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下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阳电
所有的生活习惯,行为特质,买什么品牌的抗组胺药,周末在二次元网站的逗留时间,经常与谁组队进行网络游戏,经常在什么时段租用哪一家公司的新能源汽车……
一切的一切,选择,行动,在本人看来无非是每一天的日常,但是对周遭环境、对人类社会而言,
这一切,就足以拼凑成“身份”的全部。
换句话讲,只要能全面细致的掌握这些讯息,并加以模仿、沉浸其中,对外界而言,自己,就是如假包换的那一位托马斯安生。
一边扫描数据,观察屏幕中人的一举一动,方然也脑洞大开的想,
一个人,究竟是不是他自己,这种问题对外界、而非其本人而言,究竟有没有意义。
譬如科幻作品中很常见的一类情节,涉及到“人的复制”,不仅是躯体、还包括意识的完全拷贝,倘若某一天这种事真的成为现实,
参与实验的人,面对与自己一模一样、从躯体到意识都雷同的“拷贝”,又会作何感想。
再进一步想下去,如果不考虑这原版与拷贝,会怎样争执“谁才拥有起初的那一个身份”之类场面,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如果对此类实验的存在一无所知,如何才能够区分眼前正打着交道的某人,究竟是原版,还是赝品呢。
思维进行到这里,方然蓦然惊觉,这一连串思维中的恐怖之处:
就“人类复制”而言,纠结眼前的究竟是原版,还是赝品,对于除被复制者本人以外的任何人而言,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要思考此类问题,对某人a,可以设想这样一种情形:倘若有某种全知全能的力量,在某一刻,将此人非常熟悉、日常生活中经常打交道的某一目标人物b,进行从躯体到意识的全盘复制,而后用复制品b-替换掉b,这种操作,是否能被a所察觉呢。
答案十分确切的,因而,也就极其可怖:
根本就不能。
目标人物b,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对其自身而言,显然至少是“我思故我在”的意识具现,然而这样的存在,对旁观者a而言,却不过是两人之间所有联系的交集,是看似密切、其实无非是一丝一缕交流的总和,而这些,复制品b-都完全能提供,任凭怎样观察,也无法发现任何纰漏。
不仅如此,再仔细想一想的话,就会窥见那更可怕的事实:
倘若b-替换了b,这种事,岂但是作为旁观者的a无法察觉,这场骗局的当事者,b-,他自己都无法察觉到这一切。
因为在b-的内心世界、思维活动里,
根本就把自己当成了b,这,简直就是一种无声的恐怖。
伏案在电脑前,埋头专注于窃取托马斯安生身份的操作,方然的思维,却不经意间触碰到一个极其惊悚的领域。
第一六四章 复制
匪夷所思的事,发生的概率,显然远小于未发生的概率,这并非直觉,而是可以从大量科学研究与实践中抽象出来的、背后由坚不可摧统计热力学支撑的事实。
司空见惯的情形,对应热力学中的常态,相应的,匪夷所思的情形,则对应罕见态。
世间万事万物,一旦把视角拉高到宏观层面,统计热力学的力量就将压倒一切,对任何系统而言,呈常态的概率,都压倒性的大于呈罕见态的概率;反映到人类世界,这就是说,怪力乱神并不一定真的不存在,但作为理性者,押注它们真的存在,则是一种极不理性、近乎必败的睿智。
现在,就是此时此刻,说不定下一秒钟就有神迹降临,杯中之水自发沸腾,破碎花瓶飞退复原,甚至,长眠在公墓里的逝者,重回人间、叩响棺盖;
原则上,仅仅是在原则上,这一切都确有可能发生。
是的,任何不可思议之事,在客观世界发生的概率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零,只不过,倘若真有人中了邪,认为“死而复生”终将发生而守候在墓园大门口,那么直到宇宙热寂,他都绝无可能见证到这一幕。
b被替换为拷贝b-,概率之低,大抵就属于这一类;
方然便这样说服自己,不要杞人忧天。
思绪丛生,无意间碰触到了一个凶险难测的领域,继而偃旗息鼓,方然继续专注于观察、分析托马斯安生的生活轨迹,他很快在开发者论坛注册了一个新id,用虚构出来的“宅女程序员”身份,尝试与目标接触。
一边建立连接,绕过监控流程登陆账号“trity”,上传莫须有的开发日志,
方然仍有些心绪不宁。
他知道,自己刚刚回避了的,是一片复杂而凶险,甚至潜伏着莫大危机的泥潭。
意识能否复制、平移,这迄今为止仍悬而未决的问题,随着科技的发展,未必会一直找不出答案。
不论答案为“能”、还是“不能”,对追寻永生来讲,都意味深长。
倘若是“能”,这就等价于,人的意识,可以脱离赖以栖居的唯一场所——躯体,进而,对追寻无限长生命的努力而言,就会展现出截然不同、前所未有的无数种可能意识的永存,不再必须与躯体的永存捆绑在一起,而完全可能有更适宜的新载体,生命,或将开启崭新的时代。
但倘若是“不能”,本质上讲,则等价于这样一条论断
意识的永存,严格等价于躯体的不朽。
……
追寻永生,目前还只说是踏出了第一步,更长远、更深远的“意识复制与平移”,方然自忖没能力去探究,只能随便的想一想。
但即便如此,他也清醒的意识到,意识的“复制”与“平移”,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复制,平移,按计算机领域的通常定义,两者确乎是很相似。
自计算机诞生以来,科幻作家与爱好者们,始终有一种“意识迁移到计算机、因此而能获得永生”的设想,这大概是基于下面的逻辑人的意识,不能始终被躯体、大脑所禁锢,既然现代计算机拥有强大的逻辑、计算能力,那么,将人的意识复制、迁移到计算机系统中,也完全有可能实现。
甚至于,借助计算机的发展,人的意识,还会随之而继续进化。
这一经久不衰的脑洞,拜多年来的广泛涉猎所赐,方然见过很多,但他始终对此持谨慎的怀疑态度。
意识的本质、运行机理,直到今天,人类也还没有研究透彻。
意识究竟是什么,是简单明了的逻辑运算,还是繁复精妙的混沌过程,这一谜题,
第一六五章 接触
应用于人脑的“扫描”与“写入”操作,极端困难,这是人类意识复制、平移难以实现的根本原因。
电脑,不管怎样复杂,毕竟是人设计、制造出来的,其结构理应具备可读取性,不论存储器还是运算器,无论机械结构还是集成芯片,必然有方便快捷的方式读出其中的磁畴排列、电平高低,甚或微小的机械位移,然后加以利用。
换句话说,既然是被人创造出来,电脑天然就会带有“扫描”、“写入”的易操属性。
然而另一方面,人脑,或曰人的神经系统,却并没有在自然选择中获取“容易读写”的匪夷所思属性。
人类神经系统的目标,在生存竞争中,无非是维系赖以栖居之躯体的持续存活。
四十亿年演化至今的最高成就,人脑,结构何其复杂而精妙,这且不论,其与任何计算机系统的根本区别之一,就在于其自我封闭性,除非通过种类与功能都很少的输出端口:表情,声音与手势,这系统内的任何信息,都极难被读出。
即便借助现代科学,动用从测谎仪到脑电图的一切手段,也只能得到极其模糊的概略性叙述,也决计无法得到任何系统中的精确讯息。
否则,任何审判者,又何至于一定要对受审者施压、令其自己交代呢。
“扫描”的难度,已经是如此之高,相比之下,真正意义上的“写入”,而非魔术师的催眠或心理暗示,难度就更高到了突破天际。
想一想道理也不难理解,倘若对某种系统,连读取其中讯息的手段都未掌握,
那么要向系统中增添新的讯息,就更是天方夜谭。
人脑中存储的讯息,究竟位于何处,现代科学的认识还没有完全统一,主流观点集中在“神经突触”与“神经元化合物”这两方面,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形,这些构造的物理尺寸都以微米、甚至纳米计,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的堆积为一千多克的大脑。
如此精密繁杂的构造,只是麻烦之一,根本困难仍在于“扫描”的困难:
倘若根本不清楚大脑中某一段突触、某一团化合物,是存储着什么讯息,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用闻所未闻的微妙手段去改变人脑中的物质构造,没有“讯息——构造”的对照表,也无法真的向人脑中写入任何有意义的讯息。
相比之下,倒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暴力操作,在删除讯息方面,效率奇高。
理论上的分析,稍显冗长,其实方然思考一点也不严肃,他想到的是,倘若意识的“复制”当真可行,显然就意味着针对人脑的“扫描”与“写入”操作已相当成熟,那么很显然,人类世界的所有学校,都会关门大吉。
但这却终究只是一种幻想,在可预见的未来,针对人脑的“扫描”与“写入”操作,都还没有希望被研发出来。
但倘若有朝一日,这些操作真的成为了现实……
那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一边工作,一边脑洞大开,方然的思维没有任何羁绊,让他畅想到了遥远的未来。
但这一切,现在还都无关紧要。
利用虚拟身份trinity,具体的讲,把这一身份包装成颇具能力的软件工程爱好者,一开始,方然控制的id并未与托马斯安生直接接触,而是蛰伏在其所在的讨论组里,很寻常的参与了几次些线上编程活动。
程序员,it领域参与者,多年来方然一直沉浸其中,做起来自然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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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六章 流动
随着计划的进行,网,渐渐收紧,其中的猎物却浑然不觉。
与此同时,就在目标任务所在的波士顿,无人知晓的掩蔽所里,准备工作也在进行。
每隔一段时间,在ai挑选出的安全窗口期,就会有物流公司的车辆、配送机器人出现在波士顿市区的某栋建筑后门,送来密闭的标准物流转运箱。
灭菌设备,高精准度医疗机械手,从环氧乙烷到抗凝血剂的若干试剂、耗材,燃料电池机组和足够支持若干年的乙醇存储罐,台式计算机,很多台不同功能的摄像头,传感器网络和中央控制器,若干手术器械与备件,以及,造价不菲而体积可观的,能够容纳一具成年人躯体的医用低温储存容器……
所有这一切,采购的渠道五花八门,为隐匿动机和去向,即便精通黑客技术的方然,也几乎是竭尽了全力。
常见的,不引人注目的东西,从医疗器械到燃料电池,可以从黑市采购;
但是诸如“医用低温储存容器”之类的敏感设备,就不好办。
为了获得一套可用的低温容器,同时,又避免遗留隐患,方然花费很多时间计划、实施了一连串的干预行动。
首先,查询联邦境内的几家医疗装备制造商,从中挑选体积较小、参数也符合需求的容器,而后尝试侵入制造商的内网,获取订单数据;然后筛选近期将发货的订单,逐一排查可以动手脚的采购方,并使用外挂程序,监控为其提供货运服务的公司,以获得时间、路线等货运流程的准确信息。
在订单进入运输流程后,则利用物流公司的服务器,制造一起不大不小的事故。
总而言之,通过这种非正常的手段,让运输中的容器严重受损而报废,继而进入理赔流程;经过两三次这样的尝试后,终于,方然成功捕捉到其中一例样本的善后流程,他轻易渗透进垃圾处理公司的内网,继而在转运过程中,将装载有报废容器的标准箱与备好的另一只标准箱互换。
经过这样一番辗转操作,几个月后,报废的低温储存容器,终于出现在波士顿市区的末日避难所里,接受遥控机器人的检查和修复。
严重损坏的医疗设备,即便修复,也不可能通过fda的审查,报废处理是常规操作。
但如果有详细的设计图纸、配套清单,加上必要的装备,将其修复成勉强可用的状态,也一点都不困难。
大费周折弄来一具低温容器,准备做什么,意图似乎是很明显。
但方然的准备工作,远不止于此,就在绞尽脑汁尝试获得容器时,他还继续为罗伯特布朗教授工作,尽可能获得更多报酬。
但同样是赚钱,“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长期兼职,他却逐渐淡出。
多年来与“国际商用”公司合作愉快,方然给出的理由,是自己正忙于毕业设计、准备参加来年的硕士学位答辩。
作为年轻人,这理由很正常,一点都不引人怀疑。
不过,倘若“国际商用机器”雇佣的it高手们,深挖这位不露行迹的兼职者是何身份,大概就会发现这位声称“忙于毕业设计”的伯克利在读研究生,每天展现给外界的,却是一副看破红尘、虔诚皈依的神秘模样。
当然,仅仅少了一个兼职打工者,“国际商用机器”公司显然不会太在意。
逐渐淡化与“国际商用”的联系,对方然而言,并不是他改变了计划、不想借助这家与联邦政府、军
第一六七章 约见
随着人类社会的演变,迟早有一天,货币,资产,乃至权力地位,这些令几乎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东西,都会彻底失去价值。
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这些东西,却又是追寻永生的必须。
计划进行顺利,马克的消耗速度也前所未有,两座小规模的准“末日避难所”和必须的设备、材料,都让方然感受到资金的压力,但即便如此,他也没将持有的比特币、黄金等长线资产尽数变现。
考虑接下来的计划,很快,他还需要一笔巨款,去构筑第三座末日避难所,或者说“坟墓”,
用于存放名为“方然”的尸体。
时间,一天又一天,围绕托马斯安生的布局即将图穷匕见。
为了策划这一幕,提前做了大量艰难而细致的铺垫,但当平平无奇的某一天,asa0的提示音将他从沉思中惊醒,意识到按系统的判断,“身份替换行动”已完全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发轫时,方然还是沉默了很久。
坐在电脑面前,按动鼠标,他的手有一点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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