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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盛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于是便有人嫌弃地“啧”了一声。

    这一声惊得神游天外的易人离霍然抬头,便看见前方绰绰雾气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人周身拢在浅银色的生丝斗篷里,只头发与斗篷的束带与夜色同黑,这令他整个人看起来似流动于这夜与月之间,即可融入溶溶月色,又可化为浓浓黑暗,阴郁又高远,迷离又冷淡。

    易人离能看见的,只是那束带上方露处的一角下颌,玉一般的光洁。

    那人站定,对正门方向看一眼,又对他看一眼,易人离只觉得那一眼看似春风流水,却风如刀剑水如瀑,刹那贯入他五脏六腑,将那些深藏的不可说,转瞬便搜剔干净。

    他想走,却脚步难移,想退,又觉无所遁形。

    正在此时,龟公探头出门来看,第一眼看见斗篷人,第二眼看见易人离,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尤其在斗篷人身上多停留一会,几乎瞬间,龟公眼睛便亮了。

    那人回头又说了几句什么,随即文臻的喊声传出,易人离此刻神魂不属,既挂心着刚才进去的人,又警惕着现在面前的人,也就随意哼哼作答。

    然后那龟公便出来了。

    伸手一拉斗篷人袖子,对易人离一摆下巴,道:“行了,谈妥了,你们两个,跟我进去。”

    易人离一诧:“已经卖了”

    “是啊卖了。”龟公满意地看着他。

    看样子这相公放得开,不需要怎么费心调教。省心。

    “银子给了”

    “给了,高价。”龟公瞟斗篷人。

    “那她怎么还不出来”

    “从后门走了,你呀别管她了,且随我来。”

    “我怎么能不管银子还有我一份呢!”

    “银子你愁什么,你只要听话懂事,日后大把银两有得你花呢小相公。”龟公伸手来拉易人离,又想去牵斗篷人。

    “这是……”易人离想到文臻说的谈妥了就有地方睡觉的事,有些疑惑,“进去睡觉”

    “啊……对对,进去睡觉。”龟公的诧异很快转变为欣喜,笑得黄板牙都一掀一掀。

    见多哭着喊着不肯做小倌的,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放得开的呢!

    他又去拉斗篷人,那人微微低头,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他便手一顿,随即一个灵活的转身,拉住了易人离的袖子,“来来来。”

    易人离自然是不想进去的,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去叫闻真真出来,我们不睡你这里。”

    “闻真真你是说刚才那姑娘”龟公不耐烦地道,“早告诉你走了,一百两我都花了,你现在磨蹭个什么劲”

    易人离皱起眉头,先前就萦绕在心头的疑惑,此时越发浓厚。

    不会被闻真真坑了吧

    龟公看他神情不对,心底咯噔一声,忽地拍了拍手掌。

    几个彪形大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团团围住了两人,龟公下巴一抬,“拖进去,捂住嘴,别闹出大动静惊扰了贵客。”

    “做什么!”易人离猛地蹦起来,捋袖子正要动手,忽然顾忌地看了斗篷人一眼,袖子卷了一半停住,“你们发什么疯!”

    斗篷人忽然轻笑一声。

    “我说小白痴。”他道,“自己被人卖了,还不赶紧进去帮着数钱”

    “你说谁小白痴!等等……你说什么什么卖”易人离的声音猛地扯太高,听起来简直像个被非礼的黄花闺女。

    “你们两个!”龟公的耐性消耗殆尽,尖声道,“不都是自愿来卖身的吗!你们姐姐已经把你们作价一百两银子卖给楼里了,还在这里罗唣做啥,当真要我八抬大轿抬你们进去吗”

    “什么卖身什么卖身!闻真真呢!闻真真!”易人离的袖子又捋了起来,也不藏拙了,一巴掌把来拦的两个大汉推个跟斗,抬腿就要往里冲。

    然后他的袖子就被轻轻拈住了。

    一股大力涌来,易人离的半边身子一酸,步子便迈不出去了,奇的是袖子却分毫不破。

    拈住他袖子的斗篷人,诚诚恳恳地道:“别闹,先进去瞧瞧,打起来人吓跑了怎么办”

    “关你什么事”易人离眉毛一旦竖起,平日里那种邻家少年的真纯气息顿时荡然无存,煞气如刀,似随时要择人砍杀。

    “怎么不关我事她把我都给卖了。”斗篷人的语气听来满是新鲜好奇,“我还第一次遇见能卖我的人呢。”

    易人离朝天翻了个月亮那么大的白眼。

    斗篷人就用两根手指扯着他进了门,易人离挣脱不开干脆不挣,进门以后不住呵呵冷笑。

    娘的。

    闻真真,你可千万别给我逮着!

    文臻此刻还在楼里。

    没有及时跑掉的原因无他——她迷路了。

    左拐再左拐,隔间太多转得有点晕,感觉没错,可是愣是没看见门,只有长长的通往各处的走廊,走廊里一扇扇红门依次排开。

    她不敢乱走怕越走越深,结果被一个行色匆忙的女子拦住,头也不抬塞了一个托盘给她,托盘上有瓶酒,嘱咐她送到天字甲号房,便匆匆赶去伺候客人了。

    她刚想放下托盘,走廊拐角处出来一群人,当先的居然是那个bra爱好者林飞白!

    她转身想溜,结果听见了龟公在气急败坏嚷什么,似乎还夹杂着易人离的声音。




第二十六章 打情骂俏?
    门口,“被卖了”的燕绥微微低头,看着坐在人群中央不动如山的林飞白。

    两人目光相撞,烛影摇红里似哧哧迸溅火花。

    片刻后,林飞白面无表情招招手。那手势不像在召唤小倌,倒像唤人决斗。

    众人没来由觉得紧张,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然而什么事都没有,燕绥眼角一弯,竟然就那么过去了。

    林飞白对他拍拍身边坐垫,燕绥也就坐了。

    林飞白指指酒壶,示意燕绥倒酒,燕绥拿起酒壶——

    文臻觉得现在是个好时机,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深井冰身上,连易人离都忽然莫名其妙缩回去不见了,没人注意到门口,她正好可以扁扁地,扁扁地,游出去。

    她扁扁地游到门口,抬脚——

    燕绥忽然头也不抬地道:“酒壶空的,换酒。”

    众人唰地转头。

    就看见一脚前一脚后快要逃出的文臻。

    被这一句话钉死在门口。

    文臻这一瞬间,脑海里滔滔滚过无数念头。

    有怒骂林飞白的,有诅咒燕绥的,有吐槽易人离的,有思考对策的,但最多的始终飞来飞去的一个念头就是“他们都知道我在的吧都知道的吧他们两个都是在耍我吧都是在耍我吧!”

    然后她应道:“好,这就去。”

    一脚跨出门外,光线昏暗,守在门外的孙掌柜第一眼竟然没认出她来,还抬手拍了她一下后脑勺,怒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快去!”

    “是是是。”文臻点头哈腰,脚步飞快。

    奇哉怪也。

    后头两个瘟神,居然没有追出来

    文臻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是,这又能怎样呢。

    她后背黏着的那个笑得阴恻恻的家伙还没撕下来呢!

    “易人离,易小离,易小哥,易哥哥……你听我说,我不是要卖你,我只是骗一下老板,拿到钱从后门绕出来,再喊你一起逃掉,没事先告诉你是怕你演技不过关……”

    “我瞧你现在演戏演得挺过关。”易人离幽幽地对她后颈吹气,吹得她汗毛一阵阵起立爆炸。

    “是真的。你说我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正需要人保护的时候,我怎么可能抛下你我就不怕遇上强梁”文臻掏出银票,嗓子软绵绵,“来来来,钱给你,出门在外钱最大,这下你相信我了吧”

    一只手伸过来,把银票笑纳了,但是后背的跗骨感并没有消除。

    “我被你骗怕了,一百两银子不足以让我相信你,”易人离在她身后呵呵冷笑,“我觉得跟你离开闻家是个错误的决定,你这样的人,就应该被关进深宅大院里,才能少出些幺蛾子,所以我决定还是送你回闻家。”

    “易哥哥,好哥哥,你确定要回闻家吗咱们走之前可是在闻家放了一把火哦。”

    “……咱们什么咱们那是你,不关我事!”

    “我一个纤纤弱女我没有人帮忙能干得出打人放火这种事吗易哥哥你太瞧得起我啦。”

    “……你威胁我”

    “呃,好像是这样易哥哥你觉得呢”

    背后也呃的一声,易人离好像也被这段无耻无赖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对话给呛着了。

    好半晌。他才呼出一口长气,有点疲倦地道:“行了,你厉害,我不送你回闻家。可以,但你得帮我做一件事,作为对刚才骗我的赔礼。”

    “好的易哥哥,没问题易哥哥,什么事儿易哥哥”

    易人离伸出手指,右手摸出一把小刀,轻轻一划,指尖破裂,鲜血滴入文臻手中的酒壶。

    “你不是还要送酒回刚才那个屋子吗,让那个主客喝下这酒,我就原谅你。”

    “你还是送我回闻家吧易哥哥!”

    屋子外文臻和易人离在讨价还价,屋子内燕绥和林飞白“相谈甚欢”。

    今日这屋子里的,都是蒙田当地的衙内,以蒙田所属的定州刺史之子为首,包括长史、治中、以及几个主要郡郡守的后代,可谓军政宪三司齐全,囊括了距离天京最近的定州上下权力层最顶端的那一群官二代。

    这群官二代能接待到林飞白也是之前毫无预料的事,只知道这位因为有事前往蒙田拜访闻家,正好当今陛下唯一的亲弟弟,皇叔燕时信也在蒙田附近参禅,说是因为蒙田发现了一处古崖石刻,酷爱一切古迹书法的燕时信为此甚至搭了个茅屋日夜观摩,还邀请林飞白也去欣赏一番,这位皇叔身份高贵,为人却出名的恬淡,是一位在家居士,不爱繁华,不住宫府,不喜金银,不慕女色,日常就是养花写字品茶参禅,哪里清净去哪里,什么闲适做什么。

    林飞白于是在蒙田又耽搁了两日,这群公子哥儿得家中长辈授意蜂拥而来再三邀请,今晚终于请到了人,这些人平素对林飞白也所知甚少,倒是对他那个名动东堂的老子耳熟能详,都知道神将林擎除了会打仗之外,还擅丝竹,懂蹴鞠,精马球,爱茶棋,是个真真正正天文地理琴棋书画灵机一触百类皆通的聪明人,众人想来,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么一个风流人物,生的儿子想必也是个梁园风月攀花折柳的主,蒙田当地格调最高最富盛名的试岚楼,自然是要请林侯亲自来了解一下的。

    当然,这些人也就是本地地头蛇,离天京最高层还差十八座金銮殿的距离,连林飞白都不熟悉,更不要说传说中的宜王燕绥了。

    燕绥坐在林飞白身侧,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坐下的时候袍角压到了林飞白的袍角,林飞白想抽,抽不出,还想再抽,燕绥眉毛一挑,“这位公子,不用这么急色吧”

    林飞白立即缩手。

    众人:哇呀看不出林侯这么冷淡的人骨子里居然这么骚呢。

    林飞白自然不可能白吃亏,眉毛沉沉地压着眸子,道:“做小倌的,不懂伺候人桌上的莓果还不奉上来”

    燕绥立即捧起盘子,拈了一颗鲜红的莓果递到他嘴边,一边唏嘘地道:“你自小爱吃酸甜,想当年有回有人送一筐莓果,我娘当即就给了你,她倒是忘了,我也爱吃酸甜。”

    林飞白面无表情地道:“然后我泻肚子一个月。”

    众人:哇呀呀原来林将军还和这位青梅竹马来着!

    “是哦,那想必你现在也不想再吃这玩意了。”燕绥手中的莓果转了个弯送进自己嘴里,略品了品,摇头,“其实还真不大好吃。”说完顺手把拿过一个莓果显得不那么对称的盘子又重新摆了摆。

    “有些人天生小肚鸡肠。”林飞白讥



第二十七章 逼死强迫症
    两人都对这陌生词儿露出一丝茫然表情,燕绥目光在酒壶上一转,指尖一弹弹开盖子,微微一嗅。

    文臻心想还是这个家伙厉害啊,虽然没懂,但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或者,是举告”她眯起眼,“闻出来了吧酒中有东西对不对两位,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也没兴趣知道,也不想打扰两位说话,我来,就是想和两位做个交易哈。”

    她语气微微一顿。

    就在方才,她说话时,也不知道哪句话触及了谁的敏感神经,飘摇烛火下,仿佛林飞白的神情略有变化。

    又或者只是烛火被风掠动

    文臻并没有在意。

    听到交易两个字,林飞白抬头,燕绥却根本看都没看她。

    这个人一张脸美至炫目,心思也似深海难测,文臻不知道他是怎么确定这笔交易和他无关的,但很明显,相比于林飞白,她宁愿被这人无视。

    “这位……林公子”她道,“一千两,让我走,以后也不找我麻烦,我就告诉你是谁让我下毒的。”

    林飞白皱起眉,眼光顿转蔑视,“规矩没有告诉你不能透露雇主消息真是杀手之耻。”

    “第一,我不是杀手,无需遵守杀手业职业道德;第二,这对您来说是好事不就行了成大事者,干嘛总拘泥于这些细枝末节”

    “我不和无信无义的人交易。”林飞白起身,“我也不会阻拦你离开。也没兴趣知道这个下毒的人是谁。我林氏纵横沙场数十年,冤仇无数,都去追索担忧,那也不用吃饭睡觉了。”

    他语气冷淡,眉间自信骄傲却有如实质般迫人,文臻托腮看着他,心想这个逼装得我给一百分。

    林飞白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忽然停下,也没回头,只冷冷道:“最近几日我三次被刺,想必是阁下的手笔,拜托阁下,派点中用的人来,别总用一些阿猫阿狗侮辱我,知道的人知道你手头无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失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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