晚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柯山梦
陈敬丹按登州礼节拱手,看着比较沉稳,负责商业的人都是特意选的有过经商经历的人,处事上都比其他各个司的显得从容些。工商司也是人员经常变动的,文登识字班出来的人很少有这方面经验,徐元华为了把事情做好,经常会招收一些商铺学徒或小商人。
刘民有想起自己曾批过这个人事任命,客气的跟他点点头,勉励了他两句,然后徐元华就让陈敬丹开始汇报,陈敬丹翻开自己的册子,对刘民有道:“大人上次让工商司了解染坊情形,徐大人特意派遣小人随船去了一趟南直隶,商社的路子里面,有三户大商家经营着染料生意,属下大致了解一下,成本可以分为以下几种……”……
半个时辰后,徐元华带着陈敬丹出来,他一边走一边对陈敬丹道:“老陈你方才说得有条有理,刘大人最后告诉我说对你的报告满意,你要多加把力,如今商社到处活动,要把棉纺弄到商社去,全靠刘大人顶着,咱们做得好才能把棉纺留在工商司,你以前做过船运、商铺,商业上十分精通,多用些脑筋,把这事做起来,日后你的前景也更好些。”
陈敬丹头发花白,皮肤却不差,脸色也比较红润,看得出他以前生活不错,如今进了工商司,里面的经商老手不多,靠着多年经验爬升很快,工资也很高。
“属下明白,多谢徐大人关照。”陈敬丹恭敬的回应着。
两人一边走一边谈,他们的住宅都在城外,此时接近午饭时间,他们也不回公事房,一路往家回去。
在路口别过后,陈敬丹埋头回家,他的屋子在东门外,不带花园的三进大员,也是登州变乱时候空出来的,他在门口减缓了脚步,似乎回家也并不轻松。门子看到他回来,连忙来迎接他,陈敬丹摇摇手,自己进了三进,却没有去正屋吃饭,而是去了旁边的厢房,那间厢房的窗户上挂着一挂竹帘。
他在门口犹豫一下,然后有节奏的敲了几下。
“进来!”里面传出一个男子声音。
陈敬丹推开虚掩的房门,里面光线阴暗,外边明亮的光线把他自己的身影投射在地上,形成一个影子。
陈敬丹缓缓走入,然后掩上了门。
里面阴暗处走出一个戴着帽子的人影,他走到陈敬丹面前抬起头,赫然便是那抚顺驸马李永芳。
“今日那登州镇有何要事?”
“那团练总兵刘民有,要买些染料……”
“陈一敬,你在本官面前,就不要耍这些花样,当年你跟武长春做的那些事,足够你凌迟几次,若是还想首鼠两端,你自己想明白后果没有?”
陈敬丹冷冷抬眼打量眼前的李永芳,他就是当年和武长春一起向辽东传递情报的平度商人陈一敬,不过他见机不妙跑得快,免了那凌迟之苦,躲避于登州多年,隐姓埋名的做一些小生意,躲过了风头之后,他以为应该可以平静的渡过余生。
谁知道李永芳会亲自来登州,李永芳在牛庄和海州多次亲自接收情报,对陈一敬十分熟悉,在登州竟然认出了陈一敬,得知他现在身份后,便亲自上门要挟,已经从他这里套走不少情报,而且胃口越来越大,甚至要求他去军令司偷窃文件。
陈敬丹心中闪动着无数念头,眼前这个李永芳早已年迈,还有一些毛病,体力十分虚弱,但这么一个虚弱老头,现在却让自己陷于极度危险的境地。真实身份一旦泄露,朝廷会凌迟他,登州镇也会对付他,甚至可能建奴也会对付他。这些都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尤其是登州镇的情报局,陈一敬是在工商司上班,地位也不低,情报局和商社的事情多少都有听说过,那些人的手段只会比朝廷更凶狠。
陈一敬摸着袖子中的匕首柄,他当年敢做这些事情,手上也是有功夫的,要杀死李永芳问题不大,但李永芳这样地位的人,肯定不会是一个人来登州。
李永芳感觉也很敏锐,他冷冷对视着这个高大的陈一敬,“本官既然敢一个人寻到你家来,也有其他后手对付你,你也别想着能逃,我已在你附近布下眼线,除非你舍得丢下你全家老小,那老夫真要赞你一声豪杰。”
陈一敬在袖中松开匕首柄,拱手对李永芳道:“李大人言重了,小人这条命当年就是卖给大人的,如今多活了这些年,也是赚了。小人只是有一事想不明白,李大人来登州这许久,难道看不出来,只要过得数年,天下没人是登州镇的对手,李大人就没想过换个台子唱戏?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
李永芳微微一笑,“无论这登州镇强不强,跟老夫都不相干,本官当年降于老汗,就已是断了退路。老夫老了,最多不过数年光阴,就当给儿孙争点前途,否则何需来这登州虎狼之穴。”
陈一敬摇摇头,“李大人原来也想得明白。”
李永芳知道陈一敬还是怕了他,转身找了一把椅子坐了,对陈一敬道:“想明白了就好,现在告诉老夫那些我想知道的。”
“民事部今日来函,要求工商司帮忙征调商船,要多运输一批粮草去旅顺,正兵营第三千总部已调往校场,就是说第一总剩下一个司会马上调走,另外有一批从江南运来的粮食,存在威海卫的仓库,准备用来收买东江镇……”
晚明 第一百二十七章 巢穴
李永芳从陈一敬的侧门离开,陈一敬并未来送他,一个不了解任何底细的仆人来关门,李永芳在头上戴好一顶瓜拉帽,边缘拉得很低,把耳鬓的头发遮住。
他外面穿着一件常见的道霹式外套,来到大街后弓着身子,把头稍稍埋低,打起一个算命的幌子,活脱脱一个游方道士,这样的人进出人家之时,也不易被外人怀疑。
这一片现在是登州城外的高档生活区,很多登州镇的官吏住在这边,徐元华、吴有道这种级别的,则在北边一条街,大部分登州民政的官员也在那里。
李永芳混在人流中,往北边那条街瞥了一眼,街口有民政的保卫队站岗,小摊贩和游方道士都进不去,据陈一敬所说,这些住宅大多是登州之乱时被孔有德灭了门的,登州镇来了之后占下来,只给蓬莱县衙交了很少一点税,然后就变成登州镇的资产了。
按照李永芳来这里半年的打探,陈新对于属下不太干涉私生活,在物质方面比较优待,但仅限于银钱房屋,从来没有人能用士兵当奴仆,登州镇允许官员雇佣仆人,却绝对不许蓄养家奴,陈一敬现在府上也只是雇佣着两个仆人和两个丫鬟。
李永芳在街口看到了接应的人,一个装作担郎,一个装作茶客,李永芳从他们面前经过,确定他们看到自己后,往进城的大道而去。
担郎最先起身,跟在李永芳身后,茶客观察了片刻。看到没有可疑人员后,才随在后面。三人前后走着。从春生门入城,在密分桥之前往南转。这里巷道密集,在登州之乱的时候损失比较小,民居颇为完整。
李永芳似乎对地形十分熟悉,径自钻入一条小巷,这个巷子平日少有人过,担郎就停在巷口,刚好挡住道路,李永芳在拐弯处换好衣服后,咳嗽一声通知那担郎。然后从另外一边的巷口走出。
此时他已经换了一个模样,头上戴着方帽,身上穿着青衿,看着就是个缙绅模样的人,这样的人在城内很多,不是商人就是生员,并不惹眼。
他在南城东拐西拐,来到了南门附近的朝天门大街附近,从后面的巷子来到一个两进的院子的后门。
院子前面是一个卖炭的店铺。就在朝天门大街上,后面则是这个两进的院子,李永芳在门上有节奏的敲着,门里没有任何耽搁。几乎是立刻就开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凶悍的面孔。是李永芳多年的家丁,李永芳走进院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每次出去都有风险,因为他的头发还没有长起来。而他不能长期装和尚,再等一个月天气冷些之后,戴帽子就更常见,或许会安全些。
他没有去门市,直接进了二进的正屋,那家丁头子跟着走进来,给他倒了茶,对李永芳低声道:“主子一去就去了两日,奴才心里焦急得很。”
李永芳顾不得茶水还烫,迫不及待的抿了一口,然后才抬头道:“李恳你是怎地回事,都说了不要叫主子,也不要说奴才,日后记着了,不要因这些小事丢了性命。”
那家丁头子应了,这时从店铺过来一个商人模样的人,也对那家丁李恳道:“李东家提醒得好,这登州镇不比其他地方,他们的情报局比东厂和锦衣卫强,连京师也有他们的人,去年京师就被端了两处地方,便是那些人还用老法子,在各处茶楼酒肆散播些谣言,归途就被人盯上,两个地方隔天就被人端了,十多个人只逃出了两人,听他们说袭击的人中大部分是山东口音,没准就是这登州镇情报局的,如今咱们到了他们的老窝,更要时时小心。”
李永芳躺在椅子上,眯着眼说道:“老蒋还是明事理,李恳你刚来此处不久,要多听老蒋的。”
李永芳口中的老蒋原本是驻京师的,李永芳刚来的时候派他来打前站,一手创立了这个据点,此人从天启年间就在京师活动,换了无数个名字,现在的假名姓蒋,李永芳也就称呼他老蒋。
接着李永芳就把自己这边获得的情报说了一番,然后对两人道:“你们都说说,看看咱们有没有能下手的?”
老蒋躬身道:“小人先说说,小人安排了两人进入登州镇,一人是京师带来的袁老头,他在民事部那边找了个清扫大街的事情,小人让他每日收集登州镇扔掉的垃圾纸张,带回来拼凑之后能看出不少东西。另外让两人去投了屯堡,两人都在昌邑,昨日送信回来,写了些屯兵操练的事情。方才李东家所说,登州镇又要往旅顺派兵,大概是一个千总的人马,加上前几日调走的右协一个总,那就是两个千总两千多人,此时还需要尽快通知大汗,以防他错估登州军力。”
李永芳想起这个传信,也觉得十分头痛,如今文登和登州水师查得严,私下贸易还有,但门槛提高了很多,不是有大背景的人,一旦被抓住就船货两空,人还得被抓到巡抚衙门审问。而这些有背景的人里面,愿意传信的根本没有,李永芳也不敢暴露身份。
上次是靠着老蒋买了三条小船,派自己的人在夜间偷渡,三个人只到了一个,总算把陈新去剿匪的情报及时送到。
老蒋看李永芳表情,知道他担心此事,低声对李永芳道:“东家,小人觉得可以另外找一条传信的路,宁远的商家经常往来于登州,主要买些卷烟和南货,若是能帮小人弄到些卷烟的货源,那往宁远的路就通了。这次却不需如此,因大汗就在旅顺,我们买些渔船,还是派两三人去送信,直接在旅顺西边上岸便可。”
李永芳叮嘱道:“跟宁远的商家。银钱要讲讲价,不要让他们觉得咱们不在乎。从而因此起疑,另外千万不要用咱们在宁远的的坐桩。他们待的年生久了,辽镇的人实际都知道,不要用他们,免得被人顺着查到咱们头上。”
老蒋答应道:“属下记着了,派去的人直接走喀喇沁,进了朵颜就有熟识的部落,取到马去沈阳只要三四日。”
李恳冷冷问道:“文登香销路甚好,登州本地小烟贩都经常拿不到货,你到何处能拿到如此多货给宁远?”
“那还是得着落在陈一敬身上。他是工商司的人,文登香的烟厂就在他们管辖中。”
李永芳点点头,“这事下一次才能说,暂时不要对陈一敬逼迫过甚,让他一步步越走越深才是正道,到时不但要他的货源,还要让他想法找到文登香的方子,听说登州今年还通过皮岛收购朝鲜烟草,另外靖海还有直航朝鲜的货船。大宗里面也有烟草,只要我大金得了这方子,蒙古那边的货路定能抢过来,比这登州方便得多。用烟就能换马,何乐而不为。”
李恳佩服的道:“还是东家想得远,小人只懂砍杀。方才说威海有粮食,要不要小人去一趟。烧了那些粮食?”
李永芳和老蒋同时摇头,其中的老蒋道:“千万不要去文登。文登如今几乎都是军户屯堡,保甲严密,各个路口反复盘查,除了海路去威海和靖海之外,其他地方极难活动,威海防卫尤其严密,以前的老屯户大多搬迁去了文登和登州,如今其已改为军港,你一个外乡口音走过去,别说烧仓库,连港都进不了。”
李恳呆呆道:“那小人做些什么?既然登州防备甚严,小人可去登莱其他地方破坏。”
李永芳直起身子,“登莱这边,最松的反而就是这总兵驻地登州,连莱州也比不得,因此地商贸频繁,往来人等自然复杂,且此地朝廷官衙众多,登州镇无法一手遮天,那些平度州的乡间地方,你这样的一去,没准就有人来审问你,一个应付不好,便得把你自己搭进去。”
“小人不会出卖东家的!”
李永芳挥挥手,“知道知道,不过有句话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做咱们这事的更是如此,想想武长春的下场,你们当知小心无大错,咱们在登州一定要低调,以前在京师、关宁用的那些下三滥的法子,都不要在这里用了,无甚用处还易暴露自己。咱们首要的,是把登州的情形报给大汗参详,然后才是破坏,这事得确保万全才能做,李恳你暂时就留在登州,负责往来联络便可,尤其是这处地方附近,要布好逃离的线路,还有掩护此处的地方。”
老蒋低声道:“东家,此事都安排好了,此处往东南,已购下一处院子,也是两进的,中间隔着街道,小人用脚大致丈量一下,隔着约二十步,小人会从此处的正房打地道往那处,在那边备好更换衣物。一旦此处有事,我等可以从正屋撤走,另外铺子斜对面,往北三十步租了一个小的廊房,用来监视街道有无异常人等,那里摆的是书画摊。”
“安排甚为妥当,但老夫还是有些担忧,这个地方地势狭小,周围巷子就两个口,一堵上就出不去,咱们还得另外寻地方,最好是买下来,省得那些麻烦……”
“东家。”老蒋轻轻打断他,“附近房价涨得厉害,三层门市的临街院子都在三百两以上了。”
“这么贵?”李永芳惊了一下,京师的寻常铺子也没有这么贵。
老蒋轻轻点头,李永芳喃喃道:“那你这次回去,还得请大汗多给些银钱。”
这时侧门上传来敲门声,李永芳呼地站起,直到听清楚了节奏,才松一口气道:“李恳去开门。”
开始掩护的那个担郎很快进来,他拿着一份军报,“大人,这是登州最新出的军报,刚刚售卖第一批,小人去抢到一份,据上面说,他们在旅顺一天杀死两三千大金的人马,还活捉了镶白旗的巴克山。”
“巴克山?”李永芳惊道,他连忙拿过军报看起来,上面还有巴克山的简单介绍,以及王廷试对此人的职务安排,是在正兵营当一个把总。显然陈新已经跟王廷试沟通好了,将这人作为一面招牌,就如同李永芳对后金的效果,同时也要断巴克山的退路。
“你们谁见过巴克山?”李永芳对周围的人问道。
李恳指指自己,李永芳自然也是见过的,但单单一个巴克山其实不算什么。主要是他作为后金的牌子,经常去招降之类的,所以露面的时间很多,刘兴祚手下有很多就认识他,而这些人有不少投靠了陈新,这才是他感觉在登州不安全的原因。
“老蒋。”李永芳看完后才沉声道:“去找新的地方,无论大小,但必须满足我说过的条件,以后传递消息,只安排在此处,新买的地方,只能这里这几人知道。大伙出门时候,带上毒药在身边,死了就死了,省得受那登州情报局的折磨。”
老蒋低声应了,屋中其他人都等着李永芳说些军报上的消息,李永芳顺着军报一路看,首页是陈新的那篇文章,对李永芳这种人当然没有任何感觉,然后是一串胜利,人头多少缴获多少,杀伤多少,都是对后金军不利的战况。
李永芳想起陈一敬说过的话,听说最近那个刘民有主要精力都在棉花上面,李永芳实在不知棉花有啥搞头,但越是搞不懂越是觉得不对劲。如今登州镇就如同一头不断膨胀的怪兽,给李永芳的震撼很像当年突然崛起的后金军,再过得几年真的很难说。军报上虽然可能有吹牛的成分,但旅顺肯定不会好打。
“李恳,你把军报一并送往牛庄,你亲自去,看大汗要求咱们在登州如何襄助,尽快赶回来。”
“明白了。”李恳收了军报其他的情报,由老蒋带着去了外面安排。
“但愿大汗能攻克旅顺,也不知今日打得如何了。”李永芳在心中祈祷着。
晚明 第一百二十八章 攻心战
几声沉闷的落地声传来,黄善从壕沟里面探头去看了看,然后把锄头靠在壕沟壁上,坐下呼呼的喘气。他所在的位置是在敌对双方土墙的中间,他们正在用壕沟往登州镇接近。
他们挖了几天的壕沟,损失也是很大的,他们开始也不懂如何挖掘,结果直直的对过去,白天就被登州兵的火枪打得呆不住人,于是他们不停改进,晚间又横着挖,渐渐找到点方法,就是晚间直进,白天横向,马上就要接近拦马沟。
不过进度并不快,如果一旦觉得快了,牛录额真反而要让他们停下,免得成了登州镇重点打击的部分。这几日登州镇继续进行零散的破袭,反击都集中在镶黄旗的位置,那种投石弹不定时发射,阿巴泰已经损失过半,但其他位置如果太过接近,也会遭到对方的猛烈打击,所以他们这个牛录也找到了诀窍,就是不要当出头鸟。
黄善对旁边监工的张忠旗道:“主子,再往前面挖的话,登州兵在拦马沟里面就能扔瓷雷过来了。”
“老子知道。”张忠旗朝着后面看了一眼,那里的主土墙已经高达一丈五尺,超过了对面登州镇的土墙,不过对射起来的时候,他们在七十步只能抛射,而对方能直射,打起来没有什么优势。而对方的炮兵十分活跃,他们对面就有一个对方的堠台,上面有几门弗朗机,只要有谁不小心露了身形,对面就要打上几炮,被几两的铁弹打中也是很恐怖的,张忠旗亲眼看过一个本村的人被打掉半个身子。他还是第一次觉得弗朗机如此可怕,上一次遇到张春那个车阵的时候,也没觉得弗朗机的叫声这么恐怖。
“脑袋放机灵点。”张忠旗对黄善道,“要是攻破这旅顺,额真大人没准给你抬旗啥的。你主子我就是这样来的。”
“谢主子抬举,小人一定努力。”黄善殷勤的给张忠旗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又摸出葫芦给张忠旗喝水。
对面登州战线突然响起一个叫喊声,一听就是个大嗓门,说的是汉语,虽然听着有些闷,但声音却传得远。
“挖壕沟的汉人兄弟们。别给鞑子卖命了,再往前挖一段,就往拦马沟里面跑,看到有树白旗的地方就趴在地上,等着咱们的汉人士兵来接收,过来了堂堂正正做人。有吃有穿,到了登州能分地,日后光复辽东,每家还有一百亩。。。”
“黄善,别听他们瞎话,咱们这脑袋剃过的,一个就管五十两。过去了一准被他们砍了脑袋,这登州镇没一个好东西。”
外面的声音继续喊着,“登州镇陈大人公告,只要主动投降的,登州镇绝不砍头,这里有复州之战俘获的几个汉人兄弟,他们如今在旅顺当辅兵,这次表现优异。日后前景大好,我让他们来给大伙说说。”
张忠旗呲道:“假的,不要信。。。”
一个大嗓门响起,“各位包衣兄弟,兄弟我是正蓝旗的白有屋,前日才逃到登州镇的,这边有白面蒸饼。还有文登香抽着,兵爷都好得没话说,想想你们在建奴那里过的啥日子,就是猪狗不如。要是能杀个建奴的脑袋过来,一次奖励一百两,在登州立马分地。。。”
张忠旗顿时语塞,这个白有屋就是他们牛录的包衣,前几日早上点人,突然不见了,还以为是被炮打没了,结果是逃去了那边。张忠旗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打仗,虽然壕沟里面包衣都不说话,但张忠旗能敏锐的感觉到他们心态上的变化,尤其是杀建奴人头奖励一百两银子,立即就让壕沟中监工的弓手紧张起来,他们的手全都在顺刀的刀柄上。
对面喊话的人一个接一个,有复州之战被俘的,也有金州之战被俘的,全部都是包衣,一个个有名有姓,张忠旗大部分不认识,但最开始那个白有屋是绝没有假的,张忠旗听到那声音确实是他。这些人对后金兵破口大骂,把他们亲友妻儿的悲惨遭遇都说了一遍,大多是真实的,这些人到后来边哭边骂,连张忠旗也想起不少往事。
最后上来的更让张忠旗几乎掉了下巴,镶白旗的巴克山,曾经的镶白旗巴牙喇氂额真,那是张忠旗无限仰望的存在,居然也投降了登州。他用夷语和蒙语反复叫喊,张忠旗只能听懂少许,大概是撺掇当年被建州征服的叶赫等部落的夷丁,把当年建州本部屠杀这些部落的事情又翻出来说。
后金阵线静悄悄的,只有些拨什库、巴牙喇在喝骂,不过骂得很没有营养,壕沟里面监工的另外几个弓手凶狠的环视着包衣,那些包衣神态各异。张忠旗也有些害怕,那些有妻儿在辽东的包衣还好,最怕就是黄善这种,光棍一个无牵无挂,万一真是发个狠,难保不作出铤而走险的事情来。他想到这里,往弓手那边靠了靠。
“呸,狗东西不要脸,大汗对他那么好,他居然去投了尼堪。”黄善对着那边骂道,“主子,奴才恨不得去把他全家斩杀了。”
张忠旗狠狠道:“何需你去,过得两日大汗就会派人斩杀他全家。”
黄善义愤填膺,“主子,奴才觉得该把他全家都抓来旅顺,当着那巴克山的面杀了。也好警告那些墙头草。”
张忠旗赞许的拍拍黄善,“好好干,就算旅顺打不破,日后去关内总是能立功的,抬旗了也能过好日子,不要信那登州镇的瞎话。”
“奴才绝对不信,奴才只听主子您的。”黄善坚定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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