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德妃皱着眉吃完药,好一会儿,她伸出指尖,指尖已经变成赤黑之色,德妃用金簪轻轻一刺,出来两滴黑色的血,仿佛便是方才皇后的毒血又出来了。
德妃道“怎样我只再问你这一遍。你这毒再过半个时辰也便攻心了,到时候十万转丸也没用。你真要自己想死我也不拦你,便是有人想以此作祟我也没什么怕的,这些年风浪还少了”
皇后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一会。终于缓慢地眨了眨眼。
德妃道“同意”
皇后又眨了眨眼。
“我要怎么才能信你”德妃笑道,“这样吧,我先给你吃一半万转丸,给你解一半,你把罪己书写好用上印给我。然后我再给你吃另外一半。”
皇后默然半晌,眨了一下眼。
“那你先把断绝花的毒性解了吧。你既然用了这苦肉计,自己应该备有解药的。”德妃道,“份量精准一些,不要影响万转丸的药性。”
皇后以目示意,德妃便扬声令孙姑姑等进来,德妃道“拿断绝花的真正解药来吧,解铃还得系铃人啊。”
孙姑姑听得最后一句,心中一跳。凑到皇后跟前,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果然见皇后眨了眼。
孙姑姑并不敢相信,又确认一遍,才不得不去拿解药。
断绝花真正的解药吃下,皇后脸上的表情丰富了些,勉强能动动嘴,做几个口型,但发不出声音。
断绝花的主要毒性也是麻痹,麻痹喉头和全身肌肉,皇后为了自己安全,本就用量极其极其轻微。
以她身份本不该这样冒险,但自从上次巫蛊案太医卷入其中之后,现在的太医院十分谨慎,想要再勾结太医不大可能了。
德妃也不犹豫,当真便当着孙姑姑的面,把万转丸掰下一部分喂皇后吃了,过了一会,皇后喷出一口毒血,在德妃的监视下,拿出一块绢布,写了罪己书。皇后眼睛不好,写得很是吃力,孙姑姑在德妃同意下,点燃了一个烛台。
写完后,皇后从榻下抽出皇后之宝用了印。
德妃将那薄薄的绢布捏在手里,微微笑了一下,皇后盯着那绢布,慢慢地道“便这样交到你手里,似乎也不是个道理。”
“反正都是要昭告于天下的,交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德妃笑得一脸无谓。
皇后盯着她那张似乎永远不会衰老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憎恨和讥嘲,忽然也笑了笑,嘶哑地道“是啊,交到谁手里能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会毁掉的”
她说到“毁”字的时候,一旁的孙姑姑已经猛扑过去,当头对德妃一撞,她头上全是尖尖的簪子,德妃倾身一让,手中的绢布便飞了起来。一旁的皇后早已抄起一边的烛台,猛地砸向那块绢布。
几乎立刻,那罪己书便着了火。
皇后的笑声听起来尖利得简直像换了个人,“任你机关算尽,不过我手下败将”
德妃也在笑,笑着将手中半边着火烧得飞快的罪己书对着头顶一撒,“下来吧”
皇后笑声一顿。
随即冷笑,“装什么样”
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惴惴抬头,然后忽然眯起了眼睛。
头顶上,一块天窗被掀开,日光猛地刺进来,随即又一暗。
屋顶上落下几条人影。
林飞白,蒋鑫,姚太尉。
皇后慢慢睁大了眼睛,一时间眼底一片茫然,大抵反应不过来这几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随即脸色刷地白了。
她飞快地看了那罪己书一眼,那绢布里夹了火磷,眨眼间就烧没了。
德妃轻轻地嗤了一声。
拎不清。
但皇后随即就反应过来了罪己书烧了又怎样呢最关键的是整个谈判都被那几个人看见了。
德妃的每句话都是陷阱,那话里暴露了太多东西,尤其吃断绝花解药那里,德妃的问话,就是让她自己认了这苦肉计。
来的臣子,一看就知道是安排过,得过皇帝特许的。
蒋鑫是御史令,言官之首,为人公允是出了名的。
姚太尉三公之一,最关键的是刚和文臻燕绥有过龃龉,不可能为文臻燕绥做伪证,但他为人刚介,也不屑于说假话。
他们听见了全过程。
对面,德妃的笑意里满满的不屑,“罪己书烧了很欢喜是吗还以为我真稀罕你这皇后之位啊就为这玩意儿值得我出手我要想当皇后,你早就冷宫里念佛了。”
她对面,林飞白对她躬身一礼,算是默然谢过娘娘此次应他所请,愿意趟这浑水。
德妃对他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一眼。
皇后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们,喘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喉咙里一声长长的倒气之声,随即她便捂着胸口,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这回真的晕了。
凤坤宫后殿德妃和皇后尔虞我诈的时候,前殿里,皇帝终于说出了那句好些人期盼的命令。
文臻似乎真的就哑口无言了,卫士上来的时候也没多挣扎,垂着头要跟着走。
因为她动作特别迟缓,护卫怕皇帝责怪,便动手拉她,太子自从皇后被送进内殿之后便没再开口,此时忽然道“文大人还没被免职,你们不可如此粗鲁。”
大家都愕然看他,这说话的人是不是错了
更多人便去看燕绥,等着他出幺蛾子,结果他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完全没有任何动作的意思。
众人正在愕然,眼睁睁看着文臻跟着护卫一步步走到了殿口,经过了易德中的身边,易德中旁边就是他女儿的尸首,他刚才迫于形势,不得不集中全部精神对付文臻,此刻心神稍松,才顾得上女儿,老泪纵横地看着女儿尸首。
他心中又悲伤又疑惑,实在不明白何以女儿也被毒杀,如果是那位神秘人干的,为了增加击倒文臻的砝码,那也太过分了,还容易露破绽,毕竟这对他也是太突然的事情。又或者是皇后干的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是要算账,查清真相,也要等到这里赢了再说。
所以他忍住悲痛,侃侃而谈,要将文臻钉死,没有文臻争夺这长川刺史之位,以他的诚恳,再加上今日这丧女事件,陛下和群臣答应他去长川几乎就十拿九稳了。
文臻背靠殿下,有易人离那个长川易家的叛离子弟帮手,真要想要长川刺史,他觉得自己肯定争不过。
只有今日将文臻置于嫌疑之地,而皇后的被刺必然也最终要牵扯上德妃和燕绥,这几个人都陷身于麻烦之中,哪怕过阵子能解决,他那时应该已经踏上了去长川的路途。
而长川,他有信心最后拿到自己手里,不过是左右逢源。他私下以暗语已经给易勒石去了信,和易勒石已经说好,他会迷惑朝廷,接手长川刺史,等朝廷的人走掉,就再还政给易勒石,前提是易勒石公开在族内宣布他是下一任刺史。
但到时候,他做了刺史,还到底还不还给易勒石,且走且看吧。
将整个计划在心里复盘,觉得已经没有问题了,他才走到女儿身边,落几滴泪。
即将到手的荣华地位抵消了失去女儿的悲伤,他落泪的时候仍在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正在此时文臻走到了他的身边,她看起来迟钝得很,腿都抬不高。这也符合药效,但易德中还是警惕地自己往后缩了缩。
文臻忽然一脚绊在了易修蓉的身上,砰一声摔了个马趴。易德中吓了一跳,又往后退了退。
然后他听见一声低低的抽泣。
这声音
他脑子轰地一声便炸了,死死盯着面前地面不敢抬头,连文臻就在旁边这个威胁都忘记了。
这声音是修蓉的
不抬头也没用,眼角余光已经看见修蓉的身体动了,似乎慢慢地坐了起来,又是一声抽泣,声音更清晰了。
与此同时殿内也连连惊呼,易德中颤巍巍地抬起头来,迎上的就是女儿含怨带恨泪光盈盈的眼眸。
他脑子轰然一声炸了。
一片纷乱,无法思考,心里只恍恍惚惚地想,死人复活了不,死人不会复活的这是计文臻的后手原来在这里修蓉根本就没死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丑狐狸精
最后一个念头在脑中炸开,他猛地反应过来不,还有机会
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易修蓉,万分惊喜,大喊“我儿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也再顾不得男女之防,他将女儿的脑袋抱在怀里,作势感动抱头哭泣,额头顶着她的额,低声道“蓉蓉蓉蓉帮帮爹咬死了文臻害你帮帮爹”
然后他感觉到女儿的身体僵了僵,然后,慢慢地推开了他。
易德中眼底闪过惊惶之色,但他不能在女儿推开他之后还抱住她,只得讪讪半跪着,有点无措地看着易修蓉。
易修蓉缓缓推开父亲,看着往日里景仰的父亲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的惶然神情,心底也是一片绞着疼痛的迷茫。
方才的经历,像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先是周沅芷悄声提醒她,今日可能要出事儿,让她不要吃喝碰触任何东西。
她虽然疑惑,但今日之前的冲突令她不安,便听从了。
她对周沅芷印象不错,也觉得她提这种建议自然不会有什么坏心,因此整个宴席,只因为干渴,接过了周沅芷递过来的她自己喝过的酒壶里的蜜酒。
然后她就发觉自己渐渐麻木了,从手指尖到脚趾尖,从肌肤到骨骼,好像都渐渐被冻住,身体不见了,灵魂还在,像隔了一个玻璃罩子,但依旧能看见众生之相,看见父亲的表演。
她看见父亲对自己的“死亡”有种并不惊恐的意外,看见他几乎没有时间去悲伤,看见他垂眸看着“死去”的自己时依旧满眸盘算,看见他很快丢下自己侃侃而谈,看见他都没有去验证自己到底有没有死亡便借题发挥,迫不及待地把脏水泼在别人头上看见自己一直以来景仰、尊重、爱戴、孺慕的大山一般的父亲,在此刻崩塌。
她的心好像也塌了一角,有那么一瞬间,真恨不得便这么死了。
后来文臻走了过来,跌了一跤,塞了一颗药丸到她嘴里,她便从冰封的天地里走了出来。
但已经冻住的心,是不会这么快解冻了。
有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她,她捂住脸哀哀痛哭,一味摇头。
不想对父亲落井下石,也不想如他所愿栽赃陷害,她也只能哭了。
但易修蓉的“复生”和哭泣,本身便是一记最有力的耳光,扇在指控文臻最凶狠的人脸上。
文臻此时也不发痴了,也不拖沓了,抬起头来,眼眸里满满笑意,甩了甩手,不急不忙脱掉了手上的一副手套。
此时众人才发现,她手上有一副和肤色完全一致的手套。
既然这是手套,那所谓验出断绝花痕迹的指控,也便站不住脚了。
文臻拎着那薄薄的手套,展示给众人看,那手套中隐约有一些彩色的线,细细看却是流动的,像是液体。文臻用力捏了捏,将其中一条线捏破,顿时手套便有一片呈现出淡黑色。
手套是燕绥手下工字队的作品,里头血管一样流动的细细的脉络却是文臻的设计,在里头装上各色的彩色液体,捏破了便显出皮肤底下不一样的颜色来。无论遇上的是哪种毒药哪种指控,都能找出相配的颜色,是居家旅行坑人蒙人骗人的必备良品。
众人正在瞠目结舌于世上怎么有这么无聊的人,制造这种手套。忽听“呛”一声响,转头看时却见黄嬷嬷倒在地下,被燕绥踩住一边胳膊,胳膊下一个酒壶,正是先前拿去给文臻验证断绝花之毒的那个壶。
燕绥把那壶往张院正面前一踢,道“院正,给瞧瞧,到底谁有毒啊”
张院正急忙戴了手套接过,仔细查看一番,才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这壶上有毒。是一种不至于死,但能够迷惑人神智,令人迷茫服从的药。”
众人都凛然。
敢情所谓拿热壶验证断绝花之毒,不过是再一次地当众下手。文臻为了验证自身清白,不得不摸一摸这壶,这一摸,也就中招了。这毒还特别缺德,没别的异常,就叫你乖乖认罪。
也就是文大人,身经百战,戴个手套也罢了,居然还能戴个可以变出各种毒性颜色的手套来。
此时门外脚步声响,众人回头,便看见姚太尉,蒋鑫和林飞白,从内殿方向的门走进来,三人都面沉似水。
众臣们一看那方向,再看这脸色,心里都咯噔一声。
文臻也慢慢挑起了眉。
皇后那里有猫腻,她有请那个小宫女嬛嬛帮忙注意着,但是她和燕绥都被困在这边,本想着各个击破,把易德中给解决了,再去处理皇后那边。
看这样子,皇后那里竟然先一步解决了
谁出的手
谁又能有这样的手段,在短短时间内,攻破皇后
易德中早已站不住,倚着殿中的柱子软软地站着,看着那几个人,眼底的惊惶更深一层。
姚太尉一直走到皇帝面前,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别人一看那要密陈的架势都赶紧退后,太子身份不同,站得不远,听得几句,浑身冷汗便湿透了。
此刻便庆幸多亏良媛提醒得及时,他才没在这事端里陷入太深,一开始的愤怒针对完全可以理解为担忧母后,方才也及时显出了公允的态度。
皇帝的面色,也在姚太尉的叙述中,一点点沉下。
臣子们心惊胆战看着,皇帝素来温和,虽然少笑,但也少怒,臣子们很少看见他面色这么难看。
众人低头,紧紧衣袖,想着这寿辰可莫要变忌日,殿上风雨可莫掀起整个东堂的巨浪。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能再当众审理下去,后头只能皇家自己操心。
一阵令人难捱的沉默后,皇帝转向易德中,凝视着他。
他的眼神里并无太多怒意,他自幼体弱,太医告诫不可妄动七情六欲,从此他便是温和冲淡的,但这许多年的至尊高位上的风霜寒雪,令那冲淡,其实也是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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