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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蝶藤萝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言妍
“真的?那你千万别再来这里了!”她紧张地说。
“吓你的!看你脸部白了。”他笑一笑,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说:“高智泉来找我,说你选择了我,还恭喜我得到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敏贞的脸一下子由白转红,整个人尴尬极了。她本以为如此愉快的谈话,可以蒙过智泉这一关,没想到绍远来个先礼后兵,降低她的戒心,再冷不防一问,害她连做无辜状都没有机会。
她原可像从前一样,踞傲地把头一偏,冷冷地不理不睬,反正他也不会相逼,但她不忍破坏两人目前的新关系,只有简单地说出实情。
“你也知道,高智泉一直对我表示好感,我曾委婉拒绝,但他总不死心,”所以我情急之下,只好拿你当挡箭牌。”她不安地说:“我这样‘利用’你,你不会生气吧?”
“只是‘利用’吗?”他看着她问,“我却是当真的,我多么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你是属于我的。”
“你不该说这种话,你明知道那不是真的!”她急了起来,只差没有跳脚。
“为什么不是真的?因为我没有资格吗?”他仍不放松,“你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奴仆,可以随便‘利用’,完全不顾我的立场和感觉,对不对?”
刚才气氛还好好的,一提到这件事就不对劲了。她本来以为他会一笑置之,结果却碰到两人的痛处。既是她先犯规,想板下脸孔也太迟了,只好故作委屈说:“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把你当成朋友。以为你会愿意帮忙,为什么要扯得这么复杂呢?”
“有你在,事情永远不会单纯的。”不等她辩驳,他又说:“昨天高智泉一来,就大声宣扬对你的爱,然后以你的保护者自居,自以为是地警告我,若我对不起你,他一定不会饶过我。有好几次我真想叫他滚一边去!他有什么资格?我认识你已经十七年了,要谈保护、论靠山的是我,不是他!”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去找你,你为什么不把它当作一个笑话,过后就忘掉了呢?”她想结束这个话题。
“一个笑话?我和高智泉却都非常的认真!”他盯着她,若有所思地说:“事实上,你玩的每个游戏,我都全力以赴地配合,你不认为现在是听听我的感觉的时候吗?”
敏贞有预感,他又要去拨散他们之间的浓雾,而且这次还带着眩目炙人的万道金光。刚才她就不该放低姿态,应以平日的任性耍赖来挡掉危机。
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堡垒,她仍再做最后的努力,“绍远哥,我们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你不愿意听吗?但我却再也忍不下去了!”他闪避她的眼光说:“我昨晚一夜没睡,今天也什么事都做不好。我一直在想,我并不气高智泉,我对他反而是又嫉妒又羡慕,因为虽然你拒绝了他,但他至少可以公开地表达对你的爱意,理直气壮地说出他对你的关怀!为什么我就不行呢?为什么我就要被迫隐藏自己的感情,压抑内心的渴求,连一句我爱你都不能说、不敢说呢?”
她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坦白,吓得往后退一步。往日所极力平抚的痛苦纠葛,又瞬间潮涌,她激动地说:“不要和我谈爱!你根本不爱任何人!你的眼中只有财富地位,你的感情渴求都是冰冷的野心企图,你怎么敢大言不惭的说爱呢?”
他浑身僵硬,双拳紧握,敏贞可由他脸上的肌肉,看出他极力地自我克制。
死寂的几秒钟后,他发出一声长叹,说:“敏贞,你要永远把自己困在成见和仇恨之中吗?你就是不肯张开双眼来看清事实,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怕,我说的就是事实。”她的心快速跳着,“你不是亲口说过,你要脱离贫穷,追求财富地位吗?你还因此要娶我姊姊;没有我,你们早就结婚了!你还敢说我这是成见和仇恨?”
“我到现在仍然认为追求更好的生活并没错。”他的自制力在一点一滴流失,“至于敏月,我答应娶她全是不得已的,而且订亲到结婚起码还有两年的时间,我总会想到避开的方法。结果聪明的你先出了奇招,我不是不顾家人的指责,坚持你的说辞吗?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真正爱的是你、想娶的是你,而不是敏月吗?”
她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他想尽办法要摧毁她的孤傲、隔离、平静,让一切无所遁形,不能立足。
她颤抖地说:“不!你只是要骗我回去!敏月不要你了,所以你只好来找我,你以为我会笨到去相信你的虚情假意吗?”
“是我不要敏月!”他由喉间迸出这句话来,“你走后她就回来了,大家们相信我是清白无辜的,要娶敏月成为黄家女婿,我信手即可拈来;但我没有,因为我自始至终只爱你一个人!”
“我不信!你是个编谎言的高手,可以把死的说成活的,我就是不能相信!”她又孩子气地捂起耳朵,执拗狂乱地说。
“敏贞,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己经在你面前把心剖开,你还要我如何证明?”他开始失去冷静,眼中尽是愤怒沮丧,“事实上,我的心早就剖了许多年了,因为你而挨骂受罚不说,还受尽你的奚落嘲弄,若不是因为爱你,我怎么能忍受?有时我甚至怀疑,你根本就明白我的爱,所以才敢无止尽地利用我、折磨我!”
她再一次往后退,身体撞到绣架。这样的控诉狠狠地刺向她内心最柔弱赤裸的部分,刀剑出鞘、直逼而来,她连一声痛都来不及叫!
“还有,你曾经正视自己的感情吗?”他继续残忍地说:“为什么你对别人客气,就偏爱找我的麻烦?为什么总要把我整得仓皇狼狈,你才快乐?是不是因为你根本就在乎我,对我也有不敢承认的爱?”
她仿佛又回到景平里的那个午后,面对同样疯狂失控的绍远,他揭掉了她的面具、盔甲,废去她的刁钻蛮横,只剩一个毫无防范、任凭宰割、极端脆弱的无助女孩。
在他强力的逼视下,她被迫吐出不成句子的几个字:“没有爱……我和你,除了恨,什么都没有……”
“不要再逃避了!没有爱,恨怎么会那么深呢?我知道那种爱恨交织的感觉,如在天堂,也如在地狱!”他哑着声,激切地说:“敏贞,看着我,看看我们的心……”
不!不能看!她太熟悉这语调了,上一次他这么说的时候,曾引发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吻,她不能再让他得逞!她挣扎着,身后的绣架经不起推挤,连着绣布针篮应声倒地,丝线珠片洒了一地。
仿若魔咒解除一般,她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大滴大滴落下。
她蹲下来收拾,哭著说:“看你做了什么?你把我的工作都弄乱了……你为什么要破坏一切呢?”
“对不起……我不该逼你,我不该那么冲动……”他一下子如泄了气的皮球,懊恼又慌乱地说。
他一向最怕她的眼泪,只要她一哭,任他如何能言善道、口若悬河,都要举白旗投降,偏偏她最恨在他面前表现软弱,从不轻易掉泪,偶尔止不住了,总很讶异它的效果宏大。
立好绣架,眼前依然蒙蒙水雾,她背对着他说:“你走吧!我们现在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他想说什么,却又停下来,久久才听见他关纱门的声音,轻轻的一碰,竟恍如雷击,然后是铜铃,悄然几声,似如决裂。
她茫然地在屋内走着,摸摸口琴又碰碰书,脑中尽嗡鸣着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依旧穿心刺骨,不敢细思量。
爱恨交织的感觉?如在天堂也如在地狱……这是她一向自悲自苦、愁丝不断的原因吗?
不!那是个致命的陷讲,母亲败在冯家手上,她不能再跳进去了。
她绕回绣架,看到木脚下一朵遗落的白蝶花仍皎白鲜丽,是绍远新拿来的。
树王和藤萝,原是仇敌的两种植物,竟成了最密不可分的伴侣,还开出那么纤美秀致的花朵,这世界也太奇妙难解了。
她把花夹回母亲的绣本中,展着像一只静静的白蝶,蝶瓣上还沾着她的泪,透如晨露。
十月是庆典之月,台北火车站前一片旗海。敏贞依约站在喷水池旁等彩霞,但已超过半个小时,仍不见她和她男朋友庄增义的身影。
天已黑了半边,站内路旁的灯都亮起。一阵凉风吹过,敏贞拉紧白毛衣,顺便摸摸宽裙里的几个暗袋。
袋里藏的是价值新台币一万元的金饰,是彩霞偷偷寄放在她这边的。今天一早,限时挂号信寄到服装社,彩霞计画和退伍老兵庄增义私奔,要求她等在台北车站。彩霞在信上写着“我这里的帐清了,我的养母又把我卖掉。我不能再过这种生活,决定和增义走。他虽然是外省人,讲话听不懂,大我二十岁又没有几毛钱,但至少他不嫌弃我的破败之身,我还能说什么呢?”
敏贞和增义只见过一次,他长得黑黑瘦瘦,眼睛细小,鼻子直挺,是北方人的样子。他说话咕咕哝哝,像有大舌头,五句才勉强让她猜懂一句。
西方的云霞都呈淡青色隐去。敏贞愈等愈不妥,内心有股不祥的感觉。她又由西站到东站绕一遍,几个排班的三轮车夫还以为她要叫车,热心招呼着。
要逃离黑暗的半楼妓院很不容易,彩霞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了?
犹豫了一会儿,敏贞沿铁道往北门走去,过了北门的中华路是三排临时的竹棚木屋,住的都是随军流亡而来的外省人,一路搭建到小南门,做着小买卖维生。
增义和几个四处打零工的朋友住在靠铁轨的一边。
入夜了,临马路的店家点灯泡做生意,尚称热闹;后面则稍微荒僻,南下及北上的列车呼啸而过,震得敏贞耳朵发聋。
避开了一些障碍物、几只猫狗和三五个闲坐的人,她凭记忆找到那门口有个脏棚子的低矮建筑。
布满油污的毛玻璃上看不见任何灯光,她用力地敲若问,回应她的只有狗吠声和哗啦的横扫秋风。
她打了一个冷颤。
隔壁有人探头放出一串话,她看不清那人的脸,更不懂他的话,大概是赚她太吵了吧!
正想放弃时,毛玻璃的门开了一条缝,亮出一双溜溜的眼睛。
“你找王彩霞的?”一个很粗鲁的男声问。
她点头,还来不及思考,就被拉了迸去。门一关,她完全目盲,直到一方黑布掀起,微弱的灯光下,她才看清楚,彩霞、增义和他的一个朋友全被绑起来,嘴巴都塞着布。
彩霞一见她就膛目直瞪,全身乱扭动,十分激动的样子。
敏贞惊吓过度还发不出声就被从角落冒出的另外两个人又扯又绑,疼痛和害怕使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买一送一,还是这么好的货色,很合算嘛!”脸上有个疤,看起来是流氓头的男人说。
彩霞又咿咿呀呀起来,敏贞则想到身上的金饰,万一被发现就惨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可是自动送上门的,我能不要吗?”流氓头笑着,就在敏贞细白的脸上摸一下说:“若是生嫩嫩的在室女,我就大赚了!”
敏贞往后一缩,霎时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们是妓院的保镖,专门抓人的。她急得胆颤魂裂,不顾一切地挣扎张嘴,和对面的彩霞制造了不小的噪音。
“你们再动,我就立刻叫人打昏你们!”流氓头怒吼。
一旁的两个小喽罗欺向前来,小屋内马上回复安静。
彩霞只能无奈地望着她,眼中满是焦虑和歉意。
只能怪自己太不机警了,明知道情况有变,还偏往虎山行。怎么办呢?敏贞绝望地想着。
北投遇险,全靠彩霞搭救;西门叮栖身,也赖彩霞保护;如今连贵人都受困了,她还逃得出去吗?
若要跌入火坑,她宁可一头撞死来保住清白!
在这危急存亡的时刻,她脑中第一个浮现的不是祖母、父亲或姊姊,而是绍远。
他一定会很生气,气她如此愚笨粗心吧!他原本就反对她和彩霞过度亲密的来往,怕会惹麻烦上身,现在果然应验。
问题是他可能连骂她的机会都没有了!她死了,他会不会伤心难过呢?
上一回他公然地说出爱意后,他们两个如履薄冰的关系几乎到了破裂灭顶的地步。她本来以为他不会再来了,甚至担心他会回秀里告密,没想到次日的黄昏他又出现,还在窗外摇了一阵铜铃,等她开纱门制止,他才停下。
“昨天我太鲁莽了,不知道你原谅我了没有?还让不让我进去呢?”他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说。
她一下楞住。原谅?是指他的大胆、爱情,还是谎言呢?她恼了整天整夜了,实在没有心力再分析,只有说:“你保证不再胡说了?”
“是胡说吗?”见她脸色微变,他忙又改口,”好吧!我不再提那些让你不自在的事了。”
正常的人,早就一个不理、一个不睬,彼此形同陌路了;但敏贞和绍远不同,无论怎么恨、怎么吵,总有办法在伤口还张裂流血时,即刻覆触,仿佛不碰会更痛似地。
许多年了,他们就是以这种不疗伤的方式相处,结疤再揭,再等结疤,最后两人的创伤都混在一起,一痛同时拧绞两颗心,再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了。
走到这种地步,只有更含糊处理感情的事,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是要人不可以逃避问题。他们却是冻得愈厚愈好,一层一层呈千年坚冰,不求春暖花开,就不怕摔死淹死了。
一切又恢复了朋友的模式,殷勤及温柔,彼此小心地对待。
她好想他,心底不断地唤他的名字,若他在,一定会想出办法来吧?
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大家都僵住了。
“敏贞,敏贞!”是绍远,他在外面喊叫。
她奋力地想发出声响,一把尖刀抵在她身后,她看着彩霞几乎快哭出来。
远处长笛呼啸,火车压山裂地般轰隆而过,房子震摇着,也掩盖了绍远的叫唤。
等一切平静了,门外也寂然无声。
绍远走了?他放弃了?他不再找她了?
敏贞的心沉到谷底,只是一墙之隔,他怎么感应不到她呢?她仍然在心中不断地重复他的名字,仿如抓住一根救命的绳索。
不知多久,有接应的歹徒来,两个女生就被推出去,跨过铁轨、窄巷,一路阴风惨惨,悄无人迹。
在某处,被砸碎的路灯下,停着一辆黑旧的汽车,她知道她们要被送到中部的一个娼寮,又开始抵抗着。
她和彩霞的动作,引来咒骂和拳打脚踢,几乎没注意后面的骚乱和迭沓的脚步声。
“敏贞!”绍远的呼喊直穿黑暗而来。
接着是增义叫彩霞,他获救了?
“你们去对付,我先把人载走!”流氓头急急说。
任她们力气再大,也斗不过几个男人。没几秒,她们就被塞入汽车后座,跌撞成一团,接着引擎猛力发动,她们更是撞得头脚不分。
好不容易敏贞的脸颊顶住了椅背,她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能平衡四肢不得动弹的身体。蓦地,在刺亮的车灯下,她看到绍远张开双手欲挡住车子。
“干!我就不信你敢撞车!要找死,我就让你死得爽歪歪!”流氓头说着,猛加油门向前冲去。
退呀!退呀!敏贞白布下的嘴嘶喊着,唇都磨破了,但绍远就是文风不动,眼直直瞪着,毫无惧意。
“干!他真以为他是铁打的吗?”流氓头咒骂着。
她刹那间明白,绍远真会拿命来赌呀!
她看到车直直向他开去,看到他放大的瞳孔,看到他双手自然的防护……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她整个人飞冲到流氓头的身上,方向盘一歪,先是尖锐的喇叭声,再来是金属眶唧的大碰撞。
在撕筋裂骨的疼痛中,她看到绍远倒下了,自己也陷入一片黑暗,模糊中只有隐约的警笛声……
小小的菱花镜放在窗前,背面是锺情嫣笑的照片。
敏贞对着光检视自己额头上的伤,青肿己完全消失,只剩淡红的疤,其他在肩膀、手臂及腿上的伤,因有衣服保护,只是瘀紫,但也着实病了好几日。
她在医院醒来时,第一个想到的是绍远,她亲眼见到他被撞倒,那一刻着实令她魂魄俱裂,若他死了,她也不愿回复意识,面对她无法忍受的一切。
“好在车子闪到一边,只撞到冯绍远半身,除了大腿骨折外,没有伤及要害。”照顾她的美琴说,“我没有看过那么疯狂的人,车来了连躲都不躲,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我看我哥要彻底认输了!”
“敏贞也一样呀!”躺在另一个病床上,也受了点伤的彩霞说:“为了救冯绍远,竟直直往玻璃冲,我都傻了眼,心想这下完蛋了!到现在我还手脚发软,心噗噗跳呢!”
那时天尚未亮,绍远才动完手术,敏贞慢慢移动脚步去看他。
病房极静,他独自躺着,手脚裹着厚纱布,因麻醉药作用,还昏睡着。
她一直很习惯他的”牺牲”,小时候惹祸诬赖他,长大了设计陷害他,他都一声不吭地接受,可她不但不感激,还认为他阴险虚伪;这一回他把宝贵的性命都豁出去了,又怎么说呢?人能做假到这种程度吗?他真是爱她吗?
太多的惊吓、震撼、不解,在沉重的情绪中,她忍不住轻触他末受伤的那只手,温暖传至她的冰凉。他这人都撞成这样了,生命力还如此的强劲。
才念着,他的指头便缓缓扣住她的。她抬起头,正对着他有些迷惑,但仍不停地审视她的眸子。
“你还好吧?怎么伤得那么多呢?”他一口气问。
“还说我呢!为什么不看看你自己?”她忍住哽咽说:“你一向做事小心谨慎,这次偏偏那么莽撞!”
“我并不莽撞呀!”他平静地说,“我到你那儿等你,到天黑了还不见你的踪影,才和美琴找到中华路。隔壁的老头告诉我,屋内有坏人,我就一面报警,一面以静制动……”
“我不是说那个。”她打断他的话:“我是说你挡住车子的事,你还以为自己真是邪魔不侵的金刚不坏之身吗?”
“这不是你一直认为的吗?”他脸上有一丝笑意。
“你还笑得出来了”她用力把手抽回来。
“那你去撞驾驶座又怎么解释?”他正色说,“我当时吓得魂都飞了,一辈子没有那么害怕过,那才是真正要我的命!”
“还不是你逼的!你不去挡车,我就不会冲向方向盘。”她不自在地说。
“本能反应,对不对?我一想到你身处危难,就什么都顾不了;而你怕我丧生轮下,也奋不顾身。”他又轻拉她的手,温柔地说:“这是第一次我确定你在乎我,而且在乎到愿意以生命来交换。”
“不!换了任何人我都会这么做的!”她站起来说。
“敏贞,到这个时候,你还要否认我们的爱吗?”他微微撑起身说。
“我要走了!”她有些慌张的说,“你家人大概就快到了,我不能让他们看见。”
“敏贞,不要走!”他恳求着。
“你家人会给你最好的照顾,祝你早日康复。”尽管内心万般不舍,她仍匆匆离开,连谢谢都忘了说。
那是三个星期前的事了,后来他转到纪仁姨丈的医院,由亲友就近看护。彩霞和增义南下之前,还特别备礼去探望过一次。
“不要提起我,绍远还没有公开我,我怕他家人会往坏的地方猜。”敏贞吩咐着。
这也是她向众人说明不去看绍远的原因。
即使身隔两地,他仍分分秒秒在她心里,仿佛初尝相思滋味般,无论工作、吃饭、记书、睡觉,他的身影都如影随形着,让她不由自主地发起呆来。
她能对他死不承认,但对自己却不能不坦诚,她的确是爱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像那探不见源头的水,流到此竟成汪洋大海,淹没了生命中的许多东西。
只是恨他已久,容易又理所当然;爱他却是陌生的、违反常规的。她有勇气让迷雾尽去,变成青天霹历,树野朗朗吗?她能够让冰雪融化;看春来的花开草长,而不去想风雨中的摧折和秋后的凋零吗?
既然都以命换命了,她又迟疑什么呢?人间誓言有比这个更真实的吗?
镜中的她,双眸清澈,却藏着点点愁虑。
铜铃响三下,又三下,只有绍远用这种摇法。她雀跃而起,想也不想地打开纱门,他就站在庭院里,手扶着脚踏车,一脸笑容,仍是那洋洋自信、气宇非凡的样子。
“你都好了吗?”她语气申有掩不住的兴奋。
“再不好,我又要患严重的相思病了!”他说。
这种冒犯的话,今天听起来并不太刺耳,她只说:“进来坐吧!”
因为内心的骚动,令她坐立难安。
他偏也在她身后,走一步跟一步的说:“这些天我真恨死我的石膏和拐杖了,害我不能来看你。我天天埋怨,连好脾气的纪仁叔都受不了了,说我是最糟糕的病人,他们哪知道我心里惦记你,度秒如年呢!”
“惦记我做什么?重伤的又不是我!”她说。
“能不想吗?知道你其实是爱我的,我吃不好睡不好,怕只是一场梦,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听你亲口说!”他挡在她面前说。
“我们不是讲好不提这些的吗?”她站住,发现两人距离如此近,想后退又迈不开。
“敏贞,我们明明相爱,你为什么要把它当成禁忌,让彼此都痛苦呢?”他叹口气说。
“也许那真是禁忌!你是冯家人,对我而言是仇敌,我怎么可以对仇敌产生爱情呢?”她低声地说。
“我不是仇敌!”他立刻说,“我承认我姑姑的做法是不对,但她绝没有害死或取代你母亲的意思;我们冯家也不想占黄家的便宜,我父母叔叔们都是老实人,除了求温饱,他们什么期望也没有;至于我,今天遗留在黄家,有一半是为了你父亲,有一半却是为了你,你还看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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