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胭脂铺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七月初九
昏睡了半日的胡猫儿此时已醒了过来。她侧着身子看着坐在小杌子上熬药的明珠,满怀歉意道:“不该将你牵连进来……”
她白日在慈寿宫时,因着事态紧急,唤了“路子广”的明珠前去给萧定晔报信,自然是牵连了明珠。
然而被牵连的,又何止明珠一人。
“天花”疑云的风波,受到牵连的,除了慈寿宫里的宫娥太监们,首当其冲便是废殿众人。
在太后苏醒、太医战战兢兢进了慈寿宫,化解了天花疑案后,废殿众人已被全副武装的侍卫们拘在原处两个时辰。
要用来烧死疑似带病体的柴火,现在还堆在废殿院里。
天花乌龙固然事后被解除,侍卫们也未真的点火焚烧废殿几人一狗。然而被宫里如同草芥对待,显然伤了众人的心。侍卫们退去后,几人一狗抱头痛哭,废殿一片惨淡。
然而给废殿众人灵魂一击的并不止于此。
皇帝身边的红人杨临杨公公,在受了皇帝差遣,郑重其事的出现在废殿门前时,不仅送回了昏迷的胡猫儿,还送来了慰问品。
名贵药材、衣裳和首饰。
这是什么世道啊,众人慨叹。
始作俑者获得功臣一般的待遇,无辜受牵连的人还饥肠辘辘,连稀粥都未能喝上一口。
如此强烈对比,简直是灵魂暴击啊。
好在明珠知晓其中事。
她见猫儿十分愧疚,极通事理的谦虚道:“姑姑说的什么见外话,我们是一家人。”
猫儿被这碗鸡汤灌的分外感动,鼻子一酸,落了一点两点矫情泪。
汤药熬好,明珠倒进粗瓷碗中吹温,端去炕边,扶着猫儿起身,低声道:“快喝吧,喝到明儿,姑姑脸上这吓人的玩意就能去掉。”
演戏演全套,主要讲究个起势和收势。
猫儿脸上的葡萄皮固然不是天花症状,可既然伪装的逼真,便要顾着其发作过程。要等一等才能卸妆,免得被有心人发现其中的蹊跷处,戳破了今日这场戏。
猫儿支起身,端了汤药喝过一口,苦的呲牙咧嘴,叹道:“真命苦,怎地混成了药罐子。”将碗推开不愿再饮。
明珠忙忙劝阻:“姑姑,药不能停……”
明珠不是柳太医,没有有情人之间的怜惜。猫儿没有蜜枣可以吃,只得咬牙饮过汤药,立时下了炕,前去三条腿的桌案边捧了凉茶漱过口,方忍下了欲呕之感。
明珠在火炉上热上了馒头和小米粥,等着慢慢温热。
屋子里气闷,猫儿披了披风要往外去,明珠忙忙劝阻:“姑姑哪里去太后命姑姑禁足半月,可不能违旨。”
猫儿并不走远,只站在檐下看雪。
夜里无风,雪花一片又一片,在空中轻轻摇摆。然而无论有多不情愿,最终依然要落去地面。等人踩上去,便与污泥混在一处,保不住周身洁白。
天边一亮,闪现一朵灿烂烟火。
各色亮光聚成朵星辰花,欢欢乐乐的往天际涌去,只顾着一瞬间的辉煌,完全不操心下一瞬的陨灭。
猫儿忙忙招呼明珠一同看。
两人站在檐下,看着天边烟火不停,将半个天都点亮。
明珠喃喃道:“五殿下的第一位侧妃,定了。”
星辰花是大晏的国花。
星辰花在天边亮起,代表皇家有要事庆祝。
比如与民同乐时的年节,比如新生皇子的降临。
还比如,皇子定亲。
重晔宫。
萧定晔进了书房,随喜忙忙为他解下披风,宫娥端上准备好的醒酒汤。
萧定晔端过汤饮过几口,转身坐去了椅上。
随喜忙摆手支使宫娥退下去,紧紧掩了门,不等萧定晔相问,复述着白日收到的各种信息:
“太后的解药已经制成,方才已送来,今夜就能开始服用。”
“拘禁坑道工匠们家眷的地方,已全部找了出来,暂时未打草惊蛇,等最后再一举解救。”
“铁匠们为大营改制的兵器已就位,殿下回了营就能献兵器。”
“营里的探子已将王五宝的真实身份散布了出去,等殿下几日后回营,营中上下都会知道王五宝便是五皇子。”
萧定晔一身酒气,却并不显醉意。随喜每说一条,他便点一回头,或补充或叮嘱两句。
待随喜说完消息,住了嘴,萧定晔方蹙了眉,追问:“没了”
随喜怔忪了一瞬间,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放去他面前的案几上:“胡猫儿昨晚传来的信。”
纸条上是歪歪斜斜的几个字:“亲事议定之时,能否操心解药”
他不由想起今儿在慈寿宫里瞧见她的情形,想起他说的那句“你要什么,本王都给你”。
他低声问道:“她今日可受了罚”
随喜忙道:“胡猫儿只被禁足,并未受重罚。”
萧定晔点点头,再不说话。
院中一亮,高空烟花骤然绽开,映照的窗纸仿似白昼。
他推开窗,瞧见夜幕中的朵朵星辰花,没头没尾道:“一共几位”
随喜一愣。纵然他已算萧定晔腹中的一条虫,此时却也猜不透主子话中意。
萧定晔却不再问。
一共几位妃子,他明白的很。
他乃中宫所出,婚配的妃位为一正四侧,比旁的几位皇子多了两位侧妃。
他抬手提笔,在纸上随手写下人名和家世。
正妃,兵部尚书李家,虽为二品,掌握着兵部实权。好亲事。
今日定下的第一位侧妃,吏部侍郎乔家,从二品,触及吏部的核心权力。好亲事。
他抬头思忖半晌,问道:“侧妃人选,还有哪三家”
随喜方明白他方才是何意,忙忙回道:
“一家是户部侍郎司徒大人府上。
一家是楚侯爷府。
最后一家为北犁府尹阿尔汗大人府上。
明儿和后日,便要为主子定下司徒姑娘和楚姑娘。
阿尔汗姑娘要等阿尔汗大人上京述职时再定。”
萧定晔跟着随喜所言,将余下三家写在纸上。
司徒家。
阿尔汗家。
楚家。
笔尖在“楚”姓之上盘旋,忽的划拉了去,在一旁替换上“胡”字,又怔忪半晌,开口问道:“司徒姑娘和阿尔汗姑娘,都是什么性子”
随喜这回是真的要冒冷汗。
主子三番四次的相问,他都对答不上来,实在失职。可这几位姑娘,主子此前极少关注,也没遣人去打听过品性啊!
他战战兢兢道:“能入了太后和皇后的眼,总归不会太差……吧”
萧定晔的笔尖又在纸上徘徊。
兵部尚书李姑娘,貌似与她合伙做买卖能合伙的,至少关系不赖,不会处处压着她一头。
今日定下的吏部侍郎家的乔姑娘,在宴席上看着十分文静,应该也不会向她使绊子。
她今日在皇祖母事情上立了大功,只要有皇祖母护着,加上她的机灵,纵使他偏着她些,也该无妨。
他今日在定亲宴上饮了一些酒,心绪颇有些澎湃。
那就打铁趁热吧。
他站起身重新披上披风,同随喜道:“带上解药,我们去探皇祖母。”
————
废殿里,猫儿吃过馒头,喝尽米粥,叮嘱着明珠去歇息。
由歇息又想到了昨儿夜里的事。
她讪讪道:“其实我……不怎么吃人,也很少疑神疑鬼。你昨夜哭了半晌,今儿又忙乎了一日,快快去歇息。”
明珠出了废殿,长吁一口气。
潜伏了
第136章 天花妆(二更)
风雪中的慈寿宫,院里开始冰火两重天。
寝殿外的宫娥与内侍们离殿门两丈远,或哭哭啼啼、或自叹倒霉,却又不敢离去。
寝殿里的太后、阿娇嬷嬷与胡猫儿,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猫儿喘息几声,将葡萄塞进口中,用牙尖剥下葡萄皮,小心的贴去脸上。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她终于明白这句话是何意。
只贴上葡萄皮还不够,还得继续上妆。
可得了天花是个什么模样,她没见过。
阿娇嬷嬷热情的提醒道:“面色发白,面上疱疹发红。”
猫儿往面上不停歇的扑上粉底,最后用太后娘娘的御供胭脂往葡萄皮的表面涂去。
鲜花的胭脂散发出浅浅的茉莉花香味。前调过后,后调是一种极轻微的刺激性气味,透过鼻息,直直窜往猫儿灵台处。
她心中一动,拖着身子挪过去,靠在榻边,将太后的妆品和面油一个个取下来,缓缓闻过,再递给阿娇嬷嬷。
阿娇嬷嬷将面油凑近鼻端,深吸几口气,面露迟疑,摸不准猫儿是指何意。
猫儿再拿旁的妆品细细闻过。
有些妆品有细微的刺激性气味,有些则没有。
她长咳过,瞧瞧问道:“太后的妆容,此前是谁负责”
阿娇嬷嬷此时终于明白猫儿何意,忙忙问道:“可是妆粉出了问题老身为太后上了几十年妆……”
猫儿不敢确定,只取过太后原本的敷面粉往鼻端一凑,敷面粉量大,刺激性气味更甚。
她此时头晕难忍,靠着床榻壁沿,急速喘着气,缓缓道:“奴婢还不能确定……然而奴婢知道,妆粉原料简单……经过炮制,不可能有这般气味……嬷嬷同太后上了年纪,嗅觉退化……这些毒物,极可能混在妆粉中、面油中……”
她来给太后上妆,除了粉底和口红,其余全部使用的是太后自有的妆品。
除了上妆,太后一日中,至少要用两回面油。若毒物确实在面油中,则中毒更深。
且不止面部,还有沐浴。太后一生锦衣玉食,沐浴过后,必定还要涂抹身体乳。
这些所有的一切,每样所含的毒物有限,可一层又一层的加起来,日日时时使用,其毒性便不可估量。
阿娇嬷嬷一瞬间哭出声来,哽咽道:“娘娘,是奴婢大意,害了您。”
太后怔忪半晌,咬牙切齿道:“背后之人,其罪当诛!”
然而此时却不是说负气话之时。
太后低头呕过一回血,同猫儿道:“再等片刻,外间必定要被侍卫围住。所有人都不能进出。哀家同阿娇要避嫌,丫头,这场戏,还靠你继续演下去。现下这宫里,能寻的人只有小五。如若皇上赶在小五之前到,必定要派来太医。”
阿娇嬷嬷担忧的为太后拭过血,补充道:“太医现下已不可信,只能寻五殿下,让他在外想法子。”
猫儿轻叹一声,扶着桌腿起身,歪歪斜斜要往外而去,太后却一把拉住她,半晌摇头道:“不能唤小五,外面人会知道。哀家不能让他卷进来。”
猫儿简直要对太后护犊子的行为放声大哭。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生怕将子孙拖进来。
她摇摇头,恍恍惚惚道:“我……奴婢……想法子从侧面……找他……”
她扶着墙根一路到了殿门前,砰砰敲门,用力喊着:“人……我要吃人……”
这句话如暗号一般,迅速招来了明珠。
明珠扒拉着门板,哭泣道:“姑姑,你怎么会是天花……你不会是……”
猫儿竭力稳着深思,透过门缝悄声道:“你现在偷偷溜走,想法子通知五殿下……在他来之前,先派人把外面人圈禁……减去你,从寝殿一共逃出二十八人。如若有少,不见了的就是细作……之后你先回废殿,如若有人来禁锢废殿之人,莫怕,不会有事。”
明珠哽咽道:“姑姑你放心,我立刻去办。”
她的嚎啕出声在外间一瞬间转大,退开后继而转为呜咽,退去人堆里,顺着人群挤去了一处墙角,继续抱头呜咽,一边数着人数,慢慢溜了出去。
寝殿里,太后的面色越加惨淡。
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躺在榻上,紧闭双眼,口中依然在向猫儿和阿娇嬷嬷交代道:“等小五派了人来,当务之急,不能动那些宫女儿。不能逼供、不能探问。不能打草惊蛇,我们要同那人继续斡旋。”
阿娇嬷嬷着急道:“总该让五殿下唤了郎中乔装进来,奴婢瞧着,娘娘和胡丫头,都得即刻医治,再拖不得。”
太后缓缓点了点头,悄声道:“好……等小五来……哀家……”嘴角再淌下一汩鲜血,没有了动静。
阿娇嬷嬷紧紧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喉中传了出来。
殿中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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