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酒徒
优势越来越明显,到后来城下几炮打过去,城头上方能还上一炮。忙碌的守军扛着麻袋,把一袋袋碎石垒在炮弹炸出的缺口上。不时有人被炸飞到半空,一时还没断气,绝望的惨呼着,打着盘旋坠落。没有人能有时间理会这生命瞬间消逝的恐惧,没人有时间可以考虑自己是不是炮弹的下一个目标。戴罪立功的北应昌守将阿木儿在城头来回穿梭,在死亡之间跳舞,听着身边震耳欲聋的炮声,听着地方炮弹落下的呼啸声,爆炸声,看着己方士兵的热血,他反而越发镇定,越发勇敢。透过弥漫的硝烟,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家,在草原深处,女人一大早趁着阳光没出来前钻到母牛的肚子底下奋力的挤牛奶,栅栏里的小牛“哞,哞”委屈地叫着,抗议有人夺走了自己的早餐。五岁的小儿子穿上皮坎肩,岔开双腿,如大人般躬下身子来回移动,模仿着摔跤手的动作。对面的小巴特儿毫不示弱地冲上来,拉住他地衣服。两个孩子的脸是那样地红,就像这炮弹炸开地火光。
“摔啊,小子,摔倒他我就送你一匹小马”,阿木儿忘情地大声喊了一句。
“您说什么,将军”,身边的蒙古勇士把手放到耳边,示意他大声点儿。
“没什么,给我搭把手,把这袋子火yao送过去”,阿木儿笑笑回答。他幻想着草原深处的景色,幻想着在好多年前,自己未曾当将军,仅仅是个小部落首领的时光。那时候也有汉人来,好像给做生意的色目人打下手者居多,他们的神色是那样卑微,大元帝国中,他们是四等人。自己总喜欢灌他们一点儿酒喝,他们被烈酒呛到的尴尬样子真好玩。
“兄弟,喝完了,把酒袋子抛过来”,快到炮位了,他想起喝了酒的汉人,听自己叫他兄弟时那受宠若惊的样子。那眼神,那眼神好像还有一些感动,刹那间好像还有一些温情。
一个“酒袋子”从半空中飞了过来,落到他的脚下,脚底下的城墙动了动,自己好像喝多了,身子软软地飞到了空中。飞到了硝烟够不到的地方,看到了秋天正午最后的阳光,在草原深处,每年这个时节,杀了多余的牲畜,他总喜欢在牲畜越冬用的牧草垛上边晒太阳,那时的太阳一样柔,草垛一样的软,比阿嫫(儿语,妈妈)的怀中还温暖。半空中,阿木儿看到自己正在坠落的身体,看到冲出城门的蒙古马队,他笑了,这一切与自己再没半点儿关系,自己彻底解脱了,迎着阳光飞翔,远方有他的家,有等他回家的女人和孩子。
《明》 长生天(六)
长生天(五)
冒着震北军猛烈的炮火,大队的蒙古骑兵从和林城内冲出,东面的城墙上的火炮已经所剩无几,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震北军即可逼近城门。
炮击的声音嘎然而止,出了城门后的骑兵迅速散开,对付这种过于分散的骑兵队形,火炮并不是最佳选择。硝烟慢慢散开的战场上瞬间恢复宁静,秋日正午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北和林城青色的石墙,远方草地上白色的积雪绚丽夺目,大片雪光反射到天空,给飘在碧蓝色天空中的悠悠白云嵌上一圈淡紫。
双方的火炮都停止了射击,在零散的蒙古骑兵和整齐的震北军阵地之间空旷的草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坑,枯草的余烬冒着缕缕青烟。秋风过处,发出像江南牧笛一样婉转清脆的声音,慢慢地飘向天外。蓝天下,伴着牧笛的节奏,两支队伍慢慢靠近,在沉静中跨越死亡。
有一条生与死的边界线,无形地横亘在双方中间,跨过这条线,你不知会面对什么。如此远的距离,对手是谁,是年青英俊还是老迈慈祥;沐浴在同样的阳光下,那双眼睛是同样未经世事还是同样历尽沧桑,一切都属于未知,但谁的内心都难掩揭开答案的渴望。因为这个距离终究要走完,结局终究要面对,即使知道了对面就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一把滴血的马刀,依然无法抗拒这个结局的到来。这一刻的天光云影,这一刻的沉静孤寂,给交战双方都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无法诉说,永不能忘。
震北军中有旗子挥动了两下,一颗炮弹擦着蒙古骑兵的头飞过,吓得骑兵们一哆嗦,把身子拼命俯低。座下的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在主人的驱使下迈开僵硬的步伐前进。士兵们散得更开,彼此通过手势联络着尽力保持一条断续的虚线。只有散开,才有活着抵达目标的机会,在接近骑兵冲刺距离前,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坦然面对一切。
第二颗,第三颗,炮弹一颗颗呼啸而过,有韵律地飞过骑兵的头顶,炸开的炮弹如同一束束焰火,尽管午后阳光强烈,依然可见弹片带着火焰如落樱般缤纷。骑兵们聚精会神,每一声呼啸传来,都有节奏的顿一顿,在马背上弓下身子,然后还原,起伏之间如舞蹈般整齐。偶尔有人被弹片击中,身子在马背上晃一晃,无声地坠落。在他后排二十米外的第二波骑兵提提缰绳,催马补上前边因阵亡而出现的缺口,保持阵形的完整。其他战友则目无表情的继续前进,不管身边是谁倒下,只要倒下的不是自己就得继续前进,这是骑兵的宿命。
近了,近了,身躯宽阔的蒙古百夫长宝日傲拉把头紧紧贴在马脖子上,人的汗水和马的汗水混在一起从马身上滑落,远离马脖子的那只耳朵直立,等待着冲锋的号角。他的手紧紧攥住已经拔出刀鞘的刀柄,手背上青筋纵横,从长满黑毛的皮肤中透出来,突突跳动。突然,这只手抖了一下,随即双腿紧紧夹在战马的两肋边,被马刺刺痛了的战马稀遛遛一声咆哮,四蹄腾空,风驰电掣一样冲向挡在前边的队伍。
对面的震北军士兵也动了,新式的远距离排枪发出一次齐射,无数匹战马应声消失在硝烟中。穿过死亡线的蒙古骑兵浪涌一样冲过来,嘴里发出绝望的呐喊。蹲在第一排的震北军战士冷静的扣动火铳扳机,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身上绽开一道道殷红的血花,慢慢地扩大。看到血花的主人从马背上坠落,强壮的手臂伸向悠远而神秘的蓝天。
长生天下,生命如秋叶一样随风飞舞。
第一排震北军士兵从容的后退,第二排士兵用同样的姿势射出子弹。第二排士兵从容后退,接着是第三排。在密集的排枪唱着欢歌,收割着敌人的生命。对手却用同样的从容靠近死亡,冲刺,倒下,冲刺,倒下,他们如同上了妆的武丑,翻着筋斗跨过生命的舞台,从台后绕一轮回,身穿同样的装束再次翻出,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身形,死亡不过是翻向了幕后,枪炮声好似乐班的鼓点。
蒙古骑兵终于越过排枪射击的距离,震北军的战士也全部退到了战车之后,一辆辆正厢车支起挡板,组成不可逾越的铁墙,铁墙上面,闪烁着寒光的钢刺倒映出蒙古骑兵雄壮的身躯。挡板后,战车兵用肩膀死死顶住车身,掷弹手点燃手雷,一颗颗丢出,在车前构成一道死亡屏障。长枪手把三丈多长的拒马枪架上战友的肩头,一旦有战车被打破,冲上去堵住缺口是他们的使命。
攻击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和武装到牙齿的震北军打阵地战,结局根本不存在悬念。常茂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叹着气点点头,传令兵将出击的焰火点燃射向天空。两翼,李尧和梅义各带一队骑兵杀出,卷向蒙古骑兵的身后,铁蹄过处,血流成河,蒙古骑兵的角弓给震北军战士造成的伤害很低,而震北军的三眼火铳却是他们永远的噩梦。没有人可以活着回去,靠近即意味着冲向了死亡,不断有蒙古武士倒下,依然有活着的蒙古武士冲上来,决然如飞蛾扑火……。
料峭的秋风吹散了战场上的硝烟,分散成小队的震北军骑兵穿梭着,寻找躲藏在尸体中间的幸存者。靠近战车五十米处,有一具“尸体”突然动了动,骑兵警惕的拍马赶过去,随时准备给他补上最后一击。那具“尸体”挣扎着站了起来,鲜血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中喷涌,是百夫长宝日傲拉,他的右臂已经消失,左手残存的手指拎着马刀机械地走向终点,一匹马的尸体绊倒了他,失去了感觉的身体在血泊中滚了滚,挣扎着又爬起来继续前行,一个战友的尸体又把他绊倒,这次摔得更重,在人们都以为他不会再爬起来时,倔强的他又挺直了身躯,深一脚浅一脚在浸透鲜血的泥地上踯躅,为什么要前进,前进后要干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向前走,向前走,泉水一样的血在身后画出一条生命的痕迹。
蓝色的天空,金色的阳光,白色的积雪,远方青黛色的小山,硝烟缭绕的战场上,烤糊了的野草散发出奶茶的清香。这亮丽的景色似曾相识,宝日傲拉努力回忆着,回忆着生命中的所有美好时光。是了,是今年春天的时候,我家的羊生了一窝小羊羔,她真会赶时候,偏偏赶在新草未生,储藏的冬草耗尽的时候生崽。斯琴心软,不肯把母羊和小羊都弃掉,逼着我出来找给羊找草。那初春的雪地就是这样明亮,我就是在这积雪下边找到了一大窝去年秋天冻干的奶子草,肥得流油啊,怎么割都割不完。那天我回去的真晚,那头母羊用温柔的眼光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暖。斯琴在毡包外给我烧了一大壶奶茶,真香,和她的身体一样香。
斯琴,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了,我们在蓝天下一起放羊,一起唱歌。
“是条汉子,送他上路吧”,徐增寿对不知道该生擒对手还是消灭对手的震北军士兵叮嘱了一句。几个士兵闭着眼睛扣动扳机,宝日傲拉的身体猛地一震,软软地委顿于地。如此近的距离内,徐增寿都能看清他的双唇在动,那是一句蒙古话,不是呐喊,不是咒骂,了解简单蒙语的士兵依稀听到的单词是:“谢谢你……”。
和林城内,此时正进行着另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双方实力一样悬殊,结局却不像城外一样明朗。
“李先生,朕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肯不肯归顺大元”。脱古思贴木儿对着轮椅上李善平的低声咆哮。这个李善平,自从来了北和林,给他吃他就吃,给他喝也不误,给他华丽的帐篷他照住,给他大把的金银他也不推辞,但他就是不肯合作。无论是面对钢刀皮鞭还是金银美女,他总报以同样的笑容,那笑容充满自信,充满骄傲,让人不知道到底谁是谁的俘虏。
“可汗,我看还是你归顺大明吧,反正你已经称过一次臣,何必扭捏这第二次”。李善平如同对着私塾的蒙童一样循循善诱。
脱古思贴木儿被气得鼻孔中都要冒出烟来,又是这样的对白,重复了不知多少次。从他第一次见到李善平开始,到每一场为前线将士举办的庆功宴会上,双方一直重复同样的话题。脱古思贴木儿自问学识渊博,手下的大臣中也不乏精通汉学之士,在李善平面前,偏偏是讲不出任何有力度的劝降话语。反而是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书生,每次都滔滔不绝地列举历史上的英雄,引证典籍中的名句,把大家驳得哑口无言。到后来一听到脱古思贴木儿又劝降李善平,所有的无关大臣都借故躲到帐外,免得脱古思贴木儿吃了亏,把怒火发泄到他们头上。在他们看来,自己的皇帝绝对是在自讨苦吃,如果这个书生肯降,当年一文不名时早就降了,何必等到现在。
“先生来北国,已经快半年了,这些天和先生谈诗论词,着实是一大乐事。先生的学问,朕非常佩服,但朕在先生眼中就真那么无耻么,居然会签这城下之盟”。不到最后关头,脱古思贴木儿绝对不愿意对李善平下手,在平时他甚至都不愿意手下碰李善平一根寒毛。他佩服这个读书人的风骨,佩服那因饱学而带来的睿智和镇定。相比之下,虽然汪忠义等汉人大臣能给他分忧,但那份奴颜婢膝和眼前这个书生给人带来的感觉,如烂泥和白雪一样分明。
“大汗当大明的王爷也有两年了,难道不知道大明对归附者非但不加罪,还优待有加么。况且实力悬殊,大汗是迫于形势而已,怎能说是无耻呢”?
“好一句迫于形势,李先生,当时先生也是迫于形势,为何不归顺于我”!
“李某是大汗用偷袭手段抢回来的,当然心里不服。如果两军真前真刀真枪的厮杀而被擒,说不定李某还真降了,不过要真的是在两军阵前,大汗未必有这个机会”。李善平知道脱古思贴木儿盘算的是什么,他早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能激怒对方尽快杀了自己最好,负面影响最低,如果不能,那恐怕是一场灾难,给脱古思贴木儿出主意的人心里巴不得这片草原上永远淌血。
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脱古思贴木儿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先生真的不肯降我,半年来,朕对先生可是礼敬有加,未曾半点亏待。你虽然不承认,但朕毕竟是个帝王,按你们汉人的标准,也算得上礼贤下士,难道先生一点都不感动么”?
李善平淡淡地笑了,目光中带着一些嘉许。“大汗,李某的确佩服大汗的学问和这份执着。如果你不是蒙古人的大汗,我们其实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今天你我二人分别在即,李某也想问大汗一句话,请大汗坦诚相告”。
“讲”,脱古思贴木儿见李善平态度突然软化,心头一阵狂喜。如果这个人肯降,今晚他就可以放弃北和林,草原大得很,用土地换取时间,几年后,凭着此人的才智和他造出的优质火器,脱古思贴木儿绝对有信心卷土重来。
“大汗帐下不乏饱学之士,何必非要我一个残疾之人来辱没门庭”!李善平拍了拍自己残疾的双腿,语调中不无遗憾。
“朕需要先生的才学,朕更看重先生的风骨”,不顾身边还有汪忠义这样的降臣,赞赏的话脱口而出。
李善平又笑了,笑容如阳光般温暖。“大汗可否想过,如果李某降了你,不过和他们一样是一条断了脊梁的狗而已,哪里还有大汗口中的风骨”。
脱古思贴木儿被问得脸色铁青,汪忠义的眉头皱了皱,走上前对脱古思贴木儿道:“大汗,当年马超反出西凉……”。
“你先闪一边去,朕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问你”!脱古思贴木儿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汪忠义想说什么他知道,震北军中大部分是北平人,很多军官都是当年怀柔乡勇,和李善平渊源颇深。用此人要挟震北军退兵虽然不是一条妙计,但是绝对可以扰乱对方军心,只要保证李善平不死,震北军投鼠忌器,为了攻破和林一定要付出极高的代价。自己和大臣们也就有了充足的时间远遁,不必担心身后的追兵。打仗他不在行,若论起逃跑的经验,整个草原没人比他脱古思贴木儿丰富。
“如此,先生莫怪朕不惜才”,脱古思贴木儿双眼中满是祈求。
“蒙大汗照顾这么长时间,李某也该走了,咱们就此别过”,李善平对脱古思贴木儿潇洒地抱了抱拳,右手抓起横在膝上的长缨,左手转动轮椅,头也不回地走向帐外。
帐子的门“乒”地被推开,北和林的一个蒙古武将未经通报冲进来,跪在脱古思贴木儿面前气急败坏地报告:“启禀万岁,那个姓刘的汉人王爷带着自己的家将想从西门溜走,被我守城的士兵发现,双方打了起来,属下已经将他们全部拿下,请万岁发落”。
“这群养不熟的狼崽子,回报什么,统统给朕砍了”!脱古思贴木儿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破口大骂。
“万岁,他可是华夏正朔,杀了他,日后我们进兵中原就缺了内应,请陛下斟酌”,老成持重的文臣也速捏些在旁边进谏。
“在他们身上,属下还搜出这个”。武将从怀里小心的掏出个纸卷,呈到脱古思贴木儿的面前。
那个纸卷展开后是一张地图,上面标着一条穿越沙漠通向南和林的小路,狡兔三窟,看来这群汉人老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退路,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不是他从中挑拨,朕会犯下这么大的错误吗。脱古思贴木儿愈发恼怒,大叫道:“什么正统,他们汉人随便找一个放羊娃来都可以说成是华夏正统,谁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货色,给我统统拖到城头上去,当着震北军的面砍了”。
“是”,蒙古武将欢呼一声,高兴地领命而去。
“皇上,这样会让天下来投之士寒心”!汪忠义兔死狐悲,看着脱古思贴木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情。
脱古思贴木儿肚子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恶心,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哪天会叛了朕,来人,给朕一块拖到城头上去,砍了”。
“万岁,臣对大元的忠心,日月可鉴”!汪忠义哭叫着,被冲入大帐的武士死狗一样拖出。
“呸”,脱古思贴木儿向他脸上吐了一口吐沫,“你他妈的忠心,你他妈的这辈子忠心的只是你自己”。
《明》 长生天(七)
长生天(六)
夕阳把最后的温暖撒向北和林,残破不堪的城头上,到处是被炮弹炸碎的躯体,血已经把城墙染成了暗红色,旧的血迹在秋风中凝干,新的血液再向上面涂上厚厚的一层,谁也不知道这片草原到底要流多少血才能恢复往日的宁静。
城头上的火炮都已经被震北军“清理干净”,昔日巍峨的城楼只剩下了几角断壁残桓。破碎的城堞后,蒙古武士用长弓拼命向对手射击,弓弦声嘈嘈切切。城头下,震北军躲在战车后面,缓缓地向城墙靠近。神射手半跪在战车上,通过墙厢的射击孔不时地开上一枪,把露出头来的蒙古武士击毙。他们手里端的是震北军的最新式火枪,其造价是火铳的五倍,十毫米左右的管径已经是北平目前金属加工工艺的极限。
人类最智慧总是最先利用在杀戮上,蒙古人为了对付震北军厚实的盔甲特地引进了长弓,在南和林之战中,这种远射程、高射速武器发挥了决定作用,冯胜的威北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乎全军覆没。密集的箭雨今天也给震北军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但那仅仅是麻烦而已,通过对南和林战例的总结和与金山部周旋的实践,震北军已经找出了对付长弓的最好办法,靠近后进行火力压制。巨盾和高车排成的围墙很快靠到火铳射程范围内,排枪声响起,打得城头上火星四溅,碎石乱飞。
北和林的守军实在太少了,抛弃了金山部的脱古思贴木儿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也会被金山部抛弃,倾国之兵全在大宁、南和林一线,留下来护卫都城的士兵不足五万,经历过什么大仗的北和林守将满都拉图又接连犯下了致命错误,先是用火炮和明军对轰,炮战不利后又盲目谴骑兵出击。阵地战,震北军还未曾遇到过敌手,金山部是在老观童指挥下采用分散,偷袭的办法,用血的代价拼命骚扰对手补给线才苦苦支撑三年,满都拉图显然不具备和老观童一样的经验和见识,当他意识到对手不可硬撼时,此战大局已定。
城头上射下的羽箭越来越少,越来越无力。朱棣挥挥手中的令旗,一辆辆漆成黑色的火yao车被士兵推到阵前。这些特殊的火yao威力极大,一车点燃,足以将周围炸出五米宽三米深的巨坑。第一次看到此物发威时,连常茂这种战阵中长大的宿将都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只可惜北平火yao厂的女东家陈青黛还没有整理清楚它的配方,无法大量供货。并且此物性能也不是很稳定,操作起来非常危险。
想起陈青黛上次来震北军讨价还价时那幅寸步不让的样子,朱棣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这个小犟丫头”。这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丫头怎生了如此一幅钢硬的肩膀,在陈星获罪被软禁期间,她一个人支撑起了整个陈式家族事业,贷款,选新厂房,建新仓库,短短一个多月就让火yao厂再次步入正轨,并且从当天爆炸的响声里推断出存放废旧面纱的库房里可能有一种威力更大的火yao,由此发明了可开山裂石的乌金霜,此物据说用绿矾油(浓硫酸)、硝石粉、木炭、硫磺、废棉纱等物合成,合成过程中极易发生爆炸,来之非常不易(酒徒注:中国古代没有系统的化学知识,陈氏做法并不科学,属于经验配方,有些不必要的成分)。所以陈青黛演示完乌金霜的威力后,开出了一个天价,无论朱棣、徐增寿、常茂等人费多少口舌,就是不肯还价,一直到燕王朱棣咬着后牙槽承诺在他的领地内,陈氏家族所有产业受震北军保护,任何人不得侵犯,陈青黛才将乌金霜的价格打了七折,签署了每年供货四十车的合同。
“你父亲是朝廷的官员”。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你是大明的子民”。
“那我更要赚钱吃饭,活得舒舒服服像个天朝子民的样子”。
“你在我的领地内开工厂”。
“所以你才更有责任保护我的利益不受侵犯,况且我每年给你交了那么多税,养活了你的官员和军队”。
……
含嗔的,带怒的,眼角带着胜利微笑和目光瞬间透出狡诘的面孔自打那天开始就在朱棣眼前挥之不去,只要一看到与陈家相关物品,燕王肯定会想起陈青黛,这个把自己当作谈判对手而不是王爷来相待的天才少女。
“咚”,“咚”,战鼓声将朱棣的思维从当天的情景中拉回到战场,他在马背上轻轻地咬了咬嘴唇,对自己瞬间的荒唐想法略做薄惩,举起望远镜,观察爆破队的进展。伴着沉闷的鼓点,负责爆破的士兵推着火yao车慢慢前行,零星有羽箭从城头射下,大多被火yao车的护卫士兵用巨盾挡开,偶尔有人中箭,立刻有士兵接替下他的位置,推着火yao车继续前进,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城墙上蒙古武士那夹杂着惊恐和好奇的眼睛,除非奇迹发生,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震北军胜利的脚步。
就在此时,凄厉的号角从城头响起,压过鼓声,在傍晚的旷野中回荡。手臂微微一震,他呆住了,朱棣看到了一队蒙古人走上城墙,保持着紧握望远镜的姿势无法动弹丝毫。时光仿佛在瞬间冻结,推火yao车的士兵呆住了,指挥骑兵的常茂呆住了,激励步兵的徐增寿呆住了,亲自擂鼓给士兵助威的悍将李尧高高的举起鼓槌,依稀看到城头上的人影,听到身边将领的惊呼,手中的鼓槌再也击不下去,无力的掉到了地上。
秋风吹动残破的战旗,呼啦啦在北和林城头飞舞。李善平,汪忠义,刘天赐和他那些期待着有机会拜相封侯的部下,被蒙古人押上了城头。缩在城堞后一整天的守军伸直躯体,扬眉吐气,有李善平在,下面没人敢冒险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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