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流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严沁
「你给人不务正业之感。」
「天地良心,我工作辛劳勤力,我把工作和玩乐分得很清楚,我――算了。只有这一次失手,见了雪曼着了魔似的。」
「失手?为女人为一粒钻石,东西频扑奔波,人家眼里你只是花花公子一名,有见识有理想的女人谁对你有好感,有信心?」
他呆呆地望她一阵,笑了。
「骂完没有?」
「不是骂,真话。」宁儿一不做二不休。「像今夜,我是陈汉的舞伴,你硬把我带出来,算什么?好在陈汉好风度。」
「是我不对,我欠考虑。」他立刻认错。「雪曼赶我走,我好心急。」
「不要再惹阿姨,她对你全无好感,」她叹口气,「真话。从未见她对任何人像对你般,可说印象恶劣。」
「那――那我怎么办?」他的口气像何杰,他的小儿子般天真。「我为她长驻香港。」
「回美国,没有用的。」
「我是真的。」
「别对我说,」她摇头,「你在阿姨面前所做的一切,在我眼里只有两个字,儿嬉。」
「公平点,宁儿。」
「我讲真话,何先生。」她一直称他何先生,「当初见你,确曾为你太出色外表所摄,现在――很抱歉,只能说你像绣花枕头。」
「宁儿,你太残酷。」
「别担心,阿姨和我都无法接受你,但你仍是其它许许多多女人的蜜糖。」
何啸天沉默地开了一阵子车,蜿蜒的山路上谁都不再说话。
「你损了我的自尊,宁儿。」他半真半假。
「你可当我是个孩子,童言无忌。」
「不。也许你说得对。」他自嘲地。「我每天在干什么?莫名其妙尽在靓女群在打转。生意做得好,也许是运气,以前底子打得稳,这二十年来好象没做一件正经事,自她离开后――」
「她?」宁儿问,立刻想到。「何哲母亲。」
「是。她离开后我一直这样,吊儿郎当地过无拘无束生活,任性自由。」
「她为什么要走?」
「痛恨我这种个性,受不了我。」
「她在哪里?找过她吗?」宁儿说。
「找过,找不到。」何啸天摇摇头。脸上一抹失意。他慢慢把车停在山边避车处。
「你后悔过吗?或是很爱她?「宁儿被这故事吸引住。
「后悔总是有一点,那时何杰刚出世,没有母亲很惨。「他想一想。「我不知爱不爱她,我跟她是表兄妹,从小在一起。」
「很悲哀的婚姻。」
「不不。我们相处其实很开心的,她也不怎么管我,给我很大自由,」他眼中有疑惑,「她是突然离开的。」
「总有个理由。」
「身边太多女孩子,」他耸耸肩,「我一直不很懂处理人际关系。」
宁儿透一口气,摇摇头。
「完全不能令人了解的异类。」她说。
「不不不,不像普通人一样,只不过爱心多了些。」他说:「没有人教我怎么处理,弄成现在的模样。」
「这种事谁能教你,这么大一个人,责任啦,良心啦,感情啦,说出来也嫌老土,在你自己博爱之余,该为对方着想。」
「我爱她们还不够?」
「你自己去想。」宁儿微笑。「爱一个人不是像你这样的。」
「该怎样?」
「我怎能教你?你想怎么做,你要怎么做都像爱一样,由心里发出来。你自己想。」
「我是不是该面壁三年?」
「随你。」她笑。「像阿姨这件事,你就过分得离了谱。阿姨是什么人?对高贵的女人最重要是尊重。」
「我情不自禁,出丑了。」
「人都有自制力,表不自禁出丑那是动物,不是人。」
「你骂人?」他高兴起来。
「很抱歉说了这么多直率又没分寸的话,只因为你是何哲的父亲,而且我相信你是好人。」宁儿诚恳地。「而且我想,你这么出色的男人又能懂感情的话就太棒了。」
何啸天看宁儿一阵,气急败坏,飞扬浮躁的神色都消失了,他很平静很安详地吻一吻她额头。
「谢谢你说的话,这四十多年来没有人对我这么说过,我会仔细想想。」
「如果你认为我对,下次见面你要请我吃饭。」她很开心。
「那还用说,现在我就知道你对,只是――」他想一想,「你知道吗?有时我明知自己不对,许多事是故意做的。」
「为什么?」
「不知道。反正错了,多错几次又何妨?有时候我还很享受错。」
「怪人――不,」宁儿突然说:「你的妻子,那一次的离开,很打击你。一定,别不认。」
「那又怎样?」
「你用做错事来折磨自己。」
「不要写小说,不要编电影。」他重新开车。「无论如何,我会仔细想想。」
车停在她家门外,他望着那房子半晌。
「宁儿,相信我,」他慢慢地说:「雪曼――我对她有特别的感觉,不像其它那些女朋友。我总觉得我见过她。」
「像你离开的妻子?」
「完全不。她像我某一个故人。」
「某一个故人,谁呢?你自己都不清楚,」宁儿说:「你这样讲会令人反感,全无诚意。」
「事实真是如此。」他揉一揉眉心。
「再见,谢谢你送我回来。」她推门下车。
「宁儿――」他叫住她又仿佛无话可说:「再见。谢谢你今夜的话。」
他走了。
宁儿回到卧室,意外地,雪曼在等她。
「谁送你回来?」她问。
「是――何啸天,」宁儿下意识地为难。「他到晚会中找到我。」
「别再接近他,」雪曼很少这么认真,「那时个莫名其妙的人。」
宁儿点点头,突然发现雪曼眼中的怨色,还有残留的一比泪影,怨与泪?!
从那一天开始,宁儿再也没有见过何啸天,他一定离开了香港。一个男人能知耻近乎勇,还是值得欣赏。
没有人再提他,只有宁儿的心中偶尔还记挂这个出色的风流大男人,他已完全忘怀了和雪曼那段小小的可笑插曲吧?
在学校认识了个女孩子,读英国文学的王诺宜。宁儿非常喜欢她,她是那种斯斯文文,雅致,古典,好修养的女孩,最适合放在小说中的形象。他们在图书馆认识的。
女孩子的友谊发展得很快,没几星期就变成好朋友。宁儿常为和诺宜谈话而留在学校,有人相伴是好舒服的事。
诺宜就住在学校附近,总是步行回家。有时宁儿开车送她一程,她就请宁儿在家里吃一块蛋糕或喝杯茶。
诺宜和姑姑同住。
「姑姑,我又来了。」宁儿很喜欢诺宜的姑姑,那是个极有教养的女人,她看来并不老,但头发花白,年龄难以估计。
「欢迎你。」姑姑总是平静安详地微笑。
诺宜和姑姑住一幢小小的独立房子,相当古旧,但布置得极舒服。屋子里有不少中国古董家具,也有极英国式的欧陆摆设,形成一种很特别的色彩,很有味道。诺宜没说过姑姑做什么工作,每次宁儿来,姑姑总是在家。她穿着朴素,却极有大家风度。
这天宁儿又来,看见姑姑坐在一张紫檀木矮几前纺织一些丝绳和古玉之类的东西。姑姑神态优雅,编得入神,连宁儿跪在身边好久也没发现。
不知道为什么,宁儿在姑姑纤细手指的编编织织下,竟觉得宁静,仿佛心中尘埃,十丈软红都远离她而去。
她一直等着,望着,直到姑姑停手。
「啊!你来了。」姑姑微微一笑。「看我多蠢,你一定来了很久。」
「我喜欢看你纺织丝绳。」
「打发时间是挺好的。」姑姑仍坐在矮几前的地毯上。阳光斜斜地从窗格射入。
「这是种艺术,不是人人会做的。」宁儿说。
「只要有心人都可以做,」姑姑眼光内敛,仿佛把所有心事全收进心里。「这原是适合女人的手艺。」
「姑姑有许多宝贝,如果有机会看到,你一定会喜欢。」诺宜换了衣服下楼。
「我能看到吗?」宁儿由衷地盼望。
「那不算什么,待我整理好给你看。」姑姑站起来。「今天我烤了杏仁卷。诺宜喜欢的。」
三个不同年纪的女性坐在咖啡桌前宁谥愉快地喝着下午茶,聊着生活中细细碎碎的事,远离了中环的车水马龙,繁华富裕,那样的与世无争。
渐渐地,宁儿越来越多的时间留在这儿。
「宁儿,我难见到你面了。」雪曼提出抗议。「不喜欢我预备的下午茶?」
「对不起,雪曼阿姨,」宁儿这才惊觉,「是我不好,我――想给你介绍个朋友。」
「朋友?」
「我的同学王诺宜的姑姑,极好,极有教养的人,你一定喜欢,」宁儿原本淡漠的脸上有了爱意,「我常到她那儿去。」
「她会接受我吗?」
「对自己有信心些,人人都喜欢你。」宁儿捉着雪曼的手。「很难形容她,她与这世界仿佛脱节,她把你带到另一种光景,另一种生活中,很迷人。」
「能有这样神奇的事?」
「我跟她们约好,星期六去拜访她们。」宁儿兴致极高。「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宁儿,我的第二套设计卡地亚又接受了。」雪曼开心地。「他们还说第一套已经在镶,有个欧洲贵州太太表示有兴趣。」
「我知道你一定行的,」宁儿鼓励着,「你应该再接再励。」
「一定会。」雪曼说:「哦,刚才何哲来过,我说你不在,他仍坐了半小时才走。」
「我会给他电话。」宁儿点头。「在学校有时碰到,没机会讲话,他忙。」
「为什么不请他来吃晚餐?「
「我试试。」宁儿打电话。
何哲没有来晚餐,却约宁儿去听音乐会。
「我有三张票,雪曼阿姨有兴趣也行。」
雪曼拒绝了。她有灵感要设计新珠宝。
「雪曼总留在屋子里其实不健康。」何哲开着他的红色保时捷。
「叫阿姨。」宁儿更正。「我有时也陪她外出,是她自己不喜欢动。」
「以前你常晨跑,为什么停了?可以带她一起出来运动。」他说。
「要上第一堂课,人懒了。」宁儿笑。「阿姨起不了早床。」
「试试看邀请她,我――也加入。」
宁儿看何哲一眼。她看不透他的心事,他总是若即若离的。
「好的。我试试。」
「最近你总很迟回家,你有新朋友?」
「王诺宜,念英国文学的。」
「我知道她。」
「你看到我们?为什么不叫住我?」
「我总可以在家里找到你,」他望着她一阵,「宁儿,你开朗了些。」
「我一直开朗。」
「你脸上神色一直很淡,我以为你是漠不关心,现在好多了。」他说。
「你不觉得你的话也多了吗?」
很自然的气氛更融洽了。
「何先生呢?在美国?「她问。
「爸爸?是。」他说:「也不一定。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总之不在草莓坡的家里。」
「平时你们联络吗?」
「他给我电话。我很难找他。」
「何杰圣诞回来吗?」
「不一定。他说新认识一个女孩子,也许陪女朋友过圣诞。」
音乐会并不是那种著名乐队,极精彩那种,但何哲和宁儿都满意。也许她们满意的只是共处的愉快时间。
「你有什么打算,在圣诞。」
「暂时还没有。当然陪阿姨。」宁儿说。
「我能邀请你吗?」何哲望着她。
他总是望着她,但他眼中光芒太深,她无法知道那是什么。
「很荣幸。你知道在香港我并没有朋友。」宁儿说。
「陈汉律师呢?」他问。
「他是。啊!我几乎忘了他。」她笑。
送她回家时,他只轻轻握握她手。
他是个太斯文含蓄太保守的男孩,现代社会恐怕再也难找到。
他是否向她表示好感呢?
周末。
司机把雪曼和宁儿送到诺宜和姑姑的家。
对那中西合璧得天衣无缝的布置,雪曼赞不口,由衷地喜欢。也深深佩服姑姑的艺术修养。
「我喜欢你这儿,太有味道。」比起姑姑来,雪曼无疑天真得多。
姑姑只是笑。
很特别。诺宜介绍她是「姑姑」,于是大家都称她姑姑,连雪曼也不例外。
「宁儿说你有许多宝贝,我们能欣赏到吗?」雪曼被保护惯了,她的言词不经修饰。
「好。我给你们看,但不是宝贝。」姑姑宁静如恒,「只是我的收藏。」
她带她们到一间雅致房间里,里面是许多中国式的小柜小台小几,上面放着许多不同彩色石头,古玉,古钱,银饰等,全用丝绳编织成不同形状,不同排列,不同设计的饰物。也许不是饰物,只是些图案。
「我喜欢石头。」姑姑静静地解释。「每一粒都是一个生命,有它们不同形,不同色的故事。我也喜欢古旧的一切,它代表着文化。用丝绳,用心思,用感情把它们串连起来,我觉得自己与它们有了联系和了解,了解它们每一个细细碎碎的感情,爱恨,喜怒哀乐。从古到今,原来所有感情都是一样的,女人,始终是纠纠缠缠难以脱困。
宁儿年轻感受不到,雪曼却已色变,她觉得心中某根细微神经被触动
心动百分百扫校:harp整理:司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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