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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锦绣山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夹生的小米
[南宋]锦绣山河
作者:夹生的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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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锦绣山河 第1章 刘家寺
赵瑗一度以为自己见了鬼。
阴森的寺庙、丛生的野草、荒凉的月夜……她在一张硬床板上坐了起来,看着破了个大洞的屋顶,依稀可以辨别出昔日的峥嵘。可现在,屋梁上挂满了蜘蛛网,连橼子也被虫蛀了大半……
这里是……
“嬛嬛!”
一声凄厉且嘶哑的叫喊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嬛嬛,我们该怎么办?”十七岁的帝姬满脸惊恐,紧紧抓着赵瑗的胳膊,水葱般的十指已经泛起了惨白的颜色。少女明净的双眼中彻底失去了神采,只剩下无尽的恐慌与绝望,“金人要将父皇送去五国城,如今正在押解的路上。我们……我们……”
赵瑗脸色大变。
父皇、金人、五国城……
靖康二年,宋帝被俘,从汴梁押往五国城,后妃、帝姬、宗室、仆役,足足分了七批才走完。在前往金营的路上,这些往日里最最尊贵的女子,彻底沦为了金人的营妓。
身边这位披头散发的少女,是一位帝姬?
是了,虽然她被拔去了钗头上的明珠、洗去了精致的容妆,却穿着大袖长衣、披着长帛、腰间压着玉环绶,分明是贵族女子才有的装束。再加上她方才那句“父皇”……
“嬛嬛,我怕。”帝姬喃喃自语,“父皇与皇兄贵为大宋官家,尚且受到这般羞辱。我……我想家了,嬛嬛。我想汴梁的花灯、汴梁的佳酿,想汴梁的每一处地方……如今我们离汴梁近在咫尺,却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赵瑗心中一惊:“我们是在哪里?”
“刘家寺。”帝姬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缓缓说出这三个字来。
刘家寺,竟然是刘家寺!
宋室帝后被俘时,押解回北边的中转地,就是刘家寺!
她已经来不及去想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来不及去想她怎么会回到这个可怕的时代,只记得史书上那一行行干枯且带着泪痕的字眼:天会五年三月二十八曰,自寿圣院刘家寺皇子寨起程;天会五年三月二十七曰夜,自斋宫及青城国相寨移至刘家寺皇子寨,二十九曰起程;天会五年三月二十九曰,自刘家寺皇子寨寿圣院起程……她是哪一批被押往刘家寺的帝姬,她现今究竟是谁?!
“嬛嬛。”身边的帝姬勉强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十四姐姐要走了,恐怕永远也见不到你了。你瞧,韦妃正在营中给金人献酒,你的两位嫂嫂已经哭成了泪人……”
她顺着帝姬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越过残破的窗棂,看到了窗外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金兵。富庶的汴梁已经被劫掠一空,金兵的车马上也装满了绫罗与金银,还有女人。
各种各样的女人,仪态万方,娇媚妖娆。
她听见了大头兵们吸溜口水的声音。
十四姐姐……身边的帝姬自称十四姐姐……赵瑗试探着问道:“那姐夫他……”
“姐夫?!”帝姬惨笑了两声,“他死了。就算没死,我也没脸见他了。”
她果然是嫁过人的帝姬。
被押解往北边的帝姬里,嫁过人的并不多。而排行十四的,唯有宋徽宗赵佶的第十四个女儿,洵德帝姬赵富金。
赵瑗忽然想起了一条令人不寒而栗的记载:
二起:昏德妻韦氏,相国、建安两子,郓、康两王妻妾,富金、嬛嬛两帝姬,郓、康两王女,共三十五人,真珠大王设野马(粘没喝长子)、盖天大王赛里(名宗贤)、千户国禄、千户阿替计押解。天会五年三月二十八曰,自寿圣院刘家寺皇子寨起程,五月二十三曰入上京洗衣院。
富金、嬛嬛两帝姬……
记载中的“嬛嬛”,就是宋徽宗赵佶的第二十个女儿,柔福帝姬赵多富!
柔福帝姬被掳走的时候,只有,十五岁。
赵瑗脸色渐渐白了。
“嬛嬛。”洵德帝姬忽然抱着她,哭了,“你别再悬梁了好么?也别再用簪子割腕了……我怕。嬛嬛,别留下我一个人,我怕。”
赵瑗转头看向床边那面残破的铜镜,脖子上一道红痕分外明显。
柔福帝姬自尽了,她替代她活了下来。
——我会代替你好好活下去的。
——用你这双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用你这双手,挽回这场败局!
赵瑗望着寺外跳跃的火光,嘴角微微抿起。
第1章 刘家寺在线阅读




[南宋]锦绣山河 第2章 出逃
夜风愈发地凉了。
屋橼上缠着的蜘蛛网渐渐沾了些露珠,冷意渗人。
洵德帝姬抱着胳膊,歪在赵瑗身上沉沉睡去。赵瑗拉起衣袖一看,方才被抓过的地方,已经泛起了几道明显的红痕。她能感觉到洵德帝姬的惊恐和愤怒,正如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愤怒一样。
感谢柔福帝姬残留的一些记忆,让她听懂了宋朝的官话,也听懂了一些金人的土语。窗外的金兵依旧在大肆交谈着,争论汴梁中的那一坛酒最烈、哪一个女人最美。一位妇人高高举起金樽,与金兵们陪着说笑,背影却在微微颤抖。赵瑗想,她应该就是洵德帝姬口中的韦妃了。
感谢她报考的历史专业,感谢她背过的那些史书。
那些鲜血淋漓的字句不再是书卷中泛黄的记载,而是摊开在她眼前的现实。
建元元年,二帝北狩。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磨秃了的史笔下千钧的重担。
她一直不喜欢“建元元年”这个轻描淡写的年号,一直固执地称它为“靖康二年”。无论是穿越之前的过去,亦或是穿越之后的未来。
她渴望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渴望着将这场悲剧一一抹去,可是谈何容易?
没有金手指,没有yy小说里一呼百应的王八之气。
她唯一拥有的,就是这具十五岁的稚嫩身体、这个帝姬的身份而已。
若是在平时,帝姬二字自然象征着无上的荣耀。可如今,却代表了无尽的磨难。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柔福帝姬会被送入金国浣衣局,会在金国皇子当中几度转手,会凄凄凉凉地埋骨他乡,一生的经历只凝聚成了史书上的两个字:多舛。
好一个多舛。
为奴,为妾,几经转手,背井离乡。
再也看不见昔日汴梁的满目繁华,也听不见宋金交战时的战鼓擂擂。
她轻轻推了推洵德帝姬,低声问她:“想不想出去?”
洵德帝姬倏地睁开眼睛,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白得吓人。“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她眼中透出了一抹悲凉,“不但我试过,韦妃也试过。还有你的小嫂子们,都试过。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被金兵追上,就地按倒,撕碎衣服……”她紧紧揪着衣领,眼中充斥着痛苦的情绪。
不,一定有办法的。
她遥遥望着远方已经看不见的黄河,听着黄河水奔涌而下的声音,估算着黄河到这里的距离。刘家寺,刘家寺的位置在汴梁正东,距离黄河并不遥远,如果她能……
“你想要横渡黄河?”洵德帝姬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
“只是想想罢了。”赵瑗老实承认。虽然现在的黄河水没有后世那么浑浊,可那一条白浪滔天的巨河……就算她会游泳,恐怕也无力支持到对岸。
洵德帝姬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我就知道。”
她疲惫地靠着赵瑗,轻轻闭上了眼睛:“不要叫我,我不想走,不想再被抓回去充当营妓。嬛嬛,姐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姐姐不能害你。你还没有嫁人,你也缠了足,根本跑不远……”
赵瑗惊得几乎魂飞魄散。
“她”也缠了足?
低头向下看去,果然发现了一双笋尖似的小脚。方才躺在床板上时还没有感觉,现在稍稍一动,脚趾尖就钻心似的疼。
缠足之风始于北宋,起先在贵族当中流传,又经由朱熹之手,流传向民间。
赵瑗狠狠唾弃了一把热爱小脚的士大夫们,尤其是苏轼的那首“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一个时代的畸形癖好,斩断了这些后妃和帝姬最后一丝逃跑的希望。起先她还在想,柔福一个被俘虏的帝姬,哪来的布帛去悬梁……现在看着光秃秃的一双小脚,她想她已经明白了。
“十四姐姐。”她决意最后拉洵德帝姬一把,“你真的不走?”
“你真的要走?”洵德帝姬反问她。
赵瑗斩钉截铁:“要么走,要么死。”反正她绝不会去什么浣衣局,也绝不给什么大王做妾。
洵德帝姬微微缩了缩肩膀:“不,我不走,我要等九哥来接我们。九哥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他一定回来接我们的,一定会迎回父皇与皇兄的……”
——你真是太高看“我们的”九哥了。
“他不会接回我们的。”赵瑗劝说道,“还不如现在和我拼一次。”
洵德帝姬摇了摇头,在坚硬的床板上蜷缩成了一团,说什么也不肯走。
赵瑗劝了几次,也不再劝了。逃跑的时机只有短短一瞬,若是洵德帝姬没有下决心,那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了的。
她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是午夜了。
再过三个时辰,天就会大亮,金人就会带着所有的战利品北上。照金人的行军速度,她这双小脚,肯定跑不过那些膘肥体壮的战马。
所以,唯一一次逃跑的机会,就在今晚。
她小心翼翼地将脚塞进了鞋里,吃力地扶着门槛,往寺外走去。
“你做什么?”一个扎着很多小辫子的女仆粗声粗气地问。
赵瑗一面看着周围的地形,一面低眉顺眼地解释道:“我……想要……想要小解……”
“快一点。”女仆在她身上踹了一脚。
赵瑗依旧低眉顺眼地说了声是,慢慢朝寺庙中唯一一口古井边挪去。寺庙中血迹斑斑,估计死了不少僧侣和香客。她轻轻说了声“得罪”,小心翼翼地扶起一具女尸,趁着夜色和她交换了衣服,又用吊桶小心翼翼地送进了井底。
尸体上有刀伤,很明显不是溺水而死的。
所以,这是一场性命的赌局。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刚才的女仆开始大声叫着柔福帝姬的名字。
赵瑗紧紧缩在草丛里,连呼吸声也几乎要停止了。好在今晚她运气不错,没过多久,就有一大团乌云缓缓飘了过来,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一场夜雨,已经足够抹去一些奇怪的痕迹,稍稍拦住金兵的脚步了。
她咬着牙在雨中趴了半个时辰,直到金兵的脚步声和咒骂声渐渐靠近,雨势也渐渐笑了,才闭着眼睛咬着牙,沿着桶绳慢慢爬到了井底。
她怕,很怕,非常怕。
任谁在一个冰冷的雨夜,和井水中浸泡了半晚的尸体呆在一起,都会吓得魂不附体。
她尽量在地面上多呆了一些时间,尽量给自己做着自我催眠,尽量……尽量一字一字地对自己重复着:这是一场性命的赌局,要么逃,要么死。
她在冰凉的井水中瑟瑟发抖,听着金兵在井沿上狠狠劈砍了几次,听着一个娇柔的女声惊叫着“这是嬛嬛的鞋”,然后就没有了下文。鞋,是她故意留在地面上的。已经有了一次自杀的经历,没有人会怀疑柔福帝姬会自杀第二次。
有人大声咒骂着,也有人请金兵将帝姬的尸体捞出来,安葬在黄河边上。
她眯眼看了看天色,颤抖着翻动着身边的女尸,让那张惨白的脸对准了井口。
浸泡了整整半晚,即便是再精致的面容,也已经浮肿得难以辨别。更别说金兵向来不把这些后妃帝姬当成一回事,眼看着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嬛嬛!”被强行拉起来认尸的洵德帝姬疯狂地哭嚎。
在那一瞬间,赵瑗也很想哭。
活活被吓哭的。
她特么的也是一个女人啊!
她也怕鬼也怕冷也怕被金兵一刀剁了啊!
就算她胆子大了一点、知道得多了一点、对鬼神的敬畏少了一点……她特么的也想哭啊!!!
井口的喧嚣渐渐远去,昨夜那场透雨也终于停止了。马踏泥地的声音在晨曦的微光中分外清晰,赵瑗手抖脚也抖地举着那具女尸,一字一字地给自己打气。
这是一场性命的赌局。
你赢了。
你可以做到的,赵瑗,嬛嬛,靖康二年的柔福帝姬。
她握着滑溜的井绳,沿着沾满青苔的井壁,吃力地从井里爬了上去。
身后有什么,她不愿去想。
这个时代对女子有着怎样的束缚,她更不愿去想。
爬出去,留下命,去拿回被夺走的一切。
拿回,这个时代的希望。
她颤抖着踩在了井口边沿上,用僵硬的手指头抠着泥土,用力爬了出去。
锵啷。
两把锋利的朴刀,交叉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第2章 出逃在线阅读




[南宋]锦绣山河 第3章 南渡
朴刀在晨曦中反射着寒光,倒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赵瑗知道那是自己。不,是柔福帝姬。
那张稚嫩的脸上满是恐慌,彻彻底底是一副亡国帝姬的景象。赵瑗越来越佩服自己的演技了,若不是身在宋朝,说不定她还能去捧一捧奥斯卡小金人。她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个声音,要她去偿还前世的债。
前世的债?
柔福帝姬?
就算她前世是柔福帝姬,也绝没有需要偿还的债。
相反,她还要向人讨债,讨还那一桩桩一件件,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恶债。
“大胆逃婢,竟敢戏弄于某家!”声音尖尖细细的,应该是个宦官。
赵瑗抬头,看见了一张“面白无须”的脸,还有一位戴着缨盔、脸上刺着字的军士。不,不是军士,普通的宋军只有毡笠,没有资格戴缨盔。他是……他是一位军将?
她在宦官眼中,清晰地看见了一抹浓重的无奈与悲伤。
宫廷内侍没有理由认不出一位帝姬,那位带刀的军将也是。
赵瑗来不及想太多,微微低垂着头,用纯正的宋朝官话说道:“请大人训示。”
“大,胆,逃,婢。”宦官虽然极力在用一种严厉的口气训斥她,却依然掩饰不住声线中微微的颤抖,还有那已经渐渐哑了的哭音,“逃婢当死,你不知道吗?”他刷地一声,将赵瑗的长发割下了长长一绺,“断发……即,枭,首。”
他一字一字地哭喊出声来,最终扑通一声,跪在了赵瑗面前:“帝姬快逃,快往南逃!康王家眷已经尽数前往临安,康王也已经调兵……从今往后,您不可再以帝姬自居。那本要命册子里,柔福帝姬已然薨了,册子是老奴亲笔写的,一笔,一划,写的……”
宦官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泪滴顺着皱纹滚落在了野草尖上,混着露珠,重重打在了黄泥里。
“我明白。”赵瑗低声叹息,“从今天开始,再没有柔福帝姬,只有宫中一位逃婢。”
那位宦官,是来帮她掩饰身份的。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跟着金人北上,也不明白身边这位少年究竟是谁……
“老奴会将井中的‘帝姬’好生安葬。”宦官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里渐渐透出一点光芒,“老奴身边这位,是老种经略相公的嫡亲世孙,可护送帝姬南归。恳请帝姬……不,逃婢切记,南归之后,恳请康王立即出兵北上,迎回二帝,也不枉老奴一番心意了。”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吃力地向井中投了木桶,将身穿帝姬服饰的女尸拉起,背负在身后,踉跄着朝北方走去。
“金人的车马已走出二里开外。”身边的军将沉声说道,“你能骑马么?”
赵瑗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那可有些麻烦。”
赵瑗低头看看自己一双“纤直”的小脚,咬咬牙,从外衣上撕下两片布条,将脚牢牢裹住,试着跑跳了两下,斩钉截铁地说道:“走!”
军将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点点头,说了声好。
那位军将姓种,只让赵瑗叫他种十三,说是在家族中排行十三。种家军抗衡西夏一百余年,早已变成了北宋最最强大的西军,如今金兵南下渡河,西军被抽调过来拱卫京畿,他也就一起跟过来了。
据种十三说,那位天下兵马大元帅康王殿下,已经纠集所有能用的兵马,在黄河南岸一字排开,准备和金兵决一死战。
康王有个让人咬牙切齿的名字,叫赵构。
但现今的赵构骨子里还存着几分血性。
他在河北集结了西军、京营,以及各路厢军,预备痛痛快快地金兵打一场。就算抢不回靖康二帝,能把金兵拦截在黄河以北,也是好的。
但就在这种紧要关头,宋军阵营里又出了个遗臭万年的宰相,李邦彦。
如果说秦桧是盘踞在大宋宫梁上的臭虫,那么李邦彦蛀掉了整座宫殿的白蚁,还是最大的那只。
西军夜袭金营,李邦彦连夜给完颜宗望递了情报,夜袭小队全军覆没。
西军将金兵打残之后,李邦彦在黄河南岸竖起了大旗,严令西军不准越过大旗半步。
西军要屯兵黄河,李邦彦痛斥“浪费军资”,将西军最强大的将军、种家家主种师道活活气死。
……
这位大宋相公的生平,唯有短短四个字:罄竹难书。
赵瑗一面跌跌撞撞地跟着种十三往回走,一面听着他咬牙切齿地数落着李邦彦的生平,直到说起“严禁西军渡河”时,这位军中小将的眼睛红了:
“我们一路从西边打回来是为了什么?平白送了这么多弟兄的命,竟然告诉我们不准渡河!西军已经将金人打残了,已经将金人打趴在地上狼嚎了啊!他们竟然给了金人最最宝贵的喘息之机!相公拿了枢密院签发的文书,生平头一回哭了。不准渡河!不准渡河!不准渡河!”
他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三次“不准渡河”,那副凌厉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吃人。
赵瑗默默地想着,种十三口中的“相公”,应该不是妻子对丈夫的爱称,而是西军的最高统帅,如今已经溘然长逝的种师道。
李邦彦这家伙的确应该千刀万剐,但现今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应该怎么渡过黄河去?
黄河上的浮桥,已经被人一把火烧断了。
“该死。”
种十三咒骂一声,从黄河边一艘船的残骸上,拆卸了两块木板,丢了一块给赵瑗,“绑在手上,我们过河。”
他说着,挑衅地望了赵瑗一眼。似乎只要赵瑗说一个“不”字,他立刻丢下她就走。
赵瑗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破木板,无奈地耸了耸肩:
“已经赌过一次命了,再赌一次又何妨?”
事实证明,赵瑗命硬得很。
她竟然真的只凭一块浮木,凭着前世带来的、并不娴熟的游泳姿势,慢悠悠地漂过了黄河。等到她真正站在黄河南岸时,已经吐得七荤八素,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白浪滔天,洪流肆虐,稍不小心就会被卷进暗涡里,再也爬不起来。但她竟然……捱过来了。
“大难不死。”她喃喃自语。
“走吧。”种十三已经有些不耐烦。
“请等一等。”赵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黄河中那张苍白的脸,慢慢地跪了下来。
撮土为香,天地为炉。
第一跪,跪柔福帝姬,占据了旁人的身体总会有些过意不去,虽然柔福已然自尽身亡。
第二跪,跪前世的父亲母亲,默默祈祷妹妹能够照顾好他们,别再为自己这个出了车祸的倒霉蛋伤心。
第三跪,跪滔滔黄河,跪脚下黄土,跪宋室万里江山如画。
自今日起,她便是柔福,一个刚刚逃出刘家寺、横渡黄河的亡国帝姬。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抢了我的给我送回来,杀了我的——给我偿命。
赵瑗慢慢站了起来,转身看着种十三,神色分外平静。
“我们还是分开吧。”
“你说什么?”种十三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们分开。”赵瑗一字一字地说道,“你是军将,而我是个逃婢。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我只会成为你的累赘。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你带我渡河,救我性命,我心下感激。但现在,抛弃我,你自己回到西军去复命,才是一等一的要事。”
种十三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丝红晕:“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去复命?”
赵瑗指了指黄河岸边的大旗,低声说道:“不准渡河。”她停了停,又说道,“能够违抗枢密院签文、又是种家子弟的,唯有一个身份:细作。”
种十三断然否认:“不,我是斥候。”斥候,是宋军中刺探敌情的前哨。
“好,斥候。”赵瑗点点头,不再和他做无谓的争辩,“你回西军罢,我去一趟汴梁。”
“可刚才……”
“我会亲自去见康王的,但不是现在。”
种十三无可奈何地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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