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见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卫小游
婚宴采自助式中西合并的餐点,我没有食欲,退在一旁观看著。
当敬酒的新人走到我这方向来时,我下意识地更往角落里缩——
不料撞上一堵墙,我差点被反弹出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我回过头,想看清我撞到了什麽——
只见一双寒星般的眼眸紧紧锁住我,我撞到一个男人!
没料到有人在这里,是以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就在这时,新人端著酒杯来到我面前三尺遥的地方,我心陡然一跳,想都没想就往後头钻。
身後的男人传来闷哼一声,一双手几乎在同时扣住我的腰,我从慌忙逃避的情绪里回到必须面对的现实中——
我的鞋跟踩到我身後这男人的脚,而他正不悦地瞪著我,我歉疚地、不住地向他道歉。
他冷哼一声。
「对不起。」我垂下头。
「嗯哼。」是他的回应。
「真的很抱歉。」我只差没向他弯腰鞠躬敬礼。
他总算消了些气,没再给我一声冷哼——我很讨厌听这种不礼貌的声音,令人非常不舒服。
「算了。」他说。
我松了口气。总算。
但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激起我心湖的波动。
「看在你与我是同一路人的分上。」
「同一路人?什麽意思?」
「少装了。」他推开我——我这时才发现他的手刚刚一直摆在我的腰侧。
我眯起眼,不高兴他随意揣测我的心思。他凭什麽?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他知道什麽?
无视於我不满、忿懑的眼光,他挑起眉,有些懒洋洋地靠在墙柱上,双臂环在胸前,挑衅似地说:「不同意吗?」
我扬起下巴,骄傲地说:「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哦?你不是因为不敢面对新人所以才躲到这里来吗?」
我脸色倏地发白,却强硬地反驳:「才不是。如果我不敢面对新人,我根本连来都不会来。」我只是稍微胆怯了些,所以才会想隐藏自己。
「是吗?那麽你敢到新人面前敬酒吗?」
他看穿了我的脆弱。
在他迫人的目光前,我无所逃脱,不知所措。
「敢吗?」他拉起我,似要将我带到灯光下,带到新人面前。
我死命拖著他,不肯往前走,无奈他不肯放手,我低叫道:「不是说我们是同一路人吗,为什麽要这样逼我?」
他闻言,顿时松开我的手,我看见他脸上的一抹狼狈。
我突然有点想笑,但哭意更浓。
我站了起来,走向他,很自然地轻轻拥住他。
「同路人」这三个字轻易地解除了我对陌生人惯有的防备,我抱他,也许是想安慰他,也许是希望藉由同情他人来安慰自己。总之,是个很自私的举动。
他挥开我的手,不满地道:「我不需要同情。」
我了解地笑了,伴著笑容而来的,是成串的珠泪。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实在不必太去深究彼此的伤心事啊!
但我仍然忍不住想说:「交往四年,我一直把他当结婚的对象,四年後却发砚,他从来没爱过我。」
很明显他是听见我的话了。
他静静地看著我。我也回视他。
孰料他开口竟说:「我只是有点不甘心,还不到伤心的地步,你却像失了心的一抹幽魂。」
我发觉我开始能够掌握他说话的逻辑,我冷冷回他一句:「少装了!没有伤心过,你会跟我一样站在这里?」死爱面子的男人。
他仿佛是被我激怒了。「我们又不认识,你说话干麽这麽狠?」
我眯起眼。「我狠?也不想想你自己有多毒,一字一句都刺伤人。」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他说。
「就是有心才会痛,你碰触到别人的痛处还振振有词。」我不悦地道。
他闻言,差点没跳起来。「你这女人!」
我插腰迎敌。「我怎麽样?」
「若你平常都这样伶牙俐齿,也难怪新郎结婚了,新娘不是你。」
我受到重重的打击,立刻反驳道:「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你一样没有眼光,不懂得体贴的男人第一个要被女人抛弃!」我疯了!我大概是伤心过了头,才会口不择言,豁出去了,什麽都不顾。
「住嘴。」他恼羞成怒,伸手扣住我左手腕。
「你先跟我道歉。」我坚持要他先补偿我心里因为他恶毒的话所受的伤。
他看著我,阴狠地咧嘴。「该是你先道歉吧!」
「我不。」我有骨气。
「真的不?」他眼神益发阴狠。
我哪里怕他,我说:「不。」
「好。」他说。
但,我不懂。「好什麽?」
他突然拉著我往明亮的大厅走去。他要做什麽?
拉拉扯扯间,我与他已暴露在灯光下。
他回过头——此际我才看清楚他的长相,他高大、英挺,一套铁灰色的亚曼尼西装衬托出他修长的身形。
他耙耙有些不羁的发,脸上哪里还有为情而苦的伤痛。
我只在他脸上找到报复的意图。
报复?报复谁?
「再给你一次机会。」他冷酷地道。
我硬脾气被他激出来了,我说:「不。」
他压抑住额上青筋,叹道:「真是不听话。」
我还未从他那句话反应过来,就被他强势地拖到新人面前。
他一手捉住我的手腕,一手扣住我的腰,让我不得不跟著他走。
太过分了!我终於领悟到他要做什麽,但……太迟了!新郎和新娘已经看到我们了。
家豪深情的眼眸投向我,荷丽明艳的丽容令我自惭形秽,我难堪地想在地上挖一个洞好躲进去。
一只高脚酒杯突然被塞进我手里,我讶异地抬起脸,看著强将我从暗处拉到灯下的陌生人。
杯里晶莹的酒液尝起来有千万分苦涩,不知是否是掺入我泪水的缘故。
担心失态,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脸颊。是乾的,我放心了。
我端起酒杯,吞下眼泪,努力扯出一抹微笑,语调持静地向新人祝贺:「恭喜了,祝你们白头偕老。」
老地方见 第二章
「你真会演戏。」他笑我。「明明不甘愿,还说得像发自真心。」
我咯咯笑地回敬他一句:「你还不是一样,我可听得一清二楚,是谁说的,祝你们永浴爱河?」
他勒住我脖子,道:「你听错了,爱河的水那麽脏,我才没那麽缺德叫人去跳。」
我抗议地双手挥舞。「还说你不缺德,你要跳爱河,自己跳就好了,干麽找人陪你一起跳。」而我,就是那个被拉著跳河的倒楣鬼。
「嘿嘿,有伴才不会寂寞啊!」他松开勒住我的手臂,端起吧台上的酒杯豪饮。
寂寞……我对它有著特殊的感度。
他就坐在我身边,我看著他豪饮的姿态,笑了,觉得挺不真实。
我竟然这麽随便,跟一个初次见面、连名字都不晓得的人单独来到酒吧喝酒。
在婚宴,硬著头皮敬完酒以後,他拉著我离开了现场。我很感激他没有把我丢在原地,否则我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们拦了一辆计程车,就到这家地下酒吧来。他似乎常来这里,我看见他跟酒保有说有笑。
他帮我叫了玛格丽特,自己则叫了伏特加。
我抗议,他笑了,吩咐酒保也给我一杯伏特加。
我也要醉。醉一次,把今晚的一切都忘掉,明天再做一个焕然一新的齐亚树。
我捧著酒,浅浅尝了一口。只一口,就辣得我蹙眉。
第一次喝烈酒的我开头呛了几次,他皱著眉看我,那双眼好似在陈述著一句话:啧,有够没用。
我不甘示弱,硬是灌下一大杯烈酒。这回呛得更厉害了,五脏六腑仿佛都燃烧起来。我的胃热烫得难受,但奇异的,随著时间过去,难受的感觉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飘飘然、仿佛在云端的奇妙感觉。
好舒服啊!原来酒精真的有浇愁的用处。
我放下身段,与他如此肆无忌惮的调笑,大概也是因为有酒精在体内挥发的关系吧。
尽管从一开始遇见他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但我已认清楚他这个人正是那种典型「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草包男,一身昂贵的西装所包裹住的,不过是一个恶质的灵魂。
但这个「恶灵」却让我没有任何负担——因为我们不认识,又有类似的境遇,我若情不自禁哭了,他不会笑我,我很放心;他若敢笑,我同样可以嘲笑回来,报一箭之仇。但没必要……已经受伤的人何必再去揭旧时的疮疤?嫌疤痕还不够多吗?
我大概真有些醉了,身体失却了平衡,一直摇晃。
一会儿倾向西,一会儿倾向东。
在我往後倾去的时候,一只手掌从背後托住我。
他的脸靠近过来,鼻息喷在我脸上,同样是浓浓的酒味。
「醉了?」
「大概吧……」我意识一阵清楚,一阵飘忽。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嗯,我想想……」我皱著眉,努力想著我住处的地址,但脑袋昏昏,实在想不起来,末了,我放弃。「忘记了。」我说。
我有点想睡,便合上了眼。
「喂喂,你还不能睡。」
他推我、摇我,但我没力气理他,此刻我只想睡。
恍惚里,好像听见他跟酒保交谈了几句,我不清楚他们在说什麽。一会儿,我腾空起来,感觉好棒,好像在云端上,但我又有些怕摔下去,所以我很自动的攀住离我最近的一根大柱子。
噢,这根柱子还挺暖和的,我心满意足的攀住它,在云端上飞。
不知过了多久,我陷进一朵好软好软的大云里,但柱子突然不见了,我有些惊慌,勉强睁开眼。
一条湿毛巾突然覆在我脸上,粗鲁的在我脸上乱抹一通,我顿时清醒了些。
我看见那个陌生的男人,但周遭的环境已经改变,不是在酒吧里。
「这是哪?」我还晓得要问。
「饭店。」他回答我。
他又拧了把毛巾,这次是抹他自己的脸。
抹完後,他丢开那条白色的毛巾,在我身边躺下来。
我这才发现我不是在云上,而是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走开,别靠我这麽近。」我排挤他。
他起先是不动如山,後来我开始推他的脸,他不耐烦地低吼一声:「烦死了,给我闭上眼睛,睡觉。」说完他又闭上眼,脸埋在一只枕头上。
我想他是累了,他的疲倦都写在眼下,我瞧见了。
我不好意思再吵他,可我又想:可以吗?这样子……跟一个陌生人共躺一张床,恐怕不太好吧?
我半睁著眼,看著天花板,想到过去的种种如今都要抽离出我的身体,渐渐遗忘,心里顿生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有点哀伤,又有点释然,但都很不踏实。
均匀的鼻息从身旁传来,我翻转过身,看见他的睡颜。
他紧闭著眼,那张老爱说一些不中听的话的薄唇微微张开,呼息中带有酒气。
像个大孩子一样。
原来外表再怎麽刚硬的男人也会有这样放松的时刻。
他的轮廓鲜明,五官出色。
我不禁好奇起他所经历的是怎样的情伤。
我伸手摸他的脸,他没有醒,我更肆无忌惮的用手去感觉他脸上的每一个线条,揣想男人的心灵世界。
我不懂男人。
就是不懂,所以家豪才会离开我吧,因为我不懂他。
此刻我有种同病相怜的心情。
突然觉得好寂寞,我叫醒他:「喂,你醒醒好吗?」
连续叫了几次,他才苏醒过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眼,乍然在黑暗里见到我,他似乎忘了我这个陌生人是谁。
他叫我滚,说:「我今天没兴趣。」
没兴趣?真不晓得他把我当成了什麽。
我提醒他:「你带我来的,忘了吗?」
他仿佛有了点印象。说:「是吗?」
我肯定他的疑问,见他眼皮又合上,我连忙又推他,怕他睡了。我需要人陪伴。
他勉强又睁开眼,眼里透著不耐烦。
「喂,陪我。」我说。我讶异我怎会这麽说。大概是喝了酒的关系吧,我脑袋有些混乱。
「别烦!」他冷硬地拒绝,并且翻过身去睡。
我挨上他的背,摇晃他。「不要睡啦,陪我说说话。」
他卷起床上唯一一条棉被蒙住脸,不搭理我。
渴望著人体的温度,我不顾羞耻的贴住他的背。
「棉被分我。」
他被我烦到火大,索性把整条棉被扔给我,自己抱著枕头,蜷著身体睡。
我得到了棉被还觉得不够,我把棉被分一半给他,跟他交换条件说:「陪我说话。」
他没有反应。
我则当他听见了,自言自语:
「他是我第一个男朋友,我真的信任他……」
我开始叨叨絮絮地把过去我跟家豪的交往经过一点一滴地向他倾吐:
「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到淡水,那一天傍晚突然下起了两,我们都没有带伞,被雨淋得一身湿,风一吹就冷得直发抖。家豪他怕我冷,将我抱进他怀里,用他的体温温暖我,那时候我页的觉得自己好幸福,我甚至认为这幸福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直到我们都老得不能动的那一天……」
我一直讲一直讲,讲到喉咙乾了、哑了还停不下来。
不晓得为什麽,我想让人知道我曾经爱过,我很怕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後说不定连自己都不能够确定我是否真正爱过一个人。
我边讲,眼泪忍不住边流下来。
我讲到分手的那一天,家豪送我的那条蓝宝石项链。
我说:「如果早知道那是分手的礼物,我就不收了……」
我知道我又哭了。
一只手臂突然横了过来,揽住我的腰,将我抱进一具温暖的胸怀里。
暖意随即包围住我全身,我不再颤抖,依偎著那具陌生的胸怀,停止了断续的抽噎和我几乎以为即将要流乾的眼泪。
我捉著他的衣襟,问说:「你呢,为何她不选你?」
他抱著我,似乎没有回答的打算,正当我这麽想的时候,他开口了。
但我怀疑他曾经说过话,因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轻得像一片在春天随风飘舞的白棉絮。他仿佛是这麽说的:「也许是因为我不够好吧。」
不晓得为什麽,他的话令我有些鼻酸,或许这正是天涯沦落人大多能够互相怜惜的缘故吧!某一方面来说,我们有著共通的心灵。
家豪不爱我,也许也是因为这原因
而一个人要承认自己不够好,需要勇气。
我伸出我的手,抱住他的腰。
他也抱住我,互相依偎取暖与舔舐伤口的感觉让一切不踏实的心情渐渐得到平复、补偿。
我在他的拥抱里渐渐睡去。
从前我一直很难睡得安稳,但奇异的,在这个陌生人的怀里,我好像找到了我一直在追寻的、某种我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的感觉。
这感觉,令我异常心安。
§§§
早晨,秋阳从未拉紧的窗帘缝隙透了进来。
我醒过来,偌大的床上只有我一个人,没留下任何一丝有其他人曾经存在的痕迹。
显然,他走了。
我与他只是偶然遇见,不曾有过念头要认识彼此,所以以後大概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我低头打量自己——
身上的洋装绉得像一团咸菜乾,头发也像个疯婆般披散著。
宿醉延续到今晨,我揉著额际企图减轻头痛,但显然没什麽用。
我挣扎著走下床,到浴室做了简单的梳洗。经过水蒸气一番蒸腾,四肢百骸感觉精神许多。
回到床边,发现我的小提包就搁在床头柜上,我怔愣愣的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细想昨晚所发生的一切。
尽管醉酒,但我隐约还记得某些片段。许多画面在眼前闪烁而过,认真想捕捉,却无法完整的拼凑。
微凉的风从半敞的窗子吹进来,我起身将窗帘拉开,看著天空的云朵与骄阳。前阵子灰蒙蒙的天气已经转晴了,现实与梦境不断地交错重叠,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我抚著额头,幽幽叹息一声。
是否昨夜的经历只是另一场梦?
§§§
走出饭店,室外的阳光和煦地照在我身上。
我看著闪烁在身上的光辉,突然觉得应该要打起精神来。
是啊,天地万物是这麽样的美好,我为何不能保持开朗的心情来欣赏呢?
只不过是一次失恋,总不能老在追悔过往的回忆,我该认真地计画自己的将来才对。
於是我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地一个人过。
我打电话到出版社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我觉得自己需要出去走走,转换心情,摆脱掉过往的阴霾与不堪。
出版社正缺人手,本不欲放行,但我请假的决心坚定如山,老编拿我没辙,批了我三天假,还嘱我尽快归队。
我可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他有多器重我,他不肯放行,只是因为社里的工作量太大,人手又不足,新进员工大多进来不到一个礼拜便喊吃不消,纷纷走人,再加上经济不景气的关系,薪资大大缩水,很多老手乾脆退休回家给老公养,不愿再卖命……种种因素凑合著,我又有去意,突然间,我这只不老也不菜的中鸟在老编心中的地位便膨胀起来了。
我只拿了三天假,没再跟老编讨价还价。事实上,人家难处也不少,我讨了便宜也就不再卖乖。三天就三天,不过三天後回不回来,要看本姑娘高兴不高兴。
回头便打理几件简单的行李,旅行去。
没有特别的目的,只想一个人躲起来几天。
很文艺小说式的选择。大概是审了太多这样的稿件,连带著我的行为也跟著文艺起来。小说里的爱情看来总是那麽缥缈不真,每个人心底也都清清楚楚的,但又有哪个女人愿意放弃作梦的权利?真若有,也只是少数吧。大多数女人有著不切实际的幻想,做著悖离现实的梦。
我亦不例外。
我从台北车站搭北回线接花东,往东海岸的方向走。
来到东台湾,在宜兰租了一辆汽车,接下来的几天,我沿著太平洋海岸漫无目的地开。
公路傍山而筑,一侧是陡峭的山壁,一侧是险峻的山谷与断崖,断崖下方就是浅浅深深、琉璃色的太平洋。
山里气候变化莫测,在山下时,阳光仍明媚;到了半山腰,山岚云雾渐渐往山谷拢聚;继续开往更高的山路,蒙蒙山雨已经下了一段时间。
刚巧碰上雨停,我将车停在公路的休息站,走到车外,在避雨亭下看著远处的山海景观。
阳光从云层後又露出脸来,远远的,一道弧形的虹就跨在海平面上。
我呼吸著带有水气的风,整个人觉得清爽许多。
冷不防,山岚冷雾向这边飘来,四周便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雾中。我回到车里,打开车灯,破雾而行。
一路上我开得惊心胆颤,因为下过雨的缘故,地面湿滑,有时一不专心,车子便险些要冲出公路的围栏,飞进太平洋里。
我在浓雾中小心翼翼地驾驶。浓浓的雾气不再如远望时妩媚,反而一改形象,化作追逐旅人的魔鬼。
突然,身後一束刺眼的探照灯打照过来,从後视镜看去,只看见两只圆圆的,散发著诡异光芒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朝我奔来。
是一辆大卡车。
车道很窄,大车却有要强行超车的意图。
我才将车速加快到一百四,大车却已等不及地要超越。
「叭叭叭!」催魂一般的喇叭声刺耳地鸣起,我吓了一大跳,握住方向盘的手打滑,整辆车失去控制地往断崖边滑去——
§§§
趴在方向盘上,我惊魂未定。
看著大车超车後还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心里悄悄地诅咒它一百回。
老天!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我就要摔下去了。
幸亏煞车踩得及时。
我的心跳到现在还未能恢复正常,我抚著胸口,很讶异地发现我对生命竟还有这样多的眷恋。真正是死里逃生,我的天……
我交臂环抱住自己,在车里待了好一阵子,等到气息平稳,才重新发动车子上路。
这回在浓雾中,我更加小心翼翼地驾驶。
公路沿著山势蜿蜒,随著车行,我来到一处山谷。
山谷的气候跟山上又大不相同。
如台湾一般荒溪型的河川面貌,乾枯的河床上只有几道细细的流水。鹅卵石遍布整个河床,河床两岸是灰色的沙地,沙地上种植了不知名的爬藤类瓜果,正开出小小的黄花,为深秋增添不少媚妩。
我将车停在路旁,滑下小山坡到河床上闲步。
附近有几间屋舍,我猜想是住家。
沿著河床走了一小段路,远处几个原住民孩子看见我这陌生来客,漆黑的大眼追著我的身影,那带著好奇的善意眼神似在询问:你是谁?为什麽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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