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下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阳电
漫长的文明蒙昧时代,无数民族、群体,都淹溺在这历史的长河中,情形就大致如此。
大多数人压榨极少数人的时代,所得太菲薄,又无法持续,而极少数人压迫绝大多数人的时代,却一直延续至今。
但在西历1480年代的今天,凭借空前发达的生产力,空前繁荣的无人化、自动化与智能化生产体系,有产者的做法,正在嬗变,其雇佣的精英劳动者数量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少得多,所获的利润,却依然丰厚。
“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在联邦有十余处分支机构,在历史上的鼎盛时期曾拥有超过二十万名雇员,时至今日,公司的业务依然繁荣,年营业额与利润都与巅峰时期相去不远,雇员数量却跌破了两万,不仅如此,按公司hr部门的预测,这一数字在未来十年内还将持续下降,甚至会在几年内跌至一万五千的低限。
作为智力密集型的高科技企业,雇员数量减少百分之九十,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
数字背后蕴含的,是科学技术巨大进步所致的失业潮,是aias、aps的大规模应用,将劳动者逐出生产循环,是有产者出于种种考虑,解雇工人、职员甚至工程师,转而采购大规模无人生产设备的冷酷无情。
高科技企业尚且如此,联邦产业领域的很多企业,尤其是一般性生产领域的那些,裁员幅度就更加惊人。
航空领域的boeg公司,雇员从二十年前的十七万人,锐减到1483年的不足一万两千人,其中百分之八十的岗位分布在研发机构,生产部门的员工数量在过去十年间减少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能源领域的埃克森美孚,二十年前拥有多达四十万名员工,时至今日,1483年度的雇佣数甚至还不到八千人,原先镶嵌在庞大石油帝国里的一大批岗位,从采油作业工到压气机维护检修的所有种类,在今天完全被智能机械、劳动机器人所代替,很多作业区域除经理、负责人外,见不到一个人类职员。
最极端的案例还是沃尔玛,顶峰时期在全世界拥有一万一千多家门店的联邦销售行业巨头,世界五百强公司排名第一位的wart,现如今,已变迁为仅拥有四百多家门店、同时经营庞大网络销售体系的电商,雇员数量从二十年前的两百三十万,骤减为不到一万人,其中百分之五十的岗位流失都发生在联邦境内。
一个,又一个,联邦乃至世界的产业巨头们,成为信息技术的弄潮儿。
资产,依然那些资产,行业领域的掌控者还是那些老面孔。然而他们雇佣的劳动者数量,却是一降再降。
信息技术的巨浪,猛烈冲击的并非只有生产领域,联邦军方的招募数字也显现出同样的趋势,过去十年间,联邦武装力量的编制人数下降了百分之三十、约三十六万人,将这么多人取而代之的,则是不畏死亡、不计代价的机器人大军。
这一趋势,在战争阴云浮现天边的今天,还在加速,按《联邦武装力量十年规划》的展望,在未来五年内,联邦武装力量的编制人数还将减少三十至五十万,装备的武装机器人、无人化战斗平台等宏观单位的数量,则会在现有的200,000基础上再扩充一倍。
而如果计入无人机、微型侦查机器人、人工智能诡雷这些微观层面的战斗平台,联邦军方现有的机器人数量,则超过了两百万。
士兵人数骤减,无人作战平台数量激增,联邦军方的战斗力提升是十分显著。
在所有这一切的大趋势下,雇佣劳动,对联邦民众而言正变得越来越奢侈,而侥幸、或者说幸运的被雇佣后,
即便再怎样苛刻的996,甚至007之苛待,也别无它法,只有默默的忍受。
事态发展到这种程度,方然眼中的世界,就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出奇稳定的奇异态
有产者,掌控盖亚的一小撮人,只需要雇佣一小群精通技术的“奴隶”、和一小群聪明漂亮的“奴仆”,就能满足自己的任何需求,进而,也就对游荡在联邦大地上的失业者,彻底失去了兴趣。
第二八九章 稳定
科学技术的进步,导致雇佣劳动者的数量急剧减少,继而,“新时代的奴隶制”就逐渐在联邦大地建立起来。
奴隶制,不管人文领域的专家、学者怎么看,方然就是这样认为。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是出于顶层对劳动者的压榨和掠夺,毕竟这种行为,在历史上一直都在发生,而是出于社会生产的根本动机之判断,今天的联邦,的确正在从传统的资产主义向奴隶制退化。
一切的社会生产活动,归根结底,是为了满足人的生活需要。
但究竟是为满足那些人、那些群体的生活需要,在不同制度下,就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
联邦,当今时代的世界第一强国,长久以来实行的都是资产主义制度,在这种制度下,全社会一切生产资料都被少数人所掌控,大多数民众除不动产、汽车、家具与生活用品外,事实上一无所有,只能向有产者出卖劳动力,才能得到维持生活的马克。
尽管如此,在资产主义制度下,一切的生产行为归根结底总会以民众的需求为目标。
只有这样,有产者们才能顺利完成商品——马克的转换,继而将出售商品所得的马克投入扩大再生产,去实现(至少是企图去实现)资产的不断增殖。
资产的增殖,不管是不是有产者的有意为之,是资产主义运转的最终目标。
为实现这一目标,至少在表面上,社会生产体系的产品必须得满足人的一切生活需要,否则便无法销售出去,即便有产者组织生产的本意根本就不是如此,实践中,也常常演绎出“易粪而食”的闹剧,但总体来看,资产主义的折线式发展,的确大大促进了生产力的提升,也曾间接促进了科学技术的进步。
但是在今天,新时代的奴隶制在联邦落地生根后,一切都在不知不觉间发生变化。
资产主义的终结,正如人类历史上若干制度的被推翻,究竟会怎样发生呢,社会科学研究者往往拘泥于“线性外推”的僵化思维,认为其必定会像曾经的奴隶时代、封建时代那样,被更先进的生产关系所颠覆。
继而,如卡奥海因里希那样伟大的人物,也一样做出类似的判断,认为资产主义终将被更先进的生产关系所埋葬,被公社主义所取代。
这样的判断,显而易见,在当今时代已被证明是一种谬误。
卡奥海因里希,毫无疑问,即便在西历1480年代的今天也被认为是一位杰出的社会学家,其人与无数后来追随者的建树,令无数人感动、甚至肃然起敬。
置身于联邦社会变革的洪流之中,目睹无数民众生活窘迫,失去工作,生活也随之而崩溃,方然自会赞同卡奥海因里希的犀利剖析,他深刻认识到,这位社会活动家对资产主义的批判,切中要害,所陈述的资本之滔天罪恶,在当今时代的联邦、乃至世界,也正在真真切切的发生着。
然而,另一方面,结合其所处的时代,方然也格外清醒的认识到
即便卡奥海因里希这样的天纵奇才,对文明发展的预测,也难免会受到时代的局限。
在卡奥海因里希所处的时代,人,是社会生产的唯一中轴,任何生产活动都无法脱离劳动力、脱离人而单独存在。
而有产者的布局,也紧密围绕“人”这一因素而展开,通过雇佣劳动,榨取剩余价值,将资产主义的历史先进性与原罪展现的淋漓尽致。
身处那样的时代,即便海因里希也没办法料想到
有朝一日,人类社会的绝大多数生产活动,可以完全脱离人而存在。
当生产过程脱离了人,无数劳动者被从生产过程的核心一脚踢开,进而,不再掌握先进的生产力、甚至根本不具备生产力,工场主和有产者就无须再顾虑民众的想法,无须考虑民众的诉求,进而,无须在意民众的生存、抑或毁灭。
在人工智能大踏步前进、不断剥夺劳动者岗位的今天,取代资产主义的,也不会是另一种更先进的生产关系。
不会是公社主义,而是形式上更退化、更落后,却更适应时代的奴隶制。
“新时代的奴隶制”,不管世人怎样看待,这种制度,的确正在埋葬万恶的资产主义。
西历1483年的联邦,这一趋势,正在表现的越来越明显,资产主义特有的扩大再生产、生产与消费落差,乃至周期性的经济危机,这些现象正变得越来越微弱。
社会生产的目标,越来越偏离社会全体成员的需求,而聚焦于顶层的需求。
这一变动的直接后果,是宣告了“扩大再生产”的终结
社会生产的组织,有了明确而具体的目标,就是满足顶层、有产者、工场主的需求,而这些需求,不论数量、质量还是发展趋势,都相当明确,可以被人工智能武装起来的生产体系所预测、把握,而后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生产活动。
为满足顶层的需求,一方面,aps甚至apos,是必须要有的。
另一方面,则是目前生产体系对人的需求,从科学研究到工程实践的专业人才,这些人才的需求,也被纳入社会生产的框架体系之内,“奴隶”们的任务是维持庞大生产体系的运转,获得的报酬,则是自身生活需要的满足。
在此基础上,不论顶层、还是奴隶,无法被ai机器所满足的一切需求,则由“奴仆”来加以满足。
顶层,奴隶,奴仆,关系怪异的三位一体,构成了今天的联邦社会。
这其中,奴隶为所有人提供产品,奴仆为所有人提供服务,顶层则直接躺赢,歆享奴隶与奴仆提供的产品与服务。
除此之外,不属于以上群体的民众,则被干脆利索的一脚踢开。
顶层坐享其成,奴隶与奴仆日夜辛劳,这样的景象,在资产主义时代的联邦,也是司空见惯的寻常景象。
那么新时代奴隶制与资产主义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呢
在于奴隶制的稳定性。
第二九〇章 原因
第二九一章 案件
三亿人口中的95失去收入,对联邦而言,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可怕态势。
即便如此,这新时代的奴隶制,却仿佛稳定的出乎意料。
一种社会制度,是否稳定,是否能够长期延续,与这种制度是否正义,是否真正适合人类文明并无关联,而在于其是否符合物质世界运转的客观规律。
今日的联邦,就是这样一点点滑向奴隶制的深渊。
身为联邦社会的顶层,有产者,工场主,事实上把持整片大陆的一小撮人,本质上并不在乎采用什么样的社会制度,而在新时代的奴隶制下,自身的需求,可以得到完全的满足,内忧外患均不足虑,自然乐得逍遥。
作为奴隶制度基石的另两类人,奴隶与奴仆,在这一体系中是被压榨、掠夺的对象,然而在人工智能大行其道的今天,这两类群体,又没有任何组织与反抗的能力。
甚而,作为奴隶或奴仆的一员,每天所思所想,也几乎不会是自身所处群体的社会地位、命运前途,而是怎样在同类相残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某得一个薪水更高、更加稳定的岗位,主观上固然是为自己的利益而拼命,客观上,却是在自相践踏,在囚徒困境的泥淖里更好的为顶层效命。
一千五百五,联邦的百分之五人口,现如今就置身于这样的体系之中,非但运行平稳,简直稳若磐石。
在这样的体系中,经济危机,已经成为了一个历史名词。
生产百分之百为需求而进行,从奢侈品到必需品的一切产出,都对应从顶层到奴隶、奴仆的切身需求,即便顶层穷奢极欲、荒y无耻,时常还需要从体系外部掉入头脑和身材,总体而言,这一体系的稳定性仍超乎寻常,根本就没有被打破的迹象和希望。
在这样的体系里,经济规律,也与数百年来的资产主义面貌大相径庭。
币值,稳定,就业率,稳定,景气指数,稳定,建立在简单再生产、而非扩大再生产之上的联邦生产体系,就是如此波澜不惊、仿佛一潭死水。
唯一的变量,科学技术的进步,而在基础科学研究毫无突破的今天,也已失去了作用。
表面上的科技繁荣,只不过是人类已掌握之理论的实际应用,这种过程,表面上细水长流、节奏平稳,实质上却完全违背科学技术的发展规律,爆发期与低迷期的节奏荡然无存,继而,也就不会再对经济体系产生冲击。
顶层坐享其成,奴隶昼夜辛劳,奴仆忍辱负重,这一切,的确很难称得上正义。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不以人的主观判断、更不以人的主管好恶而转移,新时代的奴隶制,依然在方然眼中四处蔓延,日渐猖獗。
非但如此,奴隶制稳定性的体现,还表现在对外层面。
顶层,奴隶与奴仆,三位一体的新时代奴隶制,自身运行起来是很稳定。
但考虑到联邦的三亿人口,其中的95都不在这一体系之内,这其余的两亿八千五百万民众,不掌握任何生产资料、没有任何可靠的收入来源,可想而知,即便再怎样被洗脑、再怎样毫无组织,迟早也会对这体系心生愤懑,继而挺身抗争。
这种抗争,在人类历史上曾发生过无数次,但这一次,民众的遭遇,却与历史上任何类似举动的遭遇大相径庭。
西历1484年,隆冬时节,方然在网络上见到了这一切。
联邦东北部地区,曾经是传统重工业发达的区域,近年来在信息技术的冲击下摇摇欲坠,诸如底特律这样的破产城市,负面消息经常上头条,为联邦民众所熟悉。
与之相比,新近发生一场大规模暴乱的弗林特市,则并不像底特律那样广为人知。
密歇根州弗林特,一座人口约二十万的工业城市,统计数字是西历1467年的数据,事实上截至今天,这座传统的汽车工业重镇仅仅留存了约七万人口,经济凋敝,治安恶化,市政基础设施形同虚设,情况非常恶劣。
即便弗林特市是联邦产业巨头之一——通用汽车的发源地,在it大潮席卷世界时,转型不利的通用汽车还是迅速将其放弃。
企业撤离,只留下污染严重的密歇根湖,与六万名一夜间失去工作的劳苦大众。
弗林特市的际遇,在传统工业密集的联邦东北部区域,并不是个案,大量城市与其中的平民都在苦苦煎熬、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与底特律、或者芝加哥这样早早破产、民众作鸟兽散的城市相比,弗林特的衰落年代较晚,民众的心态与行动也不太一样。
西历1484年的新年,弗林特市,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治安案件。
在今天的联邦,类似此种治安案件,每天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根本就不值得作为新闻来报道,即便通过asa监控着互联网络的方然,也没可能知道。
但这桩失业民众劫夺超市,被安保机器人机枪扫射的案件,由于伤亡众多,还是在经济凋敝、民生无着的弗林特市引发了连锁反应,翌日,更多饥肠辘辘的民众蜂拥到发生枪击案的超市,大战安保机器人并洗劫了整座超市。
正在民众收拾战场,从凌乱狼藉的超市货架上拿取商品时,弗林特市的特种警卫力量,约二十名武装机器人搭乘皮卡赶到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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