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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对方亦凝眸在看她。

    “珮夫人这颗痣,”高座上华服妇人微笑开口,“点得倒讲究,再大些似媒婆,再小些又难贬容貌。果如润儿所言,是个冰雪之人。”

    她说话倒似惜润口中的温厚端恭,声音柔软好听,还有些岁月磨砺之沉实。

    “皇后一眼瞧出来雪音小心思,才是真正。”阮雪音立在殿中央回话,对方没赐座。

    “珮夫人能在青川当世几位最著名美人中脱颖而出,成为祁君陛下独一无二爱宠之人,除却智识才学,模样必也是不输的。这世间道理其实一向如此,凭他过程几多波折,到最后,还是要讲实力。”

    阮雪音反应半刻此话,忽想顽皮一回,“皇后亦然。”她说。

    年过四旬甚近五旬而封后,也是坚持到了最后的实力。是玩笑也是实言。

    妇人不以为忤,“本宫凭的是运气。”她依旧笑,“陛下无子,几位公主中最疼润儿。润儿远嫁祁国,乃社稷之功;加之本宫在皇室虚担待了这么些年,陛下感念我母女一点薄德,临了,给一个嘉许罢了。”

    她笑意变淡,似乎喟叹,

    “但本宫这个位子,眼下是尚未坐热,已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段惜润祁宫失君宠,所谓社稷之功,此功未竞?

    阮雪音没接话。便听对方继续道

    “珮夫人,本宫只是深宫里一名寻常妇人,一位妻子,一个母亲,不比你们,深谋远虑家国天下。你说本宫短浅也好,但润儿如今在祁宫受委屈,本宫只能怪你。”

    除开相貌,举止言谈皆温柔,连这么一番话也说得平实而委屈。

    但阮雪音感受到了那种杀意。

    来自女子独有的杀意。

    怨气。

    “皇后也想杀我。”

    妇人呆了呆,“还有谁?”

    “陛下。方才在却非殿,雪音也是生死一线。”

    但她活着出来了。

    说明白君留了她的命。

    君上留命,皇后自不敢窃。

    妇人面色忽利而骤黯。无奈,不甘,束手就擒。

    “你是凭着一身本事,既得郎君,也得顺遂。”她半晌再开口,“我的润儿一世,却要这般苦下去了。她今年,才二十岁。”

    “人这一世,苦还是甜,总有选择。皇后走过的路经过的时间比雪音要长得多,想必比雪音更明此理。”

    妇人不言,面上起哀愁,再半晌方徐徐道

    “但人有局限。能作的选择也便有限。你们都入了祁宫为夫人,这道命途便已定下,人在后庭不得圣恩,身为女子不得郎君顾,本宫想不出,还有什么选择能改苦为甜。”

    阮雪音默了默。“此世此代,规则之内,对一些人来说,可能确为死局。但惜润不是。我总觉得,她还有别的路可走。”

    “珮夫人真是心比天高。”妇人沉声,也叹息也嘲讽,“不仅自己要独占君恩,还想改写旁人命途。”

    “不敢。不过顺势而为,看看每个人能在既定命途上走多远。”

    妇人静看她半刻,“珮夫人今番悄入韵水是为何故,本宫不能问,也管不了。但你们要行事,要落子走局,不要拉我女儿。”

    有些硬,比她此前任何一句话都显强硬。阮雪音甚至觉得这句“你们”里也包括了白君。

    “惜润从来就在局中。我们这群人自四面八方往霁都去那刻起,青川此朝就已经开局了。”

    这中宫正殿也暗,只比却非殿略好些,想来同样是为白君隐疾。

    “女子于立世,何其哀。”妇人闭眼一瞬,“一生难见大山大川,不过困在高墙之内求安稳。是非成败、名利功勋都是男人的,偏又有那么多女子,囿于出身和所谓责任,站在看不见的阴影里为这些功勋冲锋陷阵。到头来,无一善终。”

    女子立于世。老师的训诫也以此句始,其后内容却截然不同。

    而那最后两句,叫她忽想起阿姌来。

    对方当然不是在说阿姌。

    又想起来早先白君说,一局。

    是在说她么?听雪灯亮之后,阮雪音很少想到段明澄三个字,不说出口,也不在心里念,仿佛刻意回避这种荒唐又隐秘的关联。

    她偶尔想起这个人,只会用,她。

    “惜润对我说,”她下意识开口,极少有地,没想清楚便开口,“从小到大很少听人说起明夫人的事。整个白国宫廷,也都不太谈论。”

    与青川大陆上绵延传颂之气象正相反。

    座上华服妇人的面色变了变。极快,旋即平复。

    “听润儿说,珮夫人在祁宫所居殿宇,正是明夫人旧居。这些个往事,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她虽是段氏的女儿,毕竟外嫁了,再没有回来过。”

    再没有回来过。此去尽余生。阮雪音默默想。尽在折雪殿么?

    “本宫倒忘了。”却听妇人长声,似乎才反应,“珮夫人与三公主渊源之深,隔着百年,无妨神交。”她点头,缓缓再道

    “叫做兰殿,三公主出嫁前的居所。在皇宫西北方向。珮夫人若实在有心,叫润儿带你前往凭吊吧。”

    。

    (iishu)是,,,,!




第四百一十三章 假面
    【】(iishu),

    六月二十五夜,粉羽流金鸟自南而来,落于祁宫御花园正南一方深阔窗台。

    挽澜殿。

    它臭着脸,慢悠悠吐音节。顾星朗也还以颜色,爱搭不理地听。

    “知道了。”

    总共没几个音,来回不过三句话。他淡声答完,转身踱回御书房内。

    粉鸟没即刻离开,在身后又鸣一声。

    顾星朗转头,“明明是你先没礼貌。”

    粉鸟再鸣。

    “各两千。分别入临自和曲京。没错吧。”

    粉鸟勉强点头,转一回黑眼珠子,振翅掩入夜色。顾星朗直觉得它是白了他一眼。

    无暇计较了。

    他抬步至四册连排而高耸入顶的书架前。

    浩浩汤汤的文字。所有书名和其中内容都烂熟于心多年。

    他仰头,目光一一扫过它们,过分熟悉以至于陌生。

    决定不了。他又上露台。

    梧桐青绿,月色甚明,距离韵水数千里。不知她此刻尚在白国皇宫,还是已经去了临自或者曲京。

    她是阮雪音。他心里重复,脑中闪过大半年来两人间有过的所有对话,每一个眼神和表情微处。

    她是去白国解储君之困,助他也助祁。他自我说服。那么她要兵,他就给,总归不多,直接从南境发派,耗时亦短。

    问题也在这里。她是阮雪音。

    此念终于明确从心底冒出来。

    论事可以,共结论可以,甚至将她很多看法判断纳入考量都可以。

    但出兵是一项过分明确、覆水难收的行动。

    他大致能猜到她想怎么做。

    若万一不是呢?

    行动之题,决策之题,他不信任何人。

    让她去韵水,已经是莫大信任。

    六月二十六,阮雪音入临自,见洛王门下谋士令狐邈。

    荆钗布衣,点痣尚在。她考虑过换男装,实在不像,欲盖弥彰。

    约见地方在茗溪,一个城外茶楼。

    临自这座城也有意思,她半日探路,发现所有茶楼皆以茗字开头,茗仁,茗扬,茗香,茗悦,不一而足,就像同一个人开的。

    有些俗气。她暗忖。茶本为茗,这般起名,与直接叫茶楼也无甚区别。

    “敢问姑娘,此来是替谁传话。”

    年三旬,剑眉长脸高鼻梁。阮雪音最拿不准的一位。而一旦拿下,其他人都无须再多使力。

    “不能是替我自己么?”她微笑答。

    对方稍眯眼,似轻蔑,又捏三分警惕,“姑娘别告诉在下,信中提及内容,是你自己查出来的。”

    “先生觉得不可能?”

    “姑娘一介女子,若无靠山,又无组织,如何凭一己之力获悉他人隐秘。”

    “先生觉得不可能?”她又问一遍。

    令狐邈维持着那些轻蔑与警惕。

    目光忽凝。

    “姑娘是——”

    “一堆以茗起头的茶楼名字,实话说我一个都没看上。之所以选这茗溪,不过因为字面渊源。”

    蓬溪山。女子而知隐秘知天下事,不难猜。显然对方已经这么猜了。

    “先生这手,伸得未免过远。”

    他称她先生。阮雪音一怔。便听对方继续

    “苍梧城暗涌还不够先生费神么。”

    好思路啊。阮雪音忽反应。锦上添花之策。

    “夺嫡一类事,庭歌还算擅长。”她道,

    “正所谓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庭歌虽为女儿身,却有丈夫志。更何况苍梧暗涌与青川暗涌,如鱼在水,密不可分,我既有所图,自然图局。以大局之利,解小局之困。于蔚国是,于白国也是。”

    “但先生今日以事相挟,”令狐邈神色微冷,“是打算支持安王?”

    “我初入白国,先至韵水,而后来临自,再后会赴曲京。以这个路线看,令狐先生觉得,是安王还是洛王?”

    “听闻当年竞先生入苍梧,也是这般费工夫游走于各王府军营说项。”

    “谋士嘛,凭一张嘴,要紧的在话里,不说不行。”阮雪音笑笑,“我当初是最先去的睦王府。正如今日,我先来了临自。”

    “竞先生说来临自之前,还去了韵水。”令狐邈静看她,倒确是大美人,只颊边一颗痣颇煞风景,并不如传闻中惊艳,“见了陛下?”

    “是。”

    “先生今日以及接下来行动,可都经了陛下御准?”

    阮雪音想了想,“算是。”

    “算是?”

    “陛下允我行事,但没问细节。”

    “陛下竟默许他国谋士干涉我白国政事,且不问细节,放心至此。”令狐邈再眯眼,“听闻竞先生爱走险棋。”

    “令狐先生觉得我在诓你?”

    “得见竞先生风姿,在下今来不亏。至于谋局,多谢先生热心。”令狐邈起身。

    “先生没得选啊。”阮雪音淡笑,“二公子已经五岁,虽是庶子,毕竟姓了段入了宗室,若被洛王殿下发现他——”

    “都说竞先生行事狠厉,”令狐邈顿住身势,回转头,面色也厉,“果不虚传。一旦出手,直击面门。”

    “先生莫恼。”阮雪音平和,“庭歌并非想拿此事相挟。为表诚意,我也予先生一副筹码,绝对比我所握关于先生之隐秘更有价值。”

    “如果在下不想要呢?”

    “我都从先生这里拿了东西,先生便不想从我这里拿些?”

    “竞姑娘主动要予,在下不敢收。”

    先生变姑娘。是真恼了。此人文士病倒颇重。

    “崟蔚已有默契。”她直接道,“短则半年,长则一年,锁宁城必乱,祁国或也将下场。”

    令狐邈顿住的身势再僵。

    片刻后他坐回原位。

    “是什么谋算。”

    阮雪音一笑,“先生这下不怀疑我在诓你了?”

    “此言太合时局逻辑。”令狐邈沉声,“且姑娘为蔚国谋事,不至于为了掺和我白国之事去扯苍梧城的谎。”

    阮雪音再笑,“先生言时局逻辑,我的理解,是说崟蔚联手乃必行之策?”

    “蔚国一半国境生存维艰,南侵是早晚的事;阮家野心勃勃近三百年,前两百年不敌宇文,近一百年难抗顾氏,东征实乃夙愿。在下想不出这两家不联手的理由。”他完坐定,语出如连珠,

    “且青川此朝的第一仗,早已经打过了。一晃六七年,再无人动手,连在下都要怀疑,封亭关之战确为意外。”

    果然。除开局外悠悠民众,藏于庙堂内外凡有智识者,皆疑封亭关。偏偏流言涌动这几年,无人公然述疑窦,自然因为,流言指顾星朗,获益者比损益者更多。

    哪怕万年老好人如白国。阮雪音心下忽动。有时候沉默才是最深那潭水。

    她微启口,几乎要顺嘴往下接。

    旋即反应自己此时是竞庭歌。

    “所以不得不动手了。”她缓声,“也就解释了我为何千里南下,相助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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