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妻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九斛珠
“所以我只是看不过眼随手帮个小忙,我做过便忘,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姜玉嬛低笑了声,手帕越绞越紧——她如何能不放在心上。从小到大,在这个郡主府庶女跟前,她一向是骄傲而尊贵的,即使容貌稍欠,但出身、教养、地位,她向来都自认高人一等。可今日,却明明白白是陶殷救了她,若非陶殷出手,此时的她必定容色尽毁,烧成了重伤,那么容貌出身教养,于她都成了空谈。
一旦想着这点,姜玉嬛就觉得浑身难受。她可以欠任何人的情,却绝不肯欠陶殷的——
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在陶殷跟前矮了一头。
姜玉嬛甚至暗暗在袖中握紧了拳头,心中涌出种复杂难辨的情绪,让她对着陶殷,竟难以像从前般说出刻薄话语。
阿殷站了片刻,见姜玉嬛没再说什么,便道:“你若没有旁的事,我先走了?”
片刻没等到回答,阿殷也不再耽误,去找已经自发走到十几步外等候的傅垚。
后面的姜玉嬛却又突然开口了,“陶殷——”她看到阿殷转过身来,往前凑了两步,低声道:“这些日子你谨慎些,元夕之夜,最好不要出门。”说罢,仿佛觉得这样的提醒像是种和解,令人太过难为情,再不做片刻逗留,有意识的仰头挺胸,匆匆走了。
阿殷站在原地,觉得莫名其妙。
提醒她谨慎些,甚至不要出门,难道是有人要加害于她?
*
阿殷前世曾被临阳郡主下黑手坑过,知道那个女人的性子是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的。
她不能重蹈覆辙,自然要提前应对防范。元夕躲着不出门么?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既然已被人虎视眈眈,若不想法子铲除这些人,就难以安宁,反倒要时时留意地方,费心费神。
阿殷定了主意,晚间陶靖归来,她便往陶靖的书房走了一遭,将今日的事说给他听。
陶靖闻之大惊,“她真这样说?”
“我看她的神情举止,不像是骗人。”阿殷搬了个圆凳坐在陶靖的书桌旁,“父亲也知道,我跟她从小就不睦,每回见了面都要吵几句,哪怕上次在西洲,两回见面连招呼都没打,话都懒得跟对方说。她也是心高气傲的人,犯不着这样软下态度骗我。回来的路上我想了想,姜玉嬛能知道此事,必定是在姜家听见了什么风声。”
皇家妻 第37节
“姜玳被查处,姜家至今记恨。”陶靖沉吟,怒道:“可他算账本该找我,何必算在你头上!”
“我瞧着不像,若是只为了姜刺史,那必是怀恩候做主,姜玉嬛哪里能知道。倒是前阵子父亲不在,郡主请了代王妃和寿安公主来言语奚落,我回敬了两句,她们不高兴,想在我身上还回来,也未可知。”
陶靖倒不知此事,跟阿殷问了当日情形,一杯茶没喝进去,气得丢在了案上,“郡主行事,真是越来越蛮横!此事十之八.九便是她的手笔。不过为几句口角就劳师动众,不像她们的行事,背后必定另有缘故。除夕夜你别出门,我去探探实情实情,看这女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我若不出去,父亲又怎能探出实情?”
陶靖看向女儿。立时猜到她的打算,“不许你冒险!”
“父亲!”阿殷软了声音撒个娇,“女儿总要长大的,难道要时时畏惧她们?这是郡主她们看着我好欺负才要生事,我若一味躲下去,难道就能消弭了?这次我躲在父亲身后避开,还会有下次,终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反倒要时时提防她们算计,劳神费心。女儿是想借这机会,给她们长点教训,叫她们也有忌惮,不敢轻易动手,那才能够安生些。”
陶靖闻之一愣。
这么多年,他心目中的阿殷始终是那个叫人怜惜保护的小女儿,纵然教了她功夫,也只是让她自卫防身罢了。大事上,总还是想着让她躲在身后,避开风波。他倒是没想过,女儿已经有了反抗临阳郡主的心思,而且不止是言语上的反驳,更是行动上的
——她要给临阳郡主教训,听着有些不可思议,然今时今日,也并非全无可能,令人振奋。
陶靖缓缓坐回方椅中,缓声道:“你打算怎么做?”
“她们既然把时间选在除夕之夜,应该是想借那晚街市人多眼杂,趁我不备时做手脚,叫我吃亏。到时候我便遂了她们的意,去灯市上引蛇出洞,父亲在暗处跟着,待得他们动手,便出手擒获。等捉到了人,父亲有了实实在在的把柄,咱们把人送到官府去,虽然未必能借此将她们怎么样,却也能敲山震虎,叫她们知道,我绝非毫无反抗之力。怀恩侯府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她们未必敢把事情闹大。”
“毕竟——”阿殷翘着唇角,面上微露调皮,“我是定王府的右副卫帅,定王殿下正跟姜家较劲,我趁势狐假虎威,未必没有用处。”
那眼底的一抹慧黠如同暗夜里点亮的烛光,她杏眼中竟自堆出笑意,活泼生动。
女儿真的是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在临阳郡主淫威下手足无措的小姑娘了。
陶靖想了片刻,欣慰之余,忍不住在她眉心敲了敲,“鬼丫头,也长心眼了。”
“父亲要多放我出去历练,我才能长出心眼,否则只会任人欺负。”阿殷得寸进尺。
陶靖也不计较,想了片刻,“她们知道你身手不错,安排的必定也非庸碌之辈,仅凭你我,把握不够。明日你跟冯远道说一声,十五那夜我请他喝酒,别叫他安排旁的事情。”
这便是要拉冯远道做帮手的意思了,阿殷稍稍迟疑,“冯典军他……能乐意吗?毕竟咱们要对付的,是临阳郡主和姜家。冯典军是定王心腹,为了我这点芝麻大的事情蹚这浑水,太不合算。”
“这不算蹚浑水,阿殷——”陶靖收了眼底些微笑意,正色道:“你已经长大,这事我不必再瞒你。冯远道他与我不是兄弟,而应该,叫我声姑父。”
“姑父?”阿殷觉得这称呼陌生极了。
姜玳膝下的孩子也曾叫过陶靖姑父,冯远道跟他们绝不是一路,那么……心念一转,阿殷瞪大眼,几乎是不可置信,“他是我舅舅的孩子?他——”
对啊,他姓冯,他必定是娘亲的侄子!
这世间竟然还有旁人,同娘亲有着如此亲厚的血脉关系,而且就在她身边?
阿殷惊喜交集之下,几乎是跳了起来,继而将两只手搭在陶靖肩膀,喜而忘态,“你是说真的吗?真的吗?他果真是我表哥?”惯于舞刀的手臂上力气并不算太小,她用力晃动陶靖双肩,竟让这山岳般魁梧的男子随她动作晃动。
陶靖眼底笑意愈来愈盛,“我没骗你,他确实是你舅舅的儿子。”
阿殷满面笑意,半天都收不住,胸腔里那颗心快要跳出来。她以为当年冯太傅遭人构陷,子女流放后除了娘亲无人逃脱。她以为这世上再也寻不到关于娘亲的其他踪迹,却原来,表哥还活着!她记得冯远道曾经提过,他还有父亲在偏僻安静的乡下开了学堂教书,他还有个妹妹长得和她一样美貌,在乡下无忧无虑的成长。
那是她的舅舅,她的表妹啊!也是她娘亲的至亲之人!
阿殷头一回知道什么是喜极而泣的滋味,眼底泛出了泪花,嘴角的笑却愈来愈盛,她甚至想要原地跳两圈,口中嚷道:“你怎么不早说,怎么不早说!害我蒙在鼓里这么久!冯大哥说我像他妹妹,让我叫他大哥,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就只瞒着我一个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助涨了胸中激动,她不知如何安抚,瞅着桌上半杯茶水,拿过来一口灌了下去。
“阿殷。”陶靖笑着拉住她手臂,“看你这样子,我哪敢告诉你——”
话才说到一半,就听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父女二人都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敏,加之这书房平常不许人轻易涉足,安静得很,此时便将那脚步声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屏息分辨片刻,听见是熟悉的步伐,才松了刚绷紧的神经。
不过片刻,书房外响起叩门声,陶靖应了一声,陶秉兰进屋见得阿殷满面笑容,忍不住也浮起笑意,“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她知道了冯远道身份。”陶靖示意他关上门。
陶秉兰掩好了屋门走过来,丰神如玉的面庞,笑起来更添神采,“原来是为此事。”
“你已经知道了?”阿殷双手还留在陶靖肩上,狠狠晃了两下,“果然只瞒着我一个!”
“秉兰比你沉得住气。”陶靖示意她坐下来,倒了杯茶递给她安抚心绪,“这事我也是到了西洲才知道的。你舅舅被流放至边地服苦役,远道那时候还小,险些死在那里,幸亏命大才活了下来。当今皇上是诚太子的亲弟弟,登基后大赦天下,指名赦免了你舅舅一家。那时候你外祖父早已过世,皇上想请你舅舅回朝堂,他不肯,便到乡间隐姓埋名,不多问世事。远道到底年轻气盛,没法找先帝清算,却也不肯平白放过为虎作伥的姜家,才投身军中,一步步走到今日。”
“所以他投入定王麾下,也是为了扳倒姜家?”
“也不尽然,复仇固然是目的,定王殿下的魄力胸怀却也令他佩服敬重,即便不为姜家,他也愿意追随。”陶靖续道,“他的身份虽没张扬,却也无需掩藏,毕竟是皇上亲自赦免的。倒是你和秉兰,当年你母亲是流放途中逃脱,这罪名不小,搁在先帝在位时,必定要闹出极大的风波,所以当年她宁可委屈自己、委屈你们,也不敢让临阳郡主深挖,翻出此事。到如今虽然时移世易,但实情若被有心人察觉,交给刑部那些严肃较真的人,恐怕连皇上也保不住。”
这道理阿殷明白,当即道:“父亲放心,我就只在这儿高兴下,出了门,绝不流露半分!”
陶靖点了点头。
他既已明白说了,便是相信阿殷能做得到,便又嘱咐,“见到冯远道也不能流露,这两天也该格外当心。”
阿殷连声应是。
*
次日阿殷到得定王府中,因为在准备明日的元夕,府里也格外忙碌。
元夕之夜一年一度,是京城男女老少最爱的灯节,无论王公贵戚平头百姓,但凡手头有点银子的,总要买几盏灯笼挂着添光溢彩。定王府中除了长史安排人去采办的,另有宫里赏出来的、同僚赠送的,往游廊里每隔五步挂上一盏,也不嫌少。这时节灯笼都还空着,待明晚入目后次第点亮,那才叫银光蛇舞,流光溢彩。
今日定王并没什么要事,前晌静极思动,却往王府的北边走了一遭——
自打薛姬随行来到京城后,便被定王安置在了北边一处僻静的院落,除了安排两个丫鬟服侍、有侍卫看守之外,也没说要她做什么,至于衣食供应,却又不曾苛待。不过既然薛姬身份特殊,他这般安排自有道理,今日又是带着常荀一道去的,恐怕还是想盘问薛姬,挖出些东西来。
王府里的来往无需右卫动身,阿殷到值房里坐了会儿,瞅着冯远道临近晌午时得空,便专门去找他。
纵使走之前已经努力平复心绪,然而两世之中陡然得知自己尚有至亲的表哥在世,又岂是轻易能压住的?阿殷一路面色平静的过去,见到冯远道的那一刻,到底是脚步稍缓,眼神儿都不像平常那般自然,仿佛刚认识此人一样,认真打量着——仿佛能够从冯远道的面容里挖出点冯卿的影子一样。
冯远道留心阿殷举止,微觉诧异,“是有何事?”
“家父想请冯典军明晚赏光,一起喝杯酒,不知冯典军有空吗?”阿殷极力让声音平静。
“陶将军相邀,自然有空。”冯远道察觉阿殷的眼神比平常黏着了许多,甚至藏了微亮的光芒。她平常看他,都是下属对着典军的敬重,眼神利落,举止干练,从不像今日这般失态。他立时猜到了什么,却又不甚确定,更不敢宣之于口,只低声道:“你这是?”
熟悉的关怀语气,在此时听来却截然不同。阿殷深吸口气,低声道:“冯……大哥。”
片刻的安静,两人都知道这称呼意味着什么,虽是在僻静处,却也都不敢多说。
好半晌,阿殷才眨了眨眼驱走涌上眼眶的湿润,“明日午后,家父敬候。”
“必当前往。”冯远道也敛眸。
阿殷再不逗留,转身先行离开,低头沿着甬道走了半天,忽觉前面不大对劲,抬头时就见定王逆着光走过来,正看着她。
“殿下。”阿殷忙低头行礼。
定王走至她的跟前,停下脚步。
刚才那一瞬的对视,她整张脸都清晰的露在阳光下,容色固然夺目,眼睫的些微晶莹却也被阳光映照。
那必然是泪花,定王瞬间就做出了判断。方才的沉思谋算暂时抛开,他低头看着阿殷,问道:“怎么了?”
“没……”阿殷话一出口,便觉得语气不对,急忙吸气抬头,以平静的口吻道:“没什么。”
“那么——”定王竟然抬手晃过她眼前,指腹拂过眼睫,有点痒,却也能觉出湿润。他的手停在她脸侧一寸的地方,指尖的潮湿在风中渐渐消失,声音都平缓了起来,“哭什么?”
离得这么近,她的神情举止必定已被看穿,想掩饰只能是徒劳。
阿殷念头飞转,旋即低了声音,垂眸道:“只是碰到些烦心事罢了,有劳殿下关怀。”
“哦?”定王挑眉看了看远处的冯远道,招手叫她跟上,道:“说来听听。”
☆、第41章 1.5
阿殷自然不敢透露她跟冯远道的关系,然而定王又不是三岁小孩,可以随便扯个谎就能蒙骗过去的,说话若稍有纰漏,他都能看出来。况她才得了赏识,正是该尽忠职守为他效力的时候,没有半点耍花招的资本。心念电转,只能八成真里面再掺上两成假,把他对冯远道的主意打消——
“卑职因遇见了烦心事,刚才跟冯典军告假,虽得了他的允准,却还是越想越烦心,所以走路没见着殿下。唐突之处,还请殿下恕罪。”她语声低沉,脚步也不似平常轻快。
定王“嗯”了声,“何事?”
“其实也只是……”阿殷欲言又止,只含糊的道:“卑职得罪了贵人,得知元夕夜有人要对卑职不力,怕受其害,所以来找冯典军告假。那人势大,卑职力弱难以应对,心中害怕担忧,才会一时失态。”
“势大?”定王侧头觑她,“是谁。”
“是我的母亲,临阳郡主。”阿殷语带惶恐,“卑职初入王府,却为这等小事而耽误职守,还请殿下降罪。”
定王却没听后半句,只道:“她也算贵人?”
“对于殿下或许不算,对于我,却是难以违逆的贵人。”阿殷这确实是真心话——若不是陶靖留在京中,若没有定王府侍卫这个身份,她还真没有足够的胆气来跟临阳郡主叫板。那位即便未必得圣心,到底也是跟皇家沾边,有怀恩侯府做后盾,以她从前卑弱不起眼的身份,确实难以违逆。
定王却是脚步一顿,想起了她的身份。
庶女不敢违抗嫡母,哪个府中都是如此,更别说她头上压着的还是纵横跋扈的临阳郡主。即便她身手不错志气昂扬,身后却没什么倚仗,向来民不与官斗,她不敢违逆临阳郡主,也是情理之中——想必这便是她远赴西洲,甘为侍卫的缘由了。没有深厚的靠山做倚仗,只能自己丰满羽翼,才能有本事反抗。
细想起来,着实令人心疼。
前面是阿殷初来那日两人钓鱼的水池,定王站在水边。春日明媚的阳光铺在水上,池面坚冰渐渐融化,这位性情冷肃、态度威仪的杀神,此时的声音也似温柔起来,“你如今是我王府的人,遇事尽可找我,怕她作甚。”
“卑职不敢搅扰殿下。”
还是这样小心谨慎。
定王侧头,看她面颊莹白如玉,平常神采飞扬的杏眼在此时微敛,像是初升的朝阳被蒙了层薄云,让人想伸手将其拨开。
“除夕夜晚,你照旧随我赏灯。旁的事情,我会安排。”定王道。
阿殷有些诧异,忍不住抬头看他,对上他的目光时,心中却是突突猛跳。
固然曾在西洲时被定王言语戏弄,甚至有那个捉弄似的亲吻,她也在当时信而不疑,然而清醒下来,阿殷总还是觉得不真实。
定王殿下前世登上帝位,此时虽不曾过于表露,却也是志在天下。在朝堂宫廷中沉浮的人,为人最是理性。皇家娶妃,向来都是出身尊贵、品性温柔,见惯了皇家侯门富贵,能够在勾心斗角中得心应手,能够凭借娘家之力襄助夫君的人。这些方面,阿殷着实没有半点能拿得出手。定王惯熟于这些门道,不可能不清楚王妃家世背景的重要。
所以他对她,应该也只是一时新奇而已。
这样的新奇他尝试过后能随时撂开手,她却玩不起。阿殷有胆气杀入匪寨以命相搏,有胆气冲入箭雨刀林,但要抛下理智误以为定王是真心喜欢她,继而为定王沉迷做白日大梦——
还是把她扔到北庭去打仗更实际些!至少那是实打实的军功和本事,而不是建在男子喜好上的空中楼阁。
所以阿殷即便曾在某些时刻被触动心弦,却未深信当真,更没期待定王会因这个缘故偏帮于她。
此时自然觉得诧异。
定王将那抹诧异尽数收入眼底,旋即一本正经的道:“你已经是我府上的人,谁也不准动。”
“卑职……”阿殷眉心一跳。既然他主动提出,那便却之不恭,旋即微笑,应道:“卑职多谢殿下!”
*
元夕之夜,暮色尚未四合,各处便次第点亮了灯盏。
除夕家宴才过,今晚宫中嫔妃各自赏灯,也没设家宴。定王后晌入宫给永初帝和谨妃问安,出宫时天色已是不早,也未回王府,带了侯在宫门外的侍卫,直往朱雀街的呼家酒楼里赏灯。
皇家妻 第38节
这呼家酒楼位于朱雀大街和南武街的交汇处,北可望皇城登楼,东西是京城最热闹繁华的两条长街,加之地方宽敞,便成了赏灯的绝佳去处。往年定王对这灯会兴致不高,今年难得说要来看看热闹,常荀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拍着胸脯说要请殿下吃酒赏灯,早早将呼家酒楼的上等雅间定了下来。
街市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朱雀长街两侧的店家百姓已将高低参差的灯笼尽数点亮,随着逐渐昏沉的暮色,焕出愈来愈夺目的光彩。楼内早已装饰一新,从各地采买来的灯笼在此处流光溢彩,底下衣衫鲜丽的贵家美人款款走过,让蹲守在此处观美人的少年纨绔们兴奋不已。
常荀定的雅间在三层,比之底下要清净宽敞许多。
定王过了楼梯口没走两步,忽见侧方珠帘掀开,里头走出个衣饰华贵的男子,不是代王是谁?
“代王兄?”
“这不是玄素吗。”代王今日穿得随意,家常的青金色长袍,手里添了把折扇,便现出文雅。京城有不少人都传颂代王仁德慈和,看起面相,确实常带笑意,平和亲近。代王仿佛觉得意外,将廊道左右望了望,“玄素这是自己来的?难得。我还当你跟往年一样,不屑来凑这等热闹。”
定王微露笑意,“有热闹自然要来瞧,代王兄请。”他侧身稍稍让开,叫这位堂兄先行通过。
代王才一抬腿,就看见了定王身后那个身段明显不同的侍卫,不由收回脚步,笑道:“听说玄素新近收了个女侍卫,想必就是这位了?”说话间,目光却是迅速将阿殷上下打量了一番,从发梢到腰间再到脚尖,末了回到脸上,稍稍驻留。
定王目光微露锋芒,“代王兄好灵通的消息。”
“京城中的巾帼英雄太少,前有隋铁衣带军打仗,如今难得出个女侍卫,还能到治下严苛的你那儿,想必她有过人之处,自然叫人好奇。”代王目光仍旧在阿殷身上逡巡,瞧见阿殷只垂目侍立,虽不见其眼眸神采,然而眉目生得好看,如今朦胧灯烛之光下愈见肌肤嫩白,加之身材修长,腰背挺秀,真真是个美人。
他感叹罢了,意有不舍,忍不住多看两眼。
定王将他眼神看得清楚,眼底聚了墨色,拱手道:“代王兄,告辞。”说罢,便先拔步离开。
这头阿殷并不知临阳郡主等人究竟作何打算,碰见代王也没当回事,见得他动身,自然立即跟上。
到得雅间,常荀却早已候着了。他出身世家,又是嫡出的幼子,从小见惯繁华。虽跟定王相交莫逆,两人的性情却是截然不同的——
定王性情冷肃,人前总是威仪之态,因为多年收敛心性,于声色舞乐之上已没多少兴致,整个人便显得冷清,令人敬畏。常荀却是惯爱温软酒乐的,虽则在定王跟前行事周正、一丝不苟,私底下却颇有放浪形骸的风骨,折扇在手中一摇,眼神扫过,便能辨出每个美人的好处来。他在家中有娇妻,在外面也有美人缘,虽不会把缘分拉到床榻上去,然而喝酒散心时言语调笑,甚至偶尔讨个美人欢心,他却乐此不疲。
譬如此时,他便靠在窗边,噙着笑意称赞屏风后的美人十指灵活好看,在京城难得一见。
定王抬步进去,见这雅间颇宽敞,除了靠窗的桌椅酒菜,角落里纱屏隔出另一方天地,里头有琵琶声婉转传来。
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如今才入春,百花还未开放,常荀也不知是从哪里寻了盛放的花枝来,凑了一捧贡在美人颈的白瓷瓶里,放在窗台角落,平白添了鲜艳绮丽。
定王惯于冷清简单,一进门正瞧见那束花来,听着那乐声,不由皱眉。
“殿下来了。”常荀却仿佛没看见,起身招呼着定王坐下,见他后头跟着冯远道和阿殷,便也叫他们入座——
因定王开口说要安排,命冯远道今晚随行,他自然不能再与陶靖同处,今日便替了蔡高跟着。到了门口,叫旁的侍卫在外守候,他和阿殷这个右副卫帅便跟了进来,贴身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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