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老地方见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卫小游
但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为什麽到这里。
我对他们微微笑,孩子腼腆地跑开了。
没留意到时光的流逝,黄昏在无声无息中到来。远方天际被夕阳染成红紫色,馀晖从浅浅的云层缝隙透出,一束束金色的光像洞开的天门,无私而慈悲地洗礼这一片大地人间。
我深深为眼前所见的景象感动。
二十六个年头,我忙碌於生活里大大小小的琐事,在遇见家豪之前,我的生命只是为求生活的短暂安定。
我曾经有疼爱我的父母,也有一个可爱的小弟,但九年前一场空难意外,夺去他们的生命,也夺走我的幸福——就在东岸的这一片太平洋上,一切灰飞湮灭。
十七岁那年,我无法承受失去亲人的打击,精神恍惚了一段时间,在疗养院待了半年。
出院後,我用父亲生前为我置的一笔基金完成学业。半工半读拿到大学学位後,我便出社会工作,用我的双手,一点一滴地将破碎的过去搜集、缝补,但我仍严重缺乏安全感。
我寂寞。
家豪是我另一段生命的开始,他带著阳光般的温暖走进我寂寥惨澹的生命里,所以失去他我才那麽难以承受。
但是此刻我却觉得,再怎麽样难以承受的伤痛,时间久了,也会渐渐褪色,不再是痛在表皮,而是沉淀进心灵的深处,原来无法承受的,这时却能够承受了,我想这就是生命的韧度吧。
原以为我已是一条弹性疲乏的橡皮绳,遇到紧要关头,才发现我还有办法弹痛最脆弱的心。
我蹲在乾涸的溪床里,看一株从石缝里钻生出来的不知名小花。
我静静地看著。
突然有只手拍了我肩膀一下,我抬起头,迎向一双友善的黑眼眸。我从他眼角的细纹得知,这双眼的主人是历练过风霜的。
眼睛的主人已有些年纪,深邃的轮廓应是遗传自山胞的血统。
他开口说:「小姐,风雨要来了。」他指指後边山头一片黑压压的天空。
我站了起来,顺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云层很低,分明山雨欲来。
§§§
我在新结识的阿美族朋友雅各家中滞留了一个礼拜。
雅各年近四十,汉姓是黎,他是一个小村落的族长,他的妻子尼桑也是阿美族人,据说是个公主,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皮肤黝黑健康,笑容像太平洋上升起的朝阳一样灿烂。
他们的孩子——隆多和雅美——名字是从他们父母亲的父母亲得来的,这是原住民命名的传统——孩子继承祖父母的名字,父亲的名字则传给孩子的孩子,所以有一天,等雅各有了孙子,也会叫雅各,代代相传的血缘变得浓郁而化不开。这种传统对我来说是非常稀奇而令人讶异的,因为我是一个没有传统可以继承的人。
雅各一家四口在花莲山区经营一个小型果园,种植文旦柚和释迦。他们还有一片山坡地,种植金针花,每逢夏季金针开花,他们全家人便会和工人一起上山采金针。我不是夏季来访,没能亲眼看见那满山都是金针花的景象,但雅各一家人都是说故事的高手,透过他们生动的描述,我仿佛真见到那片夏季的金色花海。
他们的生活简单而充实,我在他们热情的招待下,过了一周与城市生活截然不同的山居岁月。
白天,我随雅各家人上山照顾果树;夜里,雅各偶尔会领著族里的壮汉上山猎飞鼠,好奇之馀,我跟去了一次。
那是个令人难忘的经验——我被迫生吞下一块飞鼠的肝脏,新鲜肝脏的腥味我想再过十年我也忘不了。
一个星期的滞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生活让我几乎忘了怎麽去做一个都市人。
我想我的生命在这一星期中已经全然不同了。
我以为我已经摆脱掉过去存在的那些阴影,假若没有,我也应该能克服它们。我的心灵意外的平静。
夜里,大夥聚在小院里围火、饮酒、唱歌。
雅各刚刚高歌完一曲,赢得众人掌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接著唱了一首传统歌谣。我听不懂他们的母语,只能感受旋律在空气中跳动的感觉。这时候,若说有精灵的存在,我相信,因它仿佛就在我眉梢、我发上调皮地跳动。
年轻人歌声未歇,又跳起舞来。
他舞著舞著,舞到了我面前,预藏在他背後的小花突然地降落到我眼前。我讶异地看著雅各,怕这举动於他们别有意义,但他只是微微一笑,我於是呐呐地接过那朵花。
年轻人露出一朵灿烂的笑容,身边的人挪出一个空位,他就在我左手边坐下。
他的表演结束了,紧接著是一个妙龄少女展现她的歌喉。
在我凝神倾听的时候,身旁的他碰了碰我的手臂,我偏过脸,挑了挑眉。
他倾靠向我,用压低的音量说:「我们送花给心仪的人,如果对方收下,就表示她愿意接受他的追求。」
「啊?」我吃惊地看著手中的花,突然觉得它有些烫手。果然是有问题的,雅各怎麽不告诉我?
我的手被他握住,我忧虑地看著他。
他低声问:「你愿意留下来吗?」
留下来?留在这里?我摇摇头,他露出一个忧伤的笑。
「我了解。」他说:「雅各说,你有一个漂泊的灵魂,你仰头看天空的表情就好像你是天上的浮云,今天停驻在一个山头,但明天又会消失无踪。我知道我留不住一朵云,但是我对你一见锺情,我总得试一试。」说完,他举起我的手,在他颊边摩挲了下,便放开了我。
他的话在我心底撩起一阵涟漪。我是浮云?我有漂泊的灵魂?我茫然地看向雅各,又随著他的视线看向小院中央的那堆火。
我是浮云?我摇摇头,说:「不,我不这麽认为。」但我要怎麽解释体内常涌现的那股仿佛永远也无法平息的冲击与渴望?不,我不渴望流浪,我所渴望的是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此栖息,不再离开。何况我是那麽样的畏惧飞行,我怕高呵。
「谢谢你的花,」我说:「而我无法留下来的原因是因为我不属於这里。」
我曾经属於一个人,但如今,我什麽也不属於。一股强烈的空虚几乎将我淹没,我赶紧收回心神,将注意力放在唱歌的阿美族少女身上。
年轻的他在我耳畔低语:「我叫澜沙,希望你能记得我,请你记得,请你……」
我回过头,握住澜沙粗糙的双手,紧紧的握住。
「不,忘记我,请你,拜托……」
记得一个人於我来说,总是那麽痛苦、失落的。
啊,相忆不如相忘。



123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