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山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千里握兵符
等他们休息够,连农药也不打了,就这么一路推推搡搡地把三个嫌疑人带回了场部仓库。
孟广林那天闹肚子,跑肚拉稀得冒虚汗,刚吃了药止住,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着。
他光着膀子就出去了,一听说竟然是速生丰产林起火,又是一股冷汗淌下来,大夏天没来由一阵寒气,浑身一哆嗦。
听说大家救援及时,火已经扑灭了,他还不放心,回屋拿一件褂子就往那边跑。副场长和两个林区区长也都跟上,这种事要开党委会研究的,不弄明白火情怎么处置
王向武拉住他,询问这三个防火嫌疑人怎么处置。
孟广林哪顾得上啊,直接说了句:“先关起来,等我回来再说!”
他根本看都没看是谁,就这么跑着出了大门。
场院里,所有人都围了上来,看那三个小伙子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他们被绑着走了一路,累得不轻。
“报案,送公安局!”
“这个得严惩,不能惯着了1”
“就是,这要是把林子烧光了,咱们这几年不白干了”
“我看啊,他们这些破坏分子得枪毙!”
大家议论纷纷,越说越狠,直把三人吓得浑身哆嗦。
王向武把人关进仓库里,安排了俩人看管,他这才觉得浑身酸麻累,倒在炕上沉沉睡过去。
在场部西北角的一个宿舍门口,李壮实左右为难,唉声叹气地踱着步子。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都是牛家堡的后生,他媳妇牛翠翠前两天还催他去跟场部领导说情,看能不能安排
牛洪波到林场上班呢。
现在发生这么一档子事,恐怕又要吹枕头风,让他去找场长放人吧。
哪想到推开门,牛翠翠根本没在,心情忐忑地在炕头上坐了一个来小时,他突然一拍大腿:“坏了!”
果然如他所想,牛翠翠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回娘家通风报信了。
这下可好了,天还没亮,牛家堡男女老少五六十口人就堵到林场来要人。
领头的不是牛洪义,而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干瘦的身躯看起来很硬朗,手里握着一根齐眉高的拐杖,那拐杖上刷了清漆,摩挲得光滑顺溜,上头疙疙瘩瘩一堆树瘤子,乍一看让人想起土地爷。
牛洪义低眉耷眼地跟在后面,很反常地没有出声。
跟在他们身后的村民分了两拨,前面都是女人,相互挽着胳膊,老远就开始哭天抢地地抹眼泪。后面就是一群精壮男人了,手里还拿着锄头铁锨之类的农具。
林场职工们毫无防备,他们大多数人救火忙到大半夜,人人都累得够呛,这才刚合眼睡俩小时呢。
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砰砰砰”拍门的动静,震得职工宿舍茅草屋顶上簌簌落土。
总算有一两个人爬起来了,开门看见这阵仗,都是吓了一跳,赶紧把大伙都叫起来。
孟广林他们这些林场主要干部还没回来,现在林场能说话主事的,也就王向武和白家老三,他俩都是工队长的身份。
白家老三是个狠茬,平常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候才显露身手。
上次剥狼皮的时候,就是他下手去处理的狼头,刀工娴熟似乎以前没少干过这种血腥事情。
此时面对这种吵嚷的事情,白老三慢悠悠地穿好衣裳,抱着胳膊倚着炕头闭目养神,王向武就不客气地出头了。
他也不怕,直接开门就顶了
第一卷 淬火 【40】进山抓人
天色大亮的时候,牛洪义领着山民退了。
大家都是去壮声势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们一路上相互埋怨,竟然自己人又差点动手打起来。
就好像那句名言,雪崩来临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本来可能只是一件小事,他们这些人也是抹不开亲戚门上的面子,跟着去凑个热闹。
哪想到会闹成了大乱子,上级部门成立了调查组,其中还有公安部门派遣了得力干将,很快就来村里要人了。
那些穿着白色上衣、蓝色裤子和红色领章的公安人员,一进村子就把山民们吓坏了。
他们挨家挨户走访,找当时的人问话做笔录,这样的阵势让人觉得好像所有参与闹事的人都有罪一样。
有的人噤若寒蝉一问三不知,有的人借故离开不知去向,有的人忙着指认别人撇清关系,牛家堡传承几代人的家族关系彻底乱了套。
其实调查组并没有打算把所有参与械斗和闹事的人抓起来,他们只是要确定这件事和牛洪义有没有关系。
主犯是二爷爷,可他骨折了,躺在床上下不了地,整日里出气多进气少,根本没法接受人民审判。
倒是牛洪波那三个小伙子是这件事的起因,又涉嫌纵火烧山,被当成了主要缉捕对象。
可这三人竟然跑了,自打械斗的那个晚上,他们就再也没出现在牛家堡众人面前过。
有人说他们当晚就跑了,跑到县城去了,又有人说他们去了邻村避祸,可到了他们家属那里,一个个却都咬死了说压根没见到人,就是林场打起来的那天,他们都没见到自己的孩子。
他们还反咬一口,认为是林场把人藏起来了,吵着要向林场要人。
老公安才不相信他们的鬼话,找了牛洪义做工作,向他讲明白宽大政策。可这回牛洪义也撂挑子了。
这个生产队里所有人都沾亲带故,他去做工作就是出卖自己的本家弟弟,会被戳脊梁骨的。
他摔了帽子,宁可辞去生产队队长,也不愿再做这两头受气的工作。
工作陷入僵局,调查组总得交差啊。
公安人员判断,这三个小伙子应该就藏在驼山上,动员所有林场职工瞪大眼睛,在工作之余要帮忙寻找他们的踪迹。
驼山方圆240平方公里,沟沟坎坎数不胜数,再加上这几年见缝插绿,山上植被茂密了不少,找三个隐藏的人,无异大海捞针。
不过公安也不是没办法,他们外松内紧,假意放弃了缉捕,实际上一直混在林场职工中寻觅观察。
终于在八月底的一天,有人汇报说远远地看到了三个人影,似乎爬上了将军岭。
林场里的职工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带着警察翻山越岭去抓人。
夏秋季节草木生长快,将军岭是驼山最繁茂的区域,这里有很多老树,被当作木树林培育,一向是力求保持自然环境,除了几次自然播种外,连工人也很少来这里。
从场部到将军岭只有一条
几乎被杂草掩盖的林间小路,很快人们就发现小路上有新鲜脚印和砍断的植物茎秆。
这群人像猎人一样摸索着前进,一直到了现在的雅泉位置,在那片破败荒废的书院废墟中,他们又发现了人类生活的痕迹。
山崖根上有干草铺就的地铺,有盛着水的简易锅灶,还有新鲜粪便。
公安人员布置了抓捕计划,大家就地埋伏起来,三个小伙子打猎回来做饭时被一举擒获。
他们三人其实是听到消息逃出来的,在山里生活了半个月,一个个几乎成了野人,被抓住时都垂头丧气的,没有半点反抗。
孟广林的日记寥寥几笔写下这三个人的结果:“牛洪波三人吃了大亏,先审了一个多月,吃了很多苦,后来竟然判刑十年。”
他写这行字的时候,笔迹尤其潦草,看得出当时情绪很激动。
苏望同样大吃一惊:“这个判决有问题啊,本来是意外失火,林子烧得又不严重,按现在的法律,可能罚点钱就算了。就算情节严重的,可能两三年就出来了,怎么会判了十年”
老耿“吧嗒吧嗒”抽着烟,一阵摇头:“咱不懂法律,可不敢乱说,反正老孟说是十年。”
在械斗事件中骨折的二爷爷,再也没能下地走路,撑了大概一年的时间,浑身生了褥疮,引发脏器衰竭走了。
眼见着当事人抓的抓死的死,牛家堡的其他人怕被这事牵连,从此和林场老死不相往来。
孟广林后来又几次去牛家堡,可连村口都进不去。
他们牛家堡本来就是为了躲避战乱而建立的,整个村子矗立在一个小山头上,进出就只有一条路。
村民老远看见林场的人,直接把村寨的大门给关了,连村里的小孩子都知道这条规矩。
孟广林上去叫门,没人回应他,大家宁可堵在门后面晚出门也不愿露头。
后来,山民跟林场更是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那些嫁出来姑娘,一个个都不准回门了。人们去农田果园里干活,见到林场职工经过,要么假装没看见,要么直接扭头离开。
有了前车之鉴,林场范围内的树,他们是不敢破坏了,可割草挖药打猎之类的事情从来没少干过。
似乎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对林场的报复,心里特别畅快一般。
林场里也慢慢出现了一个不成
第一卷 淬火 【41】见到当事人了
苏望把茶杯放下,说了一句风凉话:“我就不明白了,你说孟广林埋头把林场干好不就行了吗,非和这个牛家堡较什么劲啊!平白生出这么多事情……”
他这是看着天色不早,准备叫孙雨朦返程了。
不过孙雨朦倒是挺理解似的说:“我觉得他做得对,牛家堡的地理位置太特殊了,整个被林场包了进去,如果不搞好关系,山民们的任何举动都可能给予林场严重破坏,造成无法返回的损失!”
老耿也点着头:“老孟也是这样说的,牛家堡安稳,林场就安稳,牛家堡人的心结不打开,林场别说是恢复了10万亩森林,就是一百万亩,可能都会毁于一根烟头啊。”
苏望还是不以为然:“嘁,法治社会啦,一切以法律为最高准绳,谁敢破坏林场,那就给他们深刻教训,牛洪波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孙雨朦有点儿激动了:“可是你不觉得牛洪波也挺悲剧的吗他只是无心的过失啊,就坐了十年牢!”
“违法必究,执法必严,做错了事情的人应该收到惩罚。我认为这点做的没错,如果非要说有问题,可能就是量刑上有点过重了。我没有查资料,不能以现在的法条看待历史问题。”
两个人说着说着竟然都是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像两个斗气的公鸡一样掐起来。
苏望也是赌气,不自觉地把当年在学校里法律辩论上的劲头拿出来,非要一争高下似的。
孙雨朦不是法律专业的,也不愿和他在这方面纠缠,只是冷冷地瞅了他一眼,转头和老耿说话。
她也知道今天叨扰了老耿一天,有些过意不去,决定先回林场那边整理整理笔记,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个新闻角度。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却各自气鼓鼓地不愿说话。
老耿挑着烟袋锅子,满眼笑意地望着越来越小的红色轿车。转身回到屋里,他老伴正在吃饭,那些佳肴被她一口一口地喂到儿子嘴里,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
苏望倒在招待所的床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他不会想到,今天中午那一顿饭,花的是老耿家半个月的生活费。
他已经把刚才辩论的事情抛到脑后:“牛洪波当年的量刑是有问题的,不过参考那些年的历史背景,也许是赶上非常时期,一切定性为破坏分子的,刑期都比较长吧。”
孙雨朦坐在隔壁屋里,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想着采访的那些内容。
一个活生生的,鞠躬尽瘁,又有些悲剧色彩的孟广林渐渐浮现出来。
她觉得可以起笔写稿,把那些往事记录下来,一定是一个精彩的故事,可只是精彩还不够,她还需要一些更深刻的,深度的内容。
她的思绪在现实和上世纪60年代之间来回穿梭,忽然灵光一闪,好像苏望临走前那句风凉话给了她一些启发。
林场的60年,是一部奋斗史,更是一部场群关系史,在最困难的年代,林场无偿划拨了生产队的土地,大家思想觉悟高没有任何怨言,那么现在又是什么样的情况
她觉得有必要去牛家堡看看,采访一下牛家堡的人。这只是隐隐约约一种感觉,她才刚刚摸到门槛上。
从新闻操作上,今天采访的内容只是老耿的一面之词,而老耿还是道听途说的,有没有当事人可以讲述一下呢
这里面觉得最关键的人物,当然是处于矛盾焦点的牛洪义和牛洪波了。
她兴冲冲地敲了苏望的房门,苏望懒洋洋地开门,还以为是要一起去吃晚饭。没想到仍然是谈工作的事情,他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找牛洪义基本上是不可能了,据老耿的说法,牛洪义比孟广林年纪大几岁,算算差不多是百岁老人了,估计已经离世。
至于牛洪波,苏望想起一件事,牛东生前几天请假,说他爹下雪天摔伤了腰,还住院做了手术。
孙雨朦“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赶紧联系牛东生,问问在哪个医院,我们明天一早去采访他爹!”
苏望“啊”了一声,挠着头想了想,眼见着孙雨朦不耐烦了,这才掏出手机来,不过他没打电话,而是把牛东生的手机号发给了孙雨朦。
“你打电话,这事情有点敏感,我上次就碰了一批鼻子灰。而且他是我的上司啊,我惹毛了他,还不得被穿小鞋”
苏望畏畏缩缩的样子,引来孙雨朦的一阵不满。
第一卷 淬火 【42】老人的觉悟
驼山林场有块地,是当初搞“一平二调”的时候,从牛家堡的集体所产权里划了出来。
那年闹饥荒,孟广林的宽松政策,让这块地给村民提供了救命口粮。
到了1960年-1961年搞检查和纠正问题时,孟广林和牛洪义商议过,也征求过村民的意见,最后决定山坡给林场。
不过,林场答应给牛家堡的经济补偿一直没有落实。
后来发生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牛洪义辞去了生产队队长的职务,双方几乎没什么交流了。
到了90年代之后,木材越来越值钱,驼山10万亩森林如同一座金山银山,摆在牛家堡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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