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法则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八宝饭
关二满脸通红,望着赵然,犹豫片刻,终于重重点了点头。
赵然算了算,自己手上的银票加起来一共是八千两,摞起来就如同本厚厚的书卷一般。他没有任何产业,到目前为止,还在和别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觉,同时也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亲人可以代为保管,干脆点出一千两小面额的银票塞在怀里,剩下的七千两重新放进包裹之内,交到关二手上。
这些银票,还请关二哥代我保管,你们威远镖局家大业大,存放在你那里想必安全得多。
这关二满脸瞬间涨成紫色,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完全没想到赵然会这么做,要知道,这可是七千两银票,绝对是天大的一笔财产,可赵然却轻轻松松交到了自己手上。老天爷,这得是多大的信任!
关二立誓:赵兄放心,明日正合休沐,到时我便下山,定将这些银票妥妥帖帖放回镖局。只要威远镖局还在,赵兄的银子就在,绝不负了赵兄的所托!
对了,还有一事拜托关二哥。我在石泉县赵庄有位赵大叔,讳谦,平日里他和赵大婶对我多有照拂。还请关二哥寻个信得过的人去趟赵庄,给他家里添上一二百亩地,再起几间宽敞的瓦房,置办些得用的家什,算是我对他回报。一应花销算我头上。
关二点头:赵兄真是厚道人,放心就是,所费银钱不是什么大数,赵兄就不必操心了。
赵然也不和他客气,点头致谢。
于是二人志得意满,洒洒然回转无极院。当夜的赵然如何兴奋莫名自不必提,且说转过天来,用罢早饭,赵然正呵欠连天准备回屋睡觉,却发现焦坦和周怀已然除去火工道袍,各自换了一身衣裳。
二人均是一水的蜀锦衣袍,腰上缀着玉佩,足上踏了上好的棉布靴子,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二位摇身一变,顿时显出倜傥的英姿,分明是那般年少多金的俊俏公子哥模样,哪里还能看出是扫厕所的苦役火工?
原来正逢今日休沐,这二位连觉也不舍得睡,准备去谷阳县城潇洒走一回,这是要拉着赵然一起去,说是要让他见识见识谷阳县的繁华。说起来,这是赵然来到无极院后逢着的头一回休沐,其实也有些心动,但玩心毕竟挡不住困意,他至今还不太习惯颠倒昼夜的生活,故此只得深表遗憾。
这二位却赖着不出门,一个劲的苦劝。赵然是多通透的人,略一琢磨,便明白了这两人的用意。当下取了二十两银锞子,一人给了十两,说是暂借,待将来他二人有了钱再归还。等两人兴高采烈的下山去了,赵然便倒在床榻上酣然入睡。
刚睡了没多久,赵然便被一阵砸门声惊醒,他迷糊着双眼起身开门,却是客堂门头于致远。于致远一见赵然,便喜道:好在你没走,否则差点就错过了,赶紧起身,随我下山。
原来,龙安府的周知府在笔架山举办雅集,于致远也得了请帖。据说这次雅集以书画为主,邀请了龙安府左近的许多书画名家参与,正投于致远之好。只不过前来送贴的仆人路上耽搁了,今日一早才赶到无极山。
笔架山在龙安府城之东南谷阳县城之西北,距无极山不到三十里地。好在官道宽敞,因此乘坐马车只需一个时辰便可赶到。至于马车——因今日无极院休沐,早有许多车驾等候在山下了。都知道无极院中甭管道士还是火居,全是富贵之人,手面极为阔绰,车把式们哪里肯放过这个赚钱的良机?
好吧,赵然承认自己真没看出来,这于致远也算书画名家?他心想,既然连于致远都能得到请帖,那么自己跟着去也绝不会丢人现眼。
其实赵然这会儿比刚才入睡前还困,可赵然敢拒绝焦坦和周怀的邀约,却不大好意思在于致远跟前说不。他没有什么阔绰的新衣,只得套上一件干净的火居道袍,便匆匆跟着于致远下山。
刚出了无极院山门,于致远拍了拍脑袋,让赵然稍待片刻,说是回去取样物件。赵然百无聊赖的在山门前打转,却发现一边的角落里有人举着块木板,木板上写这个大大的冤字。
赵然大感有趣,心道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上访这么一说啊,好奇心起,便迈步过去一看究竟。
举着木板的是个老头,老头身边坐着个抱着琵琶的年轻女子,肌肤稍黑,模样却水灵清秀。
一见赵然过来,老头口中呼了声道长——小民冤枉啊——
赵然听完这一嗓子,立马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无他,这老头说话用的却是唱腔。
赵然穿越前就是实职正处级干部,这种上访的事情见得太多了,很多上访事件中都有错综复杂的瓜葛,若是一不留神,便会惹一身骚。故此,他也不敢太过靠近,只是隔着丈八远近,有一搭无一搭的打量这二人,目光却有多一半落在那席地而坐的女子身上。
老头见赵然不过来,便将木板转了个面,木板背面却写满字句,正是陈冤书。
赵然好悬没乐出声来,心道这些上访的,连招数都一模一样。凝目望去,却见陈冤书上所写的,正是状告金久和张泽二人奸污民女纵奴行凶之事。因与金久和张泽有关,赵然便来了兴致,看得特别仔细。
见赵然看得仔细,老头便在一旁详细解释,说金久和张泽二人,仗着家中权势,不仅了自家的黄花闺女,而且还纵使家奴将自家儿子打伤,如今自家闺女声明已污,无人迎娶,自家儿子卧床养病,出不得门,家里日益困苦,眼见就要无米下锅云云。等等等等,说得是声泪俱下。
这老头一边哭诉,一边眼珠子还滴溜乱转;那边厢的年轻女子,每见赵然的目光投射过来,便脸现红晕,眼神中带着那么一股子欲拒还迎的味道,身子微微扭捏,说不出的天然媚态。
赵然被这女子吸引,不觉间已是口干舌燥。他满脑子都是金久和张泽二人和这女子颠鸾倒凤的**场面,心中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
第十九章 笔架山庄雅集
正在赵然想要凑近一步,和这女子搭讪两句的时候,于致远抱了个木盒子出了山门,他拽着赵然就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埋怨:赵老弟,这些闲事莫要掺合进去,到时候给自己惹一身麻烦,那才追悔莫及!
赵然被于致远这么一岔,脑子清醒了过来,心中惭愧,面上有些挂不住,尴尬道:喊冤之人诉状很重,故此多看了几眼,也不知是真是假。
于致远道:此事是有的,但经不起穷究。这父女二人乃是酒楼的唱伎,卖唱为生。金久和张泽自承,双方曾经谈好了一夜三两的陪价,可事了之时,却索价三十两,由此便起了冲突,老头的儿子也被打伤了。那父女二人不敢告官,只每十日来一次道院,无非想要金久和张泽赔些银钱罢了。
赵然问:他们堵在道院之外,监院也不管么?
于致远道:来道院喊冤的,每年都有不少人,监院哪里管顾得过来?这种事情,越是想管,反而越会被人家如牛皮糖一般纠缠上来,甩都甩不脱。若是闹出人命来,又会有损道院清誉,索性便任其自生自灭。时间久了,这些喊冤的自然就消散了。
赵然暗自腹诽,都这样了,还顾及清誉呢?要真想保住清誉,就该严厉禁止道院中人在外宿娼!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于致远曾经说过,道院是道门最接地气的地方,其实在自己的理解中,就是道门监管俗世的衙门,要求人人遵守清规戒律,那是行不通的,而火工居士们并非受过度牒的道士,更是不在此列之中。
在这个迥异于后世的世界中,大明朝本身就不禁官员宿娼,出入甚至被认为是风雅事,又怎么来要求火工居士们严格律己呢?
金家和张家能够任凭那父女一直在山门前喊冤?
这本来就是件小事,没人会愿意小题大做,还是那句话,过得一段日子,自然就消散了。
两人谈论着,来到了山脚下,于致远很容易的雇到一驾马车,给了车把式二两银子,那把式笑得眼角线都缝在了一处,按照于致远的要求,卖力的赶着车驾在官道上飞驰。
于致远知道赵然昨夜上工扫圊,此刻应该是没休息好,便叮嘱他闭眼休息。赵然确实很困,也不客气,伸手拖过一个棉垫,依在厢壁上斜靠着,片刻间便沉入梦乡。
等到赵然被唤醒的时候,日头刚刚正午,因为已经进入初夏,空气中满是燥热之意。车驾中备得有湿巾,赵然擦了把脸,精神头振作了许多,于致远便让他下车。
马车直接开到了笔架山庄的正门口,坊门外已经停了不少车驾,于致远便让那把式在外等候,自己携了赵然往里走。
有山庄管事迎了上来,验看了请帖后,便引二人入内。
笔架山庄占了笔架山东南侧景致最佳的一片山谷,一应房舍亭台都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小径弯弯曲曲通向幽处,花石零零散散任意而为,其间又有天然而成的曲水流觞,精致错落的飞瀑挂崖,可谓风光绝美。
行走在小径之间,暑气早就被抵散得一干二净,满眼都是清澈,满脸都是微凉。
周氏乃四川豪族,耗费数十年光阴打磨这座山庄,其中的底蕴绝非赵然这种赌桌上的暴发户可比。
来到一处清涧之上,在绿竹环抱之中现出一片连亭,亭名错落。已有十余人在亭中聚齐,或是三三两两轻谈,或在书案画板上泼墨,还有的斜靠在廊亭间饮酒,好一副自得其乐的派头。
带路的管事不知何时悄然退下,错落亭中出来一位年轻的公子哥,隔着老远便热情招呼:鱼先生,怎的此时放至?今日来得迟了,可要罚你多画几幅!
于致远擅长画鱼,鱼字又和他的姓氏谐音,因此书画落款上的笔名就是鱼先生。赵然则是给自己取了个烂俗的笔名,唤作山间客。
于致远和那年轻公子哥笑答几句,转而介绍赵然:周公子,此乃我道院中人赵然,与贫道相投默契,书法精湛,这次也随贫道前来参逢盛事。
赵然连忙拱手:周公子,赵某来得冒昧,还望海涵。
周公子微显诧异,继而大喜:哦?赵老弟是否便是山间客?老弟的字幅很有新意,家父非常喜爱,可惜只得了一幅,今日却是来得好,非让你多些几个字才罢休!
赵然赧然,点了点头道:让周公子见笑了。
周公子哈哈笑着,把臂将于致远和赵然携入亭中。亭中之人各色穿戴,年龄也大小不等,有满头白须的长者,有沉稳内敛的中年,还有一个与赵然年岁相仿的年轻人,饰环佩玉,异常的倜傥。
座中一位四十来岁精气逼人的中年人便是此间主人,龙安府知府周峼。周府尊很是客气的和二人寒暄了几句,同时很是夸赞了一番赵然的字,希望赵然今日多写几幅,他好收藏起来。
见周府尊对赵然的态度很好,其余人等也都客客气气的和赵然致意,不外乎赵兄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三生有幸之类,他们连赵然是无极院的火工居士都不清楚,这话一听就透着虚伪和做作。
倒是那位倜傥的年轻公子似乎真的对赵然有所耳闻,向赵然道:看过山间客的字,果然别出心裁,也算有些新意。言辞间虽然客气,却怎么听怎么泛着一股酸气。
听周公子在旁介绍,这位是周氏在成都府的至交,四川按察使的嫡子诸蒙,也工书法,写的字据说在成都府很是得过一些好评。
于致远此来除了参与雅集,显然还有别的事,他拉着周府尊出了错落亭,消失在竹林之后。
周公子让赵然随意,赵然便随意观看亭中这帮书画名士现场泼墨。在亭中走了一遭,发现这些人中,只有两位老者的作品算得上乘,其余之人都很一般。龙安府毕竟僻处川西北,这里的名士其实并不怎么高明。反倒是那位诸公子的字幅,却果然要好上许多,仅次于两位老者,但也相差不远了,不愧是从成都府过来的年轻俊杰。
转了一圈,赵然心里有了些底气,便寻了张空案子,摊开纸笔,准备写幅字。他耳聪目明,不用转身,就已经知道身后围上来好几个人,其中还有刚才那位年轻的诸公子。
赵然在书法上是人来疯类型的,旁观者越多,他发挥得就越好,此事心中渐有兴奋之意,在砚台上饮饱了笔尖,挥毫就是八个大字——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他穿越前世便喜欢写这八个字,此刻又在旁人围观之下,因此发挥极佳,书写完毕后,自己都看着甚是满意。
启功体初看时觉得有些怪异,但属于那种越看越回味悠长的字体,因此,身后暂时没有传来叫好声,他也不以为意。尔等没有见识,且先琢磨去吧,越是琢磨,就越是喜欢,这一点赵然非常明了。
鼻中传来一股淡淡的香意,赵然转过头来,就见所有亭中之人都围在了身后,人人面现古怪之色,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刚刚书就的八个大字。唯独那位诸公子,眼神却没放在自己的字上,而是火辣辣的热切注视着人群中的某个位置。
赵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人群之中,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位女冠。
第二十章 当回文化人
所谓女冠,就是女道士,但头上着了道冠,便是有度牒的女道士,与赵然这个编外人员身份截然不同。
道门除了设置严密的观宫院三级体系外,还在各州府设立有道庵,道庵的设置,其本意是为满足大明朝女信众们出家修道的愿望,发展到后来,往往成为权贵女子们的镀金之处。在道庵中修过道,身份上就会高出许多,说亲时攀结的人家门槛也会随之升高,这是世风使然。
眼前的这位女冠容貌不须多所赘言,鹅蛋脸上两只大眼睛,身姿婀娜,体型修长,身高约莫达到赵然的眼眉。这般相貌是赵然平生最爱,不由对她多看了几眼。她穿戴素净,却无论如何掩饰不住身上那份华贵之气,一颦一笑都透着几分高雅,不是数代豪富的世家,是绝对生养不出这样的女子的。
他在打量女冠,这女冠也在好奇的看着他。周公子一把将赵然从人群中拽了出来,又将那女冠唤到身边,低声笑道:赵老弟,此乃我家舍妹,对赵老弟的字喜爱得紧,想求赵老弟不吝赐墨,还望不要推辞。
赵然啊了一声,惭愧道:岂敢。心中又扬起几分得意。
周公子拉着赵然来到另一处空案之上,女冠从袖中拢出一个卷轴,摊开来,却是一副淡雅的山水画。画中近处山泉流淌,沙洲白鸥,远方山峦叠嶂,一个女子背负锄荷,渐入云雾之中。
女冠向赵然颌首什礼,轻声道:此乃小女子新作,还请山间客题字。说罢,身处素手,亲自为赵然研墨。
周公子负手于后,静静观看,诸公子自然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脸上表情显然不是很爽利。
赵然深深吸了口气,换了根狼毫小笔,略一思忖,提笔便在画中留白处书写: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十六个小字以行楷书就,隽雅秀致,极有灵性,有美人在侧,赵然可谓超水平发挥。
周公子由衷赞叹了句:好字!
女冠却脸上微红,凝目端详良久,将画轴卷起收好:多谢山间客赐墨。
赵然一笑:多承抬爱,你喜欢就好。
女冠抿嘴笑道:家父不久便回,小女子不敢久留。听说山间客身在无极院中,小女子则在素心庵修持,都是同道一脉,今后或许多所搅扰,还望山间客不要嫌弃才好。
赵然心中一喜,道:欢迎之至!小姐的画作也是极好的
女冠忽然吐了吐舌头,顽皮的盯着赵然问:真的么?莫不是口不应心?
赵然呵呵一笑:放心,此言发自肺腑,绝无虚假。
两人言笑不禁,却把一旁的诸公子气得眼中如欲喷火。女冠不敢多说,转身要走,诸公子拦上两步,急道:文秀妹子,我此番专程过来,给你带了件礼物
女冠脚步轻灵,直接闪过诸公子的阻拦,微笑道:诸家哥哥有心了,小妹当不起。对了,小妹已是出家人,道名雨墨。最后一句话,却是看着赵然说的。
周文秀,或者说素心庵的雨墨道人离去后,赵然忽觉怅怅若失,便没兴致再和那些名士们书画唱和,只是慢慢饮茶,等着于致远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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