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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十载踏莎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兰露菊英
那些日子我本无暇去管郑婷华的事,却无意中发觉,她在王府最热闹的日子里离群索居,落落寡欢。说起王爷的婚事,尽管她也在笑,却掩饰不住憔悴。我这才明白,尽管我和她都想要留在王爷的身边,心境却完全不同。
她的反应,却叫我忽然间想出了一个计划。在新王妃进门之后,当着王爷、王妃和太妃揭露她对王妃的醋意,再捏造些什么咒诅的证据。这些日子她的愁容一样也不是我一个人看见,自然有人为我作证。以她对王爷的心思和平日里的性情,到时候必然手忙脚乱,神情慌张,露出马脚来。就算王妃大度要留下她,可太妃的性子我却是知道的,断断不会容她,就算是不信不予处罚,也会碍着王妃新嫁娘的面子,将她送出王府。而深明大义的我自己,自然更能得到所有人的信任。
这计划在我心里几乎快要成了形,可是还没有等我实施,一切却都改变了。本以为一生都计划周密的我见到了另一个人,我曾经费尽心机想要的一切,就在一瞬之间,被我抛诸脑后。
那是在主人娶亲的宴席上,我看见了王妃的长兄柳容声。柳家的子弟都是出色的,即使是最小的一位公子,身形还未长成,却也有一种风度。然而他却是不同的,坚毅严肃的面庞上,那一双眼睛是温和的。他并不如王爷那样潇洒,却莫名叫人觉得安心,好像在他身边什么也不用谋算,什么也不用担心一样。
那时候我就想,也许我应该在那样的人身边。这么些年在王府里经营,揣测人心,也实在觉得辛苦。我想要在他身边,只是因为那一刻的莫名心动。如今回想起来,那样忽然而生的情意,实在是天真又好笑的。几十年相伴的人,尚且还不知人心里的真正念头,何况是只有一眼?我对他的所有幻想,实在是毫无根据。就算我的幻想都是真的,我也从来不曾想过,若他不愿,我又该如何?
本来习惯了步步为营的我,却在遇见那个人以后,可笑地认为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我一直等着他进王府来,然而他却极少出现在王爷书房以外的地方,偶然间出现在别处,身边也总是有其他的柳家亲眷。只有他的幼弟柳容致,倒是时常进出王府。我等的心焦,却也毫无办法。
终于有一日,我等到了他独自一人来探望王妃。那是一个冰天雪地的冬日,我为了等着他,在雪地里站了两个时辰。而当我终于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我却失去了平日里的所有智慧和耐心,忘记了本来想好要对他说的所有的话。我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而他看着张口结舌却拦着路的我,像是看着一个疯子一样,蹙了眉要走。
我心里一着急,从路边的腊梅花树上匆忙折下一枝,抛向了正要离开的他。尽管不是芙蓉花,意思却是一样的。我想他会明白,他会解开严肃的眉头,对我微微一笑,将花朵结在衣襟上。而我就能放下曾经想要的一切,跟着他离开。
他也的确是懂了,然而却和我想象中的不同。他仍旧蹙着眉头,看着手里的腊梅花半晌,又抬头狐疑地看着我,我屏息凝气地等着,他却用冷冰冰的声音对我说,“姑娘似乎是王府里的侍女,还请姑娘好生照顾王爷和王妃,日后王妃自然会做主,给姑娘在外头寻一个好人家。”
说着,他
我怔在原地,久久地说不出话来。我想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我以为是上天注定的事情,就这样匆忙地结束了。更叫我愤怒的是,他最末了的两句话,分明是把我看成了攀附富贵的人,怕我用一样的手段去**王爷,影响他妹妹的好姻缘。就连这样的担心,他也是轻描淡写的,连我是谁都不曾问起。也许他是在想,我这样卑微寻常的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正改变什么,我配不上他,也不可能改变王妃的生活。
我的确是那样的人,只是对他,我却从没有想过这些。如今回想起来,那时我之所以这样莽撞冲动,也许是因为那时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真正的心动。若我把他当做和王爷一样的猎物,我首先做的,应该是极力交结讨好他的妹妹柳王妃和弟弟柳容致,而不是贸贸然地到他的跟前去,像一个不识礼数的天真村妇一样,向他抛掷花枝,将满心里的情意,毫不保留地都袒露给他。
在许多年后,在空无一人的绮云轩里看着腊梅花开花落,我渐渐明白,也许他对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冷淡,并没有别的意思。是我自己并不了解他,却又隐约害怕自己配不上他,所以才会觉得,他的冷淡是在轻贱我的出身。也许他并不是害怕我阻了王妃的姻缘,只是一句与回绝相伴的寻常安慰。是我自己曾经真的做过这样的事,才会以为,他是在嘲弄我的攀附富贵,讽刺我曾经在王爷身上,那时在他身上的所作所为。
然而在那时候,我看着那一树道旁开的灿烂的腊梅花,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我心里升起了一簇火焰,我不能嫁给他,却要报复他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他既然要我寻一个外头的人家嫁了,我便偏要成为这王府里最尊贵的人。他既然怕我阻了王妃的好姻缘,我却偏要做成这样一件事。
我本就是一个充满了野心的人,最初的微小野心在被他拒绝之后,空前地膨胀了起来。我曾经局限于自己的出身,不敢有太大的野心,而在那一日,我觉得我的出身被轻视、我的野心被嘲弄之后,我却想要颠覆一切。后来我才明白,这是我一生的心病。正因为太过在意自己的卑微而又不愿意承认,才会有了这样的自负而又自卑的野心。
那时候的我,并没有什么太多的途径可以实现这样日益滋长近乎疯狂的野心。我只有回到原来的那个位置上,继续着我曾经因为他而放弃的事情。只是我的心境与当初再也不相同。我本来只想着要将这王府里的所有侍女都压在下头,后来我却想要将这王府里的所有都踩在脚下,想要这世上再没有谁能够轻视我。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我却觉得希望越来越渺茫。
我开始感到,也许王爷的身边,只能有王妃一个位置。我觉得我的野心,永远也没有实现的一日了,甚至我最初想要的,也再也不能得到。我会一辈子都活在尘土里,拿着我这些年攒下来的赏赐俸银,嫁给田庄上一个庸俗的男人。
我感到急迫,但我也明白,急迫并不能帮助我什么。我仍旧在王府中扮演着温柔缜密的角色,与王妃交好,对王爷尽忠,穿梭在宜韵堂与启怀堂之间,左右逢源。我甚至比以往更加谨慎,就连婷华,我也勉强压抑住了不去对付她。我心里知道,
除了这原因之外,我明白这一切,还因为那个人。我恨极了他,所以也恨极了这个骄傲的家族里的每一个人,恨他们生来就拥有了一切,把卑微的其他人,轻易地就抛在了一边。我想要报复,想要让尊贵的拥有一切的他的妹妹,让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名门望族,都不能不对我俯首称臣。
我每一日都绷紧了精神,唯恐错过了什么机会,可是这机会迟迟不来。就在我最无措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希望。那是王爷大病初愈的日子,婷华回了宜韵堂陪伴王妃,只有我留在启怀堂中。在一个焦灼的长夜里,我无意中听见,有一个身份神秘的人,对王爷低声禀报,柳家的人权势过重,或许有谋反之意,就连王妃的那个孩子,也可能会成为他们挟制利用的对象。
我感到非常震惊,虽然我有着无限的野心,可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权力倾轧,不知道这公侯门第的残酷。我不敢置信,可是我却在下一个瞬间狂喜地觉得,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结果,如果那人说的是真的,我不用费吹灰之力,便能够铲除一切阻挡在我面前的人。我那时的心情激动,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叹,却险些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方才还站在远处说话的黑衣人,忽然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刀锋冰冷,指着我的咽喉。
这本是不该有任何人知道的机密,却被我看见。王爷皱着眉头看着我,神情不似我熟悉的温柔平和,而是阴沉不定。我那一瞬间明白,他真的想要杀我。不管这么多年我给他多少照顾陪伴,不管他曾经对我流露出多少笑容,这一瞬间,他不是我服侍多年的公子,而是一个王。
我全身都感到冰冷,却有一个声音冷静地告诉自己,我不能在这里,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比起逆来顺受,我选择了赌博。我伏倒在地却没有哭喊,只是平静地告诉他,若是要我死,我无力阻止也毫无怨言,但若是让我活着,我会献出我的全部。我心里明白这样的筹码对他来说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他并不需要我为他做什么,我也无法为他做什么,可是那一个瞬间,我没有选择,只能一搏。
出乎我意料,他竟然真的就赦免了我。也许是那一瞬间他内心对于王妃、对于柳家的疑惑救了我。正因为疑惑,我对他就真的有了利用价值。我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派遣我去王妃身边,留心他不在的那些时候关于王妃的消息,来交换我的性命。我没有料到,他会对自己捧在手心里的枕边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我感到有些心寒,却又有些报复的快意。原来看似风光无限的王妃,也只是个可怜人。
那些日子,启怀堂中几乎只有我在他的身边。那个神秘的人还日日来,而他每来一次,王爷的神色就更憔悴了几分。而我,时时地去宜韵堂中陪伴王妃说话。我告诉她,王爷怕给她过了病气,所以不能来。我仔细看着她的神情,分明如泉水般纯澈,除了对王爷的思念和温柔,什么杂质也没有。
然而我却并没有这样回禀王爷,我对他说了许多微小的却又引人遐想细节,比如王妃说起孩子的时候若有所思,比如柳家的人来探望王妃的时候神情闪烁。我说着这样的话,却又极力向王爷说,王妃对他是一片真心。每当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我却故意低了头,不肯去看他。
我知道,我的神情闪躲、前后不一,才能真正让他对王妃、对柳家感到怀疑。果然,他听着这样的话,日渐憔悴了下去。他是信任我的,因为对于他来说,我是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从没有向他求过什么,也没有表露过想要嫁给他。不过是因为一时无意撞破,才不得不被他逼着去做这样的事情,在他的心里,我没有处心积虑陷害柳家的缘由。正因为这样的信任,才让我浇灌他心里怀疑的种子。
那些日子,我第一次与他在心灵上有了些亲近,我开始知道他想着什么,而他也似乎愿意对我倾吐。我想,也许是因为他一个人吞咽着这样对至亲之人的怀疑实在太苦,而我无意中的知情,正给了他一个宣泄的出口。他选择了信任我,并不完全因为觉得我可以信任,而是因为,在他心里充满了焦灼的怀疑的时候,他无比需要一个人让他信任,而那个人,正巧是我。
然而我看着王爷的憔悴,忽然对他也有些怜悯。然而这怜悯不过只是一瞬,我想要得到一切,又怎么能去在意他的心思。那些残存的柔情,只能阻挡我的脚步,而那个时候我就决定,无论什么都不能再阻挡我。那些曾经有过青梅竹马的温情,只不过是我获取一切所需要的筹码。我在等,等一个机会,让我真正成为这王府里的一员,而不是什么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终于有一日,王爷在外头喝了些酒,醉眼朦胧地回来,我知道时机到了。我趁着他本就带着几分酒意,心里又愁苦,将他灌得酩酊大醉。后来的一切顺利地超过了我的想象,我有了他的第一个孩子。而他,也因为愧疚和责任,将我迎娶进门,成为了他的侧室。
我出嫁的那一日,没有任何的庆祝,因为王妃为了我的事,伤心成病。那一夜,他去了宜韵堂,而我在春绿庭中枯坐了一夜。我并不伤心,因为我知道,这只是我得到所有必经之路罢了。后来的日子,我在所有人面前示弱,做小伏低地侍奉着王妃,从而得到王爷的怜悯愧疚,得到王妃的无奈原谅,直到我最后如愿以偿地产下了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并毫无痕迹地除去了王妃的第一个孩子。
我迁出了春绿庭,住进了绮云轩,成为了这王府里的侧妃,真正的正经主子。我舒了一口气,这样的荣光,那时候的我稍稍感到了满足。我甚至感动有些愧疚,对被我利用却还对我心存歉意的王爷感到愧疚,也为毫不知情却被我杀了第一个孩子的王妃感到愧疚。在这样的情绪里,我安静地过了些与世无争的日子。
在我的儿子的周岁宴上,我再一次看见了他。那时候我抱着我的儿子,上官家的长子坐在上头俯视着他。我想,我终于可以不再卑微地仰视于他。我多么想知道,在我们的地位已经发生了变化之后,他会不会对我有所不同。他会不会后悔当初对我的拒绝,会不会开始畏惧,我夺走他妹妹的位置。
但是我错了。他坐在那里,仍旧是那样冷淡的模样。他的确看了我,却并没有认出我来,漠不关心,连嘲讽都没有。他早已经忘了那个风雪的冬日,曾经有一个人,怀着满腔的忐忑和期待,向他抛掷过一枝繁花。
在我孩子的满月宴会上,我被柳家的人环绕着,听着他们谈论我根本无法插言的话,听着我的丈夫对他们表达对卧病在床的王妃的愧疚。而我坐在哪里,像是游街示众。那些人没有对我的僭越说过一句话,却用这样的行为告诉了我,我是多么的卑微。不管有没有孩子,我都不能对他们造成威胁,不可能被他们重视。那时候才知道,我曾经的心思是多么幼稚,自从我选择了这样一条路,许多事情就再也停不下来。
我的位置并不稳固,尽管我成为了侧妃,却并没有能改变我的出身地位。尽管我生下了一个儿子,却也并没有让他得到我认为该属于他的东西。尽管王爷对柳家仍旧心存怀疑,却仍然对王妃殷勤备至。或许是因为王妃失去了孩子让他觉得愧悔,他甚至于再也不问我关于王妃的事,就让我独自一人在绮云轩中生活。
我明了自己处境的危险,我想要像除去她第一个孩子一样,让这个孩子也无法降生。只有这样,我的位置才能够稳固。然而王妃像是有什么怀疑一样,迁出了王府居住,直到诞下一个儿子。在那个孩子的满月宴上,我再一次地看见了他。那个时候,他越众而出,为这个孩子,他的外甥要求一个名正言顺的世子之位。而我的丈夫坐在王座上,毫不迟疑地就应允了这一点。所有的人都看着那个新生的孩子,看着他骄傲而幸福的母亲。没有人知道,我和我的儿子,上官家的第一个孩子,就坐在一边。
我心里明白,我再不能期待一个突然而来的转机,我需要自己制造转机。但是这个孩子与王妃的第一个孩子不同,众星捧月,我无处下手。这个时候的我已经不再仅仅想着王府里女人的争斗,在那一次宴会上,我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情。王爷明明对柳家有所怀疑,那个孩子却能毫不费力地成为世子,并不是因为王爷和王妃的夫妻之情,而是因为柳家的权势地位。刚刚继承王位的王爷,需要整个柳家的支持。而我也渐渐看出,王爷心里的疑惑从来都没有消失,甚至因为宴会上求封世子一事,更加的深重起来。
我开始了更为严密的计划。我再也不等着王爷来问我关于王妃的事情,而是假作无意地透露一言半语。我也开始留心西疆上下对于柳家权势不满的人,与这些人结交,慢慢散布关于柳家谋逆之心的传言。柳家在西疆为世代名门,支系庞大,想要寻找错处并不困难。而这些原本不起眼的错处被我编织在了一起,成了一个日渐确定的罪行。我冷眼看着王爷,他与王妃恩爱如常,可柳家的人,渐渐少在王府中往来了。只有柳家年少的小公子柳容致,还日日缠在王爷身边。
很多年以后我在想,如果我早知道当初那些事情最后的结果是那样,我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原本以为的结局,不过是王爷对柳家的疏远。我甚至想过,到了那个时候再与那个人相见,他会不会认真地看我一眼?就算不是爱慕而是防范,只要认认真真地看我一眼,记住我这个人。我最初的期待,野心的起点,不过是如此罢了。而我没想到,疑心和王权酝酿出的结果,竟然是尸骨如山,血流成河。我惊恐地发现,我当初小小的野心,最后变成了一场屠戮。
那个人死了,就在那一场屠杀里。他死在我的野心里,成为我愤怒和嫉妒下的亡魂。而我再也不能回头,只能往前。我在得知这死讯的时候就知道,我与柳氏一族,与王妃还有世子已经势不两立。我来不及哭泣忏悔,甚至来不及在夜里被噩梦惊醒。我必须保持清醒,比以往更加无情更加冷酷,我必须夺去他们的一切,让他们永生永世无力反击,否则死去的人就会是我和我的孩子。我只能不断地往前,我再也没有退路,一个刹那的软弱,就会落入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而在不断地奔逃中,我最终明白,我这一生所唯一可能拥有的,只是权力。我的丈夫沉溺在无尽的愧疚痛苦中,眼里再也看不见任何人。而我曾想要看见我的那个人,已经成了桃源川里的枯骨。我再也不会因为在人群中看见某个人一眼,就莫名觉得安全,就卸下自己的所有防备。
我用越来越大的权力和金钱给自己保护,让自己觉得安全,**和野心也
那一日冰雪中折花的少女,就像那一枝被丢弃的腊梅花一样,早就化为尘灰。我开始变得冷酷无情,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成了我手中的一枚棋子。我开始不在意所有,在那一场杀戮之后,我已知道我死后无法得到宽恕,唯有抓紧生前。
我这么多年不断求的,说到底也不是荣华。这么多年,我尽管拥有着别人想要不到的财富,却从不曾真的享受过什么,我始终活得拘谨甚至寒酸。我想要最终得到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轻视于我,想要让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不能忽略我的存在。我并不怕死,也并不怕失败,我只是害怕,被所有人忘记,害怕我在这个世上,始终无声无息。
新任的王,柳家的子孙,抓住了这一点。他没有让我死,只是让我活得无声无息。没有人会知道我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我是死是活,我会被这个世界遗忘。我一生辛苦,酿得百花成蜜,却终究为人做了嫁衣,不知为何辛苦奔忙。没有蜂蝶飞舞在旁,只余自己一人,空余满院清香。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在我最后的日子里,守着那一树雪地里的腊梅花,我却并没有感到绝望痛苦。我在那样如酒气一样浓郁的花香里终日微醺,我只是在想,如果当初他没有拒绝我,我便不会报复,也许结局就会不同。然而那一日我看见青罗的到来,心里忽然明白了许多。就算没有我,王者的疑心,也仍然会造成同样的命运,柳家一样会遭遇灭门之祸。然而我仍然会想,如果当初他知道,如果他的选择有所不同,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我的一生都会在他的身边度过,服侍着他未来的妻子,我的野心也不过是在小小的后园中与别的女人争妍斗艳。而他和他的家族,也能平安富贵,长久安宁。
我心里清楚,若他没有死在那一场祸乱中,我不会再去想当初。我想要改变的从来都不是那些死去的人的命运,而是当初那一日的结果。我想要的,只是那一日的那个人,不再拒绝我,想要他的眼里能够看见我。只是他已经走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在他面前高高昂着头颅,告诉他曾经对我的轻蔑是多么的愚蠢。不管我活得如往日尊荣,还是如今日落魄,他也都再不会看到。
我的过去,我曾经流露过的温柔和期待,这一生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那个人在死去的时候,也必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在雪地里等了他许久的女子,那个窘迫到说不出话来的女子就是云侧妃,更不会知道那个女子之后所做的一切,都不过起源于当初他漫不经心的拒绝。他不知道,看上去是冰冷的权利倾轧,却起始于一个女子的温柔真心。
一种幽素姿,凌寒为谁展。似嫌冰雪清,故作黄金浅。绮云轩花树下头的青石上头刻着这几行字,这么多年我也不懂,如今终于懂得。在一切的最初,我不过是怨怪那一日,冰雪清寒,独立终日却无人问询。我恨那冰天雪地的冷酷,才刻意要活出黄金一样的明亮灿烂,散发出浓郁如酒的香气,让所有人看见,让所有人的记得。
只是到了最后,这冰雪清寒依旧,这一树金子一样的繁花,郁郁香动,却仍旧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不曾后悔,只是感慨这一生,花开花落,香生香散,白首青丝,无人相问。





探春十载踏莎行 花叶浓(韩劲节)
芳姿劲节本来同,绿荫红妆一样浓。我若化龙君作浪,信知何处不相逢。
那一年我送她离开的时候,正是夹竹桃开的最好的时节。京城郊外,一树一树的夹竹桃生在水边,红的如火焰。而她穿着一身白衣站在花下,看着我再也没有说话。红的花树和白的人影照在水中,像是一幅最美的工笔画。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穿白衣,也是我此生最后一次看见她。
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时节。那是何年何月的事情,我早已记不清了。记忆中只见大片的红花簇簇,花下一个小小女孩,穿着一身比那花朵还要红艳的衣裳,怯生生地看着我。看见我来,她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转身就逃走了。
那时候,她的脸在我眼中是那样模糊,只有那铺天盖地的红色,还有她看见我的那个瞬间怯生生的眼睛,叫我记忆深刻。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前一日在戏文里头听到的故事,以为穿着红衣的女子,就是要出嫁的人。那一瞬间,我以为她是要嫁给我的。那时候我还太小,后来我渐渐长大了,才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是多么好笑。我再不曾看见她穿那一件红衣,也知道她并不会穿上嫁衣,成为我的新娘。
就如同那些戏本子里头最寻常的故事那样,她是我家道中落的表妹,无可奈何之下才投靠了亲人。只是与戏文里不同的是,她与我其实并没有订下过婚约,就连亲缘关系也是极浅的。实在是无人依靠,才不得以来到这里。
父亲只告诉我她是我的表妹,却连究竟是怎样的亲戚也不曾说得明白。在那匆匆一面之后,我许久都不曾见过她。我甚至不知道她生活在哪里,府里有那么多的院子,一重之后又是一重,我从来不曾走完过。我也并不关心她在哪里,她不过是这府里的一个寄宿者,而我,却是父亲最为疼爱的独子。我每日里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的人要见,哪里会记得数年前一个小小女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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