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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笑林拾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夔鼓
忽听远处有人喊道:“阿兰被劫了!别放他们走!”鼻音很重。
从烟尘中追出一人,身材雄壮,手提粪叉,不是翠花是谁!她身后一人,满脸淌血,一道恐怖的伤口,从右额一直到左边嘴角,正是喊话的王狗剩,他终究没有逃过破相的宿命。王狗剩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棍,上面还带着细枝残叶,不知从哪里捡到的。
刘备此时朝不保夕,麾下军士投降曹军的很多。这伙人正在此列。曹操喜欢有夫之妇的癖好天下皆知,他们看到牛车上的阿兰,便有了把她献给曹孟德换取功名的打算。
“狗子和二蛋被这些畜生……”
翠花的声音悲愤至极,性格如翠花也不忍心把后面的半句话说出口来。
王彀胜脑袋里嗡地一下,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炸开了。
那些军士离他们不过十几步,闻声已冲了过来。王彀胜红了眼,开弓放箭,射倒一人,来不及射第二箭,毫不犹豫,抽刀迎了上去。
冲在最前的叛军是个刀盾兵。王彀胜侧身躲过斩来的钢刀,一脚踢得那人身体后仰,环首刀从抬起的盾下划开他的肚子。
王彀胜猫身滚倒在地,恰好躲过旁边横斩的一刀,却回手砍在那人腿弯,切下一个完整的小腿!
银枪小霸王手提长枪,也和数个叛军战在一起。
翠花与王狗剩跟着加入战团。翠花力道惊人,王狗剩却全凭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
而此刻的王彀胜也一样的不要命,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厮杀了片刻,多亏百战余生的经验,王彀胜的心神逐渐清明起来。
王彀胜已经看到叛军中有两人抬着草料麻袋,阿兰分明就在麻袋之中。可偏偏这些军士也拼了命,一时奈何不得。灵机一动,大声喝道:“王狗剩!讨饭的才使棍,杀人得练刀法!你这蠢货可会使刀?”
王彀胜希望方才的臆测是正确的,干脆利用起年轻狗剩的小心眼儿来。
让小心眼儿来得更猛烈些吧!
果然!转眼之间,王彀胜手中钢刀扫、劈、拨、突,已与方才大为不同,以左臂轻伤的代价,接连砍倒三人,已冲到了扛麻袋的两个叛军近前。
见他杀到,那两人抬了麻袋,向他身上掷了过来!
王彀胜急忙反手握刀,接住麻袋。
那两人早就等他来接。王彀胜腿上一痛,已然中枪。雪光闪过,一柄长刀穿透麻袋,插进王彀胜小腹!
鲜血喷涌,麻袋中传出痛苦的**。
“阿兰——”王彀胜一声狂吼,怒发冲天!
他低头看着麻袋,眼中浸满带血的泪花,嘴角有鲜血淌出,不自觉已经咬碎了两颗槽牙。
使刀的叛军捅得太深,来不及拔刀,王彀胜左手揽着麻袋,大喝一声,右手横刀反斩,一颗好大头颅高高飞起。
那长枪早自他腿上拔出,枪花一挽,当胸便刺。王彀胜将身体向右稍斜,长枪自腋下穿过,在他左腋和手臂带出深深的伤口。王彀胜手臂夹住长枪,身体向前一挺,把刚砍了人头的环首刀送入叛军腹中,不顾那人惨叫,钢刀
王彀胜单膝跪倒,轻轻地把麻袋放到地上。仿佛不知刀尖自小腹拔出时,带起了喷涌的鲜血。用颤抖的双手割开麻袋,阿兰正躺在里面,头发有些散乱,木钗已经歪斜,口中冒出汩汩的血沫,在她如雪皮肤的映衬下显得如此刺眼!
那把长刀从她后心刺入,自左胸穿出,浆洗干净的布衣被血染得殷红,就像那年她嫁来时的新衣。
阿兰目光涣散,嘴里合着血水模糊不清地叫着“二蛋”和“狗剩”。
“你咋能死在这里啊——”
王彀胜大声嘶吼,感觉自己的心,砰地碎了。他盯着血泊中的阿兰,如同痴傻了一般。如果不是翠花和小霸王及时格挡,恐怕早已死在叛军刀枪之下。
王狗剩也冲了过来。脸上是血,身上是血,木棒上也是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叛军的。他把王彀胜踢倒在一边,自己跪在阿兰的身前,放声长哭!
阿兰永远闭上了眼睛。
剩下的叛军被翠花和小霸王逼得节节败退。
王彀胜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黄杨木弓,抽出一支羽箭,狠狠地将弓拉成满月,不在乎身上的伤口因为用力喷洒着鲜血。
羽箭离弦,如流星,似闪电!比流星多了刺目的冰冷,比闪电多了噬心的仇恨。
一箭,两箭,三箭……
负隅顽抗的叛军被一一钉在地上,甚至没有给翠花和小霸王留下歼敌的机会。
王彀胜心头的怒火在猎猎燃烧,像一路上看到的那些起火的老屋。火焰噬他的心,烧着他的喉咙,烤着他的脑袋,一直炎到天上。
王彀胜想杀人,不管是曹军,还是刘大耳的军卒,王彀胜想要痛痛快地杀一场!去他妈的刘皇叔!
不远处烟尘大起,杀声震天!
赵子龙来了。
赵子龙身后,有如狼似虎的十万曹兵。
王彀胜把上衣脱了,系住腹间的伤口,提弓持箭,步履蹒跚,迎着杀声而去。
背后黄土枯草之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王狗剩拿着木棍也跟了过来。
王彀胜说:“滚!”
王狗剩没有滚,也没有说话,只管拿着棍子跟着后面。
翠花拄着粪叉,一步一步向他们汇合。
王彀胜说:“你跟着干啥?”
翠花说:“狗儿没了。你去哪儿,俺就去哪儿!”
银枪小霸王来这里就是要看赵子龙,此时更不会离去。
四人慢慢走在一起。
四人一起走进十万曹军的森林里。
喊杀声更响了。
……
中军帐外,曹操遥指着挡在赵云身后寸步不移的四个血人,问道:“其何人也?”
左右答:“但闻其一,名王狗剩。”
曹操抚掌赞道:“真挡道恶犬也!”
……
不知过了多久,那烟尘中冲出一匹殷红的战马,马上有一员殷红的战将,一手青釭剑,一手亮银枪。那人向身后望了一眼,面上尽是痛惜的神色,大喊了一声:“一路走好!”便回头打马而去。也不知说的是他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又过了片刻,烟尘里才杀声渐弱。
终于有大批曹军涌出。
……
多年以后,人们总喜欢说起在十万军中七进七出的赵子龙,却不知道赵子龙在长坂坡后很多年,都在打听几个人:
一个叫银枪小霸王。
一个叫翠花。
一个叫王狗剩。
还有一个,
也叫王狗剩。





天朝笑林拾遗 特别感谢书友:龙|空山上有座庙
万万没想到,作品居然被打赏了!本书发表几年来的头一回,值得纪念特别感谢书友:龙|空山上有座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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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笑林拾遗 1.医牙
某豪商之母牙疾,尽口败坏,乃侍母问诊。医以假牙荐之,母择其最廉者。
医不甘,详白其贵贱优劣,阴目其子,子莫之视,惟讲电话、食雪茄而已。
母终不听,医无奈何,怅然从之。
母颤巍巍自取布囊,层层解之,取银为质,约以七日,复还镶牙。
待其方出。医馆诸人大骂其子,曰:“拥巨富,着锦衣,食奢烟,而待母如此,不孝之尤也!”
愤愤未平,其子复还,曰:“仆尝闻烤瓷牙最良,请务用之,莫以资钞为虑也。秘之,切切,家母最俭,莫致其不悦也。”
=====
有这样一个儿子,他是个大款,母亲老了,牙齿全坏掉了,于是他开车带着母亲去镶牙,一进牙科诊所,医生开始推销他们的假牙,可母亲却要了最便宜的那种。医生不甘就此罢休,他一边看着大款儿子,一边耐心地给他们比较好牙与差牙的本质不同。可是令医生非常失望的是,这个看是大款的儿子却无动于衷,只顾着自己打电话抽雪茄,根本就不理会他。医生拗不过母亲,同意了她的要求。这时,母亲颤颤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打开,拿出钱交了押金,一周后再准备来镶牙。
两人走后,诊所里的人就开始大骂这个大款儿子,说他衣冠楚楚,吸的是上等的雪茄,可却不舍得花钱给母亲镶一副好牙。正当他们义愤填膺时,不想大款儿子又回来了,他说:“医生,麻烦您给我母亲镶最好的烤瓷牙,费用我来出,多少钱都无所谓。不过您千万不要告诉她实情,我母亲是个非常节俭的人,我不想让她不高兴。




天朝笑林拾遗 3.一九四二
西历一九四二年。河南大旱,生民饥馑。斯时宇内,有斯大林格勒鏖战、甘地绝食、宋美龄访美,丘吉尔伤寒。
范殿元者,闾里老东家也。大灾之年,战乱且近,殿元御马车,车中载粮,粮上坐家眷,从流民入陕。后三月,至潼关,失其车、亡其马,没其眷属。殿元席家远走以求生,而仅身免,心且死矣。乃逆众而回。或问曰:“归即死焉,兄何归欤?”曰:“未敢求生,惟愿死地稍近乡耳。”
辗转丘麓,遇一女童,亦尽丧其亲,伏父尸而泣焉。殿元趋慰之曰:“尸骨已冷,痴儿节哀也夫!”童对曰:“非独哭我父也,吾所识者尽死,兹无一人我识者矣!”
殿元闻言,百感交集,因谓之曰:“呜呼痴儿,但呼我`爷`,即我爷孙相识耶!”童仰顾而称之。殿元携其手,逐坡而下。其时,遍地春草,漫山桃花。后十五年,曩时女童,为吾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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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一九四二年,因为一场旱灾,我的故乡河南,发生了吃的问题。与此同时,世界上还发生着这样一些事:斯大林格勒战役、甘地绝食、宋美龄访美和丘吉尔感冒。
老东家叫范殿元,大灾之年,战争逼近,他赶着马车,马车上拉着粮食,粮食上坐着他一家人,也加入往陕西逃荒的人流。三个月后,到了潼关,车没了,马没了,车上的人也没了。这时老东家特别纠结,他带一家人出来逃荒是为了让人活,为什么到了陕西,人全没了?于是他决定不逃荒了,开始逆着逃荒的人流往回走。人流中喊:“大哥,怎么往回走哇?往回走就是个死。”老东家:“没想活着,就想死得离家近些。”
转过山坡,碰到一个同样失去亲人的小姑娘,正爬在死去的爹的身上哭。老东家上去劝小姑娘:“妮儿,别哭了,身子都凉了。”小姑娘说,她并不是哭她爹死,而是她认识的人都死了,剩下的人她都不认识了。
一句话让老东家百感交集,老东家:“妮儿,叫我一声爷,咱爷俩就算认识了。”小姑娘仰起脸,喊了一声“爷”。老东家拉起小姑娘的手,往山坡下走去。漫山遍野,开满了桃花。十五年后,这个小姑娘成了俺娘。
ps:上文为冯小刚的电影《一九四二》较早的一个电影简介。




天朝笑林拾遗 4.狐狸偷果
园中果熟,一狐欲之。体肥,不过藩。乃废食三日,得入。大啖焉。且出,复为藩藩,再废饮食三日夜,得出。
嗟夫!天下熙熙,维名维利,类狐逐果状,人其孰与狐智耶?




天朝笑林拾遗 5.《故乡在远方》(文言版)
ps:下文是2010年翻译的一篇关于故乡的文字。又到春节,祝各位朋友们,尤其是出门在外漂泊的朋友们新年快乐!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迩来数十载,吾浪迹无定,过田畴,穿城市,所履莫可尽数。虽然,吾不知己所从来,不知吾乡何乡耶。
年及桃李,乃辞杭州。水光潋滟、山色空蒙,西子湖畔,生我之地也。去杭百里,小镇洛舍,外祖母所居也。虽此,吾亦杭州一过客耳。
吾而立方从父归祖籍新会。得见其蔗林密织,清流似碧,独榕成岛,静谧幽奇。鹳雀灰白,负斜阳以盘桓;丕榕蔽日,引百鸟而盈盈。此巴翁所谓“鸟之天堂”也。夫新会世为葵乡,轻舟修狭,满载葵叶,漫漫乎清香,坠坠乎伏水而串行,悠悠然远逝也。
新会虽名故乡,已无故园之情矣。难为半句乡音。此处无人识我,讵我识此一人欤?老父少小离家,吾与之若弃子寻根,惘然茫然。故迹湮佚,漠漠然不可遽得焉。
常入梦者,维江南风物。荷塘粼粼,春桑软绿。桑椹染紫酸甜,秋柚披金凝蜜。冬日,则有酱肉、粽子、鱼干,林悬厅堂。一锅芋艿,绕梁浓香。
寒暑假期,吾常乘小火轮至洛舍。其东有大石桥,夏日多顽童,赤身潜跃嬉戏。忆曩时桥下淘米,竹箩出水,玉屑淋漓,米若细珍珠,鱼跳青箩底。醇香逐波,太湖扬脂。此间意趣,一时不可尽叙也!
外祖母仙逝,故乡既
生长于斯也,而心莫之能附。西湖之柔静淡泊,植物园之芳草萋萋,春日之沁心含笑花,冬时之苍郁香樟树、漫山翠篁,若摇篮缀饰,吾喜之爱之,不可得而拥之也。每归省时,于喧嚣巷陌,融融膝前,怅然若客,扞格举止。“生人气”越千里而濡衣。呜呼!惟自嗟叹焉:故乡何乡?
吾常遥思小兴安岭,冰雪之地,湛如蓝如,雾霭茫茫焉。积雪没膝,曲水出林,泉声泠泠如乐。偶有暖流,
当无风之日,寻景柞林,寂然悄然。六出轻漫,银絮铺肩。巾帼烁烁,如神女之爱赐。吾廿一方知雨雪有声。闭目聆听,落雪抚枝,如桑蚕啜叶,婴童吮乳,声声也,情浓矣哉!
夜宿帐篷,每于炉中燃大木棒,隆隆焉若火车穿林,亦如楞场拖拉机之轰鸣也。山下冰崩声时起,咔咔然交响成韵。及晨,山林宁静多妩媚。朝晖映处,炊烟凝紫,盘桓缭绕。林木披霞,枝头弄锦。门前雪地辄有虫迹,莫知其类,如梅花,如柳梢,如问号,叠印如丝带,或历历然,或烦委不辨,蜿蜒远逝,渺渺乎隐诸深林。
林中百类,吾爱之甚。尝以为终老之地也。雪原苍茫,虫迹沉浮,斯时我辈,宁无若是乎?吾十九离家,蹑冰沐雪。曾日夜思我西湖,念我江南温润故园。噫!然则吾其有故乡乎?今知之矣。辄在寄旅,莫闻其止,足之所履,情既所注,落地生根,
城中蒸暑时节,每忆北地原野。白云黑土,犷如淳如,尽染少年血。且夫岁月如砺,江南蒲质女子,砥砺廿载,亦显峥嵘矣。世其大小,或若芥子须弥。待来日,吾续前迹,于如此世间,载寻载筑,梦里家园。
====
原文:
《故乡在远方》
作者:张抗抗
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流浪者。几十年来,我漂泊不定、浪迹天涯。我走过田野、穿过城市,我到过许多许多地方。我从哪里来?哪儿是我的故园我的家乡?我不知道。19岁那年我离开了杭州城。水光潋滟、山色空濛的西子湖畔是我的出生地。离杭州一百里水路的江南小镇洛舍是我的外婆家。然而,我只是杭州的一个过客,我的祖籍在广东新会。我长到30岁时,才同我的父母一起回过广东老家。老家有翡翠般的小河、密密的甘蔗林和神秘幽静的榕树岛。夕阳西下时,我看见大翅长脖的白鹳灰鹳急急盘旋回巢,巨大的榕树林上空遮天蔽日,鸟声盈盈。那就是闻名于世的小鸟天堂。新会县世为葵乡,小河碧绿的水波上,一串串细长的小船满载清香弥漫的葵叶,沉甸甸贴水而行,悠悠远去……但老家于我,却已无故园的感觉。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也并不真正认识一个人。我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地道的家乡方言。我和我早年离家的父亲,犹如被放逐的弃儿,在陌生的乡音里,茫然寻找辨别着这块土地残留给自己的根性。梦中常常出现的是江南的荷池莲塘,春天嫩绿的桑树地里透紫酸甜的桑葚儿,秋天金黄璀璨的柚子,冬天过年时挂满厅堂的酱肉粽子、鱼干,还有一锅喷香喷香的煮芋艿……暑假寒假,坐小火轮去洛舍镇外婆家。镇东头有一座大石桥,夏天时许多光屁股的孩子从桥墩上往河里跳水,那小河连着烟波浩淼的洛舍洋,我曾经在桥下淘米,竹编的淘箩**从水里拎起,珍珠般的白米上扑扑蹦跳着一条小鱼儿……而外婆早已过世了。外婆走时就带走了故乡。其实外婆外公也不是地道的浙江人氏。听说外婆的祖上是江苏丹阳人,不知何年移来德清洛舍;又听说洛舍其名是早年此地曾有一支移民来自洛阳,洛阳人之舍,谓之洛舍。由此看来,外婆外公的祖籍也难以考证,我魂牵梦系的江南小镇,又何为我的故乡?所以对于我从小出生长大的杭州城,便有了一种隐隐的隔膜和猜疑。自然,我喜欢西湖的柔和淡泊,喜欢植物园的绿草地和春天时香得醉人的含笑花,喜欢冬天时满山的翠竹和苍郁的香樟树……但它们只是我摇篮上的饰带和点缀,我欣赏它们赞美它们但它们不属于我。每次我回杭州探望父母,在嘈杂喧闹的街巷里,自己身上那种从遥远的异地带来的“生人味”,总使我觉得同这里的温馨和湿润格格不入……我究竟来自何方?更多的时候,我会凝神默想着那遥远的冰雪之地,想起笼罩在雾霭中的幽蓝色的小兴安岭群山。踏着没膝深的雪地进山去,灌木林里尚未封冻的山泉一路叮咚欢歌,偶有暖泉顺坡溢流,便把低洼地的塔头墩子水晶一般封存,可窥见冰层下碧玉般的青草。山里无风的日子,静谧的柞树林中轻轻慢慢地飘着小清雪,落在头巾上,不化,一会儿就亮晶晶地披了一肩,是雪女王送你的礼物。若闭上眼睛,能听见雪花亲吻着树叶的声音。那是我21岁的生命中,第一次发现原来落雪有声,如桑蚕啜叶,婴童吮乳,声声有情。那时住帐篷,炉筒一夜夜燃着粗壮的大木棒,隆隆如森林火车如林场的牵引拖拉机轰响,时时还夹着山脚下传来的咔咔冰崩声……山林里的早晨宁静而妩媚,坡上的林梢一抹玫瑰红,淡紫色的炊烟缠绵缭绕,门前的白雪地上,又印上了夜里悄悄来过的不知名的小动物一条条丝带般的脚印儿,细细辨认,如梅花如柳梢亦如一个个问号,清晰又杂乱地蜿蜒于雪原,消失于密林深处……那些神秘的森林居民给予我无比的亲切感,曾使我觉得自己也是否应该从此留在这里。小小的脚印沉浮于无边的雪野之上,恰如我们飘泊动荡的青春年华。我19岁便离开了我的出生地杭州城,走向遥远而寒冷的北大荒。那时我曾日夜思念我的西湖,我的故园在温暖的南方。但现在我知道,我已没有了故乡。我们总是在走,一边走一边播撒着全世界都能生长的种子。我们随遇而安、落地生根;既来则定、四海为家。我们像一群新时代的游牧民族,一群永无归宿的流浪移民。也许我走过了太多的地方,我已有了太多的第二故乡。然而在城市闷热窒息的夏日里,我仍时时想起北方的原野,那融进了我们青春血汗的土地。那里的一切粗犷而质朴。二十年的日月就把我这样一个纤弱的江南女子,磨砺得柔韧而坚实起来。以后的日子,我也许还会继续流浪,在这极大又极小的世界上,寻觅着、创造着自己精神的家园。




天朝笑林拾遗 6.最后一课(文言版)
是日晨课,晚起,惧见詈。且先生将考教分词,吾不堪一字,欲去学而就乐于郊也。
日和风煦。锯木厂后,普兵操于青野,碧树林前,画眉鸣于新枝。此景趣乎分词哉!幸吾自持,终奔西塾。过镇公所,见示前众集。迩来二载,不详皆闻于斯。战北、课征、军令耳。吾未驻足,惟忖:“复生变矣。”
铁匠华西特者,携弟子趋观,见吾而喝曰:何所疾也!孺子,尔必无失期哉!
想必揄揶,足下愈急。至韩麦尔先生塾院,喘喘不止。往日授业时,起桌闭盖声,掩耳狂诵声,戒尺扣案声,先生大呼“肃静”声,喧嚣相闻于道。吾尝以此阴入。今寥萧若假日,恨无以乘也。
自牖窥之,同窗各安其位,先生挟戒尺巡行。吾计无他出,乃直门入,负众目,颜有惭色,心怀惴惴。未意先生不让,而温语曰:“小子正坐,将授课,不俟矣。”
吾纵身跨凳而座,心稍安。乃见先生衣礼服,扎领结,着文边玄丝冠。向惟学政亲临,颁奖授勋所著。又倾室肃穆,后座空席,赫然列乡绅,有故镇长、驿役并郝叟等,形容忧戚。郝叟竟携残脊蒙书,展覆于膝,置眼镜其上。
吾甚异之。韩麦尔先生入座,神态若前,既俭且庄,曰:“孺子,法语之课,今将尽矣。柏林有令,阿尔萨斯同洛林之庠序,惟德语是授。新师翌日可达。国语之教,绝于斯耶!愿诸君笃学之。”吾闻而凄然。噫!贼子!告示之变竟如是也!
哀哉!国语之教,今绝于斯!吾尚莫能文而不得习焉。讵如是乎?前学未笃,狎鸟溜冰,逸为他乐,今思之悔矣!文法、历史诸书,纸重难携,尝厌之甚。今忽若故友,卒不忍舍。先生亦然,将去我不复见也,念及于斯,昔时惩训之怨,戒尺之痛,亦微末不足道焉。
悲哉!先生!华服为此绝诀,以为纪也。吾知之矣!乡绅同列于此,似谓其亦悔当年之未常来也!今以此谢先生弦歌四十载,感怀国土沦丧。
忽闻先生唤我,值我诵文。难哉!若有助吾贯通分词文法,声洪韵准,无一错谬者,则舍我所有无所吝也。然直起首数字,既懵懂莫辨,惟左右倾顾,心郁郁然,垂首不敢前视。
但闻先生曰:“余不斥汝,小弗郎士。料汝必自戚然矣,善哉,当如是。诸君辄谓:‘春秋方长,来日向学不复迟也。’今知之乎?事待明日,乃阿尔萨斯人之不幸也!徒授人以口实:‘嘻!讵非妄称法兰西人耶?既为母语,手莫能书,口莫能言,讵非妄称法兰西人耶?’呜呼!吾等皆当自省,非小弗郎士一人之过也。或令尊慈重财轻学,致汝搁笔就犁,释卷工纱;或余贪闲怠课,以教习文字之名,行驱指园丁之实;又或余因嗜钓而废师道……愧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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