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探芳春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金无彩
赵嬷嬷终于也反应过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心疼地搬着探春的脸去看头上的伤口:“她爱怎样怎样快来,嬷嬷看看,疼得怎么样了”
贾探春便笑着由着她看,乖顺地伏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赵嬷嬷看了一回,小心翼翼地扶她又躺下,接着就指着待书翠墨一顿臭骂,但这次却不再说是有人谋害贾探春,只说是两个人不小心服侍,就该打死云云。好容易歇口气,贾探春忙道:“快倒碗茶来给嬷嬷。”
怄得赵嬷嬷又气又笑,叹了口气,摇头道:“姑娘主意大,也原该都听姑娘的。只是既然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便不能急。嬷嬷还不老,还能帮着姑娘几年。等过些年我老了不中用了,我家里却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能给你用。姑娘放心,”说着便拉了探春的手拍,“我们赵家是姑娘的人,每一个都是。”
贾探春知道这是真心话,也知道这话只是赵嬷嬷一个人的真心,其他的人却不能当真便信了,笑着点头答应着,绕了话题接着问她儿媳妇:“乳嫂长得可俊”
赵嬷嬷有一儿一女,长子赵栓,就是昨日娶亲的那个,今年二十岁了;次女赵杏儿,今年八岁,原想着也进来服侍的,但赵家除了探春一个并无其他亲眷门路赵嬷嬷去世的老伴倒是有个兄长,其妻是贾琏的奶母,可如今连他家的两个儿子都在家中赋闲,哪里就能帮上赵嬷嬷的忙了呢
赵嬷嬷心里头乱转着念头,口中缓了下来,跟探春唠叨着家常:“哪里讨得到那样俊的一般人吧。不过看着手脚宽大,应该传言不虚,是个勤快人。昨儿晚上我听了说姑娘碰着头了,吓得我当时就要回来。倒是这媳妇跑了来陪了我半宿,又说必不严重,不然就直接请我回来了;又安慰杏儿不叫哭,说是传到主子们耳朵里,对房里的待书翠墨们不好是个懂事的,往后不至于给咱们家里添乱,就行了。”
当然,最令赵嬷嬷满意的,是这儿媳妇髋宽屁股大,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相自然,这个话就不能跟贾探春说了。
贾探春稍一思忖便明白了赵嬷嬷这个时候下意识地提起赵杏儿的意思,不由得便笑了,道:“这些年嬷嬷在里头照看我,乳兄一个人带着杏儿姐姐,日子过得难。如今乳嫂来了,且让杏儿姐姐过几年好日子。”
赵嬷嬷听了这话,顿时喜上眉梢。看来贾探春对自己担心赵杏儿前程一事心知肚明,如今已经有了安排,自己只要等着听信儿就行。
想起来大房那边王嬷嬷天天抱怨二姑娘懦弱,什么好处都没得捞,赵嬷嬷不禁满心骄傲起来。自家姑娘也是庶出,而且上头还压着个进了宫的嫡姐,一个倒三不着两的姨娘天天添麻烦,可还是长成了这样好的德行,论起来利落能干,论起来见识不俗,连宝二爷都另眼相看
如今,姑娘不过八九岁,却已经知道帮乳母震慑儿媳,还知道要给自己的乳姐安排将来的去处,这哪里是个庶出的女儿的样子这分明就是个大家闺秀,是个堂堂正正的公侯小姐啊
赵嬷嬷看向贾探春的眼神越发怜爱起来。
贾探春假作不知,且去吩咐待书翠墨:“去,弄块冰敷敷脸,然后进来服侍我起身。我好了许多,今日该去给老祖宗和太太请安才是。”
赵嬷嬷等人忙苦苦拦着:“姑娘还是再休养两日,等好全了再去。不然老太太太太们该担心了。”
贾探春假作犹豫,最后咬了牙退了一步:“那我再睡一天,午后你们一定给我洗个澡,晚间我定要去给老祖宗瞧瞧我你们这个再不依,我就现在就去。也不想想,除了二哥哥不自在,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可曾亲自去过谁的屋子望慰病人的我便再不懂事,也不能这样拿大起来。”
话传到贾母耳朵里,老人家笑得眼都眯起来,且去夸王夫人:“三丫头你教得好,不嫌弃她是庶出,真贤惠。”
一探芳春 第五回 贾母不容易
王夫人到底心情如何暂且放在一边。
且说贾探春言出必践,到了午后,逼着待书翠墨赵嬷嬷给自己洗了个澡她才不会说这个才是她的主要目的呢到了晚间,果然扶了待书,慢慢地去了正房给贾母请安。
所谓晨昏定省,真正的顺序,乃是晨省昏定,说的是为人子女晚辈,应该早晚去给长辈请安,晨起请醒,昏时请定。清宫戏里,晚上临告辞的时候,品级低的人们或者是晚辈,会对上位者恭敬说一句:“请安置。”就是昏定的意思:我撤了您睡吧。
所以贾探春才对自己的仆下们说,你们不让去晨省,总该让我去昏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总不能一天都不露面吧
谁知道贾母听说之后,心情极好,还特意令人做了碧粳粥和各样小菜,专等探春过来,一样样亲手指与她吃:“怕你伤后嘴里寡淡。但是那些荤腥委实沾不得,怕于你伤口愈合不利。吃这个,你太太亲自令人给你做的。”
贾探春红了脸,先跟王夫人诚恳地道了谢,接着去哄贾母:“孙女儿原是怕老太太惦记,所以给老太太和太太瞧瞧孙女儿已经好了的样子。谁知这一来,反成了孙女是来老太太这里搜刮好吃的来了还让大娘也跟着担心看笑话”说着,又给旁边笑着吃茶的邢夫人屈膝行礼。
果然是大家闺秀的样子,细致周到,也不会落了谁,也不会唐突了谁。
贾母笑脸绽开,十分喜悦,且先推了一把身边的王熙凤,笑道:“这个倒不怕。刚才我做主,你太太把你凤姐姐从你大娘那里借了过来,帮着照管你们。她是个嘴最馋的,咱们祖孙以后就跟着她吃香喝辣啦”
王夫人的脸上似笑非笑,似喜非喜。
贾探春先看了王夫人一眼,又看了邢夫人一眼,方对着满面藏不住得意的王熙凤笑道:“凤姐姐一向能干,如今可要能者多劳了。只是劳碌了大娘,真是怪我淘气,这样给大人们添麻烦。”
是啊,你们当我傻子么早就想这么干,一直没有借口。这会儿拿我当理由,把王熙凤要了过来做苦工。这样邢夫人埋怨时,肯定第一个冲着我来啊这个锅,我可不背
果然,贾母听她这样挑明了说,反倒笑着否定:“你这才多大的事情休得多想。你太太这一二年身子一直不大好,原该找个人帮帮她的”说到这里,忍不住停了下来,叹气。
王夫人一生的心血都在她的三个孩子身上。
元春被她教导得贤孝才德,选进了宫当女史,就不必说了。
两个儿子,长子贾珠自从一落胎胞,就被王夫人管教到了牙齿,自幼读书,十四岁进学,然后娶妻生子。谁知刚刚二十岁便一病归西。
幼子宝玉是个天王老子的脾性,贾母溺爱,贾政不管,王夫人的头发一夜白一根,无论如何也掰不过来。
有出息的长子死了,已经成了纨绔的幼子没辙,进宫都四年了的女儿音讯皆无,几下里夹攻,王夫人这身子能好才有了鬼
王熙凤见王夫人的眼里瞬间就带了泪,连忙笑着岔开话题:“这三妹妹可真是老祖宗的亲孙女,她一来老祖宗就笑成了一朵花儿,待一说到我了,立马开始叹气。老祖宗,您这是让我来做工的,如何不也给我点儿甜头尝尝”
贾母哈哈大笑,搂着探春,脸却朝着她骂道:“猴儿把你伶俐的还敢跟我讨赏你先帮着你姑妈把家里的事情料理好了,不然的话,你看我赏你个棒大槌”
众人只得跟着笑。
探春却瞧着凤姐和王夫人的脸色并不算好看,忙笑着问:“这样时候,二哥哥从来一天不落,怎么今日没见着他”
王夫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含笑道:“你二哥哥和东府里你珍大嫂子今晚去了镇国侯家赴席,只怕来家早不了。”
贾母便笑着推了探春起身,与贾迎春、贾惜春一起吃了饭。
邢、王、凤三人服侍了贾母吃过饭,又亲热地嘱咐了贾探春几句,各自散去。
这边贾迎春这才上来开口问候贾探春:“三妹妹头上还疼么”
贾惜春忙跟了上来,因年幼,话都说不得十分清爽,只顾仰头看探春的额角,拉了奶娘张氏道:“给姐姐吹吹。”
贾探春一把抱住贾惜春,先谢过了张嬷嬷只因贾惜春乃是宁国府现在掌家人贾珍的胞妹,这张嬷嬷乃是宁国府也就是俗谓的东府的人,礼数上自然是先谢了外人,再跟自己人说话方正色跟贾迎春道:“多谢二姐姐,我已经好了很多。我听说二姐姐竟带着四妹妹抄了一整天的经替我祈福,我实实地担当不起。明日可万万不能了,不然,不是祈福,竟是折我的福呢”
贾迎春和贾惜春不过是拿着纸笔画了几个字而已,听得贾探春如此说,心中竟愧疚起来,对着贾探春更加亲热地关切起来。
贾母看着她们姐妹三个这样和睦,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拉着贴身大丫鬟鸳鸯的手道:“瞧瞧,像不像一母同胞的姊妹三个”
一向温柔稳重、体贴细心的鸳鸯抿着嘴笑:“跟着老太太学的都是好的。不枉了老太太您煞费苦心地都揽了身边来操劳。”
上了岁数的人,自然是喜欢隔辈的小人儿们在身边绕膝承欢。但这三个姑娘五岁到九岁,哪里就会哄她开心了竟全都不如孙媳妇王熙凤和身边的丫鬟鸳鸯。
只是长子贾赦酒色之徒,长媳邢夫人那样悭吝,一个未长成的庶女迎春放在这一对父母身边,竟是似有如无。
探春情形稍好,但次子贾政是个端方性子,向来不肯管内宅事务,次媳王夫人娘家势力太大,肚子又争气,庶女庶子看在她眼中竟似眼中钉一般。
东府那边的贾珍颠三倒四,妻子尤氏又是个填房,根本不肯认真管惜春的事情。
偌大的荣宁二府,统共只剩了三个千金小姐,难道就这样凭她们自生自灭了不成之前因看不上王夫人的木讷性子,贾母亲自教养了贾元春。没奈何,此时只得以自己极爱孙女的名义,再将这三个姑娘也都接到了自己身边。
这一接便是多年。可并无一个人过来感激贾母帮了她们的大忙,反而视作了理所应当,一个个的躲麻烦躲得更干脆了。只有鸳鸯,还记得三位小姐为什么到了老太太这里,知道安慰心疼她。
贾母叹了口气,一家子的孙男娣女,竟是全不如一个丫头贴心。
一探芳春 第六回 要!吃!肉!
贾探春光养病就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的日子过得很辛苦。因为没肉吃。从王夫人到刚刚接手管家的王熙凤都笑容可掬:“伤还没好,不能乱吃。知道你馋了,等好了,由着你吃。”
贾探春的确馋了,馋得跟贾宝玉乱发脾气:“我第三天起身,第四天请安,第五天上学,我还要怎样才算是好了我好了,我早就好了我要吃肉”
贾探春有些怀念那个跳起来喷火的表情,真心想要跳起来喊一句:老子要吃肉
虽然老早就知道三妹妹不是个俗人,尤其是面对自己时没有家里旁人隐约的不屑和畏惧、不耐,但贾宝玉实在不知道这位探春妹妹还有这样有趣的时候。
所以去给贾母请安时,宝玉便将这一段当做是笑话讲给了自家祖母听:“三妹妹看着又是清粥小菜,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抱着赵嬷嬷哭,嘴里颠来倒去就一句话:宝宝要吃肉,宝宝要吃肉”
王夫人说贾探春毕竟是伤了,女孩子家不能疏忽,防着坐下病根儿,所以每日里的请安必要让她在自己房里吃完“病号饭”才许她来。
却原来这个病号饭是这个样式的贾母心下了然,呵呵地笑了两声,转头命鸳鸯:“去厨房说一声,今晚我这边加一个樱桃肉。”又悄悄地告诉贾宝玉,“你偷偷地告诉你三妹妹,让她晚上早些来。”
贾宝玉大喜,拍着手一道烟儿跑去跟探春说了。
到了晚间,贾探春眼泪汪汪地早早地来了,委委屈屈地偎在贾母身边,瘪着嘴,一句话都不肯说,只是拿自己粉嫩的小脸儿贴在贾母颈项间,一忽儿吸吸鼻子,一忽儿轻轻咳一声。那小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一屋子的人,从贾母到鸳鸯,心里都软成了一滩水。尤其是贾母上了年纪的人,被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这样全心依赖,心里更加柔软,不由自主地便想起自己最心爱的小女儿贾敏小的时候,由不得双手抱定了贾探春,轻轻地摇晃着温声哄:“祖母的三丫头最乖了,比你二哥哥还要乖”
邢王二人客气地笑着互相让着进了屋子,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情景。
邢夫人目光一闪,心里好笑,上前给贾母行了礼,便笑着问:“哟,咱们往日里风风火火的三丫头,这是怎么了委屈得都不会自己坐着啦非要猴在老太太身上才行”
贾探春露了半张脸,看了邢夫人一眼,恹恹地喊了声“大娘”,接着就把脸藏进了贾母的怀里,连话都不答。
王夫人脸上便有怒气隐现。她的宝玉还不曾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在史太君怀里撒过娇,如何这个一向谨小慎微的庶女,反而有了这个殊荣了这是谁给她的胆子
王夫人逼着自己尽量地缓下声气,用了最平常的音量道:“三丫头,我知道你病后体虚娇弱。快下来,好生坐着,别累坏了老太太。”
贾探春瘪着嘴,眼巴巴地抬头看向贾母:“老祖宗,我好几天没吃肉了,我不沉”
众人一下子就明白她的委屈样儿从何而来,不由得哄然大笑。
贾探春在这笑声中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拽着贾母的衣襟不撒手,哭得那叫一个惨烈,简直是痛彻心脾。
贾母自己也笑得不行,但见她如此,忙收了笑容瞪众人:“都不许笑让你们半个月不吃肉试试”说完又忙哄她,“三丫头不哭啊,祖母都知道。今儿晚上跟着祖母吃饭,想吃什么吃什么。谁敢拦着不让吃,祖母打断她的腿”
贾探春这才抽噎着擦泪,点头,含混道:“让吃就行,不用打”
众人又都拿帕子握着嘴笑个不停。
正笑着,王熙凤携着宝玉的手,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贾迎春和贾惜春。
彼此见过,王熙凤便上来笑着跟贾母说:“刚才我们去瞧了瞧珠大嫂子,兰哥儿长得真好。大嫂子听说三妹妹好了,说自己也没什么了,想要每日里一起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呢。”
贾母的笑容慢慢地收敛了起来。
看到李纨,就会想起贾珠。
贾珠不仅是王夫人的心头肉,也是二房乃至荣宁二府里曾经最有出息的一个,是贾家玉字辈的佼佼者,甚至可以说是贾府下一代的全部希望。
可惜,他死了。
不能怨李纨对他照顾不周。毕竟是年轻的小夫妻,结褵不过一两年。李纨家教甚严,谦恭沉默。贾珠温文尔雅,君子如玉。两个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一应家事都拿在王夫人手中,小夫妻两个都极为孝顺听话那是王夫人最春风得意的一段时间了。
长女入了宫,长子有出息,幼子很得婆母宠爱,哦,长媳很乖顺听话不说,进门一年多又有了身孕,正是最恰当的时节。
是啊,还要怎样
但是很可惜,贾珠一场风寒,还要坚持读书,迁延成了重症,竟是十天半月就去了。李纨怀着丈夫的遗腹子,哭得肝肠寸断,晕倒在灵堂。
从那时起,贾母和王夫人就都下意识地不想见她。
美其名曰让她好好养胎,不要乱跑。其实不过是怕见了李纨想起那个明光灿烂的贾珠,心疼啊
王夫人看着贾母的面色便明白过来老太太跟自己是一模一样的念头,便淡淡地说:“咱们家不比别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她要守节,便得清净。何况兰哥儿还没周岁,她又一向多病,还是好好地守着孩子吧。再养个一年半载的,孩子大人都硬朗了,再出来不迟。”
王熙凤有些意外,但还是笑着答了是。
那边晚膳已经上了桌,贾母和贾宝玉、迎探惜三姐妹都坐下,菜品开始一道道地上桌。
直到那一碗红灿灿、颤巍巍的樱桃肉端了上来,贾探春捏着筷子就又掉了泪。
这一回,不是装的。
贾母真的是个很会疼人的长辈啊。
贾探春噙着泪,抬起脸来却对着贾母笑:“老太太”
感激感慨,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这下子连贾母都觉得被自己感动了,鼻子便是一酸,连忙笑道:“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一探芳春 第七回 有用主义者
贾探春这一晚吃得十分香甜,一碗樱桃肉她自己就吃了一半,加上菜蔬和碧粳饭,竟是吃得比贾母只多不少。
看得贾母十分喜悦,转头便嗔怪贾宝玉:“就你不肯好好吃饭看你三妹妹,你的身子还不如她呢”又亲自给他夹菜,逼着他多吃些。
回到自己的屋子,待书有些担心贾探春撑着了,上来问要不要去院子里走走。贾探春想了想,点了头,另换了衣衫,分花拂柳去看李纨。
李纨已经得了王熙凤的传话,淡淡地笑了笑便自己摇着扇子躺下了。
她知道自己旧年的举动惹恼了王夫人。
贾府的惯例,爷们没娶妻之前,会在屋里放两个丫鬟,却是来教爷们通晓房里床事的。但这两个人,是一直做屋里人、通房丫头,还是抬姨娘,就要等娶了正妻之后,由正妻决定了。
贾珠娶李纨在贾琏娶王熙凤之前。王熙凤仗着娘家,又跟贾琏的感情好,早早地便把那两个屋里人寻了不是打发了出去。
王夫人是典型的双重标准,虽则在王熙凤是内侄女,觉得此事理所应当;但是到了李纨这里却提点暗示,让她宽容大度,把那两个屋里人都好好的留着,以后好给贾珠开枝散叶。
李纨自幼的教育自然不在意这些。
但是贾珠死了。
自己有孕,生子,可以指着这个儿子过一辈子。哪怕是守寡,赫赫的荣国府,还能少了自己这一口吃的便是暗地里克扣,也不敢克扣到这个二房嫡长子遗留下来的二房嫡长孙身上。
但那两个屋里人就不一样了。贾珠一死,她们没名没分没指望,难道就这样孤老一辈子不成
幺蛾子究竟玩到了什么程度,李纨连想都不愿意再回想了。只是她终于忍无可忍的时候,便令素云把那两个人送去了王夫人处:“打发了吧。”
儿子都死了,只要儿媳肯把孙子养大,王夫人对儿子的妾室还能有什么留恋不成连问都没问缘故,就点了头。
人是卖掉了。但是王夫人的不问,和李纨的不说,忽然变成了一向和气相处的婆媳之间横下来的一根梁。
李纨很知道王夫人不愿意见自己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同理,李纨也很不想见王夫人。如果不是王夫人发现自己怀孕后,竟然更加严格地督令贾珠读书上进,贾珠也不会赌气在染了风寒之后还要坚持夜读。时在深秋,夜风已寒。自己的丈夫,竟然就因为跟婆母赌了一口气,就这样一命归西,闪得自己青春守寡,害得儿子一世无父
李纨微微合上了眼,将扇子盖在了脸上,看起来,却像是躺在美人榻上乘凉。
贾探春就是这个时候走了进去,笑嘻嘻地扑到李纨的耳边,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嫂”
李纨一听便知道是谁,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睁开眼,扇子敲在探春的手上:“促狭鬼儿”
贾探春笑了起来,就势坐在榻上,歪头道:“我侄儿呢”
李纨抬抬下巴:“在里头,刚跟着奶娘睡着了。”
探春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扒着门帘看了一回,笑嘻嘻地出来,道:“我听我奶妈妈说,小孩子娇嫩,没过周岁之前,不教外人脏兮兮的碰。若要外人抱孩子,必得换衣裳抖了灰,洗净了手脸才行。我懒得,就不进去欺负小侄儿了。改日他醒着,我再收拾干净了陪他玩。”
李纨心下一暖,看向探春的眼神更柔和了三分:“多谢妹妹有心了。”
探春压根不理她这话,且露了好奇去问李纨:“嫂子做什么又想每日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了”自己安生地过小日子不好么
李纨漫不经心地地低头整理衣襟:“兰哥儿离周岁不远了,我总得说点儿什么,才能让人想得起来。”
探春顿时语塞。
李纨这言外之意,竟是倘若自己不提起,这些人竟能把贾兰的抓周给放过了不成
这可是贾政和王夫人的嫡长孙啊,怎么可能
贾探春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二哥哥一看就不是个肯读书举业的,老爷太太可全指着兰哥儿呢”
李纨笑着摇扇子,从容不迫:“兰哥儿才下生几天老爷还有环儿,至于太太,宫里不是还有大丫头么”
若是元春做了娘娘,王夫人就能给宝玉弄个官儿做,那不是要比兰哥儿来得牢靠来得早
贾探春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的这位嫡母王夫人,乃是个彻头彻尾的有用主义者啊
贾探春和李纨说笑了一会儿,又知道她守着寡,自己不宜逗留太久,便起身告辞。
李纨想起来,却被探春摁住了,笑着点了点头当作送别,脸却转向了待书:“三妹妹虽则身体底子好。但终归年纪小,不知道自己保养。你把话说给你赵嬷嬷,让她一应事情上多多留意,不能由着你姑娘的性儿闹。”
贾探春很是娇嗔了几句才离去。
路上待书便轻声地劝探春,却不是保养等事,而是明面上少跟李纨来往,仍旧像往日一样多多靠近宝玉才是。
贾探春嗯嗯啊啊的,总归是没听进去她的话,自己思索了一阵子,方问道:“我仔细回想着,觉得如今咱们家跟大嫂子娘家走得似乎并不近,却是为什么”
待书噗地笑了一声,道:“还能为什么大奶奶的父亲任过国子监的祭酒,心心念念地巴望着全天下的人都去读书考试。偏偏咱们家,除了咱们老爷和去了的珠大爷以外,从大老爷算起,到整个儿东府,到宝二爷环三爷,有一个算一个,可有爱读书的那自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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