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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漕事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骈四俪六
货物通行税本由地方政府代中央政府征收,朝廷有工部分司郎中收集资金,淮安一地由清江浦工部分司郎中进行征收,再将收入交给淮安府通判保存。
这一过程本与淮安知府没有丝毫干系,谁知淮安知府私自对过往船只征货物税,税款没入工部口袋,淮安知府直接被淮安府通判给检举了。工部将这些货物税收了库,土地税依旧空缺待填,淮安知府首当其冲负了全责。
原苏州知府的事情更简单,他只是私自提高了税率,今年苏州府夏季税竟比往年提高了一倍有多,有人告到了应天巡抚那里,这么一来,应天巡抚与苏州知府双双都落下了马。
霍青棠折起信纸,圣上似乎对留都那些高级官吏已经不想忍了,非得一个一个的换了他们,否则凭借这些功将老臣坐拥江南,任谁都于心难安。





大明漕事 第8章 应天巡抚
邱荆致仕,应天巡抚空缺,南京吏部连上了三道折子请圣上定夺新任应天巡抚人选,折子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南京吏部回过味儿来,第四次,南京吏部与北京吏部联合上书,永乐帝大笔从名单中勾出三个字来,史纪冬。
张氏笑盈盈走进来,连声道:“恭喜大姑娘,史侍郎新封了应天巡抚,隔几日就要上任了。”霍青棠请张氏入座,张氏眼睛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就说那日史侍郎怎么着急赶着要去苏州,原来是早有预兆要接任应天巡抚了,看我这脑瓜子,想来大姑娘早就想到了罢?”
张氏给霍青棠脸上抹粉,霍青棠摇头道:“夫人哪里话,这等事情,谁都是不能未卜先知的。什么预兆,皇上不发话,谁说了都不算,对么?”
霍青棠目光灼灼看向张氏,张氏直觉自己失言,连忙捂嘴道:“看我这嘴,瞎说什么,我是说早上有喜鹊登门,这是吉兆,吉兆!”
霍青棠给张氏斟上一杯茶,张氏又叹口气,“原先听说圣上要下江南,最近又听说漠北起了战事,想来圣上也没了下江南的心思,你父亲这几日心事也重了许多。”
霍青棠抿了抿嘴角,霍水仙的心事恐怕不止是圣上下江南不成行这么简单,圣上不来,那陈瑄定然也不会来了,那黄莺姑娘这烫手山芋是继续留着还是抛开呢,想必这才是霍水仙最为难的地方。
月满掀了帘子进来,对着张氏和霍青棠福了一福,道:“夫人,史家太爷过来了。”张氏连忙起身,“快差人叫老爷回来!”月满应声去了,璎珞端着一盘点心进来了,张氏手一挥,斥道:“这丫头,就会添乱,这时候还吃什么点心!”张氏推开璎珞,急匆匆走了出去,璎珞红着脸,讷讷不敢言。
霍青棠轻声道:“把点心装起来,我们拿去给外祖尝尝。”璎珞赶紧去拿食盒,霍青棠暗道,来的正是时候,再拖上几天,就真的要翻天了。
霍水仙回来的时候,霍青棠正陪着史侍郎聊天,史侍郎正在给外孙女讲她母亲年轻时的旧事:“你母亲最爱去的地方是洛阳,你小舅舅曾在白马书院进学,我带着你母亲去洛阳看望你小舅舅。那正是牡丹花开的好时节,你母亲当时便望着园中枝头上最大最旺盛的那朵牡丹花说,她此生要嫁最好的儿郎,就比牡丹,国色天香。”
谁曾想,竟选了你父亲。史侍郎有些话对着外孙女说不出口,在他看来,霍水仙一副皮囊华丽有余,却不堪重用,林林总总都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别说去比牡丹内外皆富丽,就是比无香的海棠都是多有不如的。若真要比,他也只能比那水仙,终日孤芳自赏顾影自怜罢了。
史侍郎说到此处便停下了,霍水仙在门外也止住了脚步,他想到了十三年前的史氏,她并不十分娇美,却有一种雍容坦荡的气度。她并不似当下一般女子总是遮遮掩掩欲迎还拒,她想要的都会坦诚清楚的说出来,她说自己就是她的梦中之人,亦是她这一生的骄傲。
史氏坦荡,黄莺亦是如此,她想要的,都会坦坦荡荡的说出来。只不过史氏是天之骄女,黄莺不过一可怜人尔,她们自是不能比的。
霍水仙进门,璎珞无端的又红了脸,霍青棠起身道:“父亲。”
自那日与霍水仙不欢而散之后,霍青棠将近月余没与霍水仙打过照面,见女儿笑语盈盈的模样,霍水仙心头一动,女儿终是绕过了自己悄然长大了。
霍水仙对史侍郎行了一礼,唤了声:“岳父大人。”
史侍郎抬眼瞟了一眼多年未见的女婿,当年的霍探花,如今的六品小吏。那时旁人都艳羡自己找了一个才貌皆属上乘的东床快婿,自女儿早逝,这女婿也成了别人家的女婿,听闻张家还是商家,史侍郎的眉头不自觉又皱了起来。他略微点点头,回道:“坐吧。”
霍青棠笑道:“外祖难得来一次,父亲陪外祖坐坐,青棠去厨房看看,今日厨房约莫做了松子鱼,父亲会留在家里吃饭吧?”
霍水仙眉眼一抬,女儿在岳父面前给自己下套子,他看向史侍郎,史侍郎的薄唇已经紧紧抿到一处了。霍水仙尚要为自己辩解几句,霍青棠又笑嘻嘻道:“夫人该领着蝶起回来了,也不知蝶起学得如何了,父亲可要抽空好好考校考校。”
霍水仙水泠泠的美目瞥过去,霍青棠却毫无所觉般,笑着出去了。史侍郎冷不防哼道:“你瞧着她作甚?她还是个孩子,你待如何?”
霍青棠在廊下拍了拍手,璎珞小声道:“姑娘,史家太爷不高兴了,你是不是说错话了?”霍青棠笑眯眯道:“璎珞,你可曾出过扬州城?”
史侍郎开口道:“青棠那孩子说想去白马书院进学,她说你不同意,我也觉得太远了,不妥。我便给她找了寒山书院,就在苏州府,现在寒山书院讲学的是傅衣凌傅大人,他的学问你是知道的,青棠过去,你可以放心。”
霍水仙眉眼微垂,史侍郎又道:“孩子大了,也该长些见识,终日关在三尺大的地方绣花又有甚么意思。当年晗儿也是这么过来的,你也要学着放宽心。”史晗便是史侍郎长女、霍青棠生母,霍水仙瞟了一眼窗外园中的大好春光,终是点了头。
史侍郎顿了一顿,又道:“圣上此番下江南怕是不成行了,陈瑄也已经回京了,你要早做打算。”这是在点醒霍水仙,赶紧和鸣柳阁的那个姑娘断了联系,用她来讨好陈瑄是行不通了。
霍水仙一时不语,史侍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狮峰龙井,方道:“淮安、苏州知府落马,范锡夕顶了苏州知府一职,淮安知府倒是空了出来,只是...”
淮安府情况复杂,朝廷在清江浦设有船坞,工部设分司郎中管理船坞之事,内漕每年进贡贡品的黃船也由工部负责。也就是说,淮安府既有朝廷特派官员的监督,又有下层官僚的独立运作,淮安知府一职并不容易坐安稳。史侍郎并不建议霍水仙挪去淮安做知府,上有工部盘扣,下有船坞要经营,稍有差池,上任淮安知府便是前车之鉴。
霍水仙扯了扯嘴角,颇有些心灰意懒的模样,他自然知道淮安知府不好做,可那也是个机会,是个从六品爬到正五品的机会。看史侍郎模样,他是已经替自己放弃这个机会了。
史侍郎话头一转:“圣上入夏后身体欠安,还是再等等,等等。”这一句话传达出了千万种意思,霍水仙眉眼一跳,他与史侍郎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
张氏着人接了霍蝶起回来,霍水仙笑着伸手去抱儿子,霍蝶起转身就往霍青棠怀里钻,霍水仙伸手搂了个空。霍青棠拍拍霍蝶起的小脑袋,道:“蝶起,去向外祖和父亲请安。”
霍蝶起睁着与张氏一般圆溜溜的杏眼儿,对史侍郎道:“蝶起向史家外祖请安。”史侍郎连声道:“好,好,乖孩子”,还从怀里摸出一块赤金的金锁来,又对张氏道:“上次走得匆忙,这是给孩子的见面礼,你们莫嫌单薄就好。”张氏喏喏,她一双大眼看向霍水仙,见霍水仙点了头,她才上前接了史侍郎的礼。
史侍郎又问蝶起:“可曾读过书了?”蝶起垂着脑袋,细幼的手指捏着腰间的小荷包,霍水仙喝了一声:“你史家外祖问你可曾读书,为何不作答?”史侍郎瞧了霍水仙一眼,又对霍蝶起道:“孩子,外祖问你,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下一句是什么?”
霍蝶起转身就去抱霍青棠的大腿,霍青棠柔声道:“快,告诉外祖父,下一句该如何接?咱们蝶起最是聪明,对不对?”霍蝶起嗫喏道:“来鸿,来鸿对去雁,宿鸟对鸣虫。”
幼儿的声音轻软,霍水仙的脸色又好看了些,他跟着道:“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下一句该当如何?”
霍水仙瞧着儿子,儿子却直往女儿身上扑,他正了颜色道:“你年纪虽小,却也读书识礼,怎的还如□□孩童一般缠着你家姐姐?”霍蝶起整个人扑在霍青棠裙边,霍水仙又道:“下一句该当如何?”
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这两句话霍蝶起无论如何也接不上来了,小小的孩童紧紧闭着嘴,不肯再说一句话。霍水仙伸手去扯儿子,张氏见状连忙接口道:“饭摆好了,大家都入席吃饭吧,功课改天考校也不迟。”
张氏特别为史侍郎温了酒,霍青棠与霍蝶起在外间用饭,张氏留了月满在内室服侍史侍郎与霍水仙。许是这两次来张氏都表现得颇为贤惠,史侍郎便赞了一句:“妻贤则家旺,你要惜福。”
霍水仙如水的目光扫了一眼外间的张氏,自己与黄莺的事情,想来是该给个具体的说法了。他正要提起黄莺之事,史侍郎却截断了他的话头:“妻室是妻室,风月归风月,莫要混为一谈。”
史侍郎明摆着不赞同霍水仙与风月女子走得太亲近,霍水仙抿下一杯酒,张氏精明,黄莺却娇憨。他见过太多聪明女子,世人却不知怀着三分傻性的女子才是最为难觅的,此间种种,不能与外人说。
史侍郎又提起霍蝶起:“孩子该开蒙了,你的心思也该多分一些给孩子才是。”
霍水仙满脑子的抑郁与苦闷,几乎完全忽视了蝶起的教育,今日若不是史侍郎开了个头,他尚不知儿子连个最基本的《声韵启蒙》都念不下来。霍水仙又想起张家大舅子那信誓旦旦的样子,说是请了名师,蝶起定会受益匪浅。结果不必说,霍水仙垂下眼睑,心道这张家商户就是商户,差点儿荒废了自己的儿子。
霍水仙对张家心有不满,却又不能挑明了说出来,就凭他微薄的薪俸,养家都是问题,拿什么来敬献上峰。
扬州在漕河上,每年漕粮运输都要经过扬州府,扬州的知府几乎是一年一换,最长也没有超过两年任期的。可扬州守备倒是长期驻扎在这里,没怎么挪过窝子,可谓是铁打的守备流水的知府。
扬州守备宋一清,永乐三年同进士出身,原先在淮安府做个执笔师爷,后来不知怎的升成了淮安府通判,再来就成了扬州守备。霍水仙转眸,这宋一清到扬州府也有五年了,他掌着扬州府的军务、军饷和军粮,朝廷这几年军饷宽裕,他应该赚的盆满钵满了。想到此处,霍水仙勾起嘴角,史侍郎看了他一眼,横来一笔:“宋一清的寡母亡了,他没向朝廷报备,此举有违祖制。”
谁能不说这是神来之笔,母亡自该回乡丁忧,宋一清却隐瞒不报,这不就是天赐的好机会。霍水仙盈盈双眼泛出光泽,史侍郎哼道:“这扬州城里处处是机会,你且不知漏过去了多少。”




大明漕事 第9章 设宴得月楼
宋一清与宫里的一个采办太监是浙江临海同乡,那宦官在内廷身居采办要职,宋一清便在临海给那太监买了个占地甚大的宅子,还送上了几房娇妻美妾,那太监听说了,甚感欢喜。太监某年回乡之时就专程接见了宋一清,宋一清还挑选了族中几个漂亮齐整的孩子说要过继给那太监延续子嗣,太监门中有了香火,宋一清顺利夺下了淮安府通判。
宋一清出身苦寒,历经十年寒窗苦读后为了前程,更是搭上了自己家族里的孩子改姓更名给一个太监做儿子,已经完全抛弃了读书人的尊严和傲骨。他家里的寡母不愿意与他同享这泼天的富贵,指责他败坏门风,不许他再进家门。宋一清给老母在临海建了个偌大的宅子,老母亲却独自一人在旧居清贫度日。
母亲品性高洁,宋一清却孤注一掷攀附宦官,而后母子决裂,这段典故留都吏部中的官员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如今宋一清的老母亲逝世,宋一清本该回乡丁忧三年,霍水仙与他共事多年,也该为其亡母上一炷香才对。
霍水仙茫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困苦不堪,终日被上峰的狡诈和下属的疲怠耗尽了心力,再加上他信息不通畅,如今竟连守备大人家里的寡母住在何处都不知道,更遑论宋一清故意隐瞒不报了。
史侍郎眉头皱了皱,这么多年的低级官吏做下来,霍水仙都没能磨得坚似利刃,他似乎还是当初那个甫入翰林院的探花郎,心怀远大,内里却单薄的像一张纸。他那点儿浅薄的心事,莫说让同僚看清,就是他十二岁的女儿也能绕过他,直取眉心。
史侍郎在扬州城待了三日,三日后,霍青棠带着璎珞与史侍郎一道登上了去苏州府的马车。霍水仙带着张氏与霍蝶起一道送他们出门,霍水仙拿了个小匣子给霍青棠,匣子里是二十张十两的银票,霍青棠伸手接下了。张氏昨日也来过一趟,给了她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霍青棠微微一笑,这夫妻二人不知是不是说好的,凑齐了是个二百五。
霍水仙目光停留在女儿身上,霍青棠却低头去抱跟在她腿边的霍蝶起,蝶起趴在自家姐姐的肩上,软软问道:“大姐姐,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要出去七日还是一旬,蝶起一旬后是不是就能见到大姐姐了?”
霍青棠眼泪含在眼眶里,她撇过头去,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张氏上前将蝶起拉下来,霍水仙上前一步,想要说点儿什么,霍青棠转身便道:“璎珞,日头大了,咱们还是上车吧。”霍水仙扬起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璎珞咬着嘴唇看了霍水仙一眼,还是跟着霍青棠上了马车。
史侍郎撩开车帘子,对霍水仙一家道:“回去吧,隔些日子我领青棠回来看你们。”璎珞有些坐立不安,霍青棠看她一眼,轻声道:“咱们还是要回来的,你坐好,别摔了。”
青蓬马车晃悠悠走了,霍水仙出众挺拔的身姿一直伫立在那一丛柳树之下,惹得路上好些媳妇和大姑娘们窃窃私语。张氏叹一口气,劝解他:“大姑娘最多去不过一年两年,中间还要回来过年的,如今已经六月了,隔不了几个月,她就回来了。她去的是苏州府,史侍郎又在苏州,会照应大姑娘的,兼之苏州府离扬州不远,老爷空了也可以去探望大姑娘。”
张氏劝得苦口婆心,霍水仙就这么站下去也不是办法,蝶起也站累了。霍水仙望着那再也瞧不见的马车影子,终是开口道:“回吧。”
苏州府昌盛,霍青棠一直笑眯眯的,璎珞则沉默地坐在一旁,史侍郎道:“先在驿站歇上几日,史顺在虎丘赁了一处宅子,等那边收拾好了,咱们再搬过去。”霍青棠连连点头,璎珞则一声不吭。
马车停下,史顺在驿站门口等着他们一行几人,见史侍郎到了,他赶紧迎上来道:“范大人三日前送来的帖子,说要设宴为大人接风,我正愁着大人能不能赶回来,总算能赶上了。”
史侍郎回头将霍青棠带过来,道:“一会儿再说,领两个丫头去休息。”
霍青棠笑道:“不劳烦史叔了,找个人领我们上去就行了。”史顺给霍青棠行了一礼,道:“史顺见过大姑娘。”霍青棠连声道:“不敢、不敢。”
璎珞上前给史顺见礼道:“璎珞见过史大管事。”史顺冲璎珞点了点头,又唤来一个小丫头领着霍青棠二人上了院子里的小阁楼去了。
史侍郎换了一件宝蓝暗纹直缀出来后,对史顺道:“帖子呢?”
请柬上写着以苏州知府范锡夕为首的众苏州府官僚,史侍郎看向史顺,这帖子并无特别,无需如此紧张,史顺靠近一步,低声道:“此次同来的还有采买太监何枯。”
史侍郎嘴唇紧抿,何枯就是宋一清的靠山,宋一清不守母孝,这何太监不知又瞧上了苏州府的哪快肥地,邱荆刚走,他的爪子就伸过来了。史侍郎噤声不语,史顺又道:“是范大人多说了一句,临清今年木材不够,他是过来收木材的。”
朝廷在临清、清江浦和应天府三个地方设了船坞,除了每年朝廷会拨部分款项过去,船只的损耗、修复,还有船坞的工匠都由当地政府负责。
临清向来资金不算宽裕,朝廷多有贴补,这太监竟然还专程南下购买木材,且不说此举耗时耗力,就是再将木材运回去也是及其费钱的。
晚间,有小厮给霍青棠提来食盒,霍青棠递给小厮一封信道:“有劳这位小哥替我把这信寄出去,这是给家里报平安的。”
那小厮接了信,又道:“大人吩咐了,他今日定要回来得晚,大姑娘不必等他了,早些休息便是。”
霍青棠谢过小厮之后,叫璎珞过来吃饭,璎珞红肿着眼,明显是哭过了,霍青棠淡淡道:“这不比在家里,夜里没有点心吃了,过来吃饭,吃过了就去休息。”璎珞张嘴想说些什么,霍青棠一眼扫过去,有些话不该说就不要说了,璎珞咬着下唇还是过来了。
七里长堤列画屏,楼台隐约柳条青,小小得月楼就隐在水调飞花的野芳浜之中,史侍郎在楼下朝二楼临窗的雅间看过去,里面灯火通明,间歇有人影闪过。史顺上前一步请史侍郎入楼,史侍郎打了个手势,史顺又退了回去。
差不多一盏茶后,史侍郎方理了理衣摆,缓步上了楼,苏州知府范锡夕范大人正陪着一个体形富态的中年人喝茶。
范锡夕见史侍郎进来,赶紧起身道:“下官见过巡抚大人。”那富态的中年人慢悠悠起身,道:“都知监何枯见过吏部侍郎衔兼巡抚应天等府史纪冬史大人。”
何枯将史侍郎的官职全称念了出来,史侍郎点头笑道:“何大人好,何大人请坐。”范锡夕赶紧给史侍郎和何枯重新上茶,何枯一张肉脸上的小眼睛笑成一条缝,他笑眯眯道:“本监喝过的,就不必再换了,这茶就很好。”
史侍郎接过范锡夕手中的茶,道:“茶陈了、凉了都得换,再喜欢也是要重新换过的,何大人,你说是吗?”范锡夕满脸赔笑,一位师爷模样的中年人道:“得月楼点心做得好,不如众位大人尝尝这里白案大师傅的手艺?”史侍郎点头,何枯笑道:“可有小方糕?”那师爷连声道:“有的,有的,大人稍等。”
伶俐的丫头们端上来各色糕点,伙计开始唱名:“小方糕、枣泥拉糕、巧果、蟹黄烧卖、糯米三角包,另有船点一份,众位大人请慢用。”那小方糕蒸的莹白软糯,糕上花纹精细,何枯也不客气,一口一个,一盘糕点八块小方糕,尽数落入他的口中,其他糕点他却一动不动。范锡夕看了那师爷一眼,那师爷赶紧下楼去了。
史侍郎夹了一块蟹黄烧卖,何枯笑道:“九月里我请史大人去楼外楼吃蟹,旧年我吃蟹吃坏了肚子,今年看见那蟹黄就吃不消了,呵,呵呵......”
何枯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范锡夕在一旁听得变了脸色,史侍郎面不改色吃下了这块蟹黄烧卖。苏州同知递上来一杯茶,说了一句:“吃不下的就不要勉强,凡事要量力而行,吃撑了难受的也是自己,不是旁人。”
苏州同知,闵梦余,永乐二十一年进士,出自青州闵家。朝中还有一位官员同出自青州闵家,户部尚书闵肇尔。闵梦余的父亲正是闵肇的幼弟,闵肇即是闵梦余的嫡亲大伯。
范锡夕简直想上去堵了这位的嘴,这位平日里口无遮拦也就罢了,这个时候还要语不惊人死不休,是不是想把大家都拉下水才肯罢休。史侍郎笑看了闵梦余一眼,这人又低眉顺眼地退到一旁去了。
那师爷又端了一盘小方糕和一盘大方糕上来,何枯径自把那八块小方糕全部吃了,那大方糕他还是一口都没动。师爷和范锡夕交换了一个眼色,那师爷道:“方才厨房说菜都好了,不如上菜吧。”何枯拍拍手,一双短粗的手被他拍得啪啪响,他笑道:“可有虫草甫里鸭?”
师爷这次吸取了经验,偌大一整只鸭就摆在何枯跟前,何枯也不负众望,他独自吃着整只鸭子,将能吃的部位拆解入腹。
史侍郎则将松鼠鳜鱼推到范锡夕身前,道:“鱼不错,都尝尝。”范锡夕喏喏,闵梦余又道:“大人,那虾仁你爱吃吗?不爱吃的话别浪费了,下官爱吃。”
范锡夕用手戳了闵梦余一下,史侍郎笑着将一盘春茶虾仁递过去,闵梦余则站起来嬉皮笑脸地去接,史侍郎坐下之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样物件。
何枯拍一拍手,眯着小眼笑道:“本监吃得下就吃得消,本监吃不下也吃不消的动都不会动一口,闵公子方才多虑了。”
范锡夕眼皮一跳,这太监唤闵梦余闵公子,说明他知道闵梦余和闵尚书的关系。方才的戏言他等吃干净了才还回来,说明他能忍得,这个太监好生难缠。
何枯将鸭架子拆散的骨头又重新拼凑起来,慢悠悠道:“本监还是只吃肉的,若是遇到了那吃肉又吞骨头的,才算是真难缠!”




大明漕事 第10章 公子如玉
史顺驾好车,在得月楼外等着史侍郎,乌蓬马车隐在月色下的杨柳岸边,五月的天已然热了起来,河边上更是招惹蚊虫,史顺从一个大荷包里拿出一把干薄荷,燃了以后在马车里熏了熏,又垂下车帘子,在车板子上坐好。范锡夕带着一众官僚送史侍郎出来,还有一个富态的中年人站在中间,那人略说了几句,便上了候在门口的一架八抬大轿。说是八抬,一点也不为过,四方各两人,可不就是八抬。
史侍郎上了马车,闵梦余打开扇子,摇了几下,叹道:“这位何太监好大的威风,八抬的轿子都坐上了,感情这是把京城那一套风气都带到我们这乡下地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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