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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十载踏莎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兰露菊英
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似乎是过去十几年里慢慢发生的事,却又像是在刚才的那个刹那,忽然在我身上沧海桑田的变化。我似乎一直活在童年里,活在最初相逢的岁月里。而后来的时光,因为漫长而没有波澜的沉默,变得就像是从没有出现过一样。而直到今天,我的时间才重新开始走动。就像是在我披上嫁衣的那一刻,十几年的时间从我身上一瞬间地溜走。我从来不曾年少过。
而镜子里的人,就像是在光阴里被忘却了的,已死的人。只有那一双眼睛,让人是活着的。那里头烧着一把火,把我自己都吓着了。我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样的眼神,在冰一样的躯壳里,还能有这样的一把火。我知道这是他点燃的一把火,我原本已经熄灭了的人生,就因为他的再次出现,在我还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发生了巨变。而此时此刻,我的火焰一样的烧着一种莫名的激动情绪的眼睛里,倒映着他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刻。
那时候我还在佛堂里,面对着我忽然之间收到的婚书,茫然不知所措。我忽然听见门扉声响,我以为是来请我出去的丫头们,却看见最熟悉的一抹影子,顺着落尽来的光,落在了我的身旁。我回过头去,看见他对着我笑,笑容就像是那个午后的光影里,他对着我的那一个微笑一样。只是他憔悴了许多,因为姐姐的死去,他几乎就像我一样苍白了。然而那个微笑,却第一次,是只属于我的。
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没有说他为什么要娶我,也没有因为我的家族的覆灭对我有所抱歉。他就像是从十几年前的光阴里走出来的一样,在那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年幼垂髫的时候。在开满芍药花的庭院里,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这么多年来,我的沉默无声的存在忽然就改变了,他再一次出现的这一刻,什么都改变了。好像这世上在相逢的最初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微笑着看着我,邀请我去赴一个永生的约会。这或者是一个错觉,然而我在就那样的错觉里恍惚了,等他离开的时候,那一封婚书却留了下来,而我已经决定,成为他的第二个新娘。
我在出嫁的那一天,悄悄地把那枚褪了色的蝴蝶花钿,别在了我珠玉围绕的头发上。我心里忽然想,他会不会看见呢?我想,若是他看见,我们能不能回到多年以前,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就像是他和我,都没有经历过后来的伤痛,或者说正是因为一样经历了,才能够用彼此的一生互相安慰。我在那一刻安慰自己地想,或者这个结局才是最好的,姐姐去了,留下我陪在他身边,或者也是一种补偿。
就在我取出被我埋藏了许久的这一枚蝴蝶花钿的时候,蝴蝶从锦匣里振翅而飞,我忽然觉得,我的心又一次地开始跳动。我感到罪恶,意出望外,然而我仍然出嫁了,带着我重新开始跳动的一颗心。我成为了他的第二个王妃,成为了西疆新的女主。我没有姐姐那样光辉的婚礼,也没有她那样传奇的声名。我只是和所有平凡的女人一样,嫁给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夫君,甚至于还要更默默无闻一些。然而我再没有什么不满足。在等待了这么久,经历了什么多之后,如果我能够和他一起度过余生,也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我的新婚之夜,和所有人的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我发上的那一枚蝴蝶花钿。我看着他在我身边睡着了。我第一次看见他睡着时候的样子,轮廓分明是我最熟悉的样子,眉目间似乎更多了几分的忧思难解。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元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开门临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这么多年里,我一直都明白,这句子里就是我的结局。神女生涯元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我一直都以为,我对于这个人的思慕,只是相思无益。然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明白,即使相思无益,却又难免相思。而我从来不敢承认,几乎以为不曾存在过的那个梦,今日竟然真的成了真。而从今夜,我不再是独处无郎的青溪小姑,我梦里的那个白石郎君,将会永远地留在我的身边。





探春十载踏莎行 秦楼月(秦婉彤)
黄金陌,茫茫十里春云白。春云白,迷离满眼,江南江北。
来时无奈珠帘隔,去时着尽东风力。东风力,留他如梦,送他如客。
岳城的风光,最美的就是二三月。倒不为了桃红李白,最动人的是那杨花蒙蒙,犹如十里流云。然而最好看的仍旧不是杨花,飞絮淡淡舞起,轻裳浅浅妆成,此时的岳城,飞絮之间,香风阵阵,娇娘往来,胭脂粉黛妆裹,才是最好看的景象。岳城女儿最是娇艳,也最工装扮,这是西疆人人皆知的事。岳城的胭脂水粉天下闻名,也正是由此而来。城本不出产奇花异草,却不知从何而起最精此类工艺,年深日久,竟成了天下一绝。走在街市之上,处处香风拂面,也算是奇景了。想来岳城少了花开明媚,正要用这胭脂红艳,来与这满城烟柳相衬,添上几分颜色。
岳城之中,大大小小胭脂铺子不下百间,其中最有名的一间,便是软香浮。这是一个挺着就叫人酥软的名字,只瞧着这三个字,便是无限的风情,恍若如丝媚眼,如烟明眸。细细读起来,口齿间也是化不开的温柔,莺莺呖呖,软语动人。胭脂香软,幽香浮动,纵然是百炼钢,也要化成了绕指柔。
而我,就是软香浮的女儿,是这岳城里最美的风景,比杨花飞舞,胭脂香浓,都还要美丽。每当我依着软香浮楼上的阑干,在岳城飘着飞絮的时节拨弄起琵琶弦,满街的胭脂,都失了颜色。我就是这青白**里最娇艳的那一朵红,是这青草气息里的胭脂香味,任是谁也不会看不见我的光彩。
后来我的名声渐渐传遍各处,父母不再许我抛头露面,我却偏爱在软香浮的楼头,弹拨琵琶弦。明知是撩人情思,我却乐此不疲。我喜欢这样的感觉,知道有人仰视着自己,仰慕着自己。终于,父母也拗不过我的意思,最终在我常坐的地方隔上了一面珠帘,底下的人只能隐约看的见我的身影,却再看不见我的容貌。这样更好,即使隔了珠帘,我仍然知道底下有多少人在注目着我,想要看清我的容颜,却始终可望而不可及。每当我在珠帘之间瞧见那些人呆呆地望着我所在的方向,就忍不住笑起来。
在一个柳絮纷纷的春日黄昏,我见到了他。那时我正弹奏着琵琶,曲为《东风》,声音淙淙如春日流水。忽然一阵风过,几点杨花穿过珠帘,迷离满眼,我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弦。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人在我面前,拈着一朵杨花,笑着看着我。那笑容有些轻佻,却又是这么的自信,与下头那些只知道呆呆注视我的人不同。这是第一个穿过珠帘走到我身边的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也并不关心,只看见他身上配着一把剑,或许是江湖上行走的侠客浪子罢,这样的人,在岳城也多见。
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笑,忽然一舒手,将我衣襟上落下的杨花都拾在手中,一个转身便飘然而去。我望着飘动的珠帘,只觉得方才的一切像是一个梦。然而我眼前分明还有他的笑容,带着不羁的豪放,却又分明有着赞叹和欣赏。我笑了,即使是在他的眼里,我仍然是美的,美的足以叫他动容。
我知道他还会再来。果然,在这一个春里,每个杨花纷纷落下的黄昏,我都看见了他。他只是来看我,却从来不和我说话,至多听我弹上一曲琵琶。我也渐渐察觉到了他和那些仰望我的人的不同,在他的眼里,只有第一日出现过对我容貌的赞赏,之后,却总像是瞧着什么有趣的东西,带着几分玩味。
我察觉到了这样的不同,却也不以为意,我看着他,其实也是如此。他无疑是俊朗的,却并不会叫我动容。我期待他的到来,只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他是我被人称羡却又无趣的生命里一个不一样的人,是我珠帘背后不为人知的小小秘密,崭新而刺激。就连我身边的春染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在我斜倚朱栏拨弄琴弦的时候,她更喜欢在底下的店铺里帮忙。她是一个缜密而周到的人,却并无什么情趣。这样也好,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并不想告诉别人知道。
他仍旧日日来,我仍旧日日在那里。若是他来的久,我就弹奏一曲,若是他来的匆匆,我就莞尔一笑。我有时会想,若是有一日,我觉得无趣了,不想再看见这个人了,又要怎样?珠帘隔不断这个人的脚步,而若是要我从此不再出现在这里,与世人仰慕的眼光隔绝,我却会觉得更为无趣。我想了又想,仍旧得不出答案。后来我索性不想,他看着我,原本也就是因为对我有着某种我并不了解的新鲜有趣,而他身在江湖,每日里看见的新鲜事,比我这个坐在珠帘背后,只能依靠想象和窥探生活的人要多得多了。只怕我还不曾觉得乏味,他就已经厌倦了这每日穿过珠帘的相逢。我想到此处,忽然又觉得有些失落了。
只是还不等我感到无趣,柳絮纷飞的春,就要尽了。那一日是最后的飞絮如雪,我望着窗外,忽然觉得,他或者不会再来了。我出了神,他却忽然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拈起我身上的杨花点点,对我说出第一句话。这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带着我熟悉的笑谑神色,好像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对我伸出了手,问我,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并不是丝毫不惊讶,也并不是不曾动过真的跟他走的念头。就好像第一次看见他我没有呼喊侍女而是一笑相对一样,那一瞬间,我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或者是我被锁在珠帘背后的时候太久,隐隐渴望着这样的激动人心。跟着一个江湖侠客忽然离开,也许是因为美丽而成为传奇的我,一个十分动人的结局。然而我并没有这样做,我也第一次对他开口说了话,我拒绝了他。
我注定要成为蓉城永靖王府里的女人,不管是为了我家族的荣耀,还是为了我自己。我知道,对我而言,一时之间的冲动与新鲜并不能使我永远满足,我真正需要的,是仰视和地位。我可能会在某个春日黄昏,为珠帘外的迷离满眼感到些微心动,却永远不会真正属于那外面的世界。我早就习惯于高高在上的生活,习惯于锦衣玉食,珠围翠绕。而江湖风雨,荆钗裙布,就好像这杨花纷飞一样,骤然一看有动人之处,然而身处其中,却只会觉得颜色寡淡,滋味清苦。更何况,杨花的时节这样短,不过几个黄昏,就消逝不见了。我喜爱新鲜,却不会选择自己抓不住的东西。我真正适合的是像胭脂一样永恒的芬芳艳丽,而刹那即逝的杨花,只是我颜色的背景,是我生命里的点缀,永远不会成为主题。
他并没有说什么,就连脸上的笑容也不曾改变过,一个转身便飘然而去,只留下飘动的珠帘。第二日,果然不再有飞絮,而他再也不曾出现。直到我出嫁以后,成为永靖王的侧妃以后,我有时会觉得,那几个短暂的黄昏,就像是一场幻梦。我的新居里开着西疆各处的琪花瑶草,却再没有杨花。而我生活得并不如意,我曾经以为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或者至少是触手可及的东西,却始终都没有属于我。我活得艰难,我仍旧和少女时一样娇艳美丽,然而这美丽在这里似乎也不算什么珍罕的东西。比和我一样美丽的人总是会无孔不入地出现,而到后来,她们还有我所不再拥有的青春。我再也不是最亮眼的那一抹胭脂色,再也没有记忆中那样,隔了珠帘,仍旧有无数人为之侧目的岁月。
我再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是我已经决定破釜沉舟,放手一搏的时候。在彤华轩里冬日的月夜,我又再次看到了他,作为我的父亲派来帮助我的杀手。没有纷纷的杨花晃眼,月色清亮,落在暗沉沉的屋子里,或者是被这月光晕染,我看见的他的模样,没有岁月的痕迹,一如当年。就连脸上的笑容,也都没有什么分别,还是那样带着轻佻的笑谑神色。我忍不住问他,怎么会是你?
他仍旧是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对我伸出了手,问我,你愿意跟我走吗?我一时之间有些惊怔,在我已经一无所有之后,在我已经在这王府里耗尽了青春之后,在胭脂褪色之后,我是不是可以拥有不一样的人生?飞絮淡淡舞起,轻裳浅浅妆成,马蹄急促,马背上的人笑着,无忧无虑。
然而我仍旧拒绝了他,就如当年一样。如果要选择,此时已经太晚了。我的一生都倾注于此,想要抽身退步,已经来不及。当年我既然没有选择,就已经永远失去。就算最后我仍然会失去一切,我的一生,也注定是胭脂的香浓娇艳,而不是杨花的朦朦胧胧。这是我早已经选择好了的人生,即使并不顺利,再也不能退步。此时是冷寂的冬夜,再也不是我年少时候,飞着柔絮的春日黄昏。月光明亮,眼前我要走的路是这样的清晰,再也不会有杨花飞舞,迷离满眼。
这一年的初一,下着纷纷的雪。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原本以为是再看不到这样场景的,却原来仍在自己身边。而这一日的清晨,我听到了他的死讯。而我的挣扎,也终究是功亏一篑。他就死在了我的不甘和**里,死在了混乱的黑夜里。而我此时才忽然想起,我竟不知道他的性命。多年前我不曾问过,只享受着他带给我的新鲜和刺激,多年后我仍旧不曾问过,只依靠着他的力量,来满足我自己的愿望。我也不知道他是否爱我,还是只是出于我当初揣测的那样,把我当做他乏味生活里的一点刺激。我最后留在记忆里关于他的影像,也只有杨花纷飞的几个黄昏,和冷静无情的几个月夜。就连那张面庞我都记不清楚,只有那个满不在乎的笑谑神情印在了我的心里。
我独自在彤华轩的庭院中,对着犹如黄昏飞絮一样的清晨的雪。我知道他们就快要来了,而我的结局也快要到了。或者是逃过这一劫勉强求生,或者是应了这一劫就此死去,我都已经不再畏惧。我想要做的,能够做的,我都已经做过。曾经懵懂天真,如今冷酷凶狠,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也从不后悔。此时此刻,我唯一觉得有些遗憾的,或者说唯一觉得好奇的是,如果当初,在他第一次向我伸出手的时候就跟了他走,我的结局,又会是什么情景?
只是世上的事情,原本就没有如果。我唯一对他说过的只有拒绝。我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也从来不曾想起他,从来不曾后悔过自己曾经的选择,他只是我年少岁月里的一点新鲜的刺激,是我众多仰慕者中稍微不同的一个而已,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了无痕迹。我从来不曾真正在意过这一个人,却在最后的时刻重新看见了他。就好像少年岁月,重新回到了眼前一般。直到此时,我才知道,那时节的杨花纷纷和那个笑容,原来早就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从来不曾忘却。
我不知道他为何要带我走,是因为爱我,还是只是出于我当初的揣测,把我当做他乏味生活里的一点刺激。我也不知道,为何时隔多年,他会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是因为巧合,还是因为别的缘故。杨花早已落尽,此生,我是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茫茫十里春云白,迷离满眼,江南江北。若是我能活到下一个杨花纷飞的春暮,我会永远忘记,再也不会想起。若是我只能活到今日,那么我会将眼前飞雪当做杨花,永远铭记。来时无奈珠帘隔,去时着尽东风力。东风力,留他如梦,送他如客。可惜这一生离别之际,我对你,未曾来得及道别。这一次,若我被这雪化的杨花埋葬,我终于可以应允你,随你离去。而那些我没有问过的问题,也总会分明。这一次,我会为你再弹一曲《东风》,也必然记得问起你的姓名。




探春十载踏莎行 鸳鸯锦(郑婷华)
一醉醒来春又残,野棠梨雨泪阑干。玉笙声里鸾空怨,罗幕香中燕未还。
终易散,且长闲,莫教离恨损朱颜。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
我唯一的女儿出嫁的时候,伴着的是一支海笛吹的鸳鸯戏水。整座蓉城都听见了这一支欢悦的曲子。我想,我这一生,到这里也就算是完满了。我毕生想要的,不过就那么两样,女儿的幸福,和在你心里哪怕留下一点痕迹。如今我都做到了,也可以安心的走了。
我不曾想到,你竟然还会记得这一支曲子。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我在你的心里,从不曾留下什么印记,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旁观的人。我看过你的踌躇满志,也看过你的绝望欲死,我知道你的一切秘密,知道你的一切心思。我用了我的一生,来了解这个人,而总我以为,你从不曾了解过我。可是到了最后,原来你还是记得的,哪怕只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记得,我也觉得满足。
桃花依旧开着,那些明媚鲜艳,在我手里渐渐凝固成了轻柔的香粉,远远地寄到了千里之外的敦煌。我的女儿,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平淡如我的一生,也曾经有过怦然心动,而你也永远不会知道,你从不曾怀疑过的我,也曾经欺骗过你。
我握着多年前,自己亲手绣的一幅鸳鸯锦,轻轻覆上了自己的脸。没有人会知道了,我这一生的秘密,所有的对错,都将在这个春日里葬入黄土。只是可惜,我离开的时候,你却不会再为我吹起那一支曲子。
婷华,这本不是我的名字。我原本的名字,和一起长大的云佩仿佛,与同辈的许多丫头的名字,都没有什么区别。婷华是我为自己取的名字。亭亭玉立,熠熠光华,大约是这样的意思。
我记得,那几个字是长郡主告诉我的。那一日她又将我叫成了云佩,又对我说,一家子丫头的名字,都太过相似,叫起来总要让人迷惑,不如各自改一个。后来她又说,那一日她的哥哥,也就是你曾说过一句话,亭亭玉立,熠熠光华。我觉得这几个字极美,所以我改了名字叫做婷华,只因为亭字是郡主的名讳,她能许我用一个婷字,已经是格外恩宠。
现在回想起来,为了这样的一句话就改了名字,实在是天真又好笑的。那个时候我忘记了想,你是因为什么,忽然说起过这样的一句话,那八个字说的是谁,我从来不曾想过。我那个时候只是想,从你口里说出的这几个字这样美,我改了这样的一个名字,也许你也会觉得喜欢。还有一个原因,我至今才想的明白。那个时候,我实在是害怕自己和所有叫做云什么的丫头一样,在你的眼里,与别人没有任何的不同。
我当即就告诉你,我想要改这样的一个名字。我将婷华这两个字写在纸上,拿去给你看,而那八个字,我默默地留在了心里,不敢告诉。我看见你的眼光一亮,以为你看出了两个字背后的寓意,不由得有些紧张。我不知道,如果你问起来为什么要取这两字做名字,我该如何回答他。却没有想到,你只是说,“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倒不知道,你还是认识字的。这两个字写得不错,以后就去书房伺候笔墨吧。”
就这样,我就进了书房,成了丫头们里与众不同的那一个。而我的名字,也顺其自然地成为了婷华。然而我心里却觉得有些失落,叫什么名字,在你那里似乎也并没什么要紧的,就算我的名字是婷华,你也没有问起我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就像你也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认识字一样。我是什么样的人,好像对你来说都无关紧要,就算跟在书房中伺候,也只是为了方便罢了。
后来的日子,情况却有些不同了。与卧房里大大小小的丫头叽叽喳喳不一样,书房虽也在启怀堂中,却永远那么安静。内书房与正堂之间隔着一座小小园林,与内院之间又隔着一座巨大影壁,古松蔽日,藤萝幽香,山石环抱,水声淙淙,好像这个世界里头,就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一样。来往的臣子不多,每每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退到外头,在廊子上看哪一座大照壁上黛色山石叠成的山影,还有两株茶梅,在影壁上投下疏疏落落的影子。
在书房里伺候的那些日子这么安静,你的一呼一吸,我都能听得清楚。很多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有时候兴致好了,还会给我讲几句诗。直到那时候,你对我终于是有了一些了解。你很多时候会惊奇地对我说,“没有想到,你还会这个”。我只是笑笑。
那一年的初夏,书房外的岸边,浅紫色的菖蒲花上头开了两树夹竹桃,一红一白的,在水里投下交映的影子。你问我,为什么要种下这两株花,我笑着说,你极喜欢茶梅映在影壁上的影子,只是夏日茶梅并不开花,内书房一带,多种茶花,除了小小几簇菖蒲,夏日里并无可赏的。夹竹桃花期最久,姿态也优美,若是水中也能长长久久有影子可以赏玩,岂不是好?你笑着说我心思巧妙,只是他却不知道,我种下这么两树花,只是为了很久以前,你教过我的一首诗。
摇摇儿女花,挺挺君子操。一见适相逢,绸缪结深好。
妾容似桃萼,郎心如竹枝。桃花有时谢,竹枝无时衰。
春园灼灼自颜色,愿言岁晚长相
那时候,前头的那些话我想也不敢想,只是被最后那一句打动罢了。愿言岁晚常相
再到后来,你遇上了他一生最重要的一个人。我也终于知道,亭亭玉立,熠熠光华那几个字,说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一日我一进门,就看见你的桌案上展开了一幅画卷,上头画着一个美人,题着这么八个字,正是他的手迹。你对我笑道,“婷华,我今日去柳家,看见了柳家的大小姐。当初母妃给我送了这幅画来,问我这女子如何,我只当这画像作伪,
那时候我心里一片空白,忽然问你,“王爷可是要娶她做王妃?”我看见你的神色一下就变了,你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对我说,“是的。”我仍然在微笑,“柳家的姑娘这么美丽,王爷也赞不绝口,娶来做王妃,也是再好不过的了。我还听说,柳家的大小姐,是个有名的才女呢。”你却忽然笑起来,对我摇了摇头,“就算她如无盐嫫母,性格乖张,我也必须要娶她做王妃。”你忽然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她和你不一样,她是柳家的女儿,所以我必须要娶她。”
那一刻,我才发现你喝了许多的酒。你拿着这一张美丽绝伦的画像,却并不开心。你只见了那个女子一面,却坚定地告诉我,你要娶她为妻,做西疆的王妃。不为了别的什么,只是因为她是柳家的女儿。也许你对我盛赞她的美丽,只是因为心里难过而已。你用了这八个字来说服自己,这是天下最好的人。就因为这八个字,你就逼着自己毫不犹豫地将这个陌生的女子迎娶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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