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胭脂铺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七月初九
衙役扫净了她身上浮土,端来一杯茶,哈腰离去。
她默默静坐着,耳畔有一声没一声的听着另一桌上几人的谈话。
那一桌的首位,坐着一位皇子,正被一圈道狗腿子半拥在中间。
过了半晌,第一位黑衣狗腿子随喜挨过来,坐在猫儿对面,叮嘱道:“这回请胡姑姑过来,是想……”
猫儿垂首抠着指甲,喃喃道:“你们有权有势,想让我做什么,我自然只有听命。说什么请不请的,太过客气。用‘绑’的就成,我小小蝼蚁,不用给我面子。”
随喜一滞,续道:“……是要借用姑姑上妆的手段,帮着我们逼一回供。”
猫儿垂首不看他,继续喃喃:“什么妆冤鬼妆、僵尸妆、阎罗王妆、下半身失踪妆、七窍出血中毒妆、千刀万剐凌迟妆、四肢皆无人彘妆……大人要什么妆,我自然都奉命画好的。”
随喜听得头皮发麻,转头看向另一桌的自家主子。
见萧定晔一张脸险些拉到脚面上,并不打算说一句话,他只得转过来,硬着头皮问道:“四肢皆无人彘妆是什么意思”
猫儿这才缓缓抬头,取了桌上的一支笔,用笔杆子指向随喜:“将你的左手、右手、左腿、右腿齐根砍断……”
她每说到一肢,笔端便从随喜那一肢上隔空划过,配上她低沉的语调……随喜猛然抖了两抖,立刻打断她:“这是行刑,不是上妆。咱家是问你如何上妆成人彘!”
猫儿放下手中笔,面无表情道:“四肢化成背景色,再强调躯干和头脸。在光影中对比鲜明,旁人眼中自然会忽略四肢。”
随喜听得似是而非,起身回了另一桌,哈腰向自家主子探问:“殿下觉着什么妆合适”
萧定晔冷冷道:“你问她,凌迟妆又是如何画,要用到何材料做辅助”
随喜回到猫儿对面,等着猫儿回答。
猫儿却抬头看着他,等着他问。
随喜心里叹息一声。
这两人明明在一个屋子里,却要靠他当个中间人来回传话。
他只得开口问道:“说说凌迟妆。”
猫儿又取了笔,虚空对着随喜打着转:“用刀子从胸口开始剜肉……”
随喜倏地跳开,躲开她的笔头,苦着脸道:“胡姑姑,这说着上妆,怎地又拿咱家动刑。这都三更了,离天亮不远了,姑姑快些着吧。”
猫儿便放下手中笔,又低头喃喃:“鸡血、口红、螺子黛,画成剜肉的刀口子形状,其间要注意皮肉纹理,还要顾着光影线条。”
随喜听罢,转头看向萧定晔。
萧定晔冷脸道:“你问她,上妆需要多久”
随喜这回有了经验,从善如流复述过萧定晔的问话。
猫儿忖了忖,道:“人彘妆得一日,凌迟妆得一日半。”
随喜立刻转头看向萧定晔。
萧定晔扶额半晌,道:“你问她,什么妆一个时辰以内就能画好,还能吓出囚犯的真话。”
随喜一字不差转述过。
猫儿道:“如若夜里逼供,光线昏暗,就用不着画的太逼真。下半身失踪妆简单粗暴,一个柔韧性强的汉子,再加半盆鸡血,就够吓人的。”
萧定晔拍板:“就这个无腿妆。”
随喜立刻起身,拉开方桌,向猫儿伸臂做个相请的动作。
猫儿却坐着不动。
随喜苦着脸道:“姑奶奶,你又怎地”
猫儿不说话。
另一桌的萧定晔轻咳一声。
随喜会意,向其余几人道:“先出去做准备。”
待耳室里寂静下来,萧定晔站去了她身畔,冷冷道:“你想要什么”
她立刻退后几步,防备的看着他,心中一时有些踌躇,该不该趁机同这位风流皇子与虎谋皮。
他面色肃然,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只沉声道:“本王风流成性,昨儿还勉强瞧上你,今儿已经对你失了兴致。时间紧急,本王最后一次问你,你想要什么”
“珍珠!”她急急道。
他“嗯”了一声,再不多言,立刻转过身子,大步出了耳室。
————
男模坐在椅上,穿了条黑裤,露出腰间皮肉。
猫儿的注意力全然放在汉子的腰上。将腰间泰半染成漆黑一片,只在肚脐位置沾了面糊,做成下肢被砍断的肉茬模样,再将整个面糊涂满鸡血。
等鸡血稍微凝固,用笔尖沾了白灰,于其上画出断骨的痕迹。
再取了细长布条,用鸡血染透捏在一处,伪装出肠肠肚肚的模样粘在“肉茬”上。
她上妆上的细致,一旁的衙役讲的细致:
“那贼子仗着自家长姐进了宫,成了后宫妃嫔,忖着刑部不敢真让他死,无论如何不招供虎符的去处。我们什么法子都试过,那竟是个硬茬。姑姑一定要画的再吓人些,否则只怕对那厮不起什么作用。”
猫儿画完一笔断骨茬,奇道:“既然是妃嫔的家人,那妃子怎地不将人捞出去”
衙役冷笑一声:“那算个什么妃子。明明只是白家旁支穷人家的姑娘,被白家塞进了宫,就真当自己是个娘娘。”
姓白就她所知,这宫里姓白的唯二的两位妃嫔,可都是才人。一个住在废殿里
第140章 谁是癞蛤蟆
暗夜的废殿里,年轻的皇子眼中看不见简陋如废墟的周遭环境。
他能看到的唯有眼前的剪影,肩颈单薄,微微扬着脑袋瓜。
周遭黑寂,他看不见胡猫儿面上的神情。
然而他想着,他方才说了那些话,平生第一回向人表了衷肠,还允诺要为她留一个侧妃的位子……她应该也会像他那般深情的回望他。
当然,她的眼底除了深情和感动,可能还有对解药的担心,然而这都不是问题。
三哥手下能人辈出,他手下的人也不弱。便是寻遍全天下,一颗小小的解药,固然过程有些坎坷,他还是能配来给她。
他拥她在怀,手中握着她的手。她的伤风还没好利索,微微起了汗,同他的手汗腻在一处,分不出个你我。
然而他又为这样的亲密而生了甜蜜。
暗夜里,少女离他挨的更近些,附在他耳畔,声音里带着忍耐和探问:“可是外间有人监视然而奴婢觉着这么牵牵连连的情节设计,不好不好。有些用力过度,反而容易引起猜疑。”
他倏地一笑,又肃了脸。
他觉着这时候他得严肃一些。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已去求了祖母,她有些顾虑,不过没关系,我会想法子解决。”
她有些听不懂,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她顺着他的话音问道:“可是还想要我再去上妆现下可不成了,奴婢正禁足着,还要再等够十二日。”
他更紧的拥了她,缓缓道:“我为你,留了个侧妃的位子……”
“什么”她钻了钻耳朵:“殿下方才说什么”
他一笑,顺着暗影抚上她的脸庞,一字一句道:“侧妃,虽然有个‘侧’字,却是皇家正经王妃。日后,便是宫中的四大妃之一。”
她只愣了一瞬,心中怒火嘭的燃起。
她一把挣脱开,手脚并用踢打向他。
他原本是微微靠着墙边而坐,被她推的身子一滑,咚的便掉下炕去。
他满腔的柔情被摔的只留一半,压低了声音叱道:“你发什么疯”
她叉腰站在炕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唾沫星子毫不客气的飞溅而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撒泡尿瞧一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自己不明白再敢打姑奶奶的主意,姑奶奶吃了你!”
他简直闻所未闻。
“我癞蛤蟆”他指向自己,不可思议道:“我堂堂皇子是癞蛤蟆你是什么你才是癞蛤蟆狗尾巴草!”
她气的浑身发颤,声音里带了些哭腔:“还有谁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你们皇家人还看上我什么,都通通说出来。一大家子欺负我一个,你们通通不要脸!”
她压低声音,指着他一字一句道:“萧定晔,姑奶奶连皇帝都瞧不上,我能瞧上你这个废物皇子滚!”
萧定晔内心拔凉拔凉。
这就是柔情的代价。
他为了她和皇祖母起争执,便是前日定第二个侧妃的定亲宴上,祖母都懒得同他多说一句话。
而她却不知好歹,将他的一颗脉脉含情心踩的稀巴烂。
他指了指她,又指了指她,忍了几忍,方冷冷道:“好,极好。”怆然开了门,疾步出了院里,一股脑儿下了井口。
猫儿的心也拔凉拔凉。
这就是她一心寻的好搭档。
她都要被逼着上龙床,解药还没有着落,前路悲惨、后路茫茫,而这位搭档的心思却放在如何占她便宜上。
幸亏她没有告诉他泰王让她速速侍寝之事,否则这位皇子铁定要说:“本王勉为其难,暗中睡你一夜,然后推到父皇身上,好糊弄外人。”
她跟着他的身影飞奔出去,对着虚空重重的一呸,呸尽了她对他所有的寄托。
这一夜,她睡的极少,等外间隐隐传来五更的梆子声时,她便起了身在院中不停歇的来回踱步。
正殿房门声一响,五福揉着眼屎牵着大黑出来,猫儿忙忙催促道:“快去寻你阿爹,催他现下就去寻杨公公。”
五福只得将狗链递给猫儿,迷迷糊糊去了。
然而这一日杨临并没有露面,御书房也没有旁的内侍和宫女儿过来。
吴公公道:“皇上那边忙的紧,御书房的灯烛整夜整夜燃着,毫无歇息的时间。你莫着急,皇上忙完后,总能想起你。”
猫儿却不能不着急。
她得先让皇帝知道她收到的下一步指令,两人也好商议出个演戏的剧本。
总不能真到最后一日才行事。
万一泰王迟迟不见结果,决定放弃她这颗棋子,干脆利落的将她一刀两窟窿怎么办
等待的两三日,迎来新一轮的毒发。
好在猫儿屯了解药,再服下一颗,身子的疼痛也便消失。
又过了两日,她的伤风全然好利索,连一声咳嗽都再没有。
她坐在正殿沉默着捶打珍珠粉,强忍着对死亡的恐惧,勉强将注意力转到赚银子上。
可很快便迎来难题。
珍珠没了。
干花瓣也没了。
春杏将仅余的珠子和花瓣倒进碗里给她瞧:“就这一点点,最多两三日的量。”
猫儿开始头疼。
买卖小打小闹,废殿的五人加上浣衣局的秋兰,一共六个人,仅能勉强支撑李巾眉那一条线。
这还是最近她无暇再接续宫里买卖的结果。
现下的人手、原材料,没有哪一样能支撑大批量的买卖。
莫说礼部戴大人曾经提到的千两大单没有议定,便是议定了,她也赶制不出来。
五福再一次请来了她前夫,吴公公。
吴公公只当她着急想见皇帝,只得劝慰道:“猴急吃不了热豆腐,再等等……”
猫儿摆摆手,问道:“公公同我说一说从宫外带物件、又从宫里送物件出去的规矩。”
此时正值未时,午饭刚用过,晌午饭还不急着做。吴公公清闲,便也不着急离开,取了个小杌子坐下,同猫儿细细讲起带物件进出宫之事。
概括起来,主要按进出宫的人员身份分两种情况:宫内人和宫外人。
宫内人,回宫检查松散。可出宫,如若携带贵重之物,要有上官的条子,才能被放出宫。
宫外人,进出宫都要查看携带之物,以防夹带贵重物品出宫。
猫儿奇道:“那兵部尚书家的李姑娘,回回进宫从我这儿带走的妆品不老少,她就能带出去”
吴公公笑道:“守宫门的侍卫皆属于兵部,都是老油子,可以不识旁人,却不能不认识李家人。李小姐带走的妆品尚算不得贵重物,自然能带出去。可即便她是李家人,贵重物也不是能轻易带进带出的。”
她好奇道:“如若她进了宫,宫里有赏赐,她难道都带不出去”
他耐心替她解惑:“各位贵人但赏下东西,各宫的内侍们便要先一步去宫门上通传。如此李小姐出宫,才不会被拦下。”
猫儿听过,无奈的叹口气。
查探的这般严,想让李巾眉从宫外带大批珍珠进来,是不可能了。
吴公公自从退亲后,心情大好,也十分大度的不去计较和猫儿的那些过往。他见她对进出宫的规矩感兴趣,又不厌其烦的补充道:
“当然,以上的规矩都是约束旁人的。像太后、皇后、四大妃子和诸位皇子是不在其列的。”
猫儿一瞬间想到了萧定晔。
顺着萧定晔,又想到了他欠着她的那些珍珠、蜂蜡和干花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