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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探芳春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金无彩
当夜,王熙凤乏累了一天回到小跨院,挑帘进屋就看见贾琏黑着一张脸坐在炕沿儿上生气。忙笑着问:“这是谁惹着我们二爷了”看见平儿捧着茶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站着,心头又有醋意,便横了平儿一眼,忍不住添了阴阳怪气:“若是你们两口儿拌了嘴,恕我这个外人可调节不好。”
贾琏想起来自己乳母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这哪里是打三姑娘的脸这根本就是在打二爷的脸她有本事去磋磨赵姨娘环三爷,她冲着我妯娌伸什么手人家一家子寡妇失业的,全指着这一个儿子过活。现在竟绝了人家的根了这让我在妯娌跟前可怎么站得住脚”
“这么多年了,她把持着二爷你的私房银子,一个子儿不教贴补我们,罢了。那时候在大房,没进项,都艰难。可如今她掌了整个儿荣国府,说一不二。如何也不肯照看你的两个奶哥哥不照看,我们便自己挣扎,奴才命,我们也都认了。可总不能这都不行吧这还要怎么让人看不起我们才罢”
“还不是因为她姑妈跟二老爷置气,她才被老太太逼着给二爷纳了个通房。可我们二爷招谁惹谁了她有了身子,本来就该赶紧着给爷安排通房侍夜才对她冲着我来,不就是因为不乐意给二爷纳通房么二爷是我们国府的二爷,不是她一个人的二爷,她哪能就这样欺负爷了呢”
当下再听见王熙凤这样说话,跳起来一把砸了平儿手里的茶碗。





一探芳春 第十一回 王熙凤吃瘪
自王熙凤嫁过来,贾琏还没这样给过她没脸。便是当年打发两个通房,晚间屋里,王熙凤只要温言软语几句,贾琏也就都转怒为喜了。
这时闹出这个动静来,王熙凤顿时吓了一跳,旋即恼了:“有事说事有话说话,二爷这样进门就砸东西算是了什么”
贾琏看着她伸手挡着肚子的样子就来气。在贾母面前说得好听,拿平儿开了脸给自己当屋里人。结果呢平儿是个再规矩不过的丫头,自己每要亲热时,都正颜厉色地劝自己说什么“二奶奶如今还没坐稳了胎,做什么要这个时候惹她心里不自在”,又是什么“如今家务事忙,自己正应该帮着奶奶理事,若是让奶奶在外头揣着大肚子忙碌,自己且跟二爷寻欢作乐,还成个人么”,等话。一字一句就说得自己好像成了天下第一色鬼的样子
自己如今已经一两个月没沾过女人了,她竟然还不满足还在外头做出这等事来打自己的脸还真当她有了王夫人那个好姑妈,又有了这个肚子,竟想当自己家里的皇太后不成
贾琏气黄了脸,冷笑道:“那是,二奶奶多大的威风,如今荣国府的当家奶奶,我贾家长幼两房中第一人,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从老爷到我,都该着听你吩咐,哪里就有那个胆子冲着你砸东西了呢”
话说得诛心到了让人胆颤的地步,王熙凤知道自己必是有事惹着了贾琏,但终究还是因为怀着身孕,本来就骄矜,如今更加泼辣起来,掩着脸就哭了:“二爷若是想要打发了我,就请直说。如何拿了这样大的帽子压我我端着肚子,一日三餐能吃进去半盏燕窝就算好的,忙了这一大家子的事,竟然还忙出不是来了二爷但凡有事,吩咐就是,何苦来要先找我这样一顿茬子打量着我不知道如今你跟平儿好了,我成了那个外人了”
贾琏听她这样胡搅蛮缠,顿时气得手都抖了,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你听听你说的那个话里里外外拿着肚子威胁我不就是仗着你王家的身份么并没有人逼着你一定要你管事你有孕了,本来就该好好地回去养胎,守着规矩乖乖地去给我生儿子是你自己不肯回去,还说什么累了自然有人帮忙如今倒好,一日日地不着家,养胎药也不好生喝。且去仗着肚子跟旁人斗气,专门照着你爷我的脸上呼呼扇巴掌。你也不想想,你到底是指着谁安身立命”
王熙凤被他说得脸上通红,却没了话答言,只顾掩着脸哭,一时,贾琏本来已经好了些,她却又嘴硬了一句:“我再指着谁,也指不上二爷你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火,莫名就搬在我身上”
贾琏听了这话,怒极反笑,连连点头:“好好好那你就指着旁人好了连我这个丈夫,带你肚子里的孩子,你爱要不要你爱跟谁过,就去跟谁过我这里不伺候了”
一看贾琏甩袖子要走,平儿急忙跪下抱住了他的腿:“二爷奶奶只是孕中脾气古怪,口不择言。并不真是这个意思。”一边又拼命给王熙凤使眼色。
被贾琏真的这样说了重话,王熙凤也知道只怕是触了他的逆鳞了,委委屈屈地站好了,规矩地垂手而立,带着哭音儿服软:“我只是奉命暂时照看家务,绝没有仗着这么点子小权势便欺负爷们这样胆大包天的心思。若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望二爷明示,我无不遵从。”
贾琏看她这样,心里的气这才平了三分,也不再跟她废话分证,只是直接开口吩咐:“我乳娘妯娌家的儿子,就是三妹妹的乳兄,你今日不是发落了赶回家了么好得很。竟也不必让他再进府做事了,直接让他外头去管铺子吧。连同我的两个奶兄,一遭儿你都给寻个有进项的差事。就算是你二奶奶赏我琏二脸了。”说完,一脚踢开平儿,摔帘子走了。
看着倒在地上捂着肩窝疼得冒汗的平儿,王熙凤羞愤得满脸通红,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
凤姐儿向来喜欢排场,外间伺候的媳妇丫鬟一大堆,人人都瞧见了贾琏气忿忿扬长而去,再听见王熙凤的哭声,顿时都开始意味深长地交换眼神。
前儿还得意洋洋地想跟着三姑娘耍威风呢,展眼间就被自家丈夫这样下了面子。
没有人想着这是小小的三姑娘手段高强,大家都觉得是王熙凤有点儿乐得找不着北了。也不睁开眼瞧瞧,贾家门是那么容易就让她捏圆搓扁的么东府、大老爷、二老爷,甚至府前府后住着的那一圈儿族人,几十家世仆家生子,再加上当年跟着两位老公爷出兵跑马回来的亲兵侍卫,你一个刚进门没两年的新媳妇,你就能搞清楚谁跟谁家是亲眷、谁跟谁家是世仇了这都是打着三更惊着正午的网子,没个十来年的道行,谁敢在这片土上搭架子种花
怎样想得美美的是去给人家三姑娘脸色看,转眼间竟然得罪了丈夫的乳娘。贾府的风俗,年高服侍过长辈的下人,比年轻的主子还体面。何况是从小把主子奶大的乳娘,你怎么敢上来就去捋虎须了
能做到贾府管事娘子的,没有一个不是眉眼挑通的主儿,这会子一个个地挤眉弄眼,片刻就都醒转了过来。王熙凤不敢惹贾琏不假,可如今她怀着身孕,毕竟金贵得很,未必就不敢在这种事情迁怒到自己等人身上来。目光来回来去转,就都转到赖大媳妇身上了。
赖嬷嬷的辈分可老得能跟贾母比比在贾家的年头儿了。她长子赖大在荣府做大总管,次子赖二在宁府做大总管。竟是一个赖家掌了荣宁两府的事务。赖大媳妇在荣府当上总管娘子的时候,别说王熙凤,就是王夫人,都还是刚刚摸着管家的权柄。是以这一群人里头,最有体面的便是赖大媳妇。
赖大家的撇了撇嘴,心里很是看不起这些墙头草。琏二奶奶虽然一时没有摸着方向,但毕竟是府里头一份儿的玉字辈媳妇,何况又有二太太当靠山王家现在兵权在握,可是如日中天啊尤其现在肚子里又怀着大老爷唯一的孙子辈儿,保不住琏二爷明儿就被大老爷或大太太逼着来跟二奶奶赔不是。
赖大家的想到这里,便不愿意留在这里看王熙凤的笑话,使了个眼色,众人悄悄地跟着她都出了门,走在最后的甚至轻轻地掩上了门。众人便悄声问她:“嫂子,咱们散么”
赖大家的想了想,却摇了摇头:“散不得,反正这夜里还没那么冷,等等再说。”
王熙凤在屋里哭了多时,平儿听着她缓了声气,方敢上来劝:“奶奶如今有着身孕,这不比天大那些琐事一件件办就是,何苦要真心搭进去自己个儿更遑论还是跟二爷生气快别哭了,看夜里睡得心口疼。”
王熙凤这才止了哭声,看着平儿亲手端了水来给自己净面,方想起来,边擦泪边道:“外头还有一屋子的人”
平儿会意,忙出去看了一眼,开了房门,却见众人整整齐齐地站着听吩咐,心下不由得一凛,便微微笑了笑,道:“赖大娘好规矩。奶奶说了,今儿乏了,若没什么很要紧的话,就都明儿再说吧。”
赖大家的点头称是,回头令众人:“既如此,那就都散了吧。明儿早来。”
媳妇婆子们齐声应了,方才慢慢散去。
平儿转回来,神色从容地吩咐丰儿,二爷只怕今晚不来家,让她打水关门,准备睡觉。
然后才回到里间,脱了鞋且去铺床,边低低地跟王熙凤道:“说是那边的小赵嬷嬷气得在大赵嬷嬷门口哭喊了半天,左邻右舍的都听见了。大赵嬷嬷面子上实在下不来,气急眼了,也不管有人没人,把二爷堵在了外书房门口,连哭带骂,躺在地上捶着胸口说自己奶了个白眼狼二爷一辈子怕人说这个,何况刚刚扔下大房来给这边管家,也就气坏了”
王熙凤一边自己擦脸,一边拧了眉问:“竟不是三姑娘的主意”
平儿的眼神先往门帘处飘了飘,方放下铺好的被子,回到王熙凤身边,帮她脱了外头的大衣裳,卸了首饰头面,悄悄地趴在她耳边道:“外人没一个知道是三姑娘的主意。可那给小赵嬷嬷出主意的人,竟是上回伤了三姑娘还被她留在了屋子里的小蝉万人都道那丫头是太太的人,可咱们还不知道的那不是太太的人既然不是太太的人,伤了主子还能踏实在那处呆着,那能是谁的人可不是已经被三姑娘收服了的”
王熙凤恍然大悟,顿时一阵阵发狠:“好啊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能想得到这个法子来坑害我我若是不报仇,我还能有脸掌这个家么”
平儿心里叹息,连忙拦她:“奶奶又本末倒置了。她是小姑子,还是隔了房的小姑子。您初来乍到的当家嫂子,认真跟她斗气起来,传到老太太、太太耳朵里,不要嫌您太肯生气了”
倒是不会嫌她太肯生气,而是会嫌弃她没有容人之量吧




一探芳春 第十二回 只得认输
王熙凤冷静了下来。
这件事,的确是自己冒撞了。即便要给那个丫头下马威,也该事先弄清楚自己要直接整治的人,背后还有什么靠山和姻亲。果然的,荣宁二府里的下人们盘根错节,自己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半点马虎不得。
可是
王熙凤有些不甘心。
贾迎春的人大部分都是邢夫人安插进去的,虽然这二年因为邢夫人吝啬非常,这些人已经没有那么积极地替她卖命,但那也不是自己能动得了的人。
贾惜春那里都是东府的人。东府跟自己隔得更远,贾珍贾蓉父子和他们的内眷尤氏、秦氏,都是自己须得结好的人。
李纨已经是了寡妇,不管事。
这一个家里,还剩了谁只有一个贾探春了。
偏偏的,这只赵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草鸡,竟然不肯被自己辖制,不仅如此,她还有那个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自己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王熙凤咬住了朱唇,十分想要再寻个法子整一整贾探春。
平儿十分看不过,直言劝道:“上回让她养病,饮食清淡些。她不是直接把太太都搁进去了不过几年,长大了出嫁了,她还能碍着咱们什么了奶奶如今又怀着哥儿,还是保养着自己些,别跟不相干的人耗费这个心血。”
话直直地戳到了凤姐的鼻子尖前,把她气乐了,回手一把拧在平儿腰上:“死蹄子,还会不会好好说话若是看着我不顺眼,药死了我跟你二爷过去便了你还敢奚落我了你”
平儿哎吆着告饶,又是笑又是叫。屋里一时间反而欢乐起来。主仆两个竟是把贾琏瞬间抛在了脑后。
翌日清早,在书房胡乱睡了一夜的贾琏气哼哼地回来了,进门就踢东打西的,嫌弃茶太热,嫌弃水太冰,嫌弃床褥不凉爽,嫌弃屋里人多气味腌臜。
王熙凤自然明白他要做什么。如今正是整理家务的关键时期,自己跟丈夫的关系不能出问题。凤姐儿是女子中的英雄,能屈能伸,能文能武,这个时候也就能够做小伏低。
将众人都遣了出去,凤姐只留下了平儿,自己也带了人指了一事去了王夫人处。过了一个时辰回来,果然见贾琏散着衣襟懒懒地躺在床上,平儿满面通红地在旁边递茶递水。
忍下了满怀的醋意,凤姐缓缓地跟贾琏商量:“若说两位奶哥哥,这些年也没个差事,乍一提上来,怕是各处人等不服。不如这样,咱们先跟赖管家和林之孝说好,让两位奶哥哥跟着他们跑个腿,学习几日。过上三五个月,不打眼时,再委以重任二爷说呢”
贾琏想一想,也怕旁人说自己任人唯亲,便点了头。
凤姐这才有些为难地说到赵栓:“说是我捏他的错儿,罢了,我的确对三妹妹有些不高兴,我认。可是他也得有错儿让我捏啊。他没错儿我怎么罚他如今刚罚完了,二爷就让我给他个铺子管。这样朝令夕改的,我只怕众人以后再不服我。那这个家,咱们夫妻俩可就难管了二爷想想,可有更好的法子”
这件事上贾琏却是寸土不让,脖子一梗,瞪了眼睛道:“就是为这个闹起来的你若是今儿不给爷好好的解决了,万一嬷嬷再堵住我,事情可就大了今儿老爷们都在家呢”
王熙凤其实早就想好了办法,只不过要等贾琏发话,闻言赔笑着问:“不如这样,他不是才成了亲么他媳妇目下没有差事,不如我给她媳妇找个好地方再给他妹子也寻个清闲地方呆着。等过些日子,奶哥哥们能独当一面了,我调他去给自家堂兄帮忙。二爷看这样如何”
贾琏这才觉得面上有了些光辉,勉强点了头:“罢了。这样我总算能跟乳娘交代得过去。”
王熙凤忙笑着放软了声音笼络他:“我都知道。二爷亲娘去得早,现今的大太太是填房,不太管爷的事情。二爷身边的一应衣食住行,都是嬷嬷操心。如今咱们日子好过了,我保准不能亏待了嬷嬷。这是内宅妇人们之间的规矩,我再不懂事、再出格,这件事上也不会让人在背后戳爷的脊梁骨。”
贾琏听见了想听的话,便也高兴起来,拍手道:“你也不要太惯着她们。你看二妹妹身边的王嬷嬷就知道了。当年不是我刚强,焉知不是另一个二妹妹”
王熙凤听着这话,正中下怀,满面笑容且问贾琏的饥饱。夫妻两个面对面用了午饭,各自去办事。
果然,不到傍晚,王熙凤便让赵栓媳妇进了大厨房帮忙,又令赵杏儿去了荣府东北角的一片空房子叫做梨香院的地方看屋子。梨香院乃是当年荣国公暮年时养静的处所,小小的一个院子,十来间空屋子。不过按时洒扫,差事十分清闲。
小赵嬷嬷知道儿媳和女儿得了这样好地方,便也放下心来。先去谢了妯娌大赵嬷嬷,接着竟带了儿子女儿一起去给王熙凤磕了个头。看得凤姐十分诧异。
过了一日,在贾母处请安时,贾探春竟是公然地又跟王熙凤道谢,说谢她替自己照看乳娘一家子云云。
贾母当面没说什么,背了人拉着鸳鸯来问,听了个齐头故事,因悄悄对鸳鸯笑道:“这三丫头是个神道。咱们今后只她一个人的乐子,便能看上十年。”竟兴致勃勃地准备起看戏来,罕见流露的娇憨之态,看得鸳鸯大呼惊奇。
回去的探春甚至令待书备了两份礼,悄悄地送给了平儿和赖大家的,令她替自己对二人道谢:“姑娘说,亲自来谢不合规矩,也给二位惹事儿。但嬷嬷的儿媳是新媳妇,杏儿又小又是头一回当差,难免有错漏的地方。姑娘斗胆,请二位看在她的份儿上,多多包涵,多多照应。”
两个人自是都吓了一跳,待要推了礼物不受,待书却是说完话转身就跑,抓都抓不住。
平儿自然是回去禀告凤姐儿,主仆两个对贾探春更加忌惮。
赖大家的却只是懒懒地把那礼物随手赏了个素日奉承得好的媳妇子,心里哼道:一个庶出的姑娘,还玩起花活了。我们难道还会为了你跟当家奶奶作对不成这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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