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个季节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言妍
孙慧芬甩甩长发接腔说:“是呀!你要旧的、古老的,中国文学很多。人道主义,光是杜甫和白居易的诗,就足够写好几篇论文。你们呀!也不要一味的崇洋媚外!”
由桑琳的角落望去,林世骏俊秀的脸由耳根往太阳穴红去。毕竟还是个孩子呢!桑琳于心不忍,想帮他说话,他却先开口了。
“对不起,也欢迎吕老师和孙老师投稿。有关中国文学,我们早有一套主题,下次会拿来请孙老师过目和指教。”
“这还差不多!”孙慧芬满意地点点头。
嗯!回答得不卑不亢,看来是见过场面的。等两个男生走出办公室,桑琳转向孙慧芬说:“你差一点吓到那孩子了!”
“林世骏会被吓到才怪哩!他的思想早熟得很,我改了他两年的作文,还会不知道吗?他可是少见的优秀男孩,我只希望他对我印象深刻一点,以后他成功时,可以在传记中提我一笔,那我就能留名青史了。”
桑琳失笑地说:“老天,你还想那么远呀!”
“这是当老师的乐趣呀!你教一万个学生,当中有一、两个成材就够本了呀!”孙慧芬开玩笑地说。
“不过,林世骏真的很特别,他主观性非常强,很有自己的想法,心智年龄大概超过同班同学好几岁,是个很独产的人。”吕云又接着说:“这或许和他自幼成长的环境有关。你们晓得他是在美国出生的吗?”
“真的?”桑琳对林世骏有了点好奇心。
“他资料上没写,只是上学年他到日本参加科展时,才发现他的侨民身份。据说他八岁时,就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全家回到台湾;十一岁时,父亲又回美国,没多久,母亲也随着去了,林世骏和哥哥就跟着爷爷住;后来,哥哥也赴美,就剩林世骏和爷爷。我上次和他谈话,他说他十二岁以后,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父母偶尔才回来,他很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桑琳的心中一下子又对林世骏充满了同情,忍不住再问:“他还未成年,为什么不到美国和父母一起住呢?”
“他是告诉我说,他和爷爷的感情很好,舍不得留他一个人在台湾。”吕云回答。
“没想到他那么感性!”孙慧芬说:“为了爷爷,不去享受美国自由的教育,愿意留在台湾受联考荼毒的苦,这种男孩子聪明优秀又懂事,真的很少见。”
“是呀!害我每次看到他,都恨不得自己能晚生个几年,倒追也要把他追到手!”吕云笑嘻嘻地说。
“拜托!你是老师耶!这样去讲学生,小心有违师道喔!”桑琳听了有些惊心,还下意识的看看左右,怕有闲杂人等听见。
“偶尔疯一下不行吗?我很可怜的耶!从十六岁开始,就只有我老公一个男人,连第二次的机会都没有,心理有点不平衡啦!”吕云说。
孙慧芬捂着嘴轻笑,“桑琳不懂,结过婚的女人才能真正懂得欣赏男人,我们应该给她多教育一下。”
“我是很愿意啦!”吕云看着表说:“糟了!兴奋就聊晚了,我儿子、女儿还在托儿所等我哩!我今天八成又要迟到被罚钱了!”
桑琳也想到自己忘了打电话给母亲,告诉她今天自己会晚归。桑琳和孙慧芬一起走出学校大门,孙慧芬的先生已等在那里,打算和妻子有个罗曼蒂克的夜晚。
望着他们相偎远去的背影,桑琳想起自己的感情生活。她也曾遇到过一些男孩子,有以礼相待的、有穷追不舍的,但都激不起她内心爱与被爱的火花,约起会来平淡无味,最后往往就草草结束。
二十四岁的她,到底在等待什么呢?
不外是成熟稳重,有双坚强臂膀的男子能爱她、宠她,给她一生一世的安全感吧?
但大部份时候,她怀疑自己是天生的冷感,与那强烈的爱情间有一种莫名的陋阂,否则,为何她就是无法陷入情网呢?
初冬的寒意冷冷地穿透衣裳,她疾步走在街道上,并没有注意到她们几分钟前才称赞不已的林世骏就站在马路的另一端,越过一辆又一辆急驶的车子,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那神情,宛如丛林里等在阒暗处的黑豹。
只是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未来,仿佛沉潜的秘密般,镶嵌在夜的大块墨色中,渐渐形成一张失了步调的人生拼图。
※※※
罗凤秀在四十三岁才老来得女,生下桑琳,既是独苗、独女,便不免万分宠爱。
几年前,余家的男主人过世后,母女俩更相依为命。罗凤秀早从公家机关退休,平常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女儿一块儿去旅游;最大的心愿自然是女儿有好的归宿,一生幸福美满。
桑琳很爱母亲,唯一担心的是她的健康。罗凤秀嗜吃肥肉,五花肉一锅锅的炖、蒜泥白肉一盘盘的吃,完全不管自己有高血压的毛病,说什么以前年轻时太苦,现在要享受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快乐,任桑琳怎么劝告都没有用。
罗凤秀一圈圈地往横向发展,胖得脸又圆又大,和纤瘦的桑琳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大家都很讶异她们是母女。
其实,桑琳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说词,因为小学时代,每逢母姐会,别人的母亲大都年轻漂亮,唯有罗凤秀年过五十,常被误认为是她的祖母,所以,五官身材不像,似乎也就理所当然了。
居于父亲是高大的北方人,母亲也手长脚粗的,生的桑琳偏偏细致秀气,难免让人起疑。她曾很认真地质问过,父亲的回答是,“你像到大陆的祖母呀!她也是巴掌大的脸,头顶还不及你祖父的腰高,隔代遗传呀!”
这也太夸张了吧?她还没“小”成那样呢!
母亲的答案更妙,她说:“你呀!你是从玫瑰花心里蹦出来的,就像童话里的拇指姑娘,夜里偷偷跑到屋里来,想赶都赶不走哩!”
无论如何,父母对她的爱是无庸置疑的。父亲的死,曾带给桑琳一段很长的伤痛,所以,她格外在乎母亲的年岁及健康。
结果,东防西防,罗凤秀仍在元旦过后没多久就因为血管阻塞,送入医院做紧急手术。
事发的黄昏,桑琳刚替学生做完期末考复习,邻居就打电话来。桑琳课没上完就匆匆赶到医院去,接下来是见医生、填表格,然后在手术房外等待。
门诊结束,人潮散去,四周显得益发空旷冷清。这个时候她深切的感觉到自己的孤独,如果有兄弟姐妹该多好?她可以有人商量、有人陪伴,即使有痛苦,也不必一个人承担了。
抬着看钟,九点半。母亲上手术台已经三个小时了,医生说情况还不算太糟,失败或并发的机率不大,只是凡事都有个万一……她不愿这样想,却又不能不想……
她在内心低声祷告时,突然有个人走近她,以轻轻的声音说:“余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抬头向上看,是一个年轻男孩,穿着黑色牛仔裤,以及配色有点糟的白衬衫和褐色毛衣,俊秀的脸上有双明亮、深遽的眼睛,初冒的青髭……她猛地想起,是林世骏!
只是他没有穿制服,感觉好奇怪,仿佛面对的是陌生人,让桑琳一下答不上话来。
但毕竟是老师,她很快的恢复镇静,关心地问:“那么晚了,你在医院做什么?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我生病,是我爷爷,他住在这家医院有一段时间了。”林世骏有礼地说:“老师呢?是家人生病吗?”
“是我母亲,她正在动手术。”桑琳回答。
林世骏呆站着,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方才经过这里,一发现桑琳,就冲动地走过来,也算没有心理准备。
这几个月来,他对的仰慕有增无减,在校园里,最常追随的是她的身影,只要看见她,一天都是美丽的,读起书来也格外的振奋有效,丝毫感觉不到高三生活的压力。
他其实也幻想过,走出校园的她是什么模样?但就如所有的偶像般,仰慕者只看到她最美好亮丽的一面,完全忽略了她还有父母家庭的凡人部分。
若按他的明珠及天使论,桑琳应该属于云雾或沧海里幻化为仙女那一类的人,无父无母,才能任凭他天马行空的去想像。
今天,仿佛上天安排的巧遇,在夜深人静的一角,他知道她有母亲,正在病痛中;而眼前的她,依旧美丽,只是脸色苍白,神情间有着混乱与脆弱,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林世骏迫切地想要帮助她,在此非常时刻,师生的界线很自然又毫不犹豫地就跨越过去了。他说:“老师大概还没吃晚饭吧?我去帮你买一些东西回来。”
“不必了!”桑琳连忙说。
但他不等她拒绝,就大步离去。
桑琳愣了好一会儿,还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她听过许多老师夸奖林世骏的懂事负责,却不晓得他热心到这种地步,连吃饭的小事他也能够顾虑到。
他的动作颇快,仿佛跑百米似的,一会儿就拿了一袋面包和鲜奶回来,坐在她旁边说:“不知道老师爱吃什么,看到最近的店就进去,希望还合你胃口。”
“我……其实我不饿……”第一次学生买东西给她吃,场面有点怪异。若是一般的男生,她会直接回绝,但林世骏是她的学生,为了不忍辜负他跑这一趟,桑琳只有收下,并取过一旁的皮包说,“还是谢谢你。一共多少钱?”
“钱不用给,我有。”林世骏摇摇头不肯收。
“不行!哪有老师用学生钱的道理?”她坚持着说。
他不得已接过来,口里却说,“哪里没有?老师负责传道授业解惑,学生不就缴学费,负责供餐吗?”
桑琳瞪大眸子,他还有油腔滑调的一面吗?但瞧他一脸的无辜状,她也不想争辩,便说:“九点多,你该回家了,明天不是还有一堆考试吗?”
“我在这里陪你。”他简单的回答。
桑琳很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失笑地说:“陪什么呢?你又不是家属。”
“看老师一个人在这里挺孤单的,反正我没事,而且,医院四处我都很熟,到时还可以跑跑腿,尽点弟子之劳。”他很顺口地说。
这太不寻常吧?桑琳立刻摇头,“你该做的事是回家,让自己有个充足的睡眠。对了,你爷爷不找你吗?”
“他不会找我,他多半时间都在睡觉,或者应该说他常常陷入昏迷状态。”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哦!他生什么病?”她问。
“帕金森氏症末期,医生说没多久好活了。”他回答。
若吕云说的没错,林世骏和他爷爷的感情极好,他会坚持留在台湾,不肯随父母赴美,都是为了他爷爷,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内心一定很不好过,桑琳想着,心中不觉多了几分怜悯,态度也就软化了些。
“所以,我能了解老师的孤独,面临生死大事,什么都要自己做决定,很不容易。”他又冒出一段话来。
桑琳再次惊讶他那老成的姿态,不禁说:“你的家人呢?”
“他们都在美国,忙赚钱、忙念书,满脑子都是未来,圣诞节假期请他们回来一趟,他们还嫌浪费时间。”林世骏说:“下回要他们现身,大概是爷爷死的时候吧!”
好愤世嫉俗的口吻!“他们的确不该让你一个人承担照顾爷爷的责任,尤其是你现在要准备联考,正是消耗脑力及体力的时期,反而需要家人的关怀与支持……”她的话才说到一半,手术房的门就打开了,主治医生走出来,脸上带着微笑说:“一切都很顺利,血块去除,该通的都通了。病人还先要在加护病房中观察二十四小时,再转入普通病房。”
桑琳轻吁了一口气。接下来,她跟着护士走,仔细聆听注意事项、办住院手续,又到加护平房探视麻醉剂尚未退除的母亲,完全把遇到林世骏的事抛到脑后了。
看着母亲身上插着一根又一根的管子,桑琳几小时的紧张感整个崩溃,眼眶微微泛红,疲累感也由四肢袭来。
“你可以回去休息了,这里有我们全天候看护,你明天会客时间再来探望就行了。”护士小姐好心地说。
虽是不舍,桑琳仍然脱下隔离衣。当她来到走廊时,已将近十二点,除了几个重病家属外,没有其他人。自头顶射下的灯光也比平常昏暗,恍惚间,有种踏入幽冥之感。
然后,林世骏出现在面前,她呆立好一会儿,才忆起方才的种种,忙说:“你还没有回家呀?”
“我还有常常睡医院的纪录呢!”他看起来精神很好,没有一丝倦意,“伯母还好吗?”
伯母?老师的妈妈能称做伯母吗?桑琳没办法去分析,她此刻最想做的就是洗个澡,好好地睡个觉。于是,应付地道:“我母亲很好,人在加护病房里。我得走了!”
“我有机车,我送老师回去。”他说。
桑琳又皱起眉头,老师还需要学生来载吗?
“现在很晚了,末班公车已经过去了,计程车不好叫,也很危险。”林世骏努力说服首,“老师放心,我骑车技术很好,不属于飙车族,保证会将你平安的送到家。”
他们一路走到医院大门,冬天的夜风直直灌来,面对的是寂静沉睡的都市。桑琳始终觉得他的提议不妥,也不太愿意学生知道她的住处,这仿佛是公私事混淆在一起,不是很令人自在。
她正迟疑时,林世骏已经把机车牵过来。此时,他身上多套了一件黑皮夹克,人稳稳地跨坐着,自有一股年轻男人的帅气和野性。他见桑琳摇头,干脆报出一个住址问:“老师住在这里,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她又一次愕然。
“那就在我家附近,我碰巧看到老师几次。”林世骏并没有说实施,但事实上,要查学校老师的地址,他有的是门路。
既然住处都不是秘密了,她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算今天特别,破一次例,让学生帮个忙也无可厚非吧?
午夜时分,路上的人车不多,林世骏将车子控制得相当平稳,桑琳斜坐在后面,由他的背挡住寒风,心中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家离医院并不远,过几个红绿灯就到了。机车停在公寓门口,桑琳除了道谢外,还嘱咐地加一句说:“以后骑车务必要带安全帽喔!刚才算是违法的。”
他摸摸头,傻笑一下,才再次发动引擎,没入黑暗之中。
那一夜,桑琳睡得很熟,但也有一些零星的意念在梦中浮现,比如机车的速度、风在耳旁呼啸等等。林世骏是个好男孩,她终于体会到“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快乐,能有像他这样的学生,大概是所有老师的最大期望吧!
林世骏则是根本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桑琳的一颦一笑。平时,她都是高高在上,如云般可望而不可及的,如今坠入凡尘,来到他的世界里,这不是太奇妙了吗?
他明天会去买安全帽,但不是一顶,而是两顶!
二十四个季节 第二章
秘密想靠近你的心
害怕孤独飘零
二十四个季节
我向前看一片深蓝蓝无边的大海
无船可渡
海鸥也不跨越的
有你在彼岸。
由于母亲住院,使得桑琳整个寒假都在医院进出,也因此,她天天看到林世骏。他通常是白天上辅导课,黄昏就连书包一起背来,有时穿制服、有时穿便服,先去探视爷爷,再到罗凤秀这儿来转转。
桑琳也曾到他爷爷那里,偌大的病房冷冷清清的,有仪器呼呼响着,病床上的人偶尔会睁开眼或咳着痰,但多半时候都是意识不清的。林家有重金聘请早晚两班看护,帮忙喂药、擦澡和翻身。
桑琳较常碰到的是廖太太。她至次看到林世骏带桑琳来时,就笑着问:“是你的女朋友吗好漂亮喔”。
虽然常被认做是还在参加联考的小女生,桑琳仍觉尴尬的说:“不,我是林世骏的老师。”
“老师”廖太太瞪大眼,认真地看她一眼说:“这么年轻就做老师,好厉害呀。”
接着,廖太太就不断地夸奖林世骏有多乖又多孝顺。“现在的小孩没有这款的了,帮爷爷把屎把尿他都敢做,而且没有一点怨言。我当看护很多年,见过太多不肖子孙,有人是不闻不问、有人到医院是连病房都不进,猛捏着鼻子嫌臭、有人则是久病床前无孝子……真够凄惨的了。所以,我说林爷爷是以前有多烧香,至少还有个知道尽孝的贤孙。”
桑琳每回一来,廖太太都要像播录音带般的重复播放一遍。林世骏倒似无所谓,他对爷爷是出自于天的爱,除了陪伴外,还不时读报纸和弹吉他给爷爷听,也不管有没有效果。
“爷爷以前就是这样带我的。”林世骏说“我刚生下来没多久,爷爷就到美国照顾我,从包尿布、喂奶学起,后来为了送我上托儿所,还老大不小的学开车,我的中英文和吉他都是他启蒙的,在那段时间,他学我也学,是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光。”
了解林世骏愈多,桑琳就愈喜欢他,不觉想起“天生仁厚”这句成语,对他应该就是最好的形容了。
这人见人爱的孩子,当然也讨罗凤秀的欢心啦,林世骏初见她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和紧张,而罗凤秀则笑咪咪地说:“好俊的男生,长得好,看起来够力,肉有多吃,对不对?”罗凤秀挨了一刀之苦,又被医生骂、女儿训的,却仍念念不忘肉香味。医院清淡的防高血压饮食,对她而言是一种酷刑,吃了形同嚼蜡的青菜豆腐,人生乏味,唯一能发泄的对象就,有不顶她嘴的林世骏了。
所以偶尔林世骏没来,罗凤秀就会对女儿说:“你那个英俊的学生呢,也叫他过来给我解解闷吧。”
这些类似的话,常弄得桑琳啼笑皆非。
近农历年前,桑琳陪吕逛街,提了大包小包回家,再赶到医院。在病房远处,就听见母亲爽朗的笑声,她正在对林世骏讲东坡肉的做法。
“这可是杭州的第一名菜呢”罗凤秀说“先要将四四方方的五花肉用绵绳绑好,再加入葱、姜片、八角、桂皮、酱油和绍兴酒,然后用小火慢炖。我呢,更讲究,在炖了一小时后,改由用电锅蒸三小时,这时要加水和冰糖。等汁收了,肉酥烂滑润,一点也不油腻,一口咬下去,嗯——真是人间美味。”
她说完,桑琳就笑着说:“妈,你这不是愈说愈馋吗。”“古人有‘望梅止渴’伯母是‘忆肉止馋’都可以写成一本食谱了。”林世骏说。
“这小子真是我的知音”罗凤秀赞许地说。“怎么叫伯母,应该奶奶比较适合吧。”桑琳提醒道。
“奶奶太老了我喜欢他喊伯母。”罗凤秀说。
桑琳笑笑,由袋子里拿出一盆绕着红纸的报岁兰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增添了些许新春的气象。罗凤秀看了很开心。这时,桑琳又端出另一盆对林世骏说:“来,这株是给你爷爷的,也让他有点过年气氛。”
“我爷爷也有”他惊喜地说。自爷爷昏迷以来,还没有人想为他老人家买什么呢。和桑琳接触愈多,愈觉得她蕙质兰心,林世骏晓得自己没有爱慕错人。
她领着他来到林爷爷的病房内,廖太太人不在,大概是开小差去办点事吧,房内极安静,病人紧闭着眼,有呼吸一吐一纳的,像在数着时间的脚步,愈走离死亡就愈近。
桑琳轻手轻脚地将盆花放好,林世骏在她的身后,恰见光线在她黑柔的发上盈盈舞动,他突然有想触摸的欲望。
他的身高够、胸膛宽、手也大,足以给她温暖的拥抱。但当桑琳回过头时,眼光清明,那毫无芥蒂的笑,是纯粹老师对学生的,令他的心扑通跳了两下,不敢有唐突之举。
她的视线停在椅子上的一本书,书名是《泰戈尔全集》,便忍不住拿起来说:“你就要联考了,怎么还有时间看这些闲书呢。”
“知道老师很喜欢泰戈尔的诗,我每次读了,都感觉心情平静,纾解了不少压力。”而每次念一句,也就离你愈近,让我充满期待和斗志。林世骏同时在心里说着。
桑琳顺手打开书签夹着的那一面,顺口就读出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
她念了一半,突然间笑出来说:“林世骏,你在交女朋友吗?”
她问得如此随意,像一般老师的关怀,林世骏却有做贼被抓到的心虚,脸涨得通红,支吾地说:“没……没有……”
“有也没关系,现在时代不同了,若在我们以前,中学生交男女朋友可是不得了的事。”桑琳笑笑说。
“哪有差那么多,老师和我是同一代的人。”他想也没想的抗议道。
“不、不以前农业时代,生活步调慢三十年是一代。如今科学时代,一日千里,五年就一代,你没听说过吗?”
桑琳用训示口吻说完,又翻翻那本泰戈尔。“我最喜欢大诗人的《飞鸟集》和《新月集》。《漂鸟集》是生命真理的对话,而那些真理不是来自哲人的故弄玄虚,而是来自平凡与自然的太阳与月亮。有时,诗确实比哲理更接近心灵,更能显现出人道精神……哦,当老师的毛病又犯了,再讲下去,说不定把要给你的校刊文章都说完了呢。”
林世骏却希望她不要停,由她清脆声音所传出来的每一个字句,都如绝美的天籁。她懂得如此多,却又保持最清纯的眼神,那是怎样办到的?他太想了解她,于是设法找寻或阅读她所喜欢的一切。像月亮追赶着太阳,想缩小他们之间遥远的距离。
桑琳可以感受到他,意聆听的热切及专注,不禁又说:“看看这一句‘我们相见相视,有如海鸥与波浪的会合。我们分离,有如海鸥的飞去,波浪的卷开’这常使我想到苏东坡的‘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鸿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