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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尘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芦水山芋
    话还未出口,一个四五岁孩童从门口探入头来,他一脸迷惑,见到父亲在场,这才小跑进来,他一把抱住公子,笑道,

    “爹,爹,你看我自己做的竹蜻蜓,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公子努力挤出笑来,点点头,轻轻拍拍孩子幼小肩膀,轻声道,

    “好看,好看,燕儿真是厉害。你娘睡着了,咱们……”

    公子想要去蒙住燕儿双眼,他小巧身子却是一转来到了环儿床前。这孩子也是机灵,早就猜出事有不对,他抱着身体发凉的母亲,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呼唤着。公子心知事已如此,便任他去了。公子把皇后娘娘扶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你也跟我这么些年了,希望你说话算话。”

    皇后娘娘上前跪在环儿床前,心疼的将燕儿揽入怀中。燕儿在她怀中只是轻声抽泣,自始至终也不曾喊叫哭闹。屋内众人都没发出其它声响,只听得那嘤嘤轻啼,让人心碎不已。

    良久,公子终于长叹一口气,将燕儿和皇后拉起身来。他掀开被子,将僵硬的环儿直直抱起,向屋外走去。小乙细细一看,这环儿竟是穿戴得十分整齐,项链手镯之类虽不似名贵之物,却也小巧而精致。小乙心想环儿生前应是将自己好生打扮了一番,似她这般女子,死也要死得美艳动人。小乙给童陆白青分别使了个眼色,便跟着出了院子。皇后赶紧拉上燕儿带着众丫环仆人和护卫,远远跟在后头。

    众亲卫虽想上前帮忙,可看到公子神情,也知他必然不想让他人相助,只好四处散开,远远的开道护航。公子始终保持一个姿势,脸上也是不露声色,看不出喜怒哀乐。小乙只觉这时的公子极为陌生,与之前那人有了千差万别,可这毕竟是失去了亲爱之人,小乙也是不愿再多想,只好紧紧抓住白青童陆,生怕这两人一下便从自己面前消失不见。

    路旁百姓尽皆驻足观望,不时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更有好事之人远远跟在大队人马后面,想要上前看个究竟。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公子来到了众人已然十分熟悉的月亮湾,小乙心想,公子与那环儿只怕也是在此处相识。这月亮湾中有一处大土堆,恰似一座小山,来到这土堆顶部,公子终于将环儿放下。他动作极为缓慢,似是怕惊扰了环儿亡灵,又或是长时间抱着死尸,双手有些不听使唤了。这里有三棵大树,树干笔直,皆有酒坛般粗细,树前青草享受着春色,也是朝气蓬勃,长势极为喜人。公子便走到那最中间一棵前,默不作声,徒手拔除这尺长青草。白青看他辛苦,欲将青蛇借于他用,却被小乙童陆一齐拉住,小乙二人轻轻摇头,她这才收回手来。皇后带着燕儿与那院内之人也来到了土堆之上,众亲卫也被她打发下去,守住四周。燕儿抬头看了一眼皇后,皇后向他微微点头,他便上前来到公子身边,与他一同拔草。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并无言语,然后自顾拔着青草,不一会儿,这大树之前便清理出一小片空地,两人手上也都被杂草割开许多伤口。公子十指嵌入泥土之中,开始挖土,燕儿学着他样,可这小手太嫩,不几下就挖出了血来,可他却是咬牙坚持,一点也不似那天真的五岁孩童。公子也是不能让他停下,自己双手又是加快了一些。这草根极长,倒是让这泥坑好挖了些,不过这尺许深坑,也让这父子二人双手流血,几个指甲盖被从中折断,让人不忍直视。

    公子轻轻将环儿尸身放入坑中,大小长短刚刚好,竟是为她专门定作一般。公子看着坑中死尸,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双手轻轻捧起泥土,慢慢撒在环儿身上。燕儿与他父亲做着一样的事,众人看着都觉难过。父子两人把土堆用手掌拍实,这才停下手来。皇后来到燕儿身边,捧起两只小手,十分心疼。她用手绢给孩子擦拭双手,就像环儿曾经做过的那样。

    已是正午时分,艳阳如火,这土堆顶部被树荫遮盖,竟似有了些寒意。公子缓缓挪动步子,来到皇后身边,拉过燕儿小手,

    “来,给你娘再磕个头。”

    燕儿扑通跪倒,重重磕下三个响头。他抬起头来,眼中尽是泪水,问道,

    “爹,昨晚娘还好好的,为何一夜之间便死了”

    公子把燕儿拉起,回道,

    “你娘啊,生你弟弟时得了病,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了!以后就跟在爹身边,爹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公子把燕儿抱在怀中,燕儿被他抱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他把小脑袋侧向一边,看着皇后,欲言又止。皇后上前摸着燕儿小脑袋,温柔道,

    “好孩子,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娘。”

    燕儿疑惑的看着公子,小声道,

    “爹!”

    公子并未开口,向一旁的小乙三人点了点头,拉着他的小手,往下走去。皇后也小施一礼,跟在身后,只远远听她说道,

    “孩子,以后要叫父皇了……”

    院中丫环仆役尽数走光,只留下了小乙三人呆立当场。三人心情十分沉重,一起坐到地上,黯然神伤。童陆沉默片刻,方道,

    “小乙哥,白青,我不想在这大理城再待下去了。”

    小乙白青一起回道,

    “我也是!”

    童陆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你们怎么想的




49 缘是天定自在而行,绿草相伴水色常青
    “真是凄惨!”

    七子摇头叹道。一旁思思哭花了脸,呜咽着说话,

    “那些事,果真是皇上做的!”

    大山笑笑,回道,

    “好多事情,你也只能猜想罢了,哪能了解得清楚。是与不是,现如今都没有意义了。生者如斯,逝者已矣,人还是得向前看的。”

    思思低头想了一会,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来,她看着七子侧脸,心道,若是能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与他一起有这般奇幻经历,哪怕只有一天,就是死了那也心甘情愿。

    大山伸了个懒腰,笑道,

    “哎呀,好累啊。思思,你大山哥又饿了,要不再弄点儿吃的”

    思思应了一声,乖巧的忙活去了,七子则抓着大山双手不放,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十多年前的江湖,一个劲的问东问西。大山只是装作没听到,大声叫喊,

    “怎么这么慢啊,要饿死人啦!”

    七子见他如此,只好苦笑着站起身来,与思思一齐准备吃食。不多时,思思便端上了大盘肉食,七子屁颠屁颠跟在后边,手中拿来一袋清酒。大山吃喝起来,七子笑问道,

    “大山哥,思思手艺有那郝香郝味几成水准呢”

    大山小喝一口清酒,将口中肉食吞咽下肚,这才慢慢说来,

    “对于这美酒美食,大多数人也只是跟风而已,这酒楼的厨子一生要做多少饭菜,可真正懂他的却也廖廖无几,他在这美食之中用了多少心思,也只那有心人才明白罢了。对于思思来说,她的厨艺不需让天下认可,只需一人足已。所以看一个人的厨艺如何,除了这色香味,更重要的是看他是否用了真心。你看,我这盘明显就比你那盘粗糙,哎,想必味道也差了一大截。”

    思思听完脸上一红,低下头来。七子看着自己碗中肉条,似乎真是比大山盘中的精致一些,他笑眯眯说道,

    “大山哥,要不你吃我这盘!”

    大山抱紧自己盘子,

    “我还是比较喜欢粗野一些的风格,这就刚刚好,刚刚好!”

    七子吃了口肉,问道,

    “大山哥,那崇生寺一战真的如此惊心动魄么那可恶的林梵果真趁机逃走了还有那刀疤汉子,他为何会有这么大一条伤疤还有,那环儿之死真的与公子有关么还有还有,那‘雪魔’后来又是如何……”

    大山讲述之时,七子思思都是专注于倾听,虽有一肚子疑问,却也未发一言,正是那最佳听众。大山听他说完这一大串,皱了皱眉,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能说的基本都说了,自个好好琢磨琢磨。思思,你给他说道说道。”

    这思思倒是心思活泛,给七子讲得有条有理,竟是和大山想的一般,于是这一男一女一问一答,竟是把大山晾晒在一边。二人交流异常激烈,竟是比大山说来更要精彩。大山苦笑一下,看着火光之中这对男女,似乎见到了当年的情景,他眼中闪过一丝欢愉,而后又暗淡下去。他倒在草地之上,眯眼看着天上星辰,良久方才睡去。

    这第二日天色尚早,大山便已起身,来到远处又打起拳来。打完拳后,大山坐在火堆旁,把那火堆又烧旺了些。七子昨夜睡得极晚,直至阳光入眼方才醒转过来。醒来时一看,思思早已准备好了早餐,只待他醒来便能享用。大山正用细小竹签剔着牙,他看着七子,笑道,

    “有了女人,便把这练武之事忘了,要知道这么多年,除非极特殊情况,我可一天也没断过。”

    七子有些惭愧,大山手一摆,

    “今天就算了吧,思思真是个好女子,你看,这大清早便是有荤有素,你还不赶紧的!”

    七子连忙起身,胡乱把食物塞进嘴中,口中还不停叫喊着“好吃”。思思看他样子也觉好笑,自己则取了素食慢慢咀嚼。

    眼看七子吃完,大山站起身来,拍拍袖管,跳上马来,

    “走吧,这里官道还算通畅,咱们今日倒能多走上一些。”

    说完大山轻夹马腹,慢悠悠向那官道行去。七子思思收拾好东西,驾着马车跟在后边。上了官道,道路也算好走,思思不愿一人待在车内,便来到七子身边坐下,看他熟练的驾车前行,也是喜欢得不行。大山一见二人这般模样,心中来气,一个飞石钉在马屁之上,他虽力不大,可那马儿刚一吃痛便拔腿狂奔,思思紧紧抱住七子右臂,七子只一手驾车,操控不及,足足跑了两里,那马儿才放慢脚步。大山迎头赶上,吹着口哨,

    “快点快点,别只顾打情骂俏!”

    说完他一溜烟飞走,片刻之后就消失在这弯弯曲曲的山路之上,七子小心驾车前行,直至太阳西下,方才看到大山坐骑。那马儿吃着青草,马尾扑打着蚊虫,十分悠闲。大山则躺在一旁,怀中抱着一只巨大乌龟壳。

    七子思思一见他这般模样,也是齐齐笑出声来,七子看大山似乎还没睡够,便想要找个地方停下车马,刚一动身便传来大山叫喊之声,

    “怎么这么慢,还好找了个乌龟壳,要不非得着凉不可。”

    思思轻笑出声,

    “大山哥,以你的身体,只怕睡上两天也不会有事呢!”

    大山哼哼道,

    “别说这有的没的,赶紧,前面不远有一岔道,大路通往小镇,咱们走小道,那里有个极好的去处。”

    大山咋吧着嘴,翻身上马,转眼便消失在视线之中,七子手中多了一样物事,正是那只巨大龟壳。七子看看思思,无奈的耸了耸肩,继续向前行进。行不多时,便来到一处院落,院落四周用篱笆围了起来,上面爬满藤蔓。柴门虚掩着,七子将马车拴在门外,轻轻推开门来。只见这院中十分潮湿,趁着那微弱星光,七子依稀见到这地上全是青草,他踩到上面,只觉异常松软,稍待片刻足印之中还会冒出水来。这院中置有一桌,桌上点有烛火,两人分坐一边,正在对饮杯中酒水。七子一看,其中一人正是大山。他走上前去,轻声说道,

    “大山哥,这是”

    大山哈哈一笑,一把将他按在地上,

    “看,这酒水都给你倒上了,先干了这碗。”

    七子让思思先行坐下,这屁股刚一挨着那长条凳,就被灌了一碗,酒刚一入口,七子只觉无比甘甜,喝入腹中还微微觉得有些温热。他惊奇道,

    “这是什么酒,为何如此香甜,似那山中泉水加了蜂蜜一般”

    大山又给他倒满,看向对面那人,问道,

    “这可是这一带有名的‘甜心’!”

    那人微微点头,脸上皱纹聚到一处,看起来已然十分苍老。七子看着那人,正要请教,就听大山说来,

    “叫甜叔吧,他可快要五十的人了!”

    七子看着那人,抱拳道,

    “甜叔好,多有打扰了!”

    那老人笑着不住点头,大嘴咧开,露出两颗亮晃晃的门牙。七子见他眉尖发白,眼窝向内凹陷,花白胡子十分凌乱,似乎平日都是这般不修边幅,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大上不少。那老人抿一口酒水,笑道,

    “你这小子,看起来倒真像当年的小乙呀!啧啧,一样的黑,一样的帅气,一样有个漂亮女孩跟在身边!”

    七子被这老人逗乐,却是没有回话。

    “只是这话稍微少了一些,不似当年几人逗嘴来得欢乐。”

    老人眯着双眼,喝尽碗中酒水,嘴角流下几滴,挂在花白胡子上,随他脸部起伏上下晃动,

    “这几年雨水多,这海子水面也是涨了不少,这不,院里一踩就能踩出水来,若是再下场大雨,只怕就要没过双膝。几个孩子觉得太过潮湿,也都搬到乡里住了,老伴三年前便去了,所以这大多时候也只剩我一人而已。说来也怪,这水面上来后,却是来了不少不速之客,那几间草屋,随意收拾了下,便给那客人住去了,再加上我这‘甜心’,日子过得着实不差。”

    老头笑起褶子,七子却觉无比亲切,

    “甜叔,您这院中如此潮湿,只怕易得那风湿之症吧。”

    老人笑笑,

    “这几十年都过来了,也不想再搬到外面去了,以后老死在这,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一旁思思看着三人,说道,

    “阿叔,我们三人多有打扰,可否借厨房一用,让思思为你们再多弄些下酒菜。”

    大山笑着回道,

    “甚好甚好,最大那间屋子前方搭的土灶,你过去就能看到。”

    老头笑眯眯点点头,思思便拿了些腌肉之类去了。不多时,炊烟升起,在这黑夜之中却是极为明显,思思手巧,少一番功夫便端来几盘下酒好菜。她坐在七子身旁,四人吃喝渐入佳境。这“甜心”酒虽是清甜,却也醉人,那老头又多喝了几碗,便趴在桌上睡着。大山轻轻抱起老头,送入房中,又轻轻关门回来。

    “大山哥,甜叔自己一人住在这里,也太过孤独了,难道这当子女的都不理会他了”

    大山又喝了一碗“甜心”,摇头晃脑道,

    “这老头脾气倔,和他爹一样,他面相虽老,身体却是极好,只怕再活个一二十年也不是问题。他那子女倒是有些头脑,竟是把这‘甜心’生意做得有模有样,不时有客前来,竟是又生生多了可用车马的小道。也不知这甜老头心中,是欢喜还是悲哀。”

    七子思思也是好奇,却又知大山虽不刻意对他们隐瞒什么,却是要再多经历一些事情,才会告知于二人,因而也就不再问询。一坛“甜心”下肚,大山招招手,

    “老头今日没客人,咱们一人一间,屋子虽小,却颇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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