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酒徒
于借机蹭酒的李善长不同,沐英这些天没事也向武安国家里跑,每天和他讨教如何使用新式武器,如何训练士兵。经过这段时间比较,沐英发现自己训练出的士兵虽然勇猛,但和震北军比起来,就是差着那么一点儿气势,一点儿自信,一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武安国倒不藏私,带着一点内疚,把自己了解的知识和一年多的心得完全介绍给了沐英,本来历史上火铳三排连放打法就是沐英的原创,在武安国心里,这回算连本带利物归原主。
“其实最重要的,是要给士兵以尊重,如果人人都以从军为耻,自然不会有士气。就像当年宋朝需要给士兵脸上刺字来预防逃兵,空有百万军队,每战必丧城失地。尊重你的部下,多站在他的角度上想想,自然能找到最合适的沟通方法。”
“其次要赏罚分明,不得偏私。没有人愿意做胆小鬼,但如果有功不赏,有过不罚,自然没有人去奋勇杀敌”。
“置于死地而后生,那是赌徒的做法,万不得以时偶尔用一次可以,不可作为正道,我认为一个好的将军必须在战斗前为士兵考虑好退路,多考虑如何让自己的士兵活着回来,而不是等着给他们收尸。人,毕竟不是册子上的数据,随便就可以抹掉。火器与刀矛武装起来的士兵最大区别在于训练,给士兵一把火铳而不训练他,无异于让他上前送死。”
“注意你的后勤,没有后勤的军队战斗力不会持续七天以上。不要过分使用你的力量,再强大的军队也有疲惫的时候,这点沐兄比我经验更多,敌人往往会拣你最衰弱时向你发动攻击……。”
沐英静静地听着,眼中的目光渐渐接近于崇拜。以前在他们这些宿将眼中,多多少少地认为震北军不过是凭着火器精良,炮弹充足。现在看来,这些推断都是错的。眼前这位武将军可能不擅长临敌机变,不善长局部战术的纠缠,但在战略上绝对不是庸手。能得到士兵拥戴,又具有远见卓识的将军,绝对是个帅才。可惜……。
“谨受教,某纵横沙场十余载,大小百余战,素不服人,今日得闻武兄高见,才知天外有天”,沐英整顿衣服,恭恭敬敬的给武安国施了个礼。
这反倒让武安国有些不安了,赶紧还礼道:“沐兄何出此言,我不过是凑巧打了两仗,有些心得。沐兄不要笑我班门弄斧就是,岂敢受沐兄之礼,这仗如果让给沐兄打,估计会更精彩些”。
不是武安国拍马屁,沐英在军旅中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就是如何谋划,如何指挥,受到的军事教育比他这半路出家之人不知多出多少倍。武安国认为自己仅仅比这时代的人多出的是数百年的见识,如果指挥同样的军队,恐怕自己连最不爱动脑子的常茂都打不过。
“武兄不必过谦,以武兄大才,留在京城,恐怕太委屈了,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沐英借着口茶,把后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我本来是个草民,做这么大的官,早知足了。沐兄将来的空间广阔,到时我还要为沐兄喝彩呢”。武安国以为沐英是为朱元璋目前把自己留在京城里而鸣不平。“再说,辽东短时间内已经不会有战事,我倒想好好歇歇”。
看着这个老实人,沐英不忍再兜圈子,放下茶杯,苦笑了一下说:“难道还没人提醒武兄么”?
“什么事,侯爷不妨直说”?武安国觉得好生奇怪,这几天徐达也好,李善长也好,好像都藏着什么心事,和自己说话遮遮掩掩的。自己一直以为是婚事哪块不合这里的习惯,现在看来另有蹊跷。
“也罢,坏人让我来当吧,谁让我是当今圣上的义子呢”,沐英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几句,终于说出了实情。
按本朝律法,驸马不得领兵,既然刘凌已经被马皇后收为义女,武安国婚后就是驸马都尉,做个幕僚可以,但永远不能再执掌兵权。所以武安国必须在成婚前上本请求交还兵权,如果皇上挽留,也要坚辞。这是开国时定下的规矩,本来大家都以为武安国知道,即使不知道,军中的谋士也应该告诉他。结果震北军参谋都在辽东,周衡等新近提拔的武将,对朝中规矩懂得比武安国还少。
武安国沉默半晌,看看沐英,淡淡的问了一句:“皇上等我这份奏折已经等得很急了吧”?
“不,不,武兄别误会,我不是替父皇来传信的”,沐英没想到武安国半天憋出这么一句,当即面红过耳,仓促解释。“我只是见无人提醒武兄,怕武兄落给御史口实,父皇的意思,我也不太明白,按理说他不应把武兄这样的帅才放在朝中的”。
武安国笑了笑,摇摇头制止了沐英的解释,给沐英赔个礼,抱歉自己说话口无遮拦。
沐英越发不安,试探地问:“如果武兄愿意在驰骋疆场,不妨上书给皇上,不掌军权,仅仅到军中做个军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也是好的,我的新军中也缺乏这样的帮手,武兄如果不嫌委屈,日后倒可以试试把你要过来”。
“多谢沐兄美意,我想,有些时间和家人在一起也不错,沐兄不会想我刚成亲就随你上战场吧”。武安国用玩笑拒绝了沐英,他终于理解了同为徐达之子,徐增寿可以帅军纵横疆场,而徐辉祖却只能在太子门下做个文职的原因。去年徐辉祖荒唐的抢船出海行为,包含了多少无奈。辉祖也是驸马啊,一个看似荣耀的婚姻,掩盖了多少才华不得施展的郁闷。
朱元璋知道自己的秉性,知道自己注重法理,所以才会借这种手段夺自己军权。任何人不会说老朱不念自己的功劳,任何人不会指责老朱无容人之量。一份人人求之不得的荣耀,轻轻巧巧地把自己置入毂中。无论朱元璋是否授意,给自己传话的最合适人选显然是沐英,因为只有他身后的三万新军可以与震北军抗衡。想到这里,武安国猛然发现,自己空多出无数现代知识,在中国数千年的权谋面前,自己和自己的现代知识不堪一击。
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刘凌眼底总是有淡淡的哀愁闪过,爱自己,但又不愿见自己在朝中郁郁终日。愿意陪伴自己共渡一生,但又不愿意扯自己离开原来的土壤。凌,你又何必多虑,所谓如画江山,所谓辉煌岁月,没有你,又怎有半分颜色!在原来的世界里已经失去了一份挚爱,所以在这个世界里才更懂得珍惜。武安国愣愣的想着,两个世界,两个身影逐渐重合在一起。也许在这个世界自己什么都不懂,但自己比原来更懂得什么是爱。
就在江南绚丽的秋季,武安国的婚礼如期举行。宾客散尽,他用温暖的语言告诉了刘凌自己对这份婚姻的珍惜。刘凌拉着他的大手,掀开了头上的红绸,不同的时代,对爱的表达方式不同,但彼此的目光却告诉对方,此后可以一同面对世间风波。这种目光,千古不曾改变。这种幸福,也是古今相同。
武安国辞去了震北军的职务,完成使命的震北军在周衡和林风火带下返回辽东。京城的禁军重新组建,军官全是在军校表现优异的后起之秀,皇宫的侍卫也由李文忠在其中重新选拔编组。内地的卫所开始大规模裁撤,军队淘汰掉老弱,集中到东北、西北、西南等重镇去按震北军的模式重组,中下级军官必须在军校培训过才能到任,军官的称呼也不再依蒙古惯例,改为震北军的军、师、团、营、连、排、班制,旅作为独立的特殊战斗单位,用在斥候和后勤部队的建制中。朱元璋在嘉奖震北军功绩时,特地给燕王下旨,让他推荐辽东战役中的有功者为将,到各重镇中协助沐英、冯胜、蓝玉等“老将”训练新军,以待战机,一统天下。
“佩服,佩服”!,一个多月后,新婚的武安国收到曹振的贺信和其对高丽的议和结果,拥着如花美眷,拍案赞叹。此时刘凌已经褪去羞颜,幸福地依偎在武安国宽阔的怀里。
高丽本土战事从开始到结束,如同一幕排练好的演出,有高潮,有辉煌,慷慨激昂的勇士,有卑微懦弱的国君。直到落幕时刻,一直精彩。大明得到了起初就要得到的补偿,高丽人发现了他们民族最大的英雄。
七月,常茂、曹振率军登陆,穿着高丽人的衣服,打着高丽人的旗号,协裹着误入军队的土著,迅速扑向松城。当都城还在梦中时,明军已经接管了所有城门,包围了皇宫。留守的两万多高丽军都是些老弱,根本不是大明战士的对手。悍将李尧带着部下,遇上敢反抗者就是一顿手雷,无数民居毁于爆炸燃起的大火,浓烟远在数十里外都能看见。
高丽国王在睡梦中被爆炸声惊醒,在内宫侍卫的支撑下,勉强爬上城楼。看到下面黑压压的军队,当即昏了过去。几个死硬的禁军首领还想凭宫墙抵抗,常茂用轻型火炮粉碎了他们的梦想,几声呼啸过后,角楼塌在一旁。
点燃一柱香,常茂让侍卫们唤醒高丽国王,在一柱香时间内,选择是以身殉国,还是下来谈谈和议。北平的手钟秒针刚转了七、八个圈,王宫的城门大开,高丽王捧着大印、百官名册和户籍跪到了城门口。
第二天,高丽王传诏各地,宣布归顺大明管辖,命令各地大臣封存府库,等待大明接收。王都内,朱二先生拿着名册,挨家挨户“拜访”达官显贵,“请”他们到军中议事。几个有气节的大臣闭门不纳,经不起李尧、杨振羽的反复“劝说”,戴着镣铐上了邀请的轿子。数日天后,李成桂收到弟弟带来的父亲亲笔写的劝降信,劝他顺应天意,归顺大明。成桂当场扯书,亲手斩其弟于帐下,回师勤王。崔莹以高丽王性命为由拦阻,被成桂枭首,号令全军。
成桂分士兵五万,凭地形拖延汤和,自率十五万大军星夜回师。传徼各地,起兵勤王,破家卫国。各地闻徼,义兵大起,公推成桂为帅。成桂致信曹振曰:将军杀一王,高丽立一王,头可断,义不可折。开出议和条件,不割寸土,可称臣不可亡国。否则,高丽宁愿战致最后一个男人倒下。
曹振率五千士卒道迎成桂,激战三日,勤王之师未能前进半步,引兵后退,曹振兵少,亦不敢追。双方相持数日,大明援军陆续从海上开到,各地士绅亦劝成桂救高丽王性命,成桂不得以,复致信曹振议和。
九月,和议成,高丽向明称臣,岁岁进贡。归还大明辽东故土,双方以鸭绿江为界。高丽无端占辽东八年,共赔偿大明地租两千万两,一次支付八百万,其余连本带利分十二年还清,年息一厘。高丽王与众大臣由高丽国库出资赎回,计白银四十万两。高丽各沿海港口,大明舰船此后皆可随意停泊补给。济州岛租给大明水师剿匪,年租金白银四千两,从高丽欠款中扣除。
具体赔偿金额皆出自朱二之手,其家为茶叶商人,自幼深得商业精髓,漫天要价,着地还钱,气得高丽和谈大臣暴跳如雷。或劝朱二不为己甚,以免污其声名,朱二曰:“损我一人声名,换汉家百年盛世,值”!
九月底,常茂与曹振押着高丽赔款,“告别”高丽各位高官,浩浩荡荡地离开高丽王都。李成桂带领义军回京,见王都破败,府库一空,大臣之家无隔夜之资,大恸。君臣抱头痛哭一番,决定迁王都于平壤。平壤乃李家势力范围,此后高丽王终日忐忑,尚不如在曹振军中,这是后话,咱暂且不提。
再说高丽百姓,经此国难,皆服成桂英武,怨其王软弱,民心渐向李家。
“我说朱二,你别算了,算来算去你也没算过李成桂这小子”,定远舰上,常茂对着正在指挥人员核实到手物资帐单的朱二先生说道。“他奶奶的,老常现在才明白过来,姓李的这小子打开始就没想和我们动真葛的,什么他妈的义不可折,什么不割寸土,根本就是扯淡。辽东本来就到了我们手里,他想拿也拿不回去。国库银两不是他家的,给我们多少李家也没损失,用他弟弟的一颗脑袋,换了三千里江山,瞧瞧,这才是真正的买卖人家”。
闻此言,曹振等人面面相觑。到此终于明白,在某些人的眼中,忠诚、道义、亲情乃至国家、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丢弃的棋子。家族利益,在他们心中才是永恒。
佩服,真的佩服,英雄,大大的英雄。
酒徒注:此段文字初稿,写于央视的《成吉思汗》开播之际,酒徒一直没弄明白,杀了数千万人,弄得中国十室九空,把汉人当作四等人的大刽子手,怎么就成了全中国的民族英雄。酒徒以为,对于其家族,成吉思汗是英雄,对于全体中国人,其不过是个屠夫。酒徒一直认为,过去的蒙古人做的事情不需要现代的蒙古人为其负责,但这样的一个杀人者绝不值得被歌颂
《明》 第五章 麋鹿(二)
洪武十三年的秋天是大明立国以来最温暖的一个秋天,已经到了十一月,京城里还没有一点儿冷的意思。在漫长而无风的秋日里,树木都换上了一身金色,京城人爱树,家里有旺盛的树木图的是个吉祥。何况这叶子还是金的,是家业兴旺的象征。
栖霞、牛首,这些风景之地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游人,读书人爱这个调子,在山上的寺庙里沏上杯茶,摆几局子,谈文论诗,不胜风雅。这个秋天也的确有很多可以入诗或入画的盛事,比如说那几天来泊的战舰,如浮城一般逆流而上,帆若流云。从船上卸下的东西更让人惊叹,据有机会靠近的人说,那一船船都是金子、银子还有珍珠翡翠等价值连城之物,是高丽赔偿给大明的。让异族割地赔款,那好像是自打宋朝后就没遇到过事了,看着一箱箱的银子被抬上四轮马车,拉进国库,围观者的欢声震天。
“皇上有了银子花,明年的税该不会催那么紧了吧”,街道边的店铺老板一厢情愿地想。
读书人的看法总是和百姓不太一样,老成持重者会摇头,“这绑人国王,空人府库的行为,有违君子之道,倒有点儿像绑票的强盗”。
年青一点的,则多认为靖海侯太过妇人之仁,抓了高丽国王,再胁天子以令诸侯,李成桂和那些勤王的义军还能折腾到哪去,况且老将汤和还在他身后虎视旦旦。
尽管在京城的茶楼上显眼之处都贴着“少谈国是,莫论人非”、“菜从口入,祸从口出”,大家私底下还是要交流一番,特别是到了山林、寺庙这种人少的地方,争论起来唇枪舌剑,更是热闹,若不是顾及读书人的脸面,有好几次都要大打出手。
从春天起,几乎整个京城都在关注着这场战争。各种消息和观点主张漫谈乱飞,消息和观点的主要来源依旧是《北平春秋》和《北平新报》,这两张报纸一个长于分析,一个信息及时,几乎卖得洛阳纸贵。京城的商人可也没闲着,他们虽然没有北平那么灵通的消息,也不会放着银子不赚。每当北平的报纸一出版,第一时间就有快马接力南传,不到三天,京城的字画摊上就摆满散发着未干墨香的同样版本,并且印刷技术和纸张都无可挑剔。
京城不比北平,皇上眼皮底下还是少捅篓子,这些白纸黑字的东西哪天被人参上一本,或被好事者找出点儿麻烦来,可不是闹着玩的。盗版则不同了,钱自己赚,责任是北平那帮人的,况且还不用给那些写文章的人润笔钱。反正那边的事,官府历来睁一眼,闭一眼。
读书人们最惬意的事就是隔三差五买上张新报纸,乘上四轮马车参加朋友的清谈。四轮马车比轿子快,有这东西是身份的象征,虽然这车到了城外的差一点儿路上好出个毛病,但总比走着的强吧。这马车不比报纸,可得买北平原产货,京城这一带的仿制品不实在,哪天走着走着车轴咔嚓下子断了,摔个灰头土脸不说,还得一步步挪回城去,那眼可就现大了。“这是咱这钢不嗯(硬),那帮家伙废了皇上几十万两银子,就是炼不出好钢来,简直呆得一屁掉糟(一塌糊涂),被拉去充军,活该”。吃过破车亏的人提起京城附近的冶炼场来,个个都义愤填膺。
可充军未必是件坏事,虽然说“好铁不撵钉”,但是这跟着太子出征的人,无论贵贱都发了点儿小财,听说高丽那边金子便宜,李尧将军又不是个省油的主,高丽王都的贵人见了大明小兵就偷偷往怀里塞金子,还唯恐对方不笑纳。曹振将军顾不过来,朱二先生有意纵容,还有个从没有人见过他讲理的常大将军旁边煽风点火,反正有命回来的腰包都很鼓。个别家在京城的士兵,新修了房子不说,媒婆都踏破了门槛。
“不就是有了几个臭钱么,前年还和我们一起在太*底子蹲着抓虱子呢”,一些闲汉撇着嘴数落,说完了,拍拍屁股,收拾收拾,找把刀子刮刮脸,还得到江边上看看水师今年招人不,运气好被挑中了,说不定明年这时候,用花轿子抬新娘子进门的就是自己。
那些在冶炼场被拉去充军的,大小也是个官,没准等下一仗打完,能封个将军,这也叫否极泰来。正去年主动从军的世家子弟现在都升官了,有人还用功名赎了其父辈亲近胡党的罪名。要想立不世功名,还是得从军啊,“请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北平春秋》和《北平新报》从震北军出关之日起就吵得厉害,热闹之处以至于人们抓起报纸,第一个看的不是连载的《三国演义》,而是两个报纸的吐沫仗。两家报纸一个注重道义,一个注重利益,各说各的理,并且各自的报纸上还有正反观点,自己打自己嘴巴。就拿朝廷最终没选择灭掉高丽而是接受了其再度称臣这件事来说,《北平春秋》的头版头条是,这符合圣人之道,不为己甚,“蹊牛夺田,古之仁君不为”,把这个策略赞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而在其第二版,则针锋相对地认为,朝廷此举有养虎遗患之嫌,高丽国一旦恢复了元气,辽东依然不安宁。
《北平新报》的正面观点是,此事压根和道义无关,曹振的士兵太少,向高丽运送弹药也不容易,震北军的最大弱点是必需有充足的弹药供应。如果再坚持下去,一旦震北军弹药耗尽,双方难免两败俱伤。此外,高丽王在国内号召力本来就不大,挟持他没太多意义。相反李成桂以民族大义为口号,尽得高丽民心,即使大明击败了李成桂,光扑灭各地的反叛也要数十年,太不合算。反而是收回自己的国土后,勒索一笔赔偿更合适,高丽国王无论换成谁,只要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得恭恭敬敬的按期支付赔款,这种巨额的赔款,只会让高丽越来越弱。反面观点是,短期来看,不灭高丽好处比灭掉它大。但从长远利益分析,应该灭掉它。李成桂狼子野心,一定会找机会东山再起。况且灭掉高丽,虽然平乱会耗上些年月,但百年过后,高丽人都成了大明百姓,谁还记得故国衣冠,天下永远太平才是万世之利。
刚刚回到国内的曹振可没时间理会别人怎么议论,他给武安国的解释也不过是“力穷”二字而已。而朱二先生对此的理解是,经过数百年的发展,高丽已经形成自己独特民族,与塞外各部落不同,那些部落无论是认为自己是夏、商还是周的后代,至少还认为自己是中原人,而高丽却从来没有这样的传说。击败李成桂容易,消灭高丽人的反抗难。辽东被高丽占领了那么多年,苏策宇依然带领自己的部众不肯屈服。从“鞭子”眼中,你能看到深深的不屈与刻骨的仇恨。同样,即使大明占领了高丽全境,高丽人中也会有苏策宇这样的英雄前仆后继。“谁也不希望我们的后人终日生活在仇恨中”,他对着武安国,轻轻地说。
虽然未必认同朱二的意见,武安国依然很欣赏这个独立思考的人。微笑着吃了个刘凌亲手做的桂花蜜饯,仿佛陶醉在其中的甜美般半天才评价道:“怎么处理高丽,那是你们的事,你们当时觉得合适,就是合适,反正皇上授权给你们了。至于后辈如何,他们会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我们管好自己这一辈子就行了,何必考虑那么多。说不定哪天高丽人会和我们联起手来,对付共同的敌人呢”?他想着自己那个时空朝鲜半岛那场让世界重新认识中国的战争,渐渐神驰。
“有道理,子孙们自然有子孙们的作为”,曹振在一旁接过话题,打趣道“此间乐,不思辽,武兄,你不会就这么过一辈子吧”。内心深处,他还是为自己这位挚友担心,伴君如伴虎,以你武安国的追求与秉性,呆在京城,不知哪天还会惹怒朱元璋,已经没有兵权在手,朱元璋想除去你轻而易举。所以,他这几天交接完高丽善后事务,就赶着过来,希望能找出一个合适的办法让武安国离开京城。朱二到来之前,二人正说着此事。
对于各人安危,武安国显然比曹振想得乐观。他认为经过了辽东战争,朱元璋见识了坚船利炮的好处,肯定会在军队中大力推广火器,对这些奇技淫巧的了解,没有人比自己更多,对于朝廷有用的人,朱元璋还是会有一定的容忍度。
此外,虽然燕王到辽东后,曾几次写信给他父亲,要求安排武安国到军中任文职,但是,这种要求主要是为武安国的安全考虑。作为一个年少有为的王子,内心深处,他更希望凭借自身的力量。这一点从武安国从朱棣和自己告别时雀跃的目光中就能觉察得到。武安国没有抱怨朱棣,换了自己,也会这样。只要不改变自己在震北军中建立的制度,朱棣的行为不会太离谱。通过这两年自己言传身教,基本上已经改变了朱棣原来暴戾的性格。况且如果周围的人都不是残暴之徒,朱棣未必会像自己所熟知的那样残忍。
“我也不是乐不思蜀,能做事的地方不只是辽东一地”,武安国看了朱二一眼,有些含混的说道。外人面前,他不能和曹振把话说的太明,北平有郭璞,水师有曹振,还有若干从北平到各地发展的学生,商人,每人或多或少的会带上些北平新思维的印记,火种满满地已经在全国扩散,只待合适的萌芽时机。他不认为可能很快地让整个社会朝自己理想的方向发展,这几年,所做的一切都是朝着一个目标的努力探索。无论到哪里,他都不会放弃一个诉求,平等。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听到来自民间关于自身权利的主动要求,而不是靠自己或其他时代领先者去施舍。
经历和朱元璋的一场冲突,武安国成熟了很多。为了不让这个民族流太多的血,他直批逆鳞,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朱元璋的权谋之术如此之高,可以一步步把他算计在内,明知是圈套也不得不钻。在婚前,他完全可以不放弃军权,朱元璋也一时不能把奈何得了他。但是,这就打碎了他向朱元璋提出的,每个人都要遵守法律,法律不能因人的特殊而随意更改的原则。朱元璋不合法律的妄杀无辜,在他这里就有了从权的理由。在让朱元璋法外特批允许他继续带兵和遵守既有法律两条道路前,他只能选择后者。而被他所救的文官,除了宋濂、李善长这种绝世智者之外,很少有人感激他。相反,朱元璋巧妙地把拯救众人性命的功劳加到了太子身上。现在,太子朱标获得了仁厚的声望,曹振有了直捣黄龙的战功,唯独自己,不但失去了军权,而且失去了人脉。明天,遵循这个时代的习惯,他还要做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亲自去为自己的岳父复仇。为长辈复仇,这个时代的思维里天经地义,朱元璋给了他这个大大的“恩典”,做完此事,他已经站在整个文官集团的对立面上,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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