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南明
作者:老白牛
“皇明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轶汉唐,际天极地,罔不臣妾……”大明宣德六年,郑和第七次率舰队出使西洋,曾自豪在《天妃灵应之记》碑如此宣示,此时大明国力如日中天。然时间到了崇祯末年,大厦将倾,帝国将亡,乱世来临的阴影,笼罩每个百姓心头。胡虏横行,流寇肆虐,天灾人祸,饿殍遍野,文明就要毁灭,前方看不到希望。自五胡乱华,蒙元入寇,中华又将步入黑暗无底之深渊。也就在这崇祯十四年秋,一个后世的灵魂,意外来到大明,在淮北那片奄奄一息的饥民中…………老白牛第三本历史大作,敬请期待!已有完本作品《回到明朝做千户》,《明末边军一小兵》。
续南明 第1章 降临
这块土地正在死去。*
正是冬麦播种时节,然举目望去,处处焦黄,田地干裂,四野毫无生机。
这是宿州境内,睢水边上。
“……呜呜,哥哥,你醒醒……”
稚嫩的女童哭声传来,声音虚弱又无助。
离河堤不远有一处水塘,塘水半枯,黑乎乎淤泥在阳光下散发着恶心的臭气。塘边布满了杂草,十几步外还有几具饥民尸体,个个四肢枯瘦,脸色青灰,干巴巴有若骷髅怪物。
阵阵呜咽哭泣声正是从水塘边传来,却见塘边杂草上躺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面色苍白,此时双目紧闭,一副不省人事样子,只依稀可见他那颇为俊秀的脸庞。
看少年是一个读书人,但他虽然穿着青衫,但双袖为窄,头戴软脚幞头,身上一袭披风,腰间隐露刀鞘与匕首,边上还插着一把雪亮的斩马刀,似乎又不象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在少年身边,一大一小两个孩童正趴跪着啼哭不止,看这两个孩童年纪都不大,一男一女,都只有五六岁光景。
男童似乎年纪大些,有些沉稳懂事,他哭了一会,反过来安慰女童“瑛儿不哭,哥哥会醒的。”
女童只是抽抽噎噎的哭泣“我……我要哥哥……”
似乎听到了弟弟妹妹的啼哭声,少年突然呻吟了一声,苍白的脸容上更浮起无比的痛苦之意,似乎还蕴含着强烈的愤怒与不甘,连俊秀的脸容都扭曲起来。
男孩惊喜的道“哥哥要醒了?”
就在这时,忽然旁边传来了一阵动静,立时一大一小两个孩童都是竦然看去,果然,水塘杂草丛从边分开,脚步踉跄的走出两个男子来。
两个孩童惊恐的看着这两个男子,看他们手上都提着木棍,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衣,黑呼呼满是破洞,走路发飘,显是饿得厉害。而二人面目赤肿,很难看出他们原本长什么样子,不过一双眼眸都莹莹的闪着绿光,象恶狼一般。
这是吃过人肉的表现,崇祯元年马懋才曾在《备陈灾变疏》中写道“更可异者,童稚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更无踪影。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数日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
这就是灾荒年间灭绝人性的举动,吃人,特别妇女与小孩更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两个孩童懂的可能不是那么多,但看两个陌生壮年男子双目大亮,提着木棍急步走来,都敏锐的感到危险,二人都哭起来,女童更是摇着少年的身子凄厉哭喊“哥哥,快醒醒,醒醒。”
两个男子踉跄急步过来,他们一前一后,口中“呵呵”发着无意义的音节,一边走一边涎水还不断流下。
离两个孩童越近,二人赤肿的脸面就越发扭曲,上面满是残忍而贪婪的表情。
女童哭声越发凄厉,男童也惊恐的哭泣,见两个男子临近身边,他一咬牙,就要去拔少年身边的斩马刀。
这时一个男子已经离男童不远,他急行几步,举起木棍,就朝男童的头颅高高抡起,男童吓得呆了,愣愣的看着眼前,只余下女童无助的哭声。
“噗”的一声,就在这时,一把长刀猛的从这食人男子前方刺入,人影闪动中,长刀带着贯穿皮肉骨头的声音,血淋淋的从他后背透出,带出大蓬的鲜血飞溅。
这男子长声嘶叫,全身都哆嗦起来,手中高举的木棍也无力地落到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后一个食人男子猛地顿住脚步,他惊恐看去,却见一个少年神情冰冷的从前方那男子身上抽出长刀,然后又猛地刺入。
又是长刀贯穿身体的声音,前方那男子嘶叫着,身体若筛糠般抖动不停,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少年从容的从前方那男子身上拔出长刀,任由他无力扑倒在地,然后冷冷看来。
后一个食人男子啊的一声大叫,丢下木棍转身就跑,却听后方脚步声响动,他惊恐之余又忍不住去看,却见那少年正急步追来,他双手持刀,眼神冰冷而凌厉。
眼见少年就要追到,他一回头,张口就要说什么,却见刀光一闪,鲜血就飞溅出来,这男子喉咙被切开,血淋淋伤口露出。他扑倒地上,双手用力捂着脖子,拼命在地上挣扎扭动。
少年慢慢走近身边,冷冷看着这食人男子抽搐不停,看他发着不成声的嘶叫,带着泡沫的鲜血不断从他伤口中溢出。
看了一会,少年又持刀猛地刺下,一刀刺入,那食人男子猛烈仰头嘶吼,身体剧烈抖动不停,前后已被刺得个透心凉,然后长刀拔出,鲜血就像喷泉一样洒开。
少年又一刀刺下,他连刺三刀,皮肉骨头被刺透的声音极为渗人,最终那食人男子一动不动,再无半点声息。
少年回过头来,脸上有着一些溅到的血滴,给他俊秀的脸容平添几分凌厉。
两个孩童早已呆住,这一切兔起鹘落,事情又那样残忍与突然,让他们幼小的心灵难以承受,最终二人回过神来,哇哇大哭着,一左一右扑入少年怀中。
少年神情转为柔和,他还刀入鞘,伸手将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抱得紧紧的,口中喃喃道“瑛儿、谦儿别怕,哥哥在这里……”
……
睢水源于河南境内,经开封府,归德府,又流经南直隶凤阳府,最后经淮安府邳州睢宁县东注入黄河。
至少明中叶前,这河水两岸还算是凤阳府的膏腴之地,然黄河全流夺淮后,黄河水频繁决口,睢水下游淤塞严重。排水不畅的后果使得河边大片土地盐碱化。
这段睢河水便是如此,特别是北岸,河道边布满了沙丘、盐碱、与水塘沼泽。
少年牵着两个孩童就走在这睢水的河岸边上,可以看出,受黄泛影响,沿河两岸地形都比较高,特别北岸比南岸高。
似乎为了保护河道及南岸的土地,河那边的大堤是全线封闭的。
少年此时走的河岸离上游的符离桥不是很远,那里是前往宿州要道,按理说这一片应该很繁华才是,然举目望去,四下荒凉无比,所见村落就没有不放弃的。
不单如此,河岸小道边还时不时出现倒伏的饿殍,每具尸体都是干枯瘦小,眼窝深陷,很多死尸的衣裳还被人剥个干净,露出支棱的肋骨与干巴的身体。
那些死亡时间较长的尸骸更早变成黄黑色的骨头,各种莫名其妙的虫子在骸骨内爬进爬出。
这真是地狱,让人观之触目惊心。
若放在后世,不说这么多尸骸,便是
“自八年起,寇贼交横,益以饥馑,民死徙过半。崇祯八年,献贼陷中都,士民被杀者数万,九年,闯贼陷灵壁、萧县、永城,攻沛县。十年,闯贼陷睢宁,攻徐州……”
“十四年五六月,河南土寇袁时中,聚众至二十万人,江北窥凤泗,群盗蚁附,总督朱大典击败之,贼弃牲畜宵遁。时山东盗起,山东土贼李廷实、李鼎铉陷高唐州。”
“七月,两畿、山东、河南、浙江、湖广大旱不雨,飞蝗蔽天,八月,徽州苦旱,米价每石银五两。九月,东寇益炽,徐德数千里,白骨纵横,行人断绝。”
少年心中浮起这些史料,一字一句是那样让人惊心,这就是明末乱世,人民苦不堪言。
造成这样原因多方面,天灾是一部分,**,匪贼,流寇,兵乱,从崇祯八年起,就在这片土地上肆虐。
只是官府不顾老百姓死活,甚至官逼民反,流寇、军阀、鞑虏,又是什么样货色?
谁才是老百姓真正选择?
“哥哥,瑛儿好饿。”
女童虚弱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沉思,两个孩童都很乖,忍饥挨饿地跟着自己往下游行走。然少年知道,他必须给自己弟弟妹妹找些吃的,否则他们肯定会支持不住。
他将女童抱起,柔声安慰道“瑛儿乖,哥哥很快给你找吃的。”
安慰完妹妹,少年环顾四野,到处是枯黄之色,满地尽是因干旱造成的龟裂,连临近河边的田地也不例外。
少年叹息着,脸上浮起难言的苦涩“崇祯十四年,我杨河竟然来到崇祯十四年的大明朝,这真是千古未有之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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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南明 第2章 苇屋
这是一座苇屋,苇屋旁紧靠一大片水塘,看得出来水塘除了灌溉周边田地外,主要是用来养鱼,这苇屋就是看守或居住之用。{
苇屋主人家业可能兴盛过一段时间,这苇屋是属于那种层次较高的“扑屋”类型,内中足有五架梁,四面及屋面排列整齐,芦苇编织结实。这种苇屋只要不久泡于水,可经百年而不坏。
淮上织苇为屋向来有名,特别淮安那边,苇编、蒲编、柳编极为兴盛,有一大批编织为生之户。
“淮民编芦作屋,贫家皆然,亦有精粗之别。园林中仿置一区,俨入画图。许太守同安守淮,爱之。既归去,仿为之,名曰淮屋。”
然这一切都成为过去,眼前苇屋四面倾倒,周边长满杂草,主人家早已不知去向,或许某时在某地无意中看到的某具枯骨,就是眼前一切的主人。
苇屋水塘离河岸有十几丈,一条干硬的土路延伸到远处一座小庄子中,杨河举目眺望,那边毫无人烟迹象。
看庄子周边原有一片片田地,然杂草丛生,显然已经撂荒很长时间了。
乱世中处于这种平原之地很可怕,不说大股的流贼乱兵,就是小股的匪徒,什么时候就能攻陷庄子,要了全村人的性命。
所以集村并寨,一个个庄子合并,然后合力修起寨墙,练起乡勇,警惕又冷漠的注视着庄外的一切。
这种小庄子,不是被攻陷,就是被主动放弃的命运。
杨河进入苇屋内查看一番,内中满是破洞,到处是杂草与垃圾,一些散落的家具堆积着厚厚的灰尘。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特别让杨河皱眉的是,他看到内中一堆森白的骸骨,还有几片霉烂沾着暗黑色血迹的布料,显然这当中发生了某种悲惨难言的故事。
但让杨河略为欣喜的是,他在灶台边发现了一个较为完整的陶罐与几个破碗,可以用来煮汤喝用。
他已经不能走到庄子那边去,弟弟妹妹急需补充食物,便是喝点热水也好。他自己也感觉虚弱无力,特别饥火难忍,一股股酸水从肚子中翻上来,让人五脏六腑都难受。
杨河已经觉得一阵阵眩晕,那种冒上的酸水让人满心眼疼痛,特别让人全身没有力气。他在后世多数也算锦衣玉食,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却第一次尝到饿肚子的滋味。
杨河拿了陶罐出来,他准备到河边去清洗与装水,水塘中水已经成为死水,散发着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不能饮用与清洁。
这一片他也看过,河段多是洼地,排水不畅,内涝严重,成了盐碱地,当地人称为斥卤地。
这种地是不能长庄稼的,清代涟水有一位县令就曾感叹原先为鱼米之乡的涟水,成为“有田皆斥卤,无处不蓬蒿”的极贫县份。
这是排灌不利的结果,淮安府、凤阳府皆尽如此,大雨大涝,小雨小涝,无雨旱闹。
不过盐碱地因为含盐量较高,能生长的植物大多具有药用与食用价值,杨河早前就看到一些能食用的野菜与杂草,其中几种更含有某些人体必需的氨基酸、维生素与矿物质等元素,等会可以采来食用。
带着弟弟妹妹,拿着陶罐,杨河来到了河边,他并不放心将两个孩童留在苇屋内。
这一片睢水干枯严重,露出大片大片的河滩地,不过河心还是颇多水流。
看河边有着抛荒的痕迹,其实若组织得力,至少河边的田地可以灌溉一二,只是这需要很有力的灌溉体系,光靠一村一户能力难以办到,这也是古时小农经济的脆弱。
杨河拔了些杂草用力清洗陶罐,在他清洗的时候,弟弟妹妹就乖巧的在旁等待。
杨河清洗的地方是一大片乱石滩,眼前水流清澈,不过边上却有一片泥泞的滩涂地。
脱了鞋子,走到滩涂地中,杨河伸手去摸,一会儿摸上一把鱼卵,一会儿摸上一条鱼,一会儿又是泥鳅之物,都放入陶罐中,引得妹妹瑛儿不时欢声拍手“哥哥好棒。”
杨河笑了笑,民谚说得好,千年的草籽,万年的鱼仔,就算大旱天气,鱼卵也可以存活很久。一些鱼类更知道在干旱时候钻入湿润地下泥土,等下雨的时候再出来。
将摸上来的鱼类清洗,用腰间的小匕首解剖,装满一罐清水,杨河带着弟弟妹妹回到苇屋。又带二人在不远的盐碱地寻找野菜,收获颇多,特别黄须菜与荠菜采了不少。
杨河从陶罐中倒了些水清洗野菜,弟弟杨谦一起帮忙,妹妹瑛儿则懂事的给杨河捶肩。
又将那几个破碗洗干净,将野菜放入陶罐,拔了一堆干枯的茅草,将陶罐放入灶中。
间中杨河用长刀将地上一张缺了两条腿的桌子劈了,其中几块木柴放入灶中搭个简单又实用的撑架,使陶罐放稳,余者作为烧火之用。
最后杨河掏出自己的火镰,取出内中火石,引火的火绒等物。
这火镰他一直挂在腰间,整体类似挂在腰间的香囊荷包,内有火石、火绒、火钢诸物。
他的火镰讲究,皮口嵌有铁块,带有磁性,不用时可自动把口封好,缀挂的绳索更穿有玛瑙挂饰。火钢强度也高,弯弯打制得呈镰刀形状,上面刻有麒麟喷火等纹饰,连火绒都是精心选用的艾蒿嫩叶。
取了些火绒絮条缠在火石上,用力在火钢上划了两下,立时絮条红亮起来。
杨河吹了吹,絮条就燃烧起来。
将燃烧的絮条放入灶中早准备好的干枯茅草中,慢慢添加柴草,很快灶内的火就熊熊燃烧起来。
“哇。”
见灶台的火不断燃烧,妹妹瑛儿欢喜的拍起手来。
“等一会就可以吃了。”
杨河微笑说道,又摸了摸自己怀中,那里有一些细碎银子,还有一小包的细盐,别的物什却都在书童杨大臣那边,只是先前那场战斗二人失散了。
“也不知大臣他怎么样了?”
想起自己书童杨大臣,杨河暗暗担心。
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虽名为主仆,实为兄弟,这个原名杨大勇的年轻人,杨河一直将他当弟弟看待。
“少爷,我也算饱读圣贤书了,感觉大勇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土?”
“土?那就叫你大臣好了,总大气了吧?”
想到自己书童可能出事,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杨河内心不由隐隐作痛。
……
柴草燃烧着,偶尔发出“啪啪”的轻响,一些寒风从苇屋空隙灌进来,让火苗不时在晃动,杨河半边脸也被映得忽明忽暗。
离霜降已经不远,按农历虽只算是九月中,然阳历已是十月下,便是这下午时分,吹在身上的风都感觉颇有寒意。
时不时添加柴草,杨河整理身上的物什。
一张生员执照被折叠妥帖的放在怀中,这是杨河功名的凭证。
凭此可穿青衫,免除差徭,见县官而不跪,官员不可
“鹿邑县儒学正堂李,为发给执照事兹查有鹿邑学生杨河,其人品行端方、正直朴诚、学绩出众,堪充廪膳生员之选。除造册详请咨部注册,合先发给执照该生收存。须至执照者,杨河,年十七岁,系鹿邑人,住杨庄。三代曾祖任,祖命,父状。右给杨河收执。崇祯十三年十月初六日给,儒学。”
一张正四方的毛边纸,上面还盖有一大一小两个朱文篆字图章。
这是杨河荣耀的标志,十七岁的秀才,一等廪膳生员,官给膳食津贴。
不过生员执照等闲不会出示旁人观看,便如后世身份证与户口本的区别,一般表示自己身份者,除了衣冠服饰外,就是牙牌、腰牌的使用了。
杨河腰间也挂了自己的腰牌,玉石为核,乌木包边,雕有纹饰。
腰牌中除了书写自己的姓名身份外,还有“古意”两个篆字,显得古朴别致。
最后重要之物就是身上这把斩马刀了。
刀身长三尺有余,握把一尺,便于双手操击,全刀以精钢打制,因为不断的锻打与淬炼,刀身上显露着松纹般的纹理与略微弧形的式样,整把刀的造型优美而凌厉。
看刀身上透着的金属光泽,杨河估计全刀的材质已经接近高碳钢,在此时算是神兵利器。
不但如此,刀柄前后还有螺纹,可以旋进一根长柄内,使之作为七尺长刀使用。
事实上杨河这把刀就有这样的长柄,以熟铜打制,平日可取下来作为棍棒,因不久前战斗让书童杨大臣使用,却是分散了。
还有自己的开元强弓,也遗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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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南明 第3章 书童
柴草燃烧越旺,陶罐中的热气腾腾升起,杨河无意识抚摸刀鞘上那雕琢精巧的黄铜护壳,冰凉冰凉的。[
猛然,梦幻般的感觉涌上心头,还有那难以形容的寂寞,孤独,似乎天地间只余自己一个人。
破烂不堪的苇屋,肮脏的空间,可怜兮兮的两个孩童,外面到处的死人骸骨,一切都是混乱不堪,突然置身于此,只让人觉得迷茫,有一种深深的不真实感。
还有……灵魂间那无时无刻的痛楚,那种深深的不甘,深深的懊悔,那样的深切。
“父亲,流贼肆虐,孩儿岂能一走了之?既中生员,当守土有责,愿
“你又不是朝廷命官,一生员耳,守什么土,尽什么责?你死不要紧,我杨家就绝后了!”
不堪回首的记忆涌上心头。
这个身体本为归德府鹿邑县人,从小聪慧好学,经史子集过目成诵,十五岁就读完四书五经,春秋左传。
这个身体成长的同时,正是世道混乱的时候,他父亲杨状也不是迂腐之人,在学习经史诗文的同时也不忘请名师教导他武学,所以这个身体最后可算文武双全,尤其弓马娴熟,箭法有百步穿杨,空中取鹊之能。
崇祯十三年的时候,这个身体更以区区十七岁的年纪中得生员,当时可谓轰动整个县城,连当时的鹿邑知县纪懋勋都震动了,最后收他为亲传弟子,成为他传道授业的业师。
纪懋勋史称有古循吏风,其人忠厚倜傥,洁己爱民,深受鹿邑百姓拥戴,能得纪懋勋为弟子,这个身体当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每每以李贺诗句自勉“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然时间进入崇祯十四年,事情急转直下,年初流贼再起,闯贼陷河南府,杀福王,攻开封,献贼陷襄阳,杀襄王,克
贼势如火,河南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害怕哪一天就兵临城下。
皇帝起用傅宗龙为陕西三边总督时,各方都对他寄于厚望,特别是河南的百姓。
不料官军在项城大败,傅宗龙退守陈州,生死不明。
正当这晴天霹雳时,更有消息传来,大明以举国之力汇集的兵马在松山大败,九边精锐毁于一旦,众人对国事更感心忧茫然,不知前途希望何方。
众人都有种感觉,国事难以挽回,流贼更无可抵挡,河南将是闯贼的天下。
加之各地流寇充斥,小股贼骑到处打粮铲城,局势难安,各城百姓纷纷出逃。
杨家人也准备出逃,只是逃亡前有过争议,是就近前往归德府城,还是逃往徐州,或是前往凤阳、庐州等地。
傅宗龙兵败后,就有流贼会攻打归德府城的传言,徐州离归德亦近,也可能遭受闯贼攻打。而且本年五月泰安贼曾攻打过徐州,土寇程继孔、王道善、张方造亦盘踞境内,四出烧杀焚掠,在此生存很有问题。
前往南直凤阳府、庐州府一样不可取。
崇祯七年流贼曾陷凤阳,八年围攻庐州,数年来蹂躏无算,各州县仅存者不过寿州与庐州,人民被屠戮者不可胜数。江北百姓已是畏贼如虎,有小儿夜啼,父母惧之说“勿啼,流贼来矣。”儿立止。
人言流贼之祸,不独人畏,鬼亦畏,不独老壮者畏,小儿亦畏之。
本年五月,河南土寇袁时中还聚众二十万犯凤泗,虽被总督朱大典击败,但各县小股残贼不计其数,江北之地,为贼糜烂久矣,非是安生之所。
有传言闯贼将东进攻打凤阳府,亦畏横行于凤、庐二府的革左诸贼,最后家人决定前往淮安府。
明中叶黄河全流夺淮,淮安府水患愈演愈烈,鱼米之乡盛景不再,加之黄河泛滥,很多地方土壤贫瘠,成了有名的恶水之乡,盗贼辈出,乞丐云集。
不过面对流贼的生命威胁,相对安定的淮安府对杨家人来说却不亚于天堂之地,杨父有一同年在淮安府衙担任经历司经历,便考虑前往投奔,举家投靠。
这个身体其实是不赞成出走的,他觉得自己中了生员,又是知县的弟子,当留下来一起守御乡梓,而且现在到处兵荒马乱,冒然出走外乡,不见得就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