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妻是宠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海的挽留
楚慎步履沉重地走到楚圭身前,俯下身来,气息颤抖:“哥儿就因爵位的事恨我?”
楚圭眼神空洞地盯着不远处开的一点窗洞,半晌,自失一笑:“也不全是。世人多势利,我觉得周遭所有人都对我不公允。我与大哥的官位几乎是相当的,但多数人向生人引见我时,头一句话便是‘这是敬之先生的胞弟’,世人也多半只知道楚家有个身居高位又做的一手好学问的楚敬之,又有多少人知道我?我自小到大都活在大哥的阴影里!”敬之是楚慎的表字。
“你为何将名利看得那般重,”楚老太太忽然开言道,“这世上除却名利,难道就没有旁的东西值得你留恋么?”
“母亲,人各有志,”楚圭笑了一笑,神色忽而阴鸷起来,“我生来就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越是不如人处,我就越要想法子找补!这么多年了,母亲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脾性么?”
楚老太太沉默片刻,疲惫道:“真是作孽。”
“我知道大哥想来问我什么,我如今都说完了,大哥也可以走了,”楚圭平复了一下心绪,垂下眼眸道,“母亲也回吧,我知道你多年来一直不喜我,下辈子咱们千万别再做母子了。眼下我没拖累你们,你们也能放心了。”
“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楚老太太情绪忽然激动起来,踉跄着上前,颤颤巍巍地揪住楚圭染血的衣襟,疾言厉色道,“你知道我为何不喜你么?你被名利迷了眼却不知悔改,满心都是功名利禄,连人性也给磨没了!你最后是爬上了那个位置,但那又如何呢,你还不是个孤家寡人?!你的妻儿,有哪个是跟你一心的?你坐在宝座上时,真的心满意足么?”
楚老太太的一番话似乎是触动了楚圭心里的某根弦,他手指微蜷,神色隐透落寞。
楚圭昏昏沉沉地靠在墙边,缄默半晌,心头倏地漫上一股难言的悲凉,然而慢慢抬眼看向母亲时,却只是淡漠道:“什么都不必说了,母亲只当没生过我。”
楚老太太身子一震,一点点松开他,一脸死寂。楚慎满面忧色,要上来扶她时,她突然举起手里的鸠杖狠狠往楚圭身上敲,含泪咬牙道:“成,我当没生过你,我现在就打死你,也好过你被推出去千刀万剐!”
楚慎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拦。楚老太太一时气恨难平,浑身抖个不住,一个踉跄就往后栽倒。
楚圭瞳孔猛地缩了一下,抬起手要去扶,但他一只手被裴玑扭断了,又因为戴着重枷,另一只手也伸不出来。
裴玑隔了老远就听到了楚慎的惊呼声,当下急奔过来。待看到楚老太太被楚慎勉力扶住了,他才松口气,紧走几步上来帮忙。
楚老太太平息了半晌,揩了把泪,忽然抓住裴玑的手,微微颤抖着低声问:“殿下,若是他死在牢里会如何?”
裴玑神色一凝,即刻明白了楚老太太的意思。
她是想在楚圭行刑前杀了他。
“凌迟那种罪岂是轻易受得的,”楚老太太说话间悲从中来,终于抑制不住,声泪俱下,“他纵千般不是,也终归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我不忍看他生生被活剐。”
裴玑深吸一口气。身为一个母亲,需要历经怎样的煎熬才能做出这种决定。当初他母亲将他送去别人家寄养时尚且陷入两难的痛苦挣扎,何况是亲手结果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可怜天下父母心。
唯妻是宠 第119节
裴玑望着握住他的手垂泪不止的楚老太太,缄默许久,摇头道:“不妥,父皇会追究到二位身上的。父皇对楚圭恨之入骨,判他凌迟也是要解气的。父皇如今正想抓楚家的小辫子,所以不可在这个当口出差错。”
楚老太太面现倦色,迂久,长长叹息一声,颓然道:“那便罢了,我回去给他念经,帮他超度。”
楚圭深深望了母亲一眼,嘴巴张了张,却终究没发出一个音。
“我给哥儿带了些吃的,都是哥儿平素爱吃的,”楚慎将一个红木食盒搁在楚圭身边,“哥儿不方便动手,我喂哥儿吧。”
楚圭正要冷声推拒,但瞥眼间瞧见母亲佝偻的背影,又看看满面风霜的兄长,拒绝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都快死了,难道真的要落得个彻底的众叛亲离么?
楚圭沉默片晌,终于点了点头。
楚慎一面拿袖子揩泪,一面给楚圭喂饭。他心中悲戚难抑,握箸的手有点抖。楚圭安静地由兄长喂饭,不发一言。食盒里的饭菜确实都是他素日爱吃的,他兄长原来一直都记得他的喜好。
兄弟两个僵持了几十年,这还是头一次摒弃前嫌,心平气和地相对而处。
裴玑见状,摇了摇头。或许楚圭心中的积怨,并没有他自己认为得那么深。
楚慎与楚老太太走之前,俱是目光恸切地望着楚圭,迟迟不肯离去。
这一别,就真的是永诀了。
楚圭歪靠在墙上,闭目不语。
探监的时辰已满,楚慎搀着楚老太太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就在两人即将走出牢门时,楚圭忽然道:“母亲,大哥。”他深吸一口气,闭目道,“行刑那日,你们不要去。”
楚慎步子一顿,倏然之间泪水决堤,扶着母亲一起折回去,抱着弟弟恸哭不已。
楚圭慢慢阖上眼,两行清泪滚落而出。
九月十六这日,范循特地告了假,赶来西市看行刑。
自从太宗迁都北京之后,便将西市定为专门处决犯人的地方,每年秋后集中行刑都是在这里。
看热闹是优良传统,百姓们对于砍头这种事是十分乐于围观的,因而西市虽已算是京郊了,但却是个热闹的地方。这里平素没有砍头可看时也是商贾云集,如今要上演凌迟大戏,还是好几个人一起被凌迟,这实在是不可错过的,错过就要再等一年。因而不需要官府召集,百姓们便自动自发地蜂拥而至。
范循自认来得算是早的,然而等他赶到时,发现法场这边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法场边临时搭设了一个小棚子,作监斩官监斩之用。法场中央竖着一根高高的木桩,用来悬挂犯人的人头,震慑臣民,以儆效尤。
时近午正,日当正空。
西市这边已是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楚圭等人的囚车过来时,人潮中掀起一阵骚动。他们是头一次看见楚圭这位在位三年的短命皇帝,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个传说中有特殊嗜好的好内太子楚怀和,更是第一回看到蒋氏、楚明玥与楚明岚这些曾经的皇后公主。
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稀罕。
楚明玥原本也是个美人,但在牢里待了一年,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蒋氏与楚明岚被关得时日浅,在牢里的资历不如楚明玥,倒还留着些往昔光鲜的影子。只是楚明岚哭得双眼肿如桃子,脸上脂粉灰尘糊成一团,还没受刑便已经像个女鬼了。
范循扫了囚车里的三个女眷一眼,微微摇头。
蒋氏等人并非楚圭造反的共谋者,又是女眷,按例是不必死的,至多被充入教坊司做官妓,但楚圭那一番话激起了皇帝的雷霆之怒,这才一并将蒋氏等人处死。
楚圭等人被绑缚在刑架上时,监斩官开始宣读《大周律》刑律里的谋反大逆条:“凡谋反,谓谋危社稷;大逆,谓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皆凌迟处死。”
接着,监斩官又宣读了皇帝亲拟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首楚圭,领春泽而不知恩,受荫庇而枉顾义,亡所忌惮,毒杀先帝,颛作威福庙堂之上,不降价序而运天下。诈谋既成,遂据南面之尊,祸乱内外……今依律处死,凌迟三日,锉尸枭首,示众尽法。其子楚怀和并家眷论与同法,钦此。”
众皆哗然。
凌迟三日!
凌迟即民间所谓的千刀万剐,最残酷的凌迟例该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每十刀一歇一吆喝。头一日例该先剐三百五十七刀,每一刀剐下的肉如大指甲片大小,从胸膛左右起刀。这种凌迟法会尽可能让犯人活得久一些,让犯人最大限度地承受痛苦。一日剐下来,即使已经开了膛,犯人也尚可进食。吃饱了,等着第二日、第三日接着被剐,直至彻底被肢解,气绝身亡。
所以这是个技术活,也是个体力活。
不过凌迟的痛苦除却*上的,还有精神上的。被当众扒光,并且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肉一点点被剐去,看着自己慢慢变成一堆森森白骨,这样的折磨绝对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因而凌迟可推死刑之首,是处置谋反者的不二选择。
楚明岚听到还要被凌迟三日,吓得惊叫一声,直接失禁。她哭喊着大叫:“我又没罪,为什么要杀我!”
楚明玥皱眉道:“闭嘴!吵死了。”
蒋氏斜了楚明岚一眼,骂了句“夯货”。
楚怀和吓得面无人色,冲着监斩官大吼道:“当今太子妃是我堂妹,皇太子是我妹夫,你们快放了我!我要去找我妹夫!我没有参与谋反,楚圭不是我爹!我没罪!”
范循叹气连连,楚怀和怕是被吓傻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又忍不住鄙夷地瞥了楚怀和一眼,冷笑一声。楚怀和当初享受太子的尊荣的时候,怎么不说楚圭不是他爹呢。
范循思量间便不免同情地看向楚圭。楚圭反倒是最镇定的,从头至尾都沉默不语,甚至面上还带着一抹掩不去的傲然。
范循略一挑眉。他其实很欣赏楚圭,欣赏楚圭的胆魄与那股狠劲儿。如今看来,楚圭除此之外,还有非凡的定力与一身傲骨,面对千刀万剐也能面不改色,虽浑身浴血而屹立不倒。
不过范循总觉得,楚圭不会这样乖乖就范的,否则他就不是楚圭了。其实他原本以为,楚圭会在牢里想法子自尽,毕竟依着楚圭的性子,是不会让裴弈称心如意的。
果不其然。等待行刑时辰到来的间隙,楚圭忽然拼尽浑身气力朝着周围成千上万的百姓高声疾呼道:“我不是乱臣贼子,我只是顺应天意取而代之罢了!周室原先那个小皇帝根本不是君王的料!我想做个好皇帝的,我心里是装着天下黎庶的,我颁行的新政虽多有弊端,但我一直在筹谋出路!裴弈讨伐我不过是假公济私,他一早就想反了,只是一直没寻着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而已。裴弈根本就是个卑鄙小人,没有太子裴玑的辅弼,他怎么可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范循听见这番话几乎笑出声来,很好,很好!楚圭死前还给裴弈埋下一颗雷,顺道离间了一下裴弈父子,给裴玑添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楚圭的一席话宛如滴水入油锅,围观百姓惊呼不止,低声窃议。
监斩官都吓呆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神后见楚圭歇了口气还要再说,忙命人将他的嘴用麻核桃堵住。
现在的犯人真是越发了不得了,被剐前还敢声讨皇帝。
楚明岚已经吓得晕了过去。她被一旁持刀以待的刽子手一盆凉水泼醒后,睁眼间忽然瞧见了人群中的范循。
范循颜好气度佳,纵然是立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也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楚明岚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朝着范旭哑声哭道:“表哥!表哥你救救我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好歹看在我对你痴心一片的份上……我真的不想死!我没有害过六妹妹啊,我也为我从前对你做的那些事致歉,求表哥救我!表哥我错了……表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啊……表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楚明岚哭喊得声嘶力竭,说到后来渐渐语无伦次。
围观众人闻言登时纷纷向着范循看过来,都是一脸兴味的模样。原本楚明岚不说他们还不知道,如今这么一喊,才晓得原来范家三公子今日也来了。
那么,楚明岚到底对范循做过什么?
范循正琢磨着裴琰今日到底出手不出手,忽然被揭破身份,又被众人反过来围观,一时脸色铁青。
实在是……实在是太丢人了!
楚明岚见范循偏过头去装作不认识她,撕心裂肺地喊道:“表哥怎可如此,我们好歹也曾经成过亲!表哥怎么能这般无情!”
范循嘴角一抽,这行货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真恨不能现在先上去掐死她!
楚明岚却对范循内心的崩溃浑然不觉,兀自悲怆道:“我与表哥也算是青梅竹马,表哥是不是好歹看在表兄妹的情分上,帮帮我?我是对表哥做过错事,但我后来就安生了,表哥不会一直记着仇吧?”
楚明岚口中的“错事”,显然指的是她给范循下□□想与他圆房的事。不过她非但没有成事,还被范循折腾了一番。
范循默默抬手以袖掩面,心道你就不要再强调这件事了,再说下去我怕我真的冲上去提前结果了你!
午时三刻。
监斩官看了一眼时辰,又拿着画像仔仔细细地一一比照,确认那五个人犯都是本人不是顶包的之后,下令开始行刑。
楚明玥一直镇定自若,但眼下却开始慌了。裴琰那厮不会是打了退堂鼓吧,为什么还没来?再不来,他们就要被剐了!
蒋氏也开始惊慌失措,她女婿难道变卦了?这种事可不能开玩笑啊!
范循也有些拿不准裴琰的心思了,毕竟这位王爷做事总是前怕狼后怕虎。
就在刽子手们正预备剥了楚明玥几人的衣裳开始动刀时,人丛中忽然窜出几百号蒙面人,冲上来就抢人。由于楚明玥等人都是被铐在刑架上的,蒙面人们直接举刀哐哐哐砍了木头,直接连人带镣铐带木头桩子都扛在肩上,预备突围。
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人引开官兵有人剁木头,蒙面人们配合默契,局面一时失控。官兵们措手不及,法场这边护卫不多,顾不过来,连声恫吓警告也不管用,竟被他们得手。等闹哄哄的一阵过去之后,法场上只剩下了楚圭与楚怀和两个。
人群中的瞿素见状冁然一笑,道:“好戏要开始了。”
范循望着空了一半的法场,挑了挑眉。
裴琰怎么把楚明岚也抢走了?
人潮被那群蒙面人几次冲散,等再度聚拢在一起时,众人的位置多有变化。范循思想间目光四处扫时,猛然瞧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他脸色一黑,楚明岚方才朝他喊那些话时,这俩人不会就在场吧?
☆、第一百零六章
范循眼下觉得丢人不是最难堪的,在熟人面前丢人也不是最难堪的,在有仇的熟人面前丢人才是最难堪的。
他正要转身躲远点,但魏文伦已经看到了他,并且正分开人潮往他这边来。范循长叹一息,他要是不打照面就走,未免太过狼狈,看来他是躲不过一顿奚落了。不过他打算先发制人。
“魏大人今日也告了假么,”范循佯佯一笑,“是来送楚圭最后一程的么?楚圭当年破了那么大的例提拔魏大人,魏大人想来也是感念在心的吧?”
“比不了范大人,”魏文伦冷冷淡淡地看着范循,“范大人可是曾为楚圭娇客,不才怎可与范大人相提并论。不过,在下不免好奇,楚明岚究竟对范大人做过什么,引得她这般撕心裂肺地向范大人认错?”
范循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面上呵呵笑道:“魏大人管得未免宽了些。我还有事,不陪魏大人闲扯了。”说着话转身便走。
魏文伦冷眼看着范循挪到另一侧继续观看行刑,面沉如水。他总觉得,范循这个人透着一股子古怪,胆子也大得很,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将明昭抱走。
楚怀和望了望空掉的刑架,迷惘片刻,又激动嘶喊道:“这是谁出的手?为什么不把我也救走?!”
楚圭淡淡扫了地上的木头桩子一眼,面上一丝波澜都没有。
劫得这么容易,必然有诈,只是不知道谁是螳螂谁是黄雀了。
不过,这些事已经跟他没有干系了。
监斩官太阳穴突突直跳,对一旁的张冕道:“我在此继续监斩,张大人快去奏报陛下,速速调派人手将人犯抓回来。”
张冕神色有些古怪,扫了法场上的楚圭父子一眼,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监斩官转回头来,吩咐刽子手行刑。
刽子手应是,扭头便动手给楚圭解衣。就在他即将把楚圭那身囚衣扯掉时,忽见楚圭嘴角咧出一个诡谲的弧度。刽子手愣了愣,跟着就觉脸上一股温热,抬手一摸,全是血。
楚圭一直在暗暗用舌头往外顶嘴里的麻核桃,眼下喉头腥甜,拼尽全力往外一吐,不仅将麻核桃吐了出来,还喷了一大口血。
刽子手一下子恼了,一把拽开楚圭胸前的衣裳,抬手便剐下了第一刀。
登时皮开肉绽,鲜血淌出。
楚圭却恍若不知疼痛一样,反倒大笑道:“裴弈,裴玑,若我化作厉鬼,必定日日纠缠你们!若我入阿鼻地狱,也要诅咒你们永世不得超生!”他本要把诓骗他的楚明昭也带上,但想到前几日兄长与母亲来探监那一幕,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瞿素眉峰一挑,敢咒我的阿玑?
楚圭再度被塞上麻核桃时,脸色渐渐灰败,嘴唇发乌。刽子手觉得不对劲,急忙去报于监斩官知道。监斩官急匆匆跑去一看,就瞧见楚圭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这显然是中毒了。
人犯刚开始受刑就毒发,这可如何向皇帝交代呢。监斩官一个头两个大,想不做理会继续行刑,但想到这么些人看着,不好隐瞒,若是回头被皇帝知道了,他兴许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思前想后,差人去跟皇帝奏报。
唯妻是宠 第120节
楚圭如今已经意识昏沉。
他早在从南京皇宫出逃时就备好了毒-药,因为他知道他随时都有可能被裴玑擒住。一旦被擒,想来少不了屈辱折磨。他后来受尽苦刑,几度想要设法服毒自尽,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忽然想,他为什么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呢,他应当拼尽全力地在死前向众人揭露裴弈的真实面目,如此也算是死得其所。不论众人相信与否,有了这个苗头,也够裴弈糟心的了。所以他一直苟延残喘地活着,为的就是这一日。
他知道裴弈判他凌迟就是为了泄愤,他不会就这么如了他的愿的。今日上刑场之前,他选了身上藏着的慢性毒-药悄悄服下。这药吃下去后一个时辰才会毒发,掐指算来,足够他上刑场之后说完想说的话再赴死了。
楚圭迷离间想起了许多昔年往事,有他幼年时候的,也有他成年后的。一点一滴,似乎都透着道不尽的压抑。他好像从记事起就没有过什么值得追想的美好回忆,他的世界里充满了嫉恨与不甘,他每一日都在想他要如何从这样的境地里解脱出来。他是一个喜欢自己跟自己拧巴的人,他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办到,否则决不罢休。
他至今都不认为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相反,他认为很值得。他做到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他不后悔。
他这一生跌入过谷底,也登上过峰顶,也算是阴晴圆缺俱全了。只是有一点,他这一辈子都过得太寂寥了,身边的人从来不知心,待他好的人也被他拒之千里,他从来不知道敦睦融融是怎样的体会。
下一生若能再世为人,他兴许会是另一番面目,另一种心性。
楚圭的意识渐渐混沌,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团柔和的光,指引着他步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他隐约想起有两个人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来探望过他,诘问过他,也为他带来他爱吃的饭食,后来又抱住他哭。
希望他下一世还能遇到这两个人。
楚圭的头慢慢垂下,眼角有淡淡的水痕。
范循见楚圭没了动静,禁不住一声长叹。
裴弈这样对待楚圭,除却泄愤之外,还是想告诉全天下的人,反叛者会万劫不复。
楚圭是个枭雄,奈何时乖运蹇,霸业难成。天底下那么多人都骂楚圭乱臣贼子,但又有几人不想成为楚圭呢。楚圭只是做了很多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而已,并且这事又是大多数人都做不来的。人啊,有时候真是虚伪。
范循能够很坦然地承认,他自己就是很想成为第二个楚圭的,他觉得他不比楚圭差多少,并且,他与楚圭的处境有点相似。但后来变数太多了,裴弈跳出来参与夺位之后,他意识到他原本的打算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了,所以他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他觉得他还有更珍贵的东西去追寻。
不过他想要的,追寻起来实在太费劲。
范循正自出神,就被楚怀和的惨叫声打断了思绪。他看了一眼已经断气的楚圭,又看向惨呼不止的楚怀和,讥嘲一笑。
楚圭从上法场到最后气绝,都没有看过他的妻儿一眼。死之前也是头颅偏向与楚怀和相反的一侧的,不知是否有意为之。
楚怀和身上藏有父亲给的毒-药,但他一直不愿服下。他是历尽人间繁华富贵的人,惜命得很,总还是不死心,想着能有什么转机。可转机出现倒是出现了,却并非冲他来的。
直至眼下利刃划在身上,那种切肤之痛袭来,他才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不会有人来救他了,他正在一点点被肢解,直到气绝,变成一堆森森白骨。
魏文伦其实一直都觉得凌迟这种刑罚太过残酷,但他眼下倒也并不同情楚怀和。楚圭的确冷情,可到底也是竭尽全力保楚怀和到最后,但楚怀和完全狼心狗肺,并且毫无骨气。楚圭好歹有一身傲骨,至死不肯服软。
将近申牌时候,楚怀和已经喊得嗓子完全哑了。范循看剐肉也看得有些腻了,望了一眼偏西的日头,回身挤出了人群。
他走出去几步后,又转头往法场的方向望了一眼,叹道:“都道名鞿利鞚,但不争不夺又岂言人间呢?嫡长继承本就不公,弱肉强食才是世间真谛。”
“不依嫡长继承,世间又要徒增多少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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