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涤砚摇头:“为获取信任,博取情感认同,编一个动人故事也未尝不可。只是他居然会将这个作为终极理由,意料之外。毕竟大部分男人行要事,很少会说是为了女人。”
沈疾却点头:“可很多故事到最后揭晓谜底,就是为了女人。”他看向顾星朗,“臣信。”
顾星朗饶有兴味看向沈疾:“为何”
“表情。正如君上所言,他讲那个故事时的表情,尤其眼神,不假。”
涤砚有些嫌弃瞥他一眼:“你又知道了。怎样叫不假”
“那就是一个男人,说起喜欢的女子时的神情。”
涤砚挑眉:“你尚未娶妻,如何确定”
顾星朗却再次望向沈疾,眼中有些笑意:“算起来,你今年已经二十二,早该为你定一门亲事。”
沈疾一怔,继而露出尴尬神色,倒跟先前阮仲的表情类似,出现在那张线条硬朗的脸上,很是有趣。
“是哪家姑娘”
沈疾再怔:“这个,君上,臣,并未,还没有——”
顾星朗瞧他慌张,也不追问:“待你觉得时机成熟,便告诉朕。朕为你赐婚。”
涤砚落下的眉毛再次挑起,心想这小子还真有意中人了不成只是他日日在御前当差,平时也少与人往来,上哪儿认识的姑娘
脑中疑问重重,又不好当着顾星朗的面问,正觉憋屈,突然想起一事:
“君上,那锐王最后说想见珮夫人,您如何考虑”
不知为什么,说到“珮夫人”三个字,他声调不太对;沈疾感觉到了,问题是,他听到这三个字也有些神经紧绷。
那是在顾星朗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该说的已经说完,却听阮仲再开口道:
“君上可否,容我见雪音一面”
顾星朗回身:“问话”
阮仲点头:“我确实很想知道她如何打算,以及她为何不传信回崟宫。”
“见了,问了,接下来如何回去向阮佋如实复命”
“阮仲会视情况而定。”
顾星朗略一思忖:“她既敢只字不传回崟宫,便是有自己的主意。见与不见,朕要问她的意思。你还能等几日”
“若她愿意一见,见完我会立刻动身离开霁都。若她不愿,”他停顿一瞬,“阮仲即刻便返回锁宁城。”
顾星朗负手转身:“那你便在这里多留两日等消息吧。”
“君上——”
顾星朗停步再回身:“还有事”
“君上待她,好吗”
顾星朗一怔,似笑非笑道:“朕以为你们没人在意她的处境。”
“君上哪里话。毕竟是,家人。”
“你在霁都打探了一个多月,当真一无所获”
当然有。就他所知,阮雪音至今未承宠,身在祁宫,
第八十六章 天外来客(下)
“君上爱民如子,能动脑绝不动手,能用计绝不见血,这不是阮仲一人的判断,而是来自整个大陆的看法。至于阮佋,他或许有所准备,可一旦崟国易主,所有准备都是徒劳。这样的结果,是君上最愿意看到的吧。而阮仲愿意立下誓言,有生之年,决不发动或挑唆战争。”
杯中茶水已尽,顾星朗开始转杯子。
“誓言这种东西,只能辅助表心,作不得实数。”
“这也是我要同君上说的第二个理由。足以让君上考虑帮我的,更实际的理由。”他停顿,将语气神色调整至最郑重状态:
“他日阮仲登上君位,愿送崟东五城与大祁。不为割地本身,只为表心。”
场间再震。便是顾星朗都疑惑,一个要逼宫要治国的人,这是什么思路
“崟东五城,崟国六分之一的国土。确实很诱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阮仲无意争天下。只愿保崟国安宁。若割让城池能得君上信任,在所不惜。”
“你为这个君位,当真是开出了天价。所以还是要回到第一个问题,你为何,一定要称帝为君仅仅因为阮佋能力不足,且他不是你生父”
阮仲沉默。
顾星朗的好奇心却蒸腾起来:“你适才说了阮佋一通不是,似乎是为国。但朕冷眼瞧着,这个,也不像根本原因,更像一套拿得出手的说辞。”
他思绪再转:“若是出于个人野心,一个愿用城池表达拒战决心的人,”他嗤笑一声,“朕都无法确定他是否真做好了为君的准备。”
“君上所言很对。阮仲自问,不是野心勃勃之人。”
涤砚和沈疾已经越听越糊涂。顾星朗耐着性子,沉下思绪,缓声道:
“你要朕支持你,那么朕要真实理由,最重要那一个。”
阮仲继续沉默。
半晌,他正色看向顾星朗,阴沉的脸上竟似有几分暖意:“都说君上博览天下书,透悉世间理,如果我说,我是为了一个人,君上可信”
“世间诸事,说到底都是为人,不是为自己,便是为他人,朕自然信。”
“阮仲,也算是为自己,但追根究底,是为另一个人。”
顾星朗眉心微动。
“举倾城之力,为倾城之人。自古男人要成大事,不为责任,不为个人野心,不为血海深仇,亦不为家国天下,那便只能是为了,”他看向他,目光如星,“女人。”
阮仲阴沉的脸上叠起光影:“君上果然,不负盛名。”
顾星朗一笑:“不知为什么,今日你说了这么多,到此刻,朕才觉得有些可信。”
“因为我给出的终极原因是女人”
“因为你说这几句话时的表情。”
阮仲凛然。洞悉人心,绝对算众多本事中非常高明的一种,更何况对方速度之快,几乎是瞬时反应。
他不知道的是,顾星朗之所以快,不仅因为天分脑力,也因为最近在面临同样的问题:女人。
真是糟糕。他不是没为女人烦恼过。从前他自以为倾心晚苓,但晚苓成了三哥的未婚妻;三哥意外离世,晚苓又开始疑他,甚至为了追查真相入宫,和他冷战了整整一年。
他确实为此烦恼,也为了无法自证清白而气闷,但所有这些,都没有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甚至丝毫未打乱他的人生节奏。
但这次真的很糟糕。哪怕勉强维持状态,亦觉得费力。适才阮仲提过两次她的
第八十五章 天外来客(中)
顾星朗不言,默许,看着对方漆黑的瞳仁变得更黑。
“此次掩了身份入霁都,确实是父君的意思,但却是阮仲的提议。”他看向顾星朗,坦然道:“当初雪音下山,是承父君所求。想必君上也猜到了,她应该定期传信回去的。”
顾星朗心下不悦,面上还平静:“这类事情,已经到了直接说破的地步你要她在祁宫如何自处作为兄长,倒毫不担心。”
阮仲极难得地一笑:“确实不担心。因为她自入宫至今,半个字都未传回锁宁城。君上对目前这个结果,应该很满意吧。”
虽然已有准备,顾星朗还是心下一动,她果然没骗他,至少到今日为止。
“父君等得不耐,又无法传信入祁宫,至六月下旬终于忍无可忍,阮仲便请旨亲入霁都,一为打探她入宫后的情况,二为找寻机会,向她问话。”
“崟君要知道祁宫里的消息,也并非全无办法。”
“君上说笑了。父君安插在祁宫的人,近些年已经一个个被君上处置,最后一位,不也在去年被送出了宫”
顾星朗嘴角微扬,抬眸看向他:“听起来,锐王该是六月末,最晚七月初便入了霁都。这么长时间,到九月中才设法送金印入宫邀约。这期间,想来还有其他事情”
阮仲神色不变:“君上此刻也看到了,阮仲今日没带任何一个人上来,甚至,我的随从都还住在泉街上的客栈,并不知我来了同溶馆。因为此次跟我来的,全是父君的人。对他而言,我入霁都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设法见雪音一面,弄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那么这两个月时间,阮仲哪怕装模作样,也得为此事奔走。他们,全都看着我。”
顾星朗意外。阮仲不得阮佋喜欢,宁愿留着不中用的阮佶继续做太子而至今不易储,已是奇怪;今日听来,不仅是不喜欢,甚至颇防范。而瞧阮仲此次举动以及到目前为止的言谈,似乎他对自己的父亲,也不甚尊敬,甚至都算不上忠诚。
“所以,你只是用找阮雪音问话为幌子,其实另有目的,而且,需要找朕”
“是。”
“只是打探情况,两个月时间,未免长了些。且你至今也没见到她。”
“我入霁都时,天长节将近,确实诸多不便,第一个月几乎废了。且阮仲此次身份是一介草民,要打听宫里事,并不像君上以为的那么容易。”
虽不完全可信,总归说得过去。
“你在信上说,事关天下局势,且对祁国有利。”
“不错。”
此时涤砚上前,附在顾星朗耳边说了几个字。
顾星朗会意,看向阮仲道:
“你还有一炷香时间。”
言下之意,进展太慢。
阮仲闻言,环顾四下,又看向立于顾星朗左后方的沈疾:“这位便是沈大人吧。”
沈疾欠身行礼:“见过锐王。”
阮仲点头致意,看着顾星朗低声道:“阮仲今日只身上南楼,亦未携带任何兵刃,这一点,楼下将士已经确认。且沈大人也在。君上大可放心。”他再看一眼候在近旁的几名侍从,相比一般侍从,他们当真是身形高大,气宇轩昂,哪怕躬身俯首,仍挡不住勇武之气,“能否请这几位将士先行退下”
今日南楼内外,乃至方圆数里内,所有侍从都是禁军,甚至还有暗卫。
对方轻易看破这一点,顾星朗并不意外,略转头示意沈疾。沈疾扬眸,那几名侍从便在顷刻间消失于凉台。
场间寂静。只偶尔听得一声鹤鸣,格外清亮,不知是同溶馆里养着的那些,还是天外来客。
阮仲沉一口气,眼睛盯着桌面不知在准备什么,再抬头时眸色比先前更黑,仿若深渊:“当今崟君,徒有野心。对内,治国无方,亦不勤政爱民;对外,盲目树敌,致使崟国处境两难。自古君王能者当,为国家计,阮仲欲取而代之。”
台上众人面色皆变,饶是沈疾这样的沉稳性子,也忍不住挑了眉。
顾星朗却神色如常,徐徐吐出四个字:“你要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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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天外来客(上)
他看着她,颇严肃,顾淳风不解,一时紧张:“那个,我也还不确定。九哥你别这么看着我。蔚国,有什么问题吗不是只要不是崟国,就可以吗”
“倒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如今天下未定,公主远嫁他国,”他顿一顿,眼中隐有深意,“宫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是上选。”
“我们同白国、蔚国,不是交好吗”
“交好只是一时。你嫁人,却是一世。”
顾淳风有些呆:“九哥,以后,会打仗吗”
顾星朗见她当真紧张起来,笑笑道:“应该不会。”
淳风一颗心轻轻落下。但确认应仲身份的事,要快些进行了。
九月十八这日,顾星朗出了宫。
马车是从最偏僻的长信门走的,就是顾淳风每每溜出宫的路线。但出了宫门,小队人马却未入闹市,而是延霁都最外侧一圈行车道绕了大半座城,最后从后门进了同溶馆。
同溶馆是霁都城内唯一的驿馆,也是大祁乃至整个青川规格最高的驿馆,用以接待前来霁都的本国和他国官员使臣。
从后门入,向正门方向行进,一路可见飞檐弩张,重叠交错;庭中凿池植树,秋日美景如织;有飞鹤,有戏鱼,池沼之大可容舟船。说是驿馆,其占地面积、营建水准堪比王府。
顾星朗穿着白色常服,周身无任何龙纹装饰,边走边看,还算满意。
驿丞刘雍在最前面引路,躬身低头,大气不敢出。两日前宫里下来旨意,要他去泉街附近的永安客栈接一位贵客,贵客身份未知,他亦不敢多问。才安顿好不久,昨日旨意再下,竟是君上要微服来见这位贵客。
因是微服,他不敢声张。只挑了最得力几名下人到南楼准备,自己亦再三检视直至半夜,确认一切完备妥当,方敢睡下。
没睡两个时辰,寅时刚过,身着便服的羽林军兵士便亮出令牌入了馆。终于赶在圣驾到达之前配合他们各就各位,有的在楼外,有的在楼内,身份不一,但足足五十人。
涤砚在右后,沈疾在左后,顾星朗步态闲闲上得南楼最高处的凉台,一时霁都景象尽收眼底。
除了几名静候在旁的仆从,露台上还有一人,高大英气,一身青衣,颇具气度,但不知是长相还是表情问题,总给人疾风骤雨般的阴沉之感。
“见过君上。”
那青衣男子揖礼,动作标准,十分周全。
顾星朗微微一笑:“免礼。”
青衣男子直起身,低眉颔首,神色仍是恭谨。
“今日是在驿馆,并非宫里。锐王不必拘谨,亦不必有太多顾虑。”
青衣男子闻言,方抬头看向顾星朗。
都说顾星朗是青川这一代一等一的美男子,果然不假。对方跟自己个头相差无几,气度极好,却没有帝王身上通常会有的炤炤盛气,反而闲雅宁沉,举重若轻,只像是世家大族的翩翩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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