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君笧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停不了的歌声
竺法蕴待要反唇相讥,却见寄奴脸色仍是十分苍白,竟是连面容都显得有些沧桑,不复初见时那种肆意疏狂的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她慢慢地垂下了眼帘,却是难得地没有反驳。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虽然熹儿也是百般不满,但终究是说不过萩娘,最终还是含着眼泪乖乖地答应了。
建康皇宫内,正是退朝之时,一群青衣的小官吏纷纷围绕在中书郎殷觊身边,恭喜他道:“将军大喜啊,如今这荆州正是您从弟殷明府的辖区,如今您又被任命为南蛮校尉,正好与您从弟一起掌控整个荆州的军政大权,实在是尊荣至极啊……”
尊荣至极?
只怕是王雅那老狐狸打的如意算盘,打算推我们殷家去当炮灰吧。
谁不知道荆州是桓氏的地盘,而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从弟,经营了多年还是没能越过桓玄去。
殷觊面无表情地接受着同僚的祝贺,心中却是半点喜悦都没有,虽说是皇帝的诏令,但这无知无识的小皇帝又懂个什么?
他冷冷地望着远处似是不经意地瞥向自己的王雅,漠然地行了一个常礼,便转身离去。
听闻王雅最近与王谢两家都走得很近,而自己那个傻傻的从弟还自以为和王雅交好,极力劝自己领了这个南蛮校尉的军职,好在荆州助他一臂之力。
他原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荆州的,然而王雅借皇帝之口,他也只能领命。
王雅,桓玄,你们都别得意得太早。
既然要我去荆州,我便去,届时你们别后悔就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谁不明白?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是鹬蚌,谁是渔翁。
高高的宫阶之上,王雅微微皱眉,目送着他远去,身边的小侍从忙问道:“太傅大人,您接下来是回府还是在宫中?”
王雅沉吟了一番,淡淡地答道:“备车。”
他虽是没说去哪里,然而机灵的家奴已是明白了过来,忙匆匆去安排人备车,选的不是那种刻有族徽的华贵马车,而是十分不起眼的一辆普通青木马车。
王雅上车的时候,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那小侍从两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坐上了马车,他果然轻声地吩咐道:“去乌衣巷。”
今日的太子太傅王雅,自然已不是当日在谢府门前战战兢兢的小尚书一枚了,他可说是独掌朝政已有经年,上自小皇帝,下至最最微末的官吏,几乎是无人不知他大名,虽则他一贯的谦逊性情被众人所称赞,然而那种居于人上的自然而然的气势,却是难以掩盖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命人悄悄地从角门进了谢家,似是十分熟门熟路的样子,很快便被带到谢家家主,前任宰相谢安唯一的嫡子谢琰面前。
谢琰恭敬地迎了他进屋,面上慢慢地展开了微笑,无声无息地,却有如静夜里一朵玉兰在绽放一般,洁白高华,令人心生倾慕之意。
王雅不由自主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越是和此人接触得多,越是觉得世间再无比此人更为优秀的男子了,不论是举手投足间那种自然而然流露的高贵之态,还是那似是十分客气礼貌,却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这被人称为芝兰玉树的谢家郎君,竟是半点缺点也无,简直是十十美的。
他下意识地举起了茶杯,喝了一口,暖暖的香茗下肚,才总算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正色道:“陛下已经下令,封中书郎殷觊为南蛮校尉,总管西南尤其是荆州的军事。”
谢琰赞赏地点头,从容地答道:“您终于想通了,要和桓氏正面宣战吗?”
王雅微有些不安地侧脸望着一边桌上的玉饰,顾左右而言它道:“但是,殷觊似是并不愿意卷入这场争斗呢。”
“他便是不想,也由不得他,早在先帝任命殷仲堪去荆州任刺史的时候,殷氏和桓氏就已经注定必定有此一争了,不论他是迎战也好,还是缴械投降也好,桓氏都绝对容不下殷氏。”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殊死一搏,想必那殷仲堪如今也是这样想的,经过了这么多年,想必他对桓玄此人的心性和图谋已是十分清楚了。”
谢琰的话语似是有些冷漠,然而细想来,这的确不是今人之过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当年先帝的一道旨意,殷仲堪当时许是欣喜若狂地接过的那道旨意,如今却是他背上最沉重的负担。
王雅面上的担忧慢慢地变成了怜悯,他握着那温暖的茶杯,似是在暖着自己的手,却更像是心烦意乱中,寻找一个平缓自己心绪的方法。
他轻咳了一声,不再去说殷家的事情,而是带着几分踌躇的神色,婉转地说道:“如今晋廷虽是偏安江东,然而陛下每每念及先祖的基业,总是喟然叹息,自艾自怨不已,听闻最近数月,征北将军按兵不动,并无继续北进之意,却不知是为何?”
谢琰忙恭敬地对皇宫方向行了个大礼,这才起身说道:“令陛下挂念,实在是家兄的不是,然而北地一到入冬便易结冰,不仅路不好走,且天气酷寒,我军多是南地之人,原本就容易生病,而北狄却是习惯了那季节,最善于在秋冬作战,故而家兄才避其精锐,尽量避而不战,以待来年开春再行筹谋。”
王雅原本就意不在此,谢琰也十分了然,所谓的小皇帝之念,不过是他的借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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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浥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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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接下来王雅便建议道:“既然此时北边无需用兵,那不如将征北将军召回内廷,也好令你兄弟团聚,免了思念之苦?”
谢琰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微笑道:“如此自然是最好的,不过既然陛下体恤边关将领,不如多召些将士回来,也好宽慰我朝军士之心,让他们共沐天恩。”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王雅先前想了好几套说辞,此时根本完全没用上,只是微微一提,对方便理解了他的意思,痛快地给他递了梯子,简直是太贴心了有木有。
王雅此时也顾不上绕圈子了,当即急切地问道:“我打算调十万兵将回京,是否太过张扬了?”
谢琰早就和谢玄研究过这些方案,自是胸有成竹,从容地笑道:“若是调令一下子下来,自是十分打眼,然而我兄长早已盘算过此事,请您给他几份空白的调令即可,他自有主意,不出一月,您要的十万兵将便能回京,为您的臂助。”
王雅闻言,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却见他白皙的面容平静无波,丝毫没有自矜之意,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虽说这建议是有道理的,谢玄久在军中,自是很有办法,然而这空白的调令……
若是谢家瞒着自己有所图谋,自己这不是给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吗?
谢琰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淡然道:“您若是并不着急的话,也不妨回去慢慢思量一番,盘算停当再来相商也不迟。”
王雅忍不住问道:“我并非不相信您,只是,在下实在是不明白,您和您的兄长为何竟是这般……这般,几乎是毫无所求地支持在下?在下一则以感激,更多的却是不解……”
谢琰冷冷地反问道:“谁说我毫无所求了?”
王雅疑惑地抬眼看他,心里一阵紧张。
“我要的,是桓玄的命,仅此而已。”
是了,许久许久之前,谢琰的确曾对自己说过这话,然而究竟是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令这个如玉一般洁白无瑕的高贵男子这般憎恨南郡公桓氏呢?
王雅摇了摇头,决定不去思考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他当机立断地答道:“我明白了,至于调令一事,数日内陛下定会有所决断。”
谢琰闻言,微微扬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王雅走后,谢琰立刻便回到了书房,唤墨儿道:“采棠那边,还是没有消息过来吗?”
墨儿歉然摇头。
谢琰终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惶然的神色,嘴里喃喃道:“不应该啊……难道他们又出什么事了?”
墨儿忙劝道:“您别太担心了,您不是已经写信通知了庾氏兄弟了吗,若他们还在江州,定然不会有事的。”
谢琰闻言,却半点没有宽心的样子,这话反而是提醒了他,若是他们不在江州了呢?
从采棠所说的他们要去昆川的路线来看,接下来,他们应该是往荆州走了吧……
荆州,真是多事之秋啊。
然而,这个时候,他确实是不能离开京城,尤其是不能去荆州,免得引起各方势力的猜疑。
他无奈地拧了拧眉,对墨儿说道:“要不,你代我去一趟荆州吧……”
啊……?
墨儿的嘴已是张成了o型,呆呆地看着自家主子,说不出话来。
此后数日,谢府内各个丫鬟侍从都开始议论纷纷,其中便有大胆的去了苏合面前,悄声问道:“苏合姐姐,主子究竟是得了什么病,竟是连用膳都只要您一人服侍,我们姐妹们都在猜测,主子是不是得了痘症,不愿意见人呢……?”
苏合闻言,不由得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尴尬地说道:“快别胡说了,主子粉琢玉雕一般的人,怎会得那种贱民才会得的痘症,主子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
虽是如此,她面上那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却是引人深思,丫鬟们果然纷纷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不再追问了。
至于府内崇拜主子的亲卫队们已经分为了两派,一派表示坚决不信主子得了痘症,一派表示即使主子得了痘症,还是坚持做主子的死忠粉,竟是为了这件事掐得不可开交,凡此种种,就不是苏合这个高高在上的大丫鬟能关心的了。
偶然会有人问起,这个时候,怎么不见墨管事在主子身边服侍着呢?
然而这如同小小水花一般,很快便被主子得病这一大事给淹没了。
零陵这地方自三国以来,便是抵御南蛮的军事重镇,治所泉陵县更是繁华无比,当年吴将黄盖还在此地驻扎的时候,便驱使着俘虏来的“蛮子”在这里建造了宏伟高耸的城墙,虽说是凝结着无数的鲜血而成,今人看来,倒是十分结实实用,不愧为荆南最坚固的一座防御屏障。
寄奴四人驱马入城的时候,正是城外的村民收拾了互易的商品准备回家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出城,他们却是进城,又是骑了高头大马的,自是十分醒目。
守门的将士自是上前例行问道:“来者何人,入城所为何事?”
刘穆之忙让诸人下马行礼,恭恭敬敬地答道:“我们数人是路过此地,原是商贾身份低贱,只是为着赶路这才不得已骑马而行,还请几位大哥高抬贵手,放我们入城歇息。”
他说着对刘怀敬一使眼色,怀敬忙把怀中的碎银子都掏了出来,老老实实地递了过去。
诸军士见这几人颇为上道,倒也不欲为难,接过银子便喜笑颜开道:“去吧去吧,记得莫要在城中惹事。”
众人忙应了,匆匆上马。
萩娘上下马本就十分不熟练,如今虽是穿了男装,仍是有些笨手笨脚。
守门的军士中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她别扭的模样,寄奴见状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忙过去托着她上马,又陪笑道:“我这兄弟腿脚不便,倒是令您见笑了……”
幸而那军士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挥了挥手命他们快走。
萩娘反倒是很不好意思,见离那城门已经很远了,这才趋马上前,对寄奴低声说道:“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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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浥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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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奴还没说什么,刘怀敬却是笑着劝道:“嫂子别太在意了,您执意陪兄长一起前来,兄长虽是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快活得很,哪会在意您不太会骑马这点小事?”
萩娘闻言,不由得回想起这几日寄奴偶尔埋怨自己不该任性跟来的时候,那异样的神情,虽是嘴上在责备,嘴角却像是忍不住想笑的样子,总是微微弯着。
寄奴见萩娘那若有所思的神色,忙反驳道:“我哪有,我早就说了,萩姐姐不该跟我们一起来的,若不是你拖累我们,我们只怕早就到了宁州了,萩姐姐,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此地离耒阳其实并不远……”
额……原来这几日寄奴一反平日乖巧的样子,总是埋怨责备自己,都是为了让自己知难而退,赶紧回头呢……
萩娘原本是心中十分沮丧,此刻想明白了这些,自是不会与这孩子置气,不由得大度地笑道:“原来如此,多亏怀敬你告诉我,我还以为你们果真是嫌弃我呢。”
寄奴自觉脸上热热的,便不再说话,而是拍马快步前行,避开了萩娘的目光。
刘怀敬嘿嘿傻笑了一声,便跟了上去。
刘穆之却是纵马上前,对萩娘认真地说道:“多谢您。”
谢我什么?萩娘狐疑地问道:“您这是……?”
刘穆之指了指寄奴与怀敬兄弟俩的背影,含笑道:“您不觉得,比之当日刘郎的颓丧,如今他心中已恢复了往日那种自信吗?”
萩娘回想那些日子里,寄奴抱着采棠流泪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酸,摇头道:“您高看我了,我并不是他什么人,更是不能主宰他的心意。”
刘穆之露出了了然的微笑,平静地说道:“只要您愿意在他身边,这就足够了。不论是因缘,还是天命,本也是需要时间来证明的,您说呢?”
萩娘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前的玉石,那玉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已经不会再发热,而她也已经许久不曾头疼了,似乎她们曾经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梦幻一般。
她已不指望刘穆之会告诉自己这一切的究竟,然而寄奴……若是自己去问他,他可会告诉自己一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连自己的心意都已经不明白了。
寄奴望着自己的温暖眼神,有时候十分熟悉,充满了依恋和爱怜,而有时候却又似乎并不像他,却是充满了自信和坚毅,倒像是另一个人的目光,而那个人的身影,似乎是越来越模糊。
那一抹纯净的白色,似是沉落了,在她心底,即便偶尔想起,也只是朦朦胧胧的一个影子。
那沉静的嗓音,曾有的温柔……那双无暇的玉手曾多少次伸入她发间,爱怜地拨弄她俏丽的额发。
那个温暖的怀抱,那熟悉无比却又不能准确描述出来的香气……
明亮的窗格子外,灿烂的笑容,树叶疏影中他秀美的嘴唇微张着,慢慢地俯下身来……
那个仓皇的夜晚,她紧张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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