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发空缺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她一跃而起,大步走进客厅,从最顶上的架子取下一册阿底格兰特,她崭新的圣书。随手翻开一页,读到如下一句话。丝毫也不感到意外,而是如同从镜中看见自己满目疮痍的脸:
噢,请记得,世界是暗黑的深渊。死亡从四壁撒下他的网。
9
温特登综合中学的教导处是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就在学校图书馆旁边。没有窗户,全靠一盏条形灯照明。
特莎沃尔是教导主任,也是副校长的妻子。十点半她走进办公室时,累得几乎麻木了,手上端着一杯浓浓的速溶咖啡,是从教工休息室带过来的。她是个矮胖结实的女人,脸宽宽的,谈不上有什么姿色。日渐斑白的头发是自己剪的,所以刘海总是显得生硬,而且左右不齐。衣服是手工织布裁缝剪裁的那一种。戴首饰则偏爱珠子和木头材质的。今天身上这条长裙大概是粗麻布织的,上头配了件又厚又笨的开襟羊毛衫。特莎几乎从来不照全身镜,对进去了就避不开全身镜的商店,则是坚决抵制。
为了让教导处看起来不那么像一间囚室,她在墙上挂了一幅尼泊尔壁挂,壁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她自己的学生时代,五彩缤纷的织物上缀着亮黄的太阳,还有一轮散发出波浪般光晕的月亮。墙上其余空白地方则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海报,有的是“增强自信心的有用小贴士”,有的是各色电话号码,不论身体还是精神出了毛病,都能对症下药似的拨通求助。校长上次到访时留下了一句稍带讥诮的评论:
“万一这些都不顶用,他们就打儿童热线,我明白。”她指着最显眼的那张海报说。
特莎坐进椅子里,低低地吁了口气,把勒得有点太紧的手表取下放在桌上,旁边是一堆工作表格和笔记。她有点怀疑今天安排的各项工作能不能正常进行,她甚至疑心克里斯塔尔威登到底会不会来。克里斯塔尔一不高兴,一生气,或者一觉得无聊,就常常溜出学校。有时还没走到校门就被逮住,按着头押回来,一路叫骂不停,有时成功逃脱,就一连好几天不见人影。十点四十了,铃声响起,特莎接着等。
十点五十一,克里斯塔尔一阵风似的冲进来,重重摔上门。她在特莎面前一屁股坐下,双臂抱前,环住丰满的胸脯,廉价耳环晃来晃去。
“你告诉你丈夫,”她的声音在颤抖,“我他妈根本没笑,行不行”
“请别对我说脏话,克里斯塔尔。”特莎说。
“我根本就没笑,明白吗”她尖叫道。
一群捧着文件夹的六年级学生来到了图书馆。他们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望,其中一个看见克里斯塔尔的后脑勺,咧嘴笑了。特莎起身拉好百叶窗,回到月亮和太阳跟前的椅子上坐下。
“好啦,克里斯塔尔。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吧”
“你丈夫说菲尔布拉泽先生什么什么的,没错吧,我没听清,没错吧,尼奇就跟我说了,我他妈简直不”
“克里斯塔尔”
“不敢相信,没错吧,所以我就大叫了一声,但我没笑我根本他妈的没”
“克里斯塔尔”
“我根本没笑,听到了吧”克里斯塔尔大吼一声,双臂紧紧抱在胸前,跷起二郎腿。
“好,克里斯塔尔。”
特莎见多了学生在教导处的怒气,也习惯了。他们大多连最普通的是非观也没有,撒谎做坏事作弊都是家常便饭,可是一旦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愤怒就会真心涌出,无边无际。特莎觉得克里斯塔尔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完全不同于她以往擅长的种种假意表演。再说,大会时特莎听到的那声大叫,也觉得是震惊和悲伤的喊叫,而非高兴取乐。科林当众判断那是一声大笑时,她心下觉得不妙。
“我看见鸽笼子”
“克里斯塔尔”
“我告诉过你那个死丈夫”
“克里斯塔尔,请不要说脏话,下不为例”
“我跟他说我没笑,跟他说了他还他妈的放学把我留下来”
女孩描着浓重眼线的眼睛里,愤怒的泪光一闪一闪。血气上涌,脸红得如同一朵芍药。她瞪着特莎,好像随时准备夺门而出,破口大骂,或者对她也竖起中指。两年来费了大力气,好不容易在两人间织起了细如蛛丝的信任,这会儿似乎拉扯到了绷断的边缘。
“我相信你,克里斯塔尔。我相信你没笑,但在我面前请还是别说脏话。”
忽然之间,粗短的手指开始揉擦污迹斑斑的眼睛了。特莎从抽屉里抽出一叠纸巾,递给克里斯塔尔。她也不说一声谢谢便接了过去,先擦擦眼睛,再擤起鼻涕。克里斯塔尔身上最叫人心生怜悯的便是她的手:指甲又短又宽,指甲油涂得乱七八糟,手上所有动作都是莽撞又幼稚,完全像个小小孩。
等克里斯塔尔喘着粗气的呼吸稍微平静了些,特莎说:“我看得出来,菲尔布拉泽先生去世,你很难过”
“是的,很难过,”克里斯塔尔还是气势汹汹,“那又怎样”
特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巴里的影子,他在听眼前这场对话。她看见他悲伤的笑脸,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保佑她的心灵”。特莎闭起刺痛的双眼,说不出话来。她听见克里斯塔尔不耐烦地扭来扭去,在心里默数到十,睁开眼睛。克里斯塔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红红的,眼神里还是挑衅。
“我也为菲尔布拉泽先生感到很难过,”特莎说,“其实我们跟他是老朋友了。正因为此,沃尔先生才”
“我跟他说了我没有”
“克里斯塔尔,请听我说完。沃尔先生今天非常难受,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他才误会了你的举动。我会跟他说的。”
“他才不会改变他那狗屁”
“克里斯塔尔”
“好吧,他才不会。”
克里斯塔尔的脚尖踢起特莎的桌腿来,节奏飞快。特莎把手肘从桌上移开,免得被震到。她说:“我会跟沃尔先生谈谈的。”
她摆出一副自认为公正不阿的表情,耐心等待克里斯塔尔扑向她。可克里斯塔尔坐着一声不吭,敌意满满,继续踢桌腿,时不时咽一口唾沫。
“菲尔布拉泽先生是怎么死的”她终于开口了。
“他们认为是脑子里的一根动脉爆裂了。”
“怎么会爆裂的”
“天生就有问题,只是他一直没发现。”特莎回答。
特莎明白,对于突如其来的死亡,克里斯塔尔比她熟悉得多。克里斯塔尔妈妈那个圈子里常常有人年纪轻轻就暴毙,大概是他们当中进行着某种秘密的战争,只是世界上没有别的人知道。克里斯塔尔曾经跟特莎说过,她六岁时曾在妈妈的浴室里发现一具陌生青年男子的尸体。她后来多次被送给曾外祖母凯斯照顾,也都是由于这种事情。克里斯塔尔讲起自己童年的故事,里面隐隐约约总有凯斯的影子,似乎既是她的保护神,又是她苦难的源泉,两种角色奇怪地融合在一起。
“我们队这下要操蛋了。”克里斯塔尔说。
“不会的,”特莎说,“别说脏话,克里斯塔尔。”
“就是会。”克里斯塔尔说。
特莎还想反驳,但疲倦袭来,压住了反驳的本能。克里斯塔尔说得没错,特莎心里一处理性的角落想道。八人划艇队要完了。除了巴里,没有谁能让克里斯塔尔威登加入哪个团体,并且留下不走。她会离开的,特莎清楚,克里斯塔尔自己大概也清楚。她们坐了好一会儿,谁也不说话,特莎已经累得没有力气说什么来改变这种气氛。她觉得浑身发抖,无法抵挡,冷入骨髓。她已经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
萨曼莎莫里森十点钟从医院打来电话时,特莎刚刚从浴缸里湿漉漉地爬出来,准备看bbc的新闻节目。她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听见科林口齿不清地说了些什么,还跌跌撞撞地碰上了家具。他们往楼上喊了一声,告诉儿子他们要出去,便冲出门去开车。往亚维尔赶的路上,科林开得飞快,仿佛只要他能以开天辟地头一回的速度开到,就能超越现实,令它乖乖重来。
“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克里斯塔尔说。
“请别这么粗鲁,克里斯塔尔,”特莎说,“今天早上我太累了。沃尔先生和我一整晚都在医院陪着菲尔布拉泽先生的妻子。他们夫妇俩是我们的好朋友。”
见到特莎时,玛丽已经彻底垮了。她伸开双臂抱住特莎,一声哭号,脸埋在特莎的脖颈间。特莎自己的眼泪也噼里啪啦落在玛丽瘦瘦的背上,可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玛丽发出的才真是悲恸的哀嚎。那具常让特莎艳羡的娇小身体此时在她的怀里颤抖,命运令它承受的悲伤,它几乎承受不起。
特莎不太记得迈尔斯和萨曼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跟他们不熟。她觉得他们应该挺高兴能走吧。
“我见过他妻子,”克里斯塔尔说,“金头发,她来看过我们比赛。”
“是的。”特莎说。
克里斯塔尔咬起指甲尖儿来。
“他本来叫我跟报纸的人谈谈的。”她突然说。
“什么”特莎问,不知她在说什么。
“菲尔布拉泽先生。他本来叫我接受采访的。就我一个人。”
本地报纸曾经报道过温特登八人划艇队在地区总决赛中摘得桂冠的消息。识字不多的克里斯塔尔把报纸带来给特莎看,特莎大声朗读了全文,时不时停下来惊叹一番,或者赞赏几句。那是她最开心的一堂指导课了。
“还是采访你划艇的事吗”特莎问,“划艇队”
“不是,”克里斯塔尔回答,“别的事。”她又问,“什么时候举行葬礼”
“我们也还不知道。”特莎说。
克里斯塔尔又咬起指甲来,特莎也没力气打破周围越来越明显的冷漠寂静。
10
教区议会网站上巴里的讣告几乎没激起一点涟漪,就像一颗小石子扔进了茫茫大海。可是这个星期一,帕格镇的电话线路特别繁忙,窄窄的人行道上人们也常常聚作一圈,语调惊奇,交头接耳地议论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否准确。
消息传开时,奇怪的变化也正在发生。巴里办公室里文件上的签名在变化,许许多多熟人收件箱里他发来的电子邮件也在变化,变得好像森林里迷路的孩子撒下的碎面包,带上了悲伤的神情。草草签下的姓名键盘上敲出的字符,它们主人的手现在已经一动不动了,它们由此也变成了某种东西的壳,蒙上死亡的气息。加文看见手机上亡友生前发来的短信,心里已觉不是滋味;划艇队的一个女孩从大会上回来就一直流泪,当她从书包里翻出巴里签过字的一张表格时,更是痛哭失声。
亚维尔公报那位二十三岁的记者不知道巴里曾经那么活跃的大脑如今已经变成西南综合医院里金属托盘上一团海绵样的组织。她通读了一遍他死前一小时发出的稿件,按下他的手机号码,可是没有人接听。离家去高尔夫俱乐部以前,巴里听玛丽的话把手机关掉了,现在它正躺在厨房里微波炉的旁边,在医院交她带回家的私人物品中间。没有人碰它们。这些熟悉的东西他的钥匙扣手机旧钱包就像亡者身体的一部分,也许是他的手指,也许是他的肺。
巴里的死讯还在继续往外传播,就像光晕,以当时在医院的人们为起点,一圈一圈辐射开来。一直传到亚维尔,传到那些只是见过巴里几面听过别人赞许,或者仅仅对这名字有所耳闻的人那里。渐渐地,事情本身已模糊不清,有时甚至还面目全非。巴里本人隐却在他的结局背后,变成一团呕吐物一摊尿,化作灾难的影子。一个男人居然在整整洁洁的高尔夫俱乐部门口死了,死得周围一片狼藉,这事显得极不协调,甚至怪异得滑稽可笑。
就是这样,最早得知巴里死讯之一的西蒙普莱斯就是在自家俯瞰帕格镇的山顶小屋里听说的在亚维尔的哈考特沃尔什印刷厂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消息。他自毕业后就一直在这里工作。带来这桩消息的是一个嘴嚼口香糖的年轻叉车工。下午晚些时候西蒙从洗手间回来,正碰上他鬼鬼祟祟地躲在办公室门边。
小伙子一开始并没谈巴里的事。
“你上次说有兴趣的那事,”他跟着西蒙进了办公室,西蒙关上门后,他含混不清地说,“我可以星期三帮你做,如果你还有兴趣的话。”
“是吗”西蒙在桌边坐下,说,“我怎么记得你说过都准备就绪了”
“是啊,但我要星期三才能完全搞定。”
“你说要多少钱来着”
“八十英镑,要现金。”
小伙子嚼得更起劲了,西蒙简直听得见他嘴里的唾掖涌动。嚼口香糖是西蒙讨厌的小事情之一。
“东西是好的,是吧”西蒙追问,“不是什么减价破烂货吧”
“直接从仓库运来的,”小伙子挪挪脚,耸耸肩回答,“货真价实,包装都没拆。”
“那就好,”西蒙说,“星期三带来。”
“什么,带到这儿来”小伙子双眼一转,“不,不要带到厂里来,老兄你住哪儿”
“帕格镇。”西蒙说。
“帕格镇哪里”
西蒙不愿对人说出他家的地址,简直到了迷信的程度。这不仅是因为不喜欢客人到访在他看来客人就是他私人空间的入侵者,说不定还要顺走一两样值钱的东西更是因为山顶小屋在他眼里完美无瑕,是与亚维尔和嘈杂的印刷厂截然不同的一个世界。
“我下班后自己去取,”西蒙不理会他的问题,“你放在哪儿”
小伙子面有不快。西蒙瞪着他。
“呃,我现在就要现金。”叉车工变卦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规矩不是这样的,老兄。”
西蒙觉得自己好像头疼起来。自从那天早晨妻子无心说起人脑里说不定长了个小定时炸弹,好几年都发现不了之后,他就无法驱散这个可怕的念头。一门之隔,印刷厂万古不变的哗哗啦啦嗡嗡隆隆的噪声肯定对健康不好,在这些声音的击打下,他的动脉壁说不定早就一年一年变得薄弱不堪了呢。
“好吧。”他哼了一声,转身从屁股口袋里取出钱包。小伙子上前一步,站到桌旁,伸出手来。
“你住的地方离帕格镇高尔夫球场远不远”他问,西蒙正往他手里一张一张地递十英镑的钞票。“昨晚我一个朋友在那儿,亲眼看到一个家伙倒下死了。他妈的吐了一地,身子一倒,就这样在停车场死掉了。”
“是啊,我听说了。”西蒙说,正在细细地捋最后一张钱,生怕万一是两张粘在一起。
“是个被收买了的议员,那个人。那个死掉的家伙。他收回扣。格雷公司给他钱,他就继续让他们承包。”
“是吗”西蒙应道,不过他马上来了极大的兴趣。
巴里菲尔布拉泽,谁料得到这一出
“我再跟你联系,”小伙子把八十英镑使劲儿往屁股口袋里插,“我们会弄到手的,星期三。”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西蒙忘了头痛这回事,本来也不过是痛一阵而已。他沉浸在巴里菲尔布拉泽荫暗勾当曝光的遐想里。巴里菲尔布拉泽,日理万机,八面玲珑,人人爱戴,满面春光,这么多年,居然一直从格雷公司收取贿赂。
这消息并没有让西蒙太过震动,倘若是其他认识巴里的人听见,一定比他吃惊得厉害。他眼中巴里的形象也并未因此大打折扣,相反,他对死去的这个人的敬意反而更多了一层。只要是有脑子的人,不都日日夜夜悄没声息地想多捞几笔吗他盯着屏幕上的电子报表,却视若无睹,耳朵似乎也听不见灰尘仆仆的窗子外面印刷机的轰鸣了。
如果要养家,就必须朝九晚五地工作,别无他法。可是西蒙总觉得有某种更好的方式。在他心里,富足美满却又毫不费功夫的生活如同一顶大肚彩罐系在头顶,只要有一根够粗的槌子,瞄准时机就能一槌砸碎。西蒙脑子里还有孩童般的想法,相信整个世界都只是他们个人演出的舞台,命运就悬在头顶,一路走来不断发出提示,给出征兆,而他总觉得自己受到了神启,看见了上帝对他眨了一下眼睛。
西蒙曾经有过几桩明显属于堂吉诃德式的事迹,都是在超自然天启的指示下完成的。好些年前他还是印刷厂初级学徒的时候,身上背负着简直没法还得起的债,身边还有个刚刚怀孕的妻子,他就在一匹很被看好的赛马“鲁思的宝贝”身上押了一百英镑,结果那匹马跑到倒数第二圈时摔倒在地。还有一次,他们刚买下山顶小屋不久,西蒙拿鲁思本想用来买窗帘地毯的一千二百英镑入股一家房屋分时共享公司,公司是亚维尔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话说得天花乱坠的熟人开的。西蒙的投资跟这位经理一同人间蒸发了,而他虽然怒不可遏咒天骂地,还一脚把小儿子从楼梯半中央踢了下去,却始终没有报警。拿钱入伙之前他就知道这家公司有点歪门邪道,所以料到报警的话会有些问题难以回答。
不过撇开这些不幸事件不谈,也还是有过运气的眷顾奏效的诡计,以及显灵的预感。总结起来,西蒙的天平总爱往后者倾斜。正是这些时刻令他继续相信命运,相信宇宙给他预留的天地绝不仅是守着一份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工作干到退休或者干到死。哄骗捷径谄媚裙带,人人都在钻营,现在看来,连小个子的巴里菲尔布拉泽也不例外。
在狭小简陋的办公室里,西蒙普莱斯垂涎三尺地盯着一众权贵中间的一个空位子,仿佛看到真金白银源源不断地撒下,空位子上却没有人展开衣兜去接。
古昔时光
非法侵入者
12。43 为防止非法侵入者一般需被当场发现侵入他人领地,挟持合法住户
查尔斯阿诺德贝克
地方议会管理条例第七版
1
你只要想想帕格镇教区议会有多小,就得佩服它的力量有多大。他们每月在漂亮的维多利亚风格教堂会厅里开一次会,几十年来,任何削减这个议会的预算分割其权力或者以更新更大的机构吞并它的企图,都遭到不遗余力的抵抗,至今未能得逞。亚维尔地区议会下面所有的地方议会当中,帕格镇是最难驾驭最爱叫板,也最为独立的一个。议员们为此感到自豪。
到星期天晚上为止,议会一共有十六位男女议员。小镇的选民似乎相信凡是乐意在教区议会效力的人都有能力胜任,所以十六位议员都是在无一反对的情况下获得席位的。
可是这个上任之初一团和气的议会现在正身陷内战。有个事件在帕格镇挑起了长达六十余年的愤怒仇恨,现在到了决定性的时刻。两个魅力超凡的领导人身后各聚集了一派支持者。
要想全面了解争端的起因,就有必要知晓帕格镇人对北边的亚维尔市有多不喜欢多不信任。
帕格镇人的就业机会大多来自亚维尔的商店公司工厂,以及西南综合医院。小镇年轻人星期六的夜晚也几乎都在亚维尔的电影院和夜店里度过。城里有一座大教堂,好几个公园,还有两个巨大的购物中心,只要你真心欣赏且满足于帕格镇不凡的魅力,那么有这几个去处还是挺惬意的。即便如此,真正的帕格镇人还是认为亚维尔不过是个不可或缺的邪恶之地。帕格修道院脚下那座高高的山就好像这种态度的象征,它将亚维尔从帕格镇的视野中隔开,让小镇居民产生一种愉快的幻觉,以为亚维尔比它实际所在要再远上好些英里。
2
帕格山碰巧还遮住了另一块地方,一块帕格镇历来认为属于自己的地方。这就是斯维特拉夫大宅,一幢安妮女王时代的优雅建筑,漆成蜜金色,被大片林园和田地环抱。它处于帕格镇和亚维尔市中间,属于小镇辖地。
房子在贵族之家斯维特拉夫几代人之间平平安安地传承了近两百年,直到二十世纪初家族的最后一个继承人去世。斯维特拉夫家与帕格镇悠久的渊源,就只剩下了圣弥格尔及众圣徒教堂墓园里最宏伟的一座坟墓,以及当地史料和建筑上偶尔可见的纹章图样和姓名缩写,就像早已灭绝的生物留下的足迹和粪化石一样。
最后一个斯维特拉夫去世以后,大宅几易其主,转手之快令人心慌。帕格镇人总在担心哪天会有地产商来买下大宅,毁了大家钟爱的这一标志性建筑。到了五十年代,一个叫奥布里弗雷的男子买下了这块地方。人们很快知道弗雷家财万贯,是在城里神秘发家的。他有四个孩子,还有一颗渴望永久定居的心。等到传言风起,说弗雷其实是斯维特拉夫家的旁系后裔时,镇上人们对他的赞许更是骤然达到了令人目眩的高度。不用说,他已经是半个本地人了,自然会效忠于帕格镇,而非亚维尔市。帕格镇上了年纪的人们都认为奥布里弗雷的到来意味着一个福佑时代的回归。他会像之前的祖先们一样,成为对小镇慷慨相救的朋友,在每一条鹅卵石街道上洒下恩泽与魔力。
霍华德莫里森还记得母亲一阵风般冲进霍普街他家的小厨房,带来奥布里受邀出任本地花展裁判的消息。母亲种的红花菜豆已经蝉联三届最佳蔬菜奖了,她真心渴望从她眼中代表旧时代浪漫的男子手里接过那只镀银玫瑰碗
3
然而在这个关头,如本地传说中的情形一般,平地忽起黑云,一位邪恶仙子即将登场。
斯维特拉夫大宅终于易入如此令人放心的人手中,帕格镇为之欢欣鼓舞,正当此时,亚维尔市却在南边大张旗鼓地建设公造住宅。帕格镇的人们不安地得知,新的街道正在蚕食着城市与小镇间的土地。
人人都清楚战后廉价住宅的需求大大增长,可是小镇此刻正为奥布里弗雷的到来而欢欣,未免怀疑起亚维尔市的用心,一时之间议论纷纷。曾经确保帕格镇自成一体的天然壁垒河流和山峰在疯狂扩张的红砖房屋面前步步后退。亚维尔穷尽了每一寸领地来兴建这些住宅,终于在帕格镇教区的北界停下步伐。
小镇居民这才舒了一口气,然而很快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坎特米尔小区刚一建成,就被判定远远不够满足人口需求,于是那座城市又投资买地,意欲进一步拓宽领地。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