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剑歌

    经过了这一番思考，和尚总算是理解先辈们为何并不对此深入研究了。

    他们的先祖前辈并不傻，他思考过的问题他们肯定也思考过，但最终都选择了不再去深究‘功德’之本质为何，或许就是发现了纠结这个问题对他们，对民众，对天下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南无阿弥陀佛……”

    说着，和尚便脱去了身上的袈裟，穿着便衣走向码头，顶着一个大光头站在太阳底下，向着远处的工头大声呼唤:“羊头儿，还有什么工做吗”

    那个工头正拿着挂在肩上的毛巾擦汗，听到这个声音转头看去，随手只想一艘货船，“那儿！”

    身穿薄衫，透出满身腱子肉的和尚爽朗一笑，拱了拱手，“多谢头儿！”

    这般，他就走入人流，和其他脚夫一同站在岸边，等待货船停靠。

    先前围坐在他身旁的信众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唉叹一声便散开，有的坐上马车离去，有的跑到一些摊子上吃东西，有的拿起放在身边的货物叫卖，有的则如那和尚一样，跑到了码头边上。

    他们来自各行各业，但在那个年轻和尚面前，他们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信众。

    看到这幅景象，玉怜愣了愣，梅花也是叫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她的视线在那件随意摆放在地上的袈裟和那个年轻和尚的背影之间流转，直到现在，她还是十分的困惑。

    “梅道长……这是怎么回事”玉怜抱着斗雪站起，满脸疑惑。

    梅花从地上提起旅行箱，沉默了片刻，随后才开口说道:“那位禅师说，他有手有脚又有着一膀子的力气，何须化缘，若是要寻找与佛有缘之人，又何必只拘泥于这种方法。他想要建一座庙，但又不想让富人资助，故而试图用这种方法扭转他人对佛门弟子固有印象的同时，也可以积攒钱财，然后再去建庙礼佛。”

    说完之后，梅花微微颔首，表示赞许，“是个货真价实的佛门传人。”

    听了这番话，玉怜当即转头看向那个和尚，便看到他正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跟着一众脚夫走上货船。

    这就是申城吗

    心底生出这样的一个感慨，玉怜急忙跟上梅花的脚步，才刚刚来到这里，就遇上了这等奇人异事，不愧是大曦有数的大城之一。

    随着偃术和蒸汽机的发展与普及，大曦正在从一个农业




第七十一章 前兆
    “……这个小丫头呢，叫做淳于瑛，我家表妹。”姜樱拍了拍身旁少女的肩膀，笑了笑。

    最终梅花还是捱不过姜樱的盛情邀请，被她拉来喝茶了。

    毕竟可能一个转眼，梅花就又会消失不见，那么就趁他还没来得及消失的那会儿好好叙叙旧——这是姜樱的原话。

    尽管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没过两个月，可是以扶摇观一系的性格，只要他们一消失，可能就是‘永别’。

    不一定是死了，只是永远消失在他们视线中，不再出现，可对于他们而言，也算是一种永别。

    “这是玉怜。”梅花侧头看了玉怜一眼，然后把手放在斗雪的小脑袋上，“这是斗雪，如今已经入了有苏氏，受如今有苏氏族长的点化，变成了人形。”

    额上第三目闭合，只余一道竖直的殷红线条，姜樱眯起眼睛，颔首笑道:“原来如此，我说这小狐狸怎地突然就化形了呢……”

    说着，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说起有苏氏，近些日子因为张瑾在君侯阁，许多年轻人都聚集到了申城，如今这座大城已然爆满。这其中，就包括有苏氏的一些小狐狸。”

    梅花眉头一皱，“樱姊你怎么知道的”

    虽说姜樱是药王谷的嫡系传人，但有苏氏也不可能特意把这种消息告知她。

    “因为他们相当高调呀！”姜樱右手支起脑袋，叹息道，“一般人倒是不怎么知晓这些事情，但只要稍加留意，哪怕是只在凡俗界活动的人都能知道，只是并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

    修士们倒是不忌讳凡俗知道他们的存在，反正隐瞒也隐瞒不住，就是有苏氏的那群狐狸并非人族，尽管作为大曦百姓的一员，他们应该也有身份铜简，只是影响不好。

    看到梅花一副蹙眉沉思的模样，姜樱笑了笑，“有苏族长应该吩咐过你什么吧”

    说着，她瞥了一旁的斗雪一眼。

    梅花微微颔首，“但也只是需要我在他们遇到什么大的麻烦之时出手，如今的话，或许让他们受些挫折更好。”

    有苏族长只是希望他成为一个‘底线’或者说‘后手’，而非一个保姆。

    若他成为了一个保姆，那些入世行走江湖的小狐狸就不会得到半点的成长。

    顿了顿，梅花便问道:“他们想上君侯阁”

    “不然他们这个时间点来这里做什么”姜樱笑着反问。

    看到梅花又点了下脑袋，姜樱问道:“对了，梅小弟这次你什么时候走”

    “明日或是过几日。”

    得到了这个答案，姜樱明显遗憾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了，这次聚会因为一些事情又拖延了一段时间，可能要到腊月才能正式开始，不过你大概是不会参加的了。”

    梅花沉默着，不置可否。

    他没什么反应，坐在一旁的玉怜倒是心急火燎，她也想去君侯阁看一看呀！

    现在还没到正式聚会的时候，即便她并不是什么年轻俊杰，但只要有梅花带着，他们就肯定能上去看看。

    君侯阁上面对梅花和斗雪没什么吸引力，因为他们已经上去过了，可是她还没去过！

    如果不过十一月初，相较腊月还有一段时间，可是以梅花的性子，他大概不会回过头来去参加君侯阁的聚会，这个小道士喜静，这种事情对他的吸引力并不大。

    可是，梅花的反应却让姜樱和玉怜有些难以置信。

    “……若有时间的话，我会来看看。”他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却不知在那两人心中掀起怎样的波澜。

    姜樱翻手抓住梅花手腕，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一脸古怪地嘀咕道:“……也没发烧呀，怎地会说胡话”

    梅花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摇了摇头，“我没病，只是想要体验一下人世繁华。这本便是我这次下山的目的，人世风景不只有自然风光，还有人世繁华。”

    “好！”

    听到这句话，姜樱双眼一亮，站起重重拍了一下梅花肩膀，“梅小弟，你能这么认为就很好！你是有什么私事要做对吧这样我也不留你了，有什么事就去做，做完之后记得回来参加聚会！”

    默默点头，梅花提起放在脚边的旅行箱，向姜樱告辞之后，带着斗雪和玉怜转身离去。

    目送着他们离开包间，姜樱抿了口茶，虚起眼睛，拿手在淳于瑛面前晃了晃，戏谑道:“别犯花痴了，想让那个小道士动凡心可不容



第七十二章 祭（上）
    浔阳，据说是梅花的出生地，不过他对这里并不了解。

    为了让他铭记自己的过去，明白他的父母为何不在他身边，他的师父便没有给他起一个道号，而是直接以姓名称呼。

    他的师父妙元子通过卜算得知他的父亲姓梅，母亲姓花，便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听上去很女性的名字，也寓意着，希望他能像‘梅花’一样，独立寒风里，茁壮霜雪中。

    浔阳，这里本应是他的故乡，却因一场白灾，令他的命运轨迹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梅花站在一棵树下，抬头仰望着枝丫，忽然抬起手，站在他身后的玉怜和斗雪就看到有一抹光芒在繁盛的树枝之间绽放，随后光芒凝聚，化作一面木牌缓缓落入他的掌中。

    右手拇指的指肚轻缓摩挲着掌中的木牌，梅花垂下眼帘，发出了一声叹息。

    提起长袍的前摆，梅花对着那棵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树木跪下，深深埋下头去，“爹，娘，不孝孩儿来看您二位了……”

    他的内心很是触动，因为他的生身父母不只是让他来到了这个世界，更以性命保护他，让他的性命得以延续。

    ——可是，他无法流出眼泪。

    抬起头，梅花依旧面无表情，他甚至难以感觉到悲伤。

    他对于自己的生身父母确实没有什么感情，有的只是感激。

    随即，他转身从放在身后的竹篮里拿出贡品，再将酒杯、酒壶一一放好，便坐了下来，盘坐在那棵树木前，轻声说起了自他被师父妙元子收养以来的事情。

    事情无论巨细，他都会说起，一直从早上说到了中午，又说到了晚上，期间只喝过几口酒。

    他早就想好了要这么做，故而也准备了许多食物，就连帐篷都准备好了。

    帐篷里倒是暖和，哪怕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也依旧能够保持着足够适宜的温度，让玉怜和斗雪能够拥有安定的睡眠。

    在睡着之前，玉怜隐约中似乎还能听到梅花的声音夹杂在寒风中，轻声细语，温情脉脉……

    因晚上睡眠充足，玉怜起了个大早，当她睁开双眼的时候，便看到那只小狐狸正张着嘴巴，口水流了半个枕头。

    斗雪还在呼呼大睡，玉怜便轻手轻脚地爬出被窝，慢慢披上外衣。

    她穿了一身厚实外衣，钻出帐篷，迎面就是一阵冷风，几乎要把她逼回帐篷里去。

    抬起手搓了搓脸蛋，玉怜咬牙走入冷风里，昨晚似乎下了一夜的雪，入眼之处尽是一片银装素裹，所有景物都被白雪覆盖。

    这时，一个细微却平静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随之转头看去，毫无意外地就看到了那个小道士仍然坐在那里，向自己已经逝世多年的父母诉说着自己从小到大的故事。

    “……十二岁的时候，孩儿不小心打翻了师父的酒壶，便有一汪湖泊从中倾出，若非师父处理及时，不仅扶摇观要被淹没，孩儿也可能溺毙其中……”

    ……好吧，仙家子弟的童年也非比寻常。

    玉怜在心中叹息一声，默默蹲在了梅花身边，鼻尖嗅到烤鸭散发出来的香味，有些郁闷。

    可能是梅花做了些什么，那些贡品从昨天到现在依然还是热气腾腾的，即便是暴露在寒风当中已一日，水果看上去也还是鲜艳欲滴，没有半点干瘪。

    而她……只能望梅止渴，靠速食食物填饱肚子。

    “……十三岁的时候，孩儿画道已然臻至化境，图画跃然纸上。”说到这里，梅花就顿住了。

    玉怜好奇地看了看梅花，怎么就不继续说下去了

    随即，她就看到梅花从那个旅行箱里拿出几个画筒，他把画筒拆开，将内里存放的画作取出。

    第一张画，画的是浮云万里与树木繁茂的山峦，玉怜仅只看了一眼，就浸入其中，仿佛自身伫立于山巅，低头便是万里浮云卷碧山。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惊醒过来，然后心头一突，她好像知道梅花要做什么了！

    呼！

    玉怜呆滞地看着一缕火焰从画卷一角蹿升起来，只是普通材质的宣纸迅速曲卷、碳化。

    ——一张珍贵无比的画作就这么在玉怜眼前化作了飞灰！

    寒风吹来，卷走画作的飞灰，可这个时候，却有光亮从每一片灰烬中绽放，这些光亮汇聚一体，霍然冲天而上并向着四面八方飞速扩散。

    青绿色的光辉凝作高山，蓝白色的光芒形成云澜，煌煌之光撞破云霭，将一座苍翠之山立于天地之间。

    玉怜呆



第七十三章 祭（下）
    “十四岁时，孩儿同师父回山，出山入世的一番游历令孩儿增见广闻，见到了、体验了许多先前未曾见过，未曾亲身体验过的事物……”

    能看见，有铁轨和枕木正从远方快速蔓延过来，凭空显化的虚像迅速垒叠，一直铺盖到了他们身下。

    茫茫白烟忽然升起，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响起，玉怜却仿佛听到了汽笛声在这片荒野上响彻。

    随之而来的是车轮敲打铁轨的声音——这也是她的幻想，但这一切仿佛都发生了。

    钢铁巨兽竭力咆哮着，奔腾在这块荒郊野岭，一路推开前方积雪和水珠，裹挟着无匹之势向他们撞了过来。

    明知道此乃虚无不实之物，可待到那辆火车冲到身前的时候，急促呼吸一直难以抑制的玉怜还是忍不住抱头闭睛，尖叫出声。

    幻影传身而过，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唯有玉怜的尖叫声响彻在这片空荡无物的荒野之中。

    斗雪被外面传来的尖叫声吵醒，揉了揉眼睛钻出帐篷，刚刚抬头，就看到了自身已经被一个建筑群包围——纵横交错的道路延展开来并相互连接，墙体自虚空中凝聚，飞快向上垒叠。

    这惊人的景象令小狐狸情不自禁瞪大了双眼，“哇！”

    而从其他地方赶来，或者是生活在附近的人便能看到有一座城市忽而拔地而起，从地面生长出来，可当城市当中最高的那座大厦顶端凝聚成型之后，这座城市却开始慢慢虚化，缓缓消失。

    看到这一幕的人们不知为何，心底竟然生出了一种淡淡的失落感。

    “十四岁时的某一天，孩儿突然想起了先前下山时发生的一些事，遇到的一些人……”

    宣纸一角散发出淡淡烟气，烟雾袅袅升起，被寒风一吹，飞向了他们的前方，落在那棵树木的一旁。

    只见烟气落地，自下而上幻化出了一个个人的模样，他们或是丰神俊朗，或是美艳如花，更有自信非凡、岳峙渊渟之人。

    通过他们的衣着依稀可以辨认出他们的身份，其中有医师，有士兵，有书生，有官吏，有娼妓，有渔夫，有农人……

    形形色色，各行各业的人出现在了树木两旁，他们姿态各异，神色各异，或悲苦，或喜庆，或无奈，或癫狂……

    看着他们，玉怜便感觉有人间百味在心中缓缓流淌。

    梅花这一幅画画的不是百人百相，而是繁华人世之中的各种滋味。

    此等画作都被填入火中，哪怕玉怜不是画师，也不是收藏家，看到这一幕也禁不住感觉心痛。

    这时，有一人自天边飞来，呆滞伫立在树木两侧的人物在同一时间‘复苏’，他们抬头望去，目光落在了那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