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冷笑道“你们父亲当年还是个拾粪的穷小子,跟着太祖皇帝马上打来的天下,是不是也给你们丢脸了”
这下就连荀正等人都跪了下来,被玲珑骂得额头冷汗涔涔,别说他们父亲当年是拾粪的,就是太祖皇帝也要过饭
“我们荀家姑娘,不怕外人说,脊梁骨都给我挺直了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张氏,你为人母,却是非不分黑白辨,你怎么去教你的儿女晨哥儿都十三了,还在你的院子里住,我看便是慈母多败儿从明日起,晨哥儿便搬到我院子来,我亲自看着老三,你有没有意见”
荀远怎么可能会有意见母亲见识远大,若是晨哥儿能得母亲亲自教导,那绝对是件好事,当下便道“一切但凭母亲做主,儿子没有异议。”
张氏却白了脸,晨哥儿是个姑娘的事只有她跟贴身的嬷嬷知道,这也是为何她一直把晨哥儿养在自己身边的原因,十三岁的姑娘了,去年刚来了癸水,虽然小日子不准时,但在她院子里,就能遮掩,若是搬到婆母院子“母亲母亲媳妇知道错了,晨哥儿是媳妇的命,您若是把晨哥儿夺走,还让媳妇怎么活啊”
说着便抹起眼泪,活似玲珑是个生生拆散他们母子俩的恶魔。
荀远黑了脸“张氏,你在闹什么母亲愿意抚养晨哥儿,那是晨哥儿的荣幸”
张氏却拼死不肯答应。
玲珑知道她怕什么,就问“你不乐意难不成我这个做祖母的,还会害了晨哥儿你拿我当什么人十三岁的哥儿还小,那日后晨哥儿娶妻生子,你是不是还要同他们夫妻躺在一张床上”
这话说得就诛心了,毫不客气,说得张氏面红耳赤目瞪口呆。
荀晨也脸色惨白
他忘了,自己能装一时的哥儿,却不能做一辈的哥儿难不成,日后他还要娶妻那、那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
可他了解自己的母亲,为了掩盖他的女儿身,张氏是必然会逼着他娶妻的,只要想到这里,荀晨便一片绝望。他跟父亲一样,都很重孝道,因此才任凭母亲摆布,可是,难道真的要赔上自己的一生吗
芳姐儿跟桃姐儿这件事,叫外人看,那必定是高门丑闻,但祖母却坦坦荡荡毫不在意,可见祖母心胸宽广,倘若,自己跟祖母招人,说出真相不,不行,祖母不会为难自己,可母亲这样做必定会触怒祖母,他不能说。
“方才还觉着桃姐儿丢了你国公府的人,你把十三岁的哥儿养在身边拘着不让出去,叫外人知道就不丢人难不成旁人还会赞美你这一片慈母之心我当初怎么就给老三说了你这样眼皮子浅薄的媳妇”
玲珑骂得毫不留情,直把张氏说得泪流满面,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是抱怨两句,这火便烧到了自己身上,眼下总算是一声不敢吭了。
玲珑发了一通火,再把人通通赶走,这才舒服些。
曾嬷嬷给她捶着肩膀,心疼道“老太君年纪这样大了,合该颐享天年,结果还是要为儿孙操心。”
“儿孙都是债啊。”玲珑老气横秋的感慨,“不过老三家的,真是越活越回去,晨哥儿都多大了,还当奶娃子养。”
荀远忍着气,当着母亲面没发,回去后跟张氏大吵一架摔门而去,留下张氏坐在原地抹眼泪,待荀晨来了,她一把抓住荀晨的手,神经质地嘱咐他“晨哥儿,你要争气你一定要争气你不能给娘丢人,娘只剩下你了,你必须得有出息,你得有出息,你爹才容得下我们娘儿俩”
荀晨被抓得很痛,面色茫然,难道因为自己是姐儿,爹就不在乎了吗爹是那样的人吗
但母亲这样强调,他也只能点头“孩儿知道了。”
“等你搬去你祖母那儿,一定要讨好她知道不知道你这孩子天生嘴笨,到时候多跟你祖母说点好听话,她自然会疼你有你祖母护着,我看那两个贱人还怎么在我跟前得意”张氏念叨不停,压根没注意自己修剪精致的手指甲已经陷入了荀晨的肉里,荀晨吃痛,忍着不说。
“娘,我想跟你说,书院里那个姓李的同窗把我的书给撕了”
“你怎么又跟人家闹”张氏立马生起气来,收回手,狠狠地戳荀晨的脑门,“娘跟你说过多少回,你最重要的是读书读书你书读不好,没人看得起你上回考试又没考好,你祖母心里不知道怎么瞧不起咱们不要总是说别人不好,你怎么不找找自己原因他怎么不去撕别人的书,偏撕你的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跟先生学知识是不是又玩乐了你是不是想让娘去死你是不是想把娘气死,然后让那两个贱人做你的娘”
她连珠炮般一通指责,荀晨不想惹她生气,默默低头不语。
如此被张氏骂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老太君那边的人来了,说要帮他整理东西,张氏这才放人,放人前又拉住荀晨的手,柔声细语“娘只剩下你了,以后你就是娘的依靠,一定要争气,知不知道不能给娘丢脸。”
荀晨点头,张氏才放他去。
转过身,荀晨面上流露痛色,母亲刚才拉他手时,恰好捏到了他被她指甲掐伤流血的地方,可是她却根本没有注意到。
祖母院子里的人做事非常有效率,曾嬷嬷怕荀晨拘谨,还主动来迎他,一路上就跟他说了许多玲珑的好话,荀晨自幼腼腆,跟玲珑相处时间并不多,再加上孙子孙女一大堆,玲珑也不可能一个个拉过来摸狗头顺毛,因此祖孙关系比较疏离,但老太君自然是疼爱荀晨的,她之所以看不惯张氏,也是因为张氏太过强势,对荀晨不够关心。
荀晨满心紧张,现在他跟桃姐儿都住在祖母院子里,祖母的院子是国公府最大的,他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担心自己的女儿身被识破。因此言行举止都非常小心谨慎,看着他小脸煞白的样儿,曾嬷嬷在心里叹息,这三夫人真是造孽,好好的一个哥儿,怎么就养成这般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性子。
出乎荀晨意料,祖母辟了个小院落给他,院子中央有个小型喷泉,四周种植着花草,虽然天气寒冷,但却有红梅盛放,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生机盎然。
待进了房中,荀晨又是一愣。
他在母亲身边时,房间里一点女儿家的东西都没有,甚至怕人察觉,张氏刻意把他房间收拾的简谱冷淡,可祖母为他准备的房间却是暖色调的,地上还铺了厚厚的鹅黄色毯子,床铺也整理的非常柔软,桌子上甚至还有一排憨态可掬的小泥人
荀晨忍住眼眶酸涩,就要去给祖母谢恩,曾嬷嬷便领着他过去了。
刚过了走廊,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有笑声,荀晨听出那是祖母跟桃姐儿的声音,曾嬷嬷挑开帘子,他便定了定心神,进去先行礼“孙儿见过祖母,愿祖母福寿安康。”
玲珑冲他招招手“晨哥儿过来。”
他乖乖走过去,不知自己该坐该站,便显得手足无措,玲珑握住他的衣袖,她坐在硬榻上,榻前有台阶,荀晨坐下来正好把脑袋搁在玲珑膝上。
她缓缓摸了摸他的头,荀晨只觉得那双手异常温柔,登时要落下泪来,兀自咬牙忍住了。
“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有什么事都可以跟祖母说。”
荀晨用力嗯了一声。
玲珑便让人传膳,中午就带着荀晨跟桃姐儿三人一起用,因着府里人多,一起用膳特别吵,时间又长,玲珑便让各房自己吃。荀晨爱吃甜的,但张氏不许他吃,生怕因为吃甜的长胖了,身子发育的太好,曲线到时候遮都遮不住。
荀晨自己也谨记母亲叮嘱,明明渴望极了那盘红枣糯米糕,却硬是没有伸筷子。
结果一块糕却落在了自己面前的盘中,他愣了一下,抬起头,就看见了冲自己笑得害羞又友善的桃姐儿。
这世上,似乎除了母亲以外,每个关心他的人都能察觉到他想要什么。
“谢谢三姐姐。”
桃姐儿脸红低下头,她也是鼓足了勇气才给晨哥儿夹菜的呢
荀晨吃得很少很慢,可不知为何,他见祖母吃得很满足很开心,自己的胃口也不觉变大了,被带动着吃啊吃,直到吃不下了,才意识到自己今日的饭量足足抵得上寻常一整天
他想把筷子放下,结果又上来一盅银耳莲子甜汤,荀晨没忍住,又小小喝了一碗,这回是真的再也吃不下了
婢女伺候他漱口的时候,他自己去拿帕子想擦擦脸,却听见祖母沉声问“晨哥儿的手怎么了”
荀晨吓了一跳,丢掉帕子就把手朝袖子里藏,曾嬷嬷与桃姐儿听了,都照他的手看过来。
刚才用膳有下人布膳,荀晨也很注意掩饰,玲珑醉心于吃便没注意,直到荀晨刚才自己拿帕子要擦脸,她才看见上面星星点点的伤口,有些已经干涸,有些又渗出了新鲜血迹。
“祖母,我、我”
“过来。”
祖母不怒而威,荀晨不敢拒绝,他磨磨蹭蹭走到玲珑跟前,被玲珑一把撩开袖子,桃姐儿跟曾嬷嬷都惊得捂住了嘴
荀晨本就生得矮小,一双手更是又细又白,因此更显得伤口触目惊心
“你母亲弄的”
荀晨连忙道“母亲她不是故意的”
说着就痛的龇牙咧嘴,因为玲珑狠狠掐了他的伤口一把,痛的荀晨眼睛里都泛起了泪花
曾嬷嬷早去拿了药膏过来,玲珑便让荀晨将手摊开,给他抹上清凉的药膏,一边抹一边说“你母亲心思重,你与她相处久了难免受影响,只是你别忘了,你还有爹,还有祖母,这样藏着掖着,你以为是对你母亲好”
荀晨眨掉眼中泪花,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他不能不管母亲。母亲的执念便是毕生没能为父亲生下一子,自己这个她千盼万盼来的孩子又是个女孩,这是他欠母亲的。
见荀晨不想多说,玲珑也不逼迫,给他上了药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荀晨因而一连数日浑浑噩噩,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每日都期盼着下课回家,能见到慈爱的祖母了。有时候他看到在府门口等待自己的母亲时,甚至会产生一种逃避心理,随后他便斥责自己的自己,实在是太无情、太令人羞愧了那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怎么能逃避她
然而每次与张氏见面,张氏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念叨着的,无非是让他争气,让他出息,让他讨好祖母,祖母才会喜爱他云云
有一回荀晨终究忍不住“我就是不讨好,祖母也疼我”
张氏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这样跟娘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祖母疼你,你祖母难道有娘疼你娘才是真正为你好的那个人你祖母再疼你,她也还有那么多孙子孙女,她疼得过来吗把你生出来,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又是谁我难不成还养了白眼狼你怎么就不懂娘的苦呢”
“娘说这些,不都是为你好”
荀晨想反驳,可看到张氏激动的神色,他又默默低下了头,接下来许久心情都不好,直到见了玲珑,才强颜欢笑,生怕被看出什么。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第五十八片龙鳞(五)
第五十八片龙鳞五
荀晨去给玲珑请安的时候,玲珑正在教荀桃如何辨别玉色,这个便宜孙女是在乡下长大的,见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村头路过的卖货郎卖十几个铜板的镯子,就这样一个镯子,村里女人要是有一个都能嘚瑟上天去。
回到国公府后,她才知道世界上居然有那么多的好东西,十几个铜板的桌子又算得上什么呀
玲珑把她带在身边,除却让嬷嬷教她读书认字外,最多的就算带着荀桃享受。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奢华,每每都能让荀桃目瞪口呆,觉着自己真是见识短浅。如此久而久之,她再见到什么好东西都不会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了,气质也越来越温婉内敛,再加上读书认字很用功,身上居然有了书卷气。
高氏很感动婆母对女儿的用心,更是搜罗了不少好东西朝玲珑这儿送,知道玲珑好口腹之欲,甚至回娘家撬了个擅做糕点的大厨回来
如今的荀桃已不复当初黑黑瘦瘦的乡下土丫头模样,她白了许多,也长了许多肉,瞧着愈发有国公府姑娘的派头,待人接物也落落大方,不得不说这都是玲珑的功劳。
荀晨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一开始桃姐儿跟自己说话还会害羞,低着头不敢看人,甚至会紧张地抓着衣袖使劲儿捏,这模样虽然惹人怜爱,但落在外人眼中,难免要被说成小家子气。可现在的桃姐儿已经不那样了,看着他会笑了,还会主动跟他说话关心他,这都是祖母带来的改变。
可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是沉重。一方面想把自己的事情跟祖母说,另一方面又背负了母亲的期望,他怕自己说出来,祖母会怪罪母亲,哪怕祖母不怪罪,父亲呢父亲也不会怪罪吗这么多年来,父亲始终将自己当作嫡子精心培养,哪怕自己脑子不灵光,读书并不怎么好,父亲也不在意。他不想进军营,父亲也尊重自己的想法,可越是如此,在母亲心中,自己便越是无能。
在张氏看来,自己夫君如此纵容晨哥儿,并非是真的宽怀开明,不过是因为他还有两个出色的庶子罢了。
于是她愈发逼着荀晨要上进,可她不知道,越是逼迫,荀晨压力越大,也就是这阵子住到玲珑院子里心情好上许多,脸上才多了些笑容,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变得健康了。在张氏的高压教育下,荀晨变得非常敏感,旁人无意中说的一小句话,他听了都会想的特别多,然后陷入自怨自艾的怪圈中无法自拔,只是张氏从来不觉得荀晨有哪里不对劲,她只觉得荀晨到底是个女儿,没有儿子有出息,否则怎么读书读不好,讨好父亲也不会,做什么都不行呢
荀晨在这样的压力下,就越来越沉默寡言。
玲珑有意让荀桃跟荀晨培养感情,荀桃过了十几年苦日子,很是能理解他人不易,见这个弟弟总是面露苦色,便主动关心他,尤其是荀晨长不高一事,荀桃还特地去问了大夫,此后便经常让厨房煮些牛乳或是骨头汤,只不过见效甚微。
听着祖母与桃姐儿说话,荀晨安静地坐在一边,玲珑问了他今日在书院的情况,他也没有说自己又被人欺负了,在玲珑面前,他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不想祖母这么大年纪还为自己操心。
结果他坐着坐着,突然觉着下腹一阵热流,随即肚子开始痛起来荀晨心底一咯噔,知道自己那完全不准的癸水来了,可现在他是在祖母房间,偏偏今日又穿了一身白色袍子
他这癸水不来则以,一来必定痛如刀绞,且前两天量极大,然后到了第三天便戛然而止,荀晨知道这样是不正常的,可他不敢叫大夫看,母亲则很庆幸他的癸水只有两日,生怕隐藏多年的秘密被发觉。
曾嬷嬷眼见荀晨面色惨白,连忙道“晨哥儿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看一看”
国公府里嬷嬷许多,惟独曾嬷嬷,是曾经跟着老太爷老太君上马迎敌,又伺候了老太君一辈子的,因此只有她能叫哥儿姐儿,旁的下人都是恭恭敬敬叫少爷姑娘。
曾嬷嬷年纪大了,愈发慈爱,眼睛里对荀晨的担忧毫不作假,荀晨却不敢答话,他强忍着腹内抽痛“孙儿突感不适,祖母”
玲珑摒退左右,只留下了曾嬷嬷与荀桃,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定央央地凝视着荀晨,荀晨本就紧张,这下被祖母盯着,愈发冒了冷汗,竟是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待到醒来,已躺在暖融融的被窝中,肚子上还有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有效地抚平了抽痛的小腹。荀晨无神地看着头顶的帐子,突然想起晕倒前的事,这不是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