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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十载踏莎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兰露菊英
二人在街上默默走着,却听得街口茶摊有人正在说故事,周围聚了不少人都聚精会神的听仔细听来说的却是方才朝晖台上的事。那迎亲场面如何宏大,那刺客如何险些伤了公主,又是如何血溅当场,说的有声有色。探春听得心下不安,急急地走。苏衡一路跟着,到了无人处,探春幽幽道,“这本来都是我,不该是她,她替我担了这些惊险。”苏衡安慰道,“你别担心,澎涞虽然是文士,却是运筹帷幄,断不会让侍书有什么危险。”转而又道,“若此时朝晖台上的是你,你更不必怕。”探春疑惑的抬眼,迎上一对带着笑意与坚持的眼神,“我必不会让你处于险地。”
“如今又澎涞侍书在明,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了。如今已过四月半,若要六月六到蓉城,五月中到落阳关即可,走陆路比水路更快些,若没有什么意外,这时间倒是充裕。你莫要想的太多,放松些,一切都有我。”苏衡安慰道。然而他心里,哪里有这样游山玩水的情致?这每一步,都不是走到他们的未来,而是走到他们的末路上去。每一步,都是生生将自己爱的女子,送予别人。他忽然后悔,为何要表白了自己的爱情?只为了那一个刹那,她不自禁的对他说,“我正想着你会来,你当真来了”,时光倒流到了初见,叫他忘了自己是谁,表白了情意。他对她承诺,叫她不用害怕,一切有他。可他能做什么?这承诺不过是一个虚妄的骗局,幸福的谎言,他只能送她进那坟墓,将她送离自己身边。那曲中折柳的相思,早就注定是因为离别。他什么也给不了她,救不了她,却又给她谎言,明知要辜负,又不舍就这样错过而不发一言。他深恨自己,这个虚伪的、怯懦的、拿起却又放不下的自己。
这玉晖峡与落阳峡之间,却是沃野千里,不论水路陆路,都正是风景绝佳的去处。远处山势秀美,水面开阔平缓,青山翠色如滴,水光明澈如璧,沿岸田野草色浓翠,参差几户人家错落有致。正是春夏间,暖风熏得游人醉,柳色莺声温软。
探春一路游去,为这大好河山深深触动。从前这国与她,不过是故纸堆里的忠孝节义,而如今看这千家万户,只觉若能让他们免于战火,这一生也不算错过。昔年读杜工部的兵车行,那风雨萧萧,人号鬼哭,读来便十分心惊。那就让自己作为这百姓中的一个去勇敢地爱,再为了他们放弃自己的爱吧,这样的一生,就不算白活。
探春是那样明快的女子,她勇于去迎接属于她的命运,即使前路艰险,她也勇于接受自己真切的爱情,即使前路是离别。她向苏衡伸出了手,就再也没有后悔,也不会再犹豫。她并不会,也不能不顾一切去跟他走,她有她的使命,她的国家和家族。她也不知道到了离别的那一日会是怎样,不过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然而如今,他们阴差阳错地相爱,那就相爱吧,这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她只能听从自己的心,也听从自己的使命。虽然两难,却没有遗憾。她希望,苏衡也会明白。苏衡也像是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不快,就像是新婚夫妇的出游,像是探春那新嫁娘的发髻是为自己而梳,听着路人都将自己二人瞧作夫妻,听着耳边那温婉的声音唤着子平,慢慢竟然像是当真信了,沉浸在那一种虚妄的甜蜜里。
这是探春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她将一切苦闷都忘记,与爱的人在一起,相伴走过千里的路程。她也做了这一生最重要的决定,努力做好一个公主该做的一切,维护这山水间万姓的宁静。这是一次怎样的旅行呵,带着春风的柔婉,然而那柔婉又是催生一切、呵护一切的博大。
踏莎而行,足下深深浅浅的翠色,那星星点点的生机,其实就是这千里的山河,是能让她牺牲掉一切的、一个女人能拥有的最大的事业。
而楼船上的侍书,却日益地沉默了。她不再惊恐慌张地看在自己一尺外倒下的死士,也不再探寻思索地看着那个眉眼冷漠的澎涞,甚至不再和翠墨说笑。她真像一个真正的公主,意态高贵而神情冷漠。她终于懂了,那些优雅的举止,不见得是因为身份高贵,也可能只因为孤单。那高贵,就是孤单。她完美的扮演着公主,不再去寻求依靠和帮助,就像那个曾经说会帮助她的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是侍书一生最苦闷的日子。她突然找不到自己的方向,找不到自己在这世界上的位置。她没有依靠,也没有期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也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日子。她本来只是深闺中陪侍在贵族小姐左右的丫头,可能的最大轰动不过是青鸟殷勤做一次红娘,只是从这些日子开始,她的生活变得不同,不同于任何一个侍女,甚至于不同于大部分的世族闺秀,变得轰动而壮阔。
光阴就这样慢慢地走了。在探春的笑容和决心里,在苏衡的犹豫和温柔里,也在侍书的沉默里。他们就像这山水间划过的扁舟,留下各自的涟漪,又都归于无痕。
五月的月亮,不知不觉就要圆了。千百里的路途,也终于要走完。
这日苏衡略略一算,今日已是十四,落阳关就在眼前,不过只有半日的路程,现下正是正午,估摸着傍晚时分就到的落阳关。就一路上楼船的速度看来,想来明日晚间水路的楼船便能与自己二人会合,到时候,到时候探春也就不再是探春,而是青罗,是涵宁公主。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如同这些日子是一个梦。待开了口,却也只是一句,“落阳峡的落日与玉晖峡的明月是齐名的,可巧我们赶的上了,断断不能辜负了。”探春道,“这江上落日,还是在江上瞧着的好。”这落阳峡与玉晖峡不同,虽然仍是两山夹水,却是开阔平缓的多,故而常有游人于黄昏赁了一叶小舟,去江上泛舟赏景。苏衡便点头,“这不难,我方才问过,我们在前头十里的清秋渡寻一个船家,便能从水路往落阳关,过落阳峡正好便是景色绝佳的时候。”
到了清秋渡,探春兴致像是极高,去买了几样精致小菜并一壶当地的名酒,名字倒是极风雅,唤做“断鸿”。苏衡瞧着探春提着食盒上船,只笑道,“你这当真是游山玩水的模样,名山秀水中酌酒一杯,才不辜负了。”两人便相携上了船。虽是逆流而上,却也行的颇快。
黄昏已至,探春却并没见到那闻名的落阳胜景,不免询问。那艄公年纪颇大,却是精神矍铄,也像是极有见识的,捋捋胡子笑道,“姑娘莫慌,这天下的好处,哪能这么容易便让你瞧见了?”正说着,小船转过一道屏障样的山,却是豁然开朗。
两岸山势忽然开阔,那江面往两侧延展开去。小舟正对着一轮红日,那红日被漫天云霞映衬,挥洒出万里的金光,那西方的天幕如织锦一般,铺开赤红,纯金,瑰紫的颜色。那江面映着这万里天空,本就璀璨夺目的天幕被江水流淌出更丰富而瑰丽的胜景,那水光带着无尽的神秘而绮丽的光辉不断闪动,连绵不绝。小舟破浪西行,穿过这无尽的辉煌,像是往那极致璀璨的尽头去追逐那一轮即将落下的红日。探春久久得屏住呼吸,沉醉在这只能用辉煌来形容的景色里。
艄公此时慢慢唱出一曲辛稼轩的水龙吟,声音浑厚而苍凉。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探春问,“老伯,你唱得真好。这落阳峡,清秋渡和这断鸿酒,都是从这一阕词里化出的吧”
那船家笑道,“姑娘,这落阳峡,是自古就叫落阳峡的。不过这清秋渡和断鸿酒,倒是当真是这二年才有。两年前我们小王爷方及弱冠,老王爷遣他来落阳关巡查,黄昏时他一人一叶孤舟,在这江面上击剑高歌,唱得正是这一曲水龙吟。当时正是深秋,那满山黄叶衬着江水流金,比这五月间更是壮阔十倍,真真是言语说不尽的。当日有幸目睹小王爷风采的莫不惊为天人,便把这落阳峡前的渡口改作清秋渡,这酒也就叫断鸿了。先时还有人道,这词里说的是登临之意,与这江面泛舟不同,在这江边设了一座落日楼。可又一想,此时泛舟江上,只觉得这万里江山乃至天穹浩瀚都在眼前足下,又哪里有什么楼宇登临能比得上?更何况小王爷珠玉在前,都以泛舟江上唱这曲水龙吟为荣,那在落阳关外的落日楼,反倒少人问津了。游落阳峡走清秋渡,倒成了必行的了。姑娘方才赞老夫所唱,其实老夫当日有幸听闻小王爷之曲,那一种英雄气概,哪里是老朽能比得上分毫的。据说朝廷送了公主前来和亲,不知是怎样的女子,能与我们小王爷并肩。”
探春先时听得出神,竟没有想起这里是西疆地界,那艄公口里的小王爷,自然是自己未来的夫君上官怀慕了。听到此句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心头一跳。
那艄公又笑道,“说起人中俊杰,贤伉俪也是龙凤之姿了。老朽在这清秋渡摆渡四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能与贤伉俪一较的,竟也只有我们小王爷。若是我们小王爷能有福也寻到一个像姑娘这般气度的小王妃,也就不辜负了。”
那艄公说的高兴,却没注意到这二人脸色都有些不对。此时日已西沉,那一派光辉已经散落大半,只留有半天的红霞,也渐渐沉入宝蓝色的天幕。江水里的金光也慢慢散去,泛出清冷的夜色。落阳关近在眼前,那临江山崖上的一座楼阁,想来就是落日楼了。其实这楼宇精巧,布置得也极是得宜,踏山抱水,俯瞰山河,也算是精妙了,只是方才艄公所说的冷落,只怕是游人都趋奉上官怀慕的缘故。
一时间有些沉默,除了那艄公仍絮絮说着这落阳峡的风土人情,苏衡和探春却是无言相对。落阳关下明霞渡的转瞬及至,艄公收了船钱,又嘱咐道,“二位若是有时间,不防在这里多留几日,听说我们小王爷迎亲至此,不过这几日便到了。”
两人都是一惊,却也不便多问,苏衡是淡淡道,“我们一路西行,倒是听说朝廷送嫁的队伍会在六月六之前到蓉城与永靖王完婚,怎么如今?”
那艄公道,“个中情形公子倒是也清楚,只是我听得众人的意思,王爷心里着急,命小王爷一路迎亲来落阳峡,盼能早日相见呢。说来我们小王爷也不小了,只是这些年一直跟着王爷征战,至今日娶亲,娶的又是当朝公主,也难怪王爷如此着紧。”
苏衡略一点头,那笑容却是苦涩,也不再多话,牵过探春转身便走了。或是因为落阳关开阔也离得西疆首府蓉城最近,渡头十分热闹,那街市繁华比起玉峡关不可同日而语。此时已经入夜,那街头灯火通明,行人摩肩接踵,却正是热闹时候。二人却无心去看,只随意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虽是分离即在眼前,可这一天早就明白回来,也不知如何去说,竟是默然了,只分头住下。
十四的月色,已经很好。只细细看去略有残缺,到底不算完满。苏衡立在廊下,窗前翠竹依依,青阶月色明如水,景致是极好的,心里却是茫然一片。忽然一只鸽子飞来,苏衡面色一凝,那鸽子径自停在他肩上,他慢慢取下一卷信纸来。上面只写了寥寥几句句话。
十五午时至落阳关,与世子并公主相见。戌时永靖王世子至落阳关迎亲,会于落日楼头。望世子以社稷为重,莫负君上重托。
苏衡叹了口气,原来自己的心意,在澎涞眼中如此分明,此时竟不顾身份,如此清晰地告诫自己莫要忘了自己的使命。其实哪里忘得掉?莫说是自己,探春自己,也是忘不掉的。而相聚的日子,这些欢乐如梦的日子竟然这样短。二人从玉晖峡离船是四月十五,到玉峡关是四月十八,如今整整已经一月。他本以为这分离到六月六才回来,没想到这团圆的月色就要完满,而他们的分离已经到了。明日十五,又是一个团圆的月夜,与探春相聚团圆的,就不再是自己。澎涞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这些年江湖浪迹,与其说是王府世子,不如说是江湖剑客,若只由得自己的心,仗剑千里带了探春便走,哪怕舍弃这功名利禄,甚至舍弃身为王族的责任,只求带着她走。然而他毕竟不能,他不得不背负这个责任,为自己的父亲,妹妹,所有亲人,为这个国家。而他爱的这个女子,虽然是政治的牺牲品,却有着与昭君一样的悲悯与豁达,他从她的眼神中就能看出,她爱他,却更爱这片土地。这是寻常闺中女子所没有的爱,叫他沉醉又痛苦。若她求他带自己走,或者他真能挣脱所有加锁,然而她从来没有,这就叫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属于江湖的心,死死的停在了那里。
此时探春立在自己窗前,那窗外种的仍是杜鹃。这杜鹃花在西疆,几乎是遍地得见的。花期月至七八月都有,倒是顽强,照灼连朱槛,玲珑映粉墙。只是那墙角的一簇,与山间的烂漫,怎么能相提并论。就如同她自己,短暂的自由之后,就是禁锢于楼台之中,再不得自在。
艳夭宜小院,条短称低廊。本是山头物,今为砌下芳。
此时,侍书翠墨也已知晓明日即可与自家姑娘团聚,自然欢喜。侍书想起自己再不用人前强颜欢笑装那高贵仪容,也是安慰。这世间各人原都有自己的命数,僭越了并不是好事。那一身银白色的礼服,如今齐整迭起,却是常常摩挲。只有那一天,自己仿佛真的是公主一般,而身边的那个人……
她仍然记得那一瞬间。她从他的声音里得到了安慰与鼓舞。在这最后的夜晚,她知道他仍然守在自己帐外。她已经想明白,那一瞬间的真假,本就不重要,他的真假对她毫无意义,过了这个晚上,她就仍然是那个公主身边的平凡侍婢,不需,也不能,不该让他回头关怀。她只要记得那一个瞬间就好。
帐外的灯火还亮着,她从缝隙里窥得见,他仍是坐在棋盘前,一人执了两手黑白。与往日的从容不同,这一次他的眉头深锁,像是思考着什么极难解的难题。她忽然觉得他有些憔悴了,这个让自己感到无尽的压迫力的人,仿佛什么都在自己谋算之中,视生死为无物的人,仿佛也倦怠了。或者是舱外的月色太好,他总是往外看。
到了明天就好。明天,她就不用去想这一切事情,只要安心跟着自己姑娘就好,这一月的时光,只是一个幻影,她只求自己熟悉的,如以往的十六年一样的平稳现实,洒扫梳洗,安稳度日。
这一夜本该是话别的,却都无话。只有那将圆未圆的月,窥见了各人心事。
次日清晨,落阳关比往日更加热闹。码头上张灯结彩,州府官员等待着送嫁的队伍。忙忙碌碌的一上午,午间终于瞧见远处的一众楼船缓缓行来。为首的船上下来一行人,簇拥着一个华服女子,却是用纱巾覆面,身边的使者向等待的众人致意,道公主风尘辛苦不便见人,晚间在落日楼再聚,便匆匆上轿去了驿馆。听从玉峡关来的旅人说过公主如何的气度不凡,只可惜未见容颜,官民本都对这公主翘首以盼,如今也只惊鸿一瞥,想着晚间落日楼宴饮,公主与世子同时在场,人中龙凤相聚,不知是怎样景象,更是添了十分的期盼。
进了驿馆,侍书随着侍女进了公主的院落,将众人都遣散了,却见那阶前的杜鹃花从前,一个女子正折过一枝花来细细把玩,布衣清简,只那绣着的几枝新柳摇曳动人,见她们进来便回身一笑,那笑容有自己熟悉的高贵矜持,也有自己陌生的洒脱飞扬。侍书登时便红了眼圈,“姑娘——”翠墨在一边也是热泪盈眶,她二人从小与探春一同长大,虽是主仆,也与姐妹一般。多日不见惶惶不安,这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也说不出话,只牵着衣袖一味哭泣。探春也不说话,只瞧着他们两人笑,手中的那枝山踯躅是纯净的白。良久,侍书忽然发觉自己身上还穿着公主的礼服,倒是姑娘穿着朴素一如那渡口迎接自己跪拜如仪的百姓,忙忙地就要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来。探春抬手止住,“不必,你只管带着就好。”侍书只好忙忙地把探春迎入屋子,自去换了这身衣服。
一时侍书捧了一套衣衫过来,探春一瞧却不是往日在楼船上所穿的,锦绣辉煌不知是什么。入画却笑着接过道,“这衣服侍书姐姐在玉峡关的宴会上穿过一回,真真好看,姑娘你若穿上这身见永靖王世子,定教他眼睛一时也移不开呢。”探春展开衣裙,正是当日侍书所衣的那身银色凤穿牡丹的礼服,手指在裙裾上慢慢摩挲着,那金线绣成的牡丹在指尖触感饱满,那凤凰却是若有若无的,只是偶然的一刹那,那坚韧的孔雀金线忽然地刺痛了指尖。
夜间这一场盛宴,与那日在玉峡关的又大是不同,极是奢华。一来是此番到的公主已是正主,不需再躲闪众人眼光,二来世子迎亲至此,可见对和亲一事如何重视,总也不能失了礼数,三来这是世子与公主初次会面,虽尚未到蓉城,也算是平安完成了和亲大事。这落阳楼建在江边的明霞峰上,背山面水,楼基是汉白玉所建五重高台,方圆数十丈,楼高九重,却是玲珑通透,四围的门扇全开,极目远去,那江景如画铺陈千里。
此时已是酉正时分,距这一场盛会不过半个时辰,落阳楼自是灯火辉煌金玉焕然不必多言,连那五重玉台也是重兵把守百官相护,鼎焚金蕊,宴设芙蓉,等闲人是上不去的。于是百姓纷纷登船去去瞧这热闹,那江面上也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士绅豪门纷纷登上楼船自开了筵席,令那歌姬且曼声唱起,只待月出东方盛宴开席。好在这落阳峡素日水上游人众多,寻常百姓也纷纷赁了船,挤挤挨挨寻着更好的位置。往日此间船只往返于清秋渡与明霞渡之间,如今尽数聚于此间,真真热闹非凡。
“伯平,你瞧这世人纷纷,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落阳楼头,却是冷清,凌驾于足下的热闹纷繁,只淡淡一句。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瞧着约莫方过弱冠之年,衣饰也随便,只是那眉目如剑,像是冰冷凌厉,却也似飞扬洒脱,不见分毫稚色。那语气却是淡漠极了,仿佛这一切热闹都与自己无关,只是望着楼外的霞光来去。
一个赭色衣衫的男人立在他身后,瞧着年纪略长些,神情也更平和,听得那人问话,也只淡淡答道,“世子您今日迎娶公主乃是天作姻缘珠联璧合,更是西疆盛事、天下幸事,自然万民拥戴。”
那先前说话的男子原来便是永靖王世子上官怀慕。如今这千万人都为一睹他的风姿激动不已,他却独倚楼头,着便装口出冷语。听身边的臣子答话,嘴角逸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伯平,你与仲平虽是亲兄弟,性子确大不相同,这般假话,仲平是断不会说的。你又不是无知百姓,你心里自然清楚,什么天作姻缘,如今我娶得是天潢贵胄仙女临凡也好,乡野村姑无盐丑妇也罢,只要是朝廷封的公主,或者说是顶了这个名头,又哪里有半分差别?截亲这种蠢事只有高逸川这个老匹夫想的出,不管他们截了谁,南安王世子总能送一个公主给我。当日玉峡关,伯平你瞧得清楚,那女子非是画像中人,今夜也难说真假。其实哪里有什么真假?朝廷和西疆,只是需要一个休战的名头罢了。所以你也不必诳我,你那末两句才是真话,西疆盛事天下幸事,哼,若真能暂息刀兵,也不枉我今日费劲心力了。”
那赭衣男子神色一肃,答道,“董余岂敢。息兵罢战自然是好,但世子的幸福又何尝不是大事?”
上官怀慕面色一暖,“伯平,你我是自幼的情分,你如此想,我是信的。只是大丈夫以国为重,这儿女情爱,只能罢了。何况这女子身世莫测,我是不能信的。伯平,我虽有父母兄妹,臣民无数,我能信的,也只有你们董家罢了。”说罢一笑,“走吧,也该去换身吉服了,莫要让朝廷说我们失了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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