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因之果

    勒兰侯爵的到来可疑得很。

    戴维伯爵如此容易相信他人，这并不出乎芙兰的意料；

    在她的印象之中，戴维伯爵并不是一个精明的人——他宽厚，仁慈，却并不聪慧。

    好听点说叫天真，不好听点说叫迟钝。

    在之前，芙兰听说他对于领地受到袭击的贵族的补偿措施的时候，就连从未有过相关处理经验的芙兰都感觉相当不靠谱。

    戴维伯爵也知道有问题，可他认为自己“没得选择”。

    一城之主怎么可能没得选择。

    更让芙兰感到不安的是，那些封臣的表情。

    戴维伯爵在得知勒兰侯爵的来意之后，高兴得不行——他是发自内心的放松；

    而其他几个封臣的脸色却依旧紧绷绷的。

    塔德子爵还好，笑容相对自然一些，可其他四位封臣完全就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咧着嘴角，眼神发直，如同小鸡啄米一样连续而夸张地点头，甚至……连身体都在颤抖。

    他们心里都在盘算着什么事情

    戴维伯爵的几个儿女也没看出来异常，只是跟着一起开心。

    天啊，这能行吗……芙兰越来越相信艾雷梦境的真实性了。

    各怀鬼胎的封臣和一家脑子不够用的贵族。

    而且，各个家族的长子为什么一起失踪了

    这明明应该是一起值得重视的大事件……那些封臣居然丝毫都不慌张，而戴维伯爵居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不去考虑这事……

    不行，一会儿必须要向戴维伯爵说一下。

    芙兰感觉现在就说的话，会有危险——这些人要是真在安排什么不好的事情，可能会先把自己给收拾掉。

    想到这里，芙兰也露出了笑容——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更加自然一些，可脸上的疤痕却让这个笑容显得分外可怖。

    会议结束之后，芙兰找到了戴维伯爵。

    “我的义女，你需要在明天的刈麦节上决定自己的真名。”戴维伯爵的目光充满慈爱——芙兰知道，他看谁都是这个目光:“你之前的名字实在是有些不雅。”

    “这是自然，父亲大人。”芙兰点了点头，“只是，女儿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向您汇报……希望您能够重视。”

    “明智的君主一定会认真听取下属的意见。”戴维伯爵点了点头，“你且说一说。”

    于是，芙兰将自己所察觉到的内容大致和戴维伯爵叙述了一遍。

    当然，她并没有提及有关“梦境”的事情；

    贵族没那么容易就相信这么不靠谱的事件；他们通常固执得很，拿这种无来由没凭据像编故事一样的东西来试图说服他们的话，很有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因此，芙兰只是指出了勒兰侯爵行为




第九十四章：准备【艾雷】
    为了能够更好地观察勒兰侯爵那边的情况，艾雷选择了登上白岩城的城墙。

    城墙上的卫兵对于登上城墙的艾雷熟视无睹——在白岩城里，百姓是可以随意到城墙上观光的。

    戴维伯爵认为，城墙并不仅仅是一个防御用的工具；在平日里面，百姓们登上城墙眺望远处，也不失为一种愉快的放松活动；只要不妨碍卫兵正常巡视，是没人会管他们的。

    此时，城墙上，除了艾雷之外还有一些看热闹的白岩城居民，他们零散地分布在城墙上，打量着这支带有沸腾烈焰旗帜的队伍——

    两千人的军队！

    虽然这些人不足以强攻下白岩城，但对于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的老百姓而言，实属难得一见；白岩城里虽然也有一定的常备军，可从来都没这么整整齐齐地列在一起啊。

    之前戴维伯爵已经命令士兵们做好民众的安抚情绪工作了——告诉他们，白岩城里面防守的人也有两千之数，在城墙的保护下，敌人是绝无可能将这里攻破的。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让其他贵族的间谍更轻松地得到城防相关的情报戴维伯爵可不管这个，百姓能够安顿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实际上，原本白岩城的常备军将近三千；可在之前科瑞族的袭击之中，大量训练有素的士兵在睡梦中被杀害，纵然戴维伯爵又征召来了一些兵员，不过现在只能勉强达到两千人了。

    按理来说，这两千人想要守住白岩城，确实没什么问题。

    在城墙上的艾雷开始打量囤聚在白岩南村附近的勒兰侯爵的队伍。

    白岩城的其余三面都是森林，只有南侧有着一条主干路，交通发达，包含售卖白岩在内的诸多商业活动都是在这条主干路上完成运输的；故而，白岩南村也是四个村子之中最为繁华的。

    在白岩南村以外就是主干道；主干道的另一侧是植被相对稀疏的空地，两千人就在那里安置了简易的帐篷；

    此时，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缕缕炊烟从士兵们搭建的土炉灶中升起。

    这就是军队吗……艾雷对于这方面的了解还是比较少的。克雷没有给艾雷讲过多少相关事项——毕竟，克雷更喜欢浪迹天涯地冒险，而不是在某个领主的手下讨饭吃。

    这么些人虽然看起来不少，但想要攻下白岩城，就连艾雷这个外行都看得出来是绝对不够的。

    城墙上面有着滚木、石块，哪怕是个半大孩子都能把它们从城墙上推下、砸死几个士兵；

    敌人如果说想要强攻的话，必定会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

    可是，除了强攻之外，他们还会使用什么样的方法呢

    艾雷打量着勒兰侯爵的营帐群。

    他们似乎一抵达白岩城下，就把营帐给支起来了；这是什么意思，要在白岩城下休息到明天早上再走吗

    让这么多人在野外待这么长时间，勒兰侯爵应该嫌自己带的粮食太多了吧。

    继续打量一下:毫无疑问，那个看起来规模最大、最为豪华的营帐就是勒兰侯爵的帐篷了；在附近，还有一个比士兵们所居住的规模更大、布料看起来更加高级的帐篷——似乎也能容下好几个人。

    勒兰侯爵的帐篷不断有着人进进出出，看起来是汇报情况的士兵；

    普通帐篷的旁边则是或休息或烧饭的士兵，看起来也比较热闹。

    相比之下，唯有这高级帐篷要冷清许多。

    这帐篷里面……是什么人艾雷有点儿好奇。

    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了啊……这里面的人也不出来

    艾雷看见有士兵往帐篷里面送饭，看来里面的人应该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起码不至于自己动手。嘛，从帐篷上就能看出来了吧艾雷在内心吐槽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从帐篷里面有人一个人快步走了出来。

    那个人比周围的士兵要壮实一圈，身上穿着贵族才有的精致甲胄，艾雷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个身形却莫名地有些眼熟……

    ……这不是之前向自己购买铠甲的那个贵族吗！艾雷一拍大腿，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九十五章：夜【戴维】
    戴维伯爵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过勒兰灰侯爵了。

    两人同属北境公爵沃尔家的封臣，每年都要前往主君那边汇报领土内的情况；然而，由于两人选择述职的时间不同，所以一直以来都见不到也很正常。

    在之前，两人都觉得见不到对方是件好事——因为见面的话两人都会感觉很不舒服。

    他们都感觉对方的想法和自己不对路。

    实际上，他们从父辈的时候就已经存在治理方针上的分歧了；

    比如，在对科瑞族的态度上，戴维伯爵认为应该“以和为贵”，而勒兰侯爵认为，那些人杀光了才好。

    更直接的问题是，两人在领土交界处的几个村庄的归属权上存在纠纷。

    法雷斯王国分布着难以计数的类似斯特村一样的村庄；这些村庄能够为贵族提供一定的收入，也能作为麾下有功骑士的封地；

    然而，有的村庄归属权并不明确，尤其是当它们夹在两个贵族领之间的时候——毕竟贵族领是以溪流山脉森林等地理特点划分的。

    勒兰侯爵手腕强硬，直接派遣士兵进入那些村庄，宣布对村庄的所有权；

    戴维伯爵当然不会选择这种直接的方式——但他也不打算就这样把这几个村庄拱手相让。

    他时不常派遣一些吟游诗人、旅行商人、冒险者进入勒兰侯爵的领地，宣传自己领内的好处，让那里的农民、手工业者和商人迁徙到自己这边。

    戴维伯爵这边最大的筹码就是，他这边的税务较低，并且身为伯爵的戴维是个相当和善的人。

    这样一来，每当勒兰侯爵征重税为战争做准备的时候，就会有一些村民趁着夜色跑掉——他们选择到税更低的地方定居。

    反正又不远，不到半天就到了嘛；而且克林德领这边的居民也多少沾染了点儿领主的秉性，热心得很。

    近些年来，只听说过有人往戴维伯爵这边移居，极少有向勒兰侯爵那边移居的。

    据传说，勒兰侯爵让人在边境统计，有多少人带着“像是搬家”的大包裹往自己这边来；

    结果拦住的三十个人里面，二十九个是旅行商人。

    剩下的那一个是串亲戚的。

    结果就是，戴维伯爵认为勒兰侯爵蛮横无礼，勒兰侯爵认为戴维伯爵阴险狡猾。

    因此，父辈以来积累着的摩擦，在两人继位之后也没得到多少解决，反而愈演愈烈；若不是戴维伯爵性格宽厚多有忍让——当然，也有他实力不足的原因——两人估计早就真刀真枪干起来了。

    这次勒兰侯爵有求于戴维伯爵，后者的心里美得不行:哈哈，原来你也有今天！

    他们两人的年纪差不了多少，然而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勒兰侯爵高大、精壮，有着尖下巴和窄眼睛，表情总是比较阴沉，话语不是很多，给人的感觉就如同是一柄插在鞘中的利刃；

    戴维伯爵则要矮上一头，看起来微胖，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容，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绣花大枕头。

    就连两人的封臣都认为，这俩人能搞好关系才怪。

    但实际上，两人的问题并没有那么难解决；无非是几个小村庄嘛，能贡献多少税收把骑士往那种地方册封，确定骑士不会心里憋屈

    两人的问题说到底就是荣誉问题，尊严问题，也就是贵族们非常看重——至少是表面上看重的面子问题。

    现在，勒兰侯爵主动放下架子，要到白岩城中当面会见比自己爵位低的戴维伯爵，还送上礼物，这可是给足了后者面子；再过个十年八年，这事情都能拿出去吹嘘一下。

    也怪不得戴维伯爵会高兴



第九十六章：宴【戴维】
    戴维伯爵在白岩堡中等待得越发紧张。

    天已经要黑下来了，勒兰侯爵怎么还没有进城?

    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出城去迎接——但他心里的“贵族荣耀”又不允许他这么做。

    除非是主君和封臣之间，不然贵族没有出城去迎接另一个贵族的道理；出堡迎接就已经是相当高规格的礼遇了。

    戴维伯爵和勒兰侯爵并不存在从属关系；那样做是近乎献媚一般的行为。

    虽然自己不能出城迎接，但派遣封臣出去迎接是完全合乎礼节的。

    戴维伯爵派遣塔德子爵前往城门迎接——在所有封臣之中，塔德子爵是能力最强、最受他信任的一个。

    当长庚星闪烁于天空中之时，戴维伯爵总算是看见了进入城池的勒兰侯爵的队伍。

    借着明亮的月光，在城堡中遥望着的戴维伯爵能够勉强看见勒兰侯爵队伍的情况。

    勒兰侯爵和塔德子爵两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几乎是并排而行——当然，出于礼节的要求，塔德子爵实际上的位置要偏后一个马头，以体现对高位者的尊敬。

    勒兰侯爵看起来精神抖擞；骑在马背上昂首挺胸的他看起来格外雄壮，骑士风范十足；他身上穿着装饰精美的华贵长礼服，头顶上带着一顶有巨大彩色羽毛装饰的礼帽；

    勒兰侯爵时而打量着白岩城内的建筑情况，时而看向身侧的塔德子爵，并且与其进行亲切的交谈；他的右手紧握着缰绳，左手则时而轻摆时而扬起，似乎是在配合他讲的内容作出动作。

    这俩人似乎挺合得来。戴维伯爵点了点头，看来让他迎接是对的。

    勒兰侯爵并没有带太多人进城——在他的身后，跟着二十余位盛装的侍从；这些侍从身上穿着统一式样的服装，宽大而华贵，头上戴着长檐的黑色礼帽，身上连佩剑都没有携带。

    走在前方的四个侍从抬着一个扎着彩色丝带的礼物箱——那箱子边缘的长度和人的手臂相当，看起来并不是非常沉，之所以让四个人一起抬着是为了体现出其“贵重”。

    差不多该出去迎接勒兰侯爵了。戴维伯爵这么想着，在随从的簇拥下走出了白岩堡。

    距离戴维伯爵还有十余丈的时候，勒兰侯爵下马、将佩剑挂在马鞍上、然后步行走到了他的身前，离得老远就率先伸出手来——这是贵族在对待平级的时候才有的礼节，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可谓是给足了戴维伯爵面子；

    戴维伯爵双手将其紧紧握住，轻轻摇晃了几下，表示自己的诚意——当然，还有谢意。

    按照两人爵位上的差异，戴维伯爵理应行鞠躬礼——这种礼在法雷斯王国可以应用于下级对上级或是平级之间；但此时戴维伯爵要是先行了鞠躬礼，无疑是折了主人的面子、宣示自己确确实实处于下位；勒兰侯爵提前伸出手，避免了戴维伯爵可能的尴尬，这让后者感动不已。

    “戴维大人。”勒兰侯爵微笑着点了点头，“您的白岩城一片祥和景象，实在是让我羡慕得很。”

    “勒兰大人，您过誉了；听闻您治下的火石、苍林二城，民风井然，百姓生活富饶，实乃贵族楷模。”

    “这夜色下的平静安谐之风，才是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