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特别白
水坝上,那用机括绞盘分别吊住的三座闸门,随着远处打来的旗语,几匹健马在皮鞭下拉着绞盘转动,然后三座闸门里开始缓缓升起。
接着人们便看到那原本只是从大坝留出的孔洞里缓缓流淌的水流转眼间就变成了崩腾的巨浪,从那挖出的斜长水道上如同千军万马般奔腾而下,然后经过下方拓宽的水道冲入附近几个人工湖,接着再通过那形成高低差的分流支渠,冲起了远方的水车,将水送入更远处的田壤。
“出水了,出水了!”
欢呼声雷动,对于从没见识过这利用高低落差合理设置的水坝和人工湖的河口堡百姓们来说,眼前的景象是超乎他们想象的,即便是河口堡里那活得最长久的老人那模糊童年记忆里,这回龙湾曾经修过水坝水渠,但是能灌溉的也就是两岸的田地罢了,可是眼下便是十多里外也能变成水浇地。
那些逃亡到河口堡的军户们,更是有人跪在地上,看着那奔腾不息的水流冲塞湖泊,沿着水渠和水车,灌溉到他们平整出来的荒地上,忍不住泪流满面,他们说是军户,可却是祖祖辈辈面朝
第二百四十九章 西门豹
秦忠口中的生祠自然是没建起来,当然那龙王庙更是没影的事情。
老而不死是为贼,但是同样,在这个大多数人活不过五六十岁的年头,年纪大的老人同样也代表着某种权威。
不过好在在河口堡这里,高进的声威已不是凡俗可比,哪怕生祠没建起来,但是秦忠当日在水坝前喊的话,还是被不少人听了进去。
尤其是那些从外地刚逃亡来的军户,水坝修成,蓄水灌溉两岸的荒地后,他们分到了属于他们的田地后,几乎是家家户户都刻了高进的长生牌,放在家里供奉。
然后便蔓延到了整个河口堡上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将高进当成了守护神,以至于当高进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几乎每家每户的贡上了他的牌位,就连做工的俘虏营里,在那些骆驼城营兵的强烈要求下,张坚为他们整了同样的长生牌位。
“高爷,这真的不关我的事,那是底下百姓们自发所愿。”
秦忠突然间又被高进喊去问话,还没等高进开口,他已自高声喊道,在长生牌位这件事情上,他真的没有弄半点鬼。
“谁问你这事情了”
长生牌这事情,高进还真没办法,他心里并不喜欢这种迷信个人的大众行为,但是他更加不可能去强行禁止,这年头给活人立生祠建长生牌位不是稀罕事,就连木兰陈升他们都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都觉得这是好事情。
高进没好气地瞪了眼秦忠,接着脸沉了下来,“我问你,那杨老汉是怎么死的”
高进口中的杨老汉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在水坝开闸放水时,口中喊着要建龙王庙供奉龙王的老庙祝,哪怕是当日人群散了以后,这个杨老汉也没少唠叨说不建龙王庙,会得罪龙王,这大坝迟早要完的鬼话。
可结果偏偏这话只说了三五日,这杨老汉就莫名溺死在了回龙湾,还是被守坝的家丁们见着捞了上来,然后这堡寨里便传开了什么阎罗显灵的传言,本来这么一个老神汉死了也就死了,高进也不会把这种妖言惑众之辈放在心上,可偏生还有几个被那杨老汉蛊惑说过要建龙王庙的老汉跑来了高家磕头求饶。
秦忠本以为自己这胆小怕事的毛病已经好了,可是如今见到面前的高爷面沉似水,他的两条腿就忍不住打起了摆子,接着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高爷,那杨老汉的死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找了杨五他们几个……”
秦忠口中的杨五他们,是这堡寨里几个年近五旬的老汉,他们都是当年家在回龙湾附近的军户,后来鞑子寇边,回龙湾的水渠被毁,良田荒废,他们才搬到了河口堡里,这几人家里当年都有兄弟姊妹被当成灵童拿去祭祀龙王庙。
这么多年过去,这当年的仇恨本该早就被时光给冲刷淡忘,但是那杨老汉说要建龙王庙祭祀龙王爷,却是让他们再次回想起了童年时这难以忘怀的人间惨事,于是当秦忠找上门,稍微用言语那么撩拨一二,杨五他们便决定要杀了这杨老汉报仇。
秦忠虽然没动手,但是人是他找的,就连把那杨老汉溺死在回龙湾也是他出的主意。
“二哥,秦总旗也没做错什么……”
秦忠刚把事情交代完,还来不及涕泪俱下的求饶,高进边上,陈升便已替他开口求情,接着杨大眼等几个在场的也给他说起了话。
“是啊,二哥,那杨老鬼本就该死……”
高进本就没有要责罚秦忠的意思,只想敲打这厮一番,省得他自以为得计,以后会自行其是,可如今被陈升、杨大眼他们这么一搅和,倒显得他好像要拿秦忠问罪是的。
“起来吧,老秦。”
跪在地上的秦忠抬头瞅着脸色总算不那么难看的高进,方自小心翼翼地起身,然后感激地看向陈升他们。
“以后做事情,记得要和我禀报,不要先斩后奏。”
“是,是,高爷放心,以后若再有这等事情,我绝不敢擅专……”
秦忠连忙应道,他知道这事情在高爷这儿算是揭过去了,他心里也是检讨了番,觉得自己犯了擅自做主的大忌讳,以后可不能再这般鲁莽行事,凡事要多请示、多报备,这样才不会犯错。
且不说秦忠在那里自我检讨得失,高进这时候也有些头疼,死了个神汉没什么打紧的,可那几个老汉跑来磕头求饶,喊什么他们冲撞阎罗爷爷神威,求他放过之类的胡话,倒是坐实了秦忠那番言语。
高进见不得河口堡上下把他当鬼神来拜,仔细想了想后,他朝秦忠道,“你和杨五他们说,让他们自来投案,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不要叫堡寨里都疑神疑鬼的。”
“是,是,高爷,我这就去找杨五他们……只是,不知道高爷打算如何处置……”
秦忠欲走还留,欲语还休,他虽然市侩,可是弄死杨老汉这件事情上,真要细论他是主谋,杨五他们只是从犯。
“既然那神汉该死,他们虽说动手杀人,但也算是情有可原,罪不至死,罚他们劳役也就是了。”
像是河口堡这种地方,便是出了命案,除非上告神木县,不然的话压根就没人会来理会,至于什么大明王法,在河口堡这等边地军堡,高进这样的百户就是王法。
高进既然说了不会追究杨五他们杀人之罪,秦忠才算是放下心,连忙告退去寻杨五他们。
“二哥,我看杨五他们不该罚。”
秦忠走后,杨大眼才开口说道,而且其他人也是一副颇为赞
第二百五十章 柳郎中
正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因为杨老汉之死而惴惴不安的三个老头跑去高家磕头求饶,本是畏惧鬼神,可如今真相大白,他们的举动自是被当成做了亏心事。
秦忠固然胆小怕事,可却是个记仇的,那神汉死也就死了,这三个老头,他却是使人打听他们过往,直接便将那道听途说的消息给悄悄散播出去。
这三个老头许是当年确实做过那神汉杨老头的帮凶,被堡寨里众人指指点点,指桑骂槐,到最后没一个能熬过去,或病死或投水,十天不到的功夫全都死了。
“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莫外如是了。”
河口堡的医馆里,闲下来的柳随风跟身边两个有些年纪的徒弟说道,实在是那三个老头的当年旧事都被翻了出来,果是和当年龙王庙干系颇深,那神汉杨老头当年以庙祝之名,聚敛钱财,从那穷苦人家强索童男童女指为灵童去祭龙王,三人俱是帮凶之属。
“老师,你几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还说高爷是纵容愚夫愚妇唇舌杀人,实乃恶行,还吵着要回神木县呢!”
柳随风这两个徒弟便是在古北寨里和他一起给伤兵医治的江湖郎中,当日回到河口堡后,年关酒的大宴上,两人借着酒劲给柳随风磕头拜师,喝高了的柳随风答应下来,等到第二日反悔都来不及,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两个年纪比他大了一大圈的徒弟。
柳随风这两个徒弟,本是那江湖游医,自然胆子大得很,浑然不像那县城里医馆里的学徒弟子那般谨小慎微,对柳随风这个师父事事敬重,反倒是因为他们走村串巷的见多识广,像那等神汉杨老头极其帮凶的恶行见多了,因此当日柳随风发牢骚的时候,他们反倒是和这个老师争执起来。
如今见这先前还大呼“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老师忽然间感叹,“举头三尺有神明。”于是便忍不住调笑起来。
“你们这两个夯货,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再啰嗦,就罚你们去抄《本草》。”
柳随风想到自己前两日闹着要回神木县,不由面红耳赤,两个徒弟见自家这年轻师父真恼火了,自然不敢再去撩拨,那《本草》抄写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在师徒三人说话的时候,外面猛不迭地响起了杨大眼那厮焦急的吼声,“柳大夫,快出来救人……”
柳随风愣了愣,但随即便立马出了医馆大堂,这河口堡上下虽然人口众多,但罹患恶症的都没有,这些时日头疼脑热,风湿寒腿的小毛老病倒是瞧了不少,这还是头回遇上似是人命关天的病患。
只是刚到院里,柳随风便见杨大眼牵着匹马,那马上挂了个浑身是血的汉子,吓了一大跳,几步奔到那汉子跟前,柳随风探了探鼻息,还有热气儿,他顾不得教训杨大眼居然用马匹把人驮到他这儿。
却是招呼两个徒弟准备诊治的器械,然后亲自把人从马匹上抱下来,“柳大夫,这等粗活还是我来……”
“你来,这人要是再被你折腾下,怕是得直接去阴曹地府,你还真以为高百户是阎罗在世,能给你把人从鬼门关里捞出来。”
柳随风口中骂着,抱着那汉子快步进了医馆后院,另外朝杨大眼喊道,“在外面等着,莫来打扰我们。”
杨大眼被柳随风训着也只能挨训,他知道这看上去是个小白脸的柳大夫,手上功夫硬得很,这柳大夫是广西人,从小练得是那土狼兵的杀人拳,拳肘脚膝样样都能伤人,他先前因为言语不逊,和这柳大夫动过手,结果却是他输了,不过这事情没几个人知道罢了。
“你们回去禀报二哥,就说丁四郎出事了,如今正在柳大夫这里。”
回到医馆前院,杨大眼朝两个手下说道,他如今手底下自领了一队骑士,除了日常操练外,便是和其他伙伴轮流带队巡视河口堡附近,今日正遇上他当值,结果刚出了河口堡的地头,就遇到了伏在马背上疾驰回来的丁四郎。
杨大眼和丁四郎是老相识,当初他还吓唬过这丁四郎,不过后来丁四郎他们那群货郎投了二哥以后,两人倒也成了朋友,丁四郎更是把他老娘都接来了河口堡。
只是丁四郎见到杨大眼后,那原本一口吊着的气再也绷不住,直接昏死过去,吓得杨大眼连忙快马赶回了河口堡找柳随风。
“是,杨爷。”
杨大眼的手下自领命而去,出了医馆便翻身上马,奔出堡寨便往回龙湾去了,这些时日高爷几乎每日都待在那回龙湾的大坝,和匠户们在一起。
医馆后院,异常简洁干净的房间里,柳随风换上了用开水煮过的白大褂,双手也清洗了好几遍,然后才帮那满脸是血的汉子解掉身上的衣服,发现这厮身上不下三处箭疮,五处刀伤,也亏得这厮晓得给自己受创最深的伤口塞了布团止血,要不然怕是这条命小命早就交待了。
剜出折了箭杆的箭头,又小心翼翼地缝合伤口,柳随风忙活了大半天才停下,给这汉子擦干净身上血污,裹上绷带白布,结果发现这汉子居然是那货郎丁四,他知道这丁四是个孝子,当年他老娘病重,这厮背着他老娘从神木堡硬生生一口气走到庆余堂,差点没把人给跑废了。
“老师,这丁四还有救吗”
看着缝合完伤口仍旧昏迷不醒的丁四,两个徒弟忍不住问道,这丁四为人敦厚,他们也是旧相识,两人过去还是游方郎中的时候,也和丁四买过不少小玩意。
“得看老天爷让不让他活了”
柳随风叹了口气,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便是忠臣孝子,只是这年头哪有什么忠臣,倒是丁四郎这样的孝子难得。
“你们把他送到边上的厢房睡下,记得给他喂些温水,那房里需得通风,若是他醒了,便立刻来唤我。”
柳随风交待完两个徒弟,便大步走到了前院,见杨大眼蹲
第二百五十一章 忠臣孝子
医馆后院的厢房里,丁四郎睁开了眼睛,当高进到了房里后,还是听到了他虚弱的声音,“我要见高爷,高爷在哪”
几乎几步间,高进便到了床头,“丁四,你先不要乱动,让柳大夫为你看过再说。”
高进说话间,自是让出位置,让柳随风上前把脉,不过丁四郎并没有听,反倒是更加急着说道,“高爷,我没事,刘三他们在摩天岭被人抓了,有人想对您下手。”
丁四郎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把这句话说完整后,才没了声息,吓得高进连忙看向一旁的柳随风,“柳大夫,丁四他没事吧”
听到高进焦急的声音,柳随风放下把脉的手,只是沉声道,“没有大碍,只是力气用尽,昏厥过去了,等儿我会让人给他熬些补血补元气的药粥,慢慢静养就是。”
“那就有劳柳大夫了。”
高进还是朝柳随风行了一礼,毕竟丁四郎的命是柳随风救了回来。
“高百户,咱们出去说话。”
柳随风依然沉着脸,然后和高进一起出了厢房,等到了外面时,看到四周不善的目光,柳随风冷哼一声,要不是这时高进开口道,“丁四已经无碍,不过需要静养,都别待在这里,咱们出去。”怕是又要起争执。
来到医馆大堂,柳随风脑子也清醒了些,丁四他们那些货郎在高进麾下做事,这其中危险他们不会不清楚,毕竟也不是没人退出,高进也都没有不允,他一个大夫,确实没资格插手管这河口堡的军务。
只是柳随风和丁四郎有旧,他平生也最佩服丁四郎这样的孝子,若是换了旁人受这般重伤,他未必会这样恼火,可事到如今,他还是要问一问高进。
“高百户,有些话我不该问,可是我还是想说,您究竟让丁四郎去做什么了,他乃是家中独子,若有个万一,丁大娘……”
“柳大夫,丁四他们虽是我麾下细作,不过他们如今也只做原本的货郎,去那些村落里卖些货,顺便帮我打听哪些地方的匠户手艺好,然后帮我把人请回来。”
高进并不需要向柳随风解释得太清楚,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不过这却是让他身边的人更加不满,就连脾气最好的陈升都有些忍不住了,实在是那柳随风说的话太过分。
“高百户,若是没什么危险,丁四岂会身披刀伤箭疮,若不是有我在,只怕他必死无疑。”
“高百户,如今这河口堡还不够您折腾的么,还惦记着外面……”
“柳大夫,请自重!”
众人里,倒是张坚第一个开了口,他面色阴沉地看着柳随风道,“这当细作的本是危险活,高爷宽仁,收了丁四他们后可没把他们当细作使,再说便是没有高爷,他们去那野外乡村贩卖货物,就不危险了么”
“丁四在高爷这儿,有快马利刀,有教头传授武艺,领了该拿的饷银,我记得当初高爷也说过丁四是独子,不适合当细作,是他自己在风雪里跪了半日,高爷才允了他。”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