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的救赎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陆小凰
杨艳发现如意脸色微恙,问询道:“郡主怎么了?”
如意觉着鬓角有些湿意,抬手用披帛稍稍压拭:“许是宿醉还未完全清醒,头有些晕而已。”不等旁人的关心,她尽量保持微笑,“我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尽兴。”
杨瑞顿了顿,往后退了两步,杨艳和韩佳莹冲她福身,三人异口同声道:“恭送郡主。”
陆西墨微微颔首,一言未发。
如意下楼的时候迎面遇见喻东陶,楼梯宽三尺,容两人并行绰绰有余,喻东陶前后脚已经踩了两级楼梯,但若是此时退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却依旧昂着头慢慢继续往上,落到如意眼里竟是生出一丝挑衅的意味。
如意同样无视喻东陶,捏着披帛往下行,直面着那张曾在她“灵魂出窍”时所看见的——火光中近乎扭曲的脸庞。
就这样,两人一上一下,堵在楼梯中间靠上的位置,如意居高临下地说:“桃源县主来得可真巧。”
喻东陶觉得如意的眼神有些冰冷,此时再退下去太没面子,若不退,就是对她不敬,四目相对间终是有所回避,侧过身子道:“郡主先行。”
如意露出个若有似无的笑,可刚走了两步,喻东陶已背对她继续往上,没仔细看楼梯,绣鞋踩在她及地的披帛上,如意脚下一顿转过身来,即便位居下方,眼神依旧犀利如刃。
喻东陶没有赔礼道歉,随口说:“披帛这般长,我没看到。”
——原来三年前的自己,这么好说话。如意手上拿了两只盒子,只能单手将披帛扯下来,随意往地上一丢,穿过喻东陶那张略显诧异的脸,刚好看见陆西墨站在楼梯口望向这边。
忽而如意又想到喻东陶在自己“死后”烧掉的那张写着“等我”的信笺。
陆西墨遇袭的前几日,曾和如意吵过架,闹得有些凶。朝显棠从中调和约着去逛灯会,他写信许是打算同她示好。一想到陆西墨并非如记忆中那般不喜自己,顿时心情畅快许多。
如意远远地对陆西墨抿嘴一笑,一如往日,也不尽相同,往日她都用咧嘴的,随后下楼离开。
陆西墨形色如常,提醒喻东陶:“她是郡主,长姐这样很不合规矩。”
喻东陶轻哼了声:“又不是公主。”
陆西墨正色道:“她姓朝。”
喻东陶不屑地笑:“二弟见着三殿下的时候,每次都规规矩矩地同他请安么,私下只怕是从来都不顾忌尊卑的吧?”说完不再理会他,往熟人那边打招呼去了。
陆西墨走到楼梯口往下几步,拾起被如意丢弃的披帛,而后继续往下去至三楼的雅间,问小厮要了壶明前龙井和两样点心,独自坐在藤椅那欣赏底楼戏台上的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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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回到静园,忙不迭地往自己的小院里走,甫一进了东暖阁的寝间,便踢掉鞋子直接趴在雕花架子床上,略凉的锦衾贴着她的脸,触感格外柔滑,而后她又翻了个身平躺,努力回忆那些即将要发生的事。
虽“年代久远”,大事件还是能串联起来。因果循环,有因才有果,如意觉着,若是能改变起因,定能扭转结果。
而其中有一部分是出在半夏身上,如意不打算急着处置半夏,毕竟已知的细作总好过未知的敌人。
记忆犹新的无非是半夏被海棠红阻止的话,明明那帮突厥沙盗可以用自己威胁皇帝,得到想要的一切,可最后还是将自己置于死地,海棠红的那句“求之不得”,真的是为了让圣上向突厥开战?彼时北面辽军来犯,大昭不可能再与突厥交恶。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意拧着眉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又想到喻南砚,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很难过,一如知晓陆西墨死时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横竖已重活一次,这辈子定要亲自感谢他——可以不顾斩首的罪责,也要将自己的尸体送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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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身上出过汗,又命人备了香汤,这会子半夏已经过来和麦冬一同伺候她沐浴。
如意坐在浴桶里撇过头,梗着脖子去看右肩:“是不是很明显?”她肩膀右侧偏下处有一小块疤痕,儿时因爬树摔着而留下的纪念,至今让她心存芥蒂。
半夏打了瓢水淋在她背上:“郡主皮肤白,才觉得这道痕迹明显,便当它是个胎记。”
如意曾经对着铜镜看过那块疤,约摸有一寸长,筷子般粗细:“取我今日带回来的那块舶来镜来,我再仔细瞧瞧。”
麦冬和半夏目目相觑,担心如意又会呜呼哀哉地懊悔,却还是顺她的意思,将象牙盒拿了过来。
“……”铜镜和玻璃镜的区别一下子就体现出来。如意从不知这道疤痕是如此之难看,像片烟熏过的柳叶,斜贴在她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分外明显。
麦冬明白如意的心情,几乎感同身受:“昨日宫中送来的礼单里有盒鲛鲨膏,可以润肤去疤痕,不若郡主试试?”麦冬见如意憋着嘴,又宽慰她,“郡主您看奴婢,小时候打翻灶台上现盛的粥碗,全都泼脖子上去了。”说着剥开领口,只露出一点点白色的伤痕,并用手比划了个位置,“到现在还有这么大的疤。”
“每次都拿你贪嘴的事来说,若是你脖子上没这块疤——”如意已经平复心情,转过身来用食指去勾麦冬的下巴,“以你的样貌指不定能入二十四司做女官,或者……”她眉头微挑,一副“你知晓”的神情。
麦冬撇撇嘴道:“没给罚到浣衣局为奴,奴婢已经感恩戴德了。”
麦家往上翻三辈也曾在官宦人家伺候,只因东家犯了重罪,家仆们连坐皆没入奴籍,她倒很是乐观,觉得被分配至静园又能伺候在安阳郡主身边,已是天大的福气。
半夏不一样,她自幼被拐带,因相貌平平,秦楼楚馆也不想做折本的买卖,牙婆便将她贩给杂耍戏班。深秋时节,半夏衣着单薄在街头顶大缸,起来时裤子后面红了一片,惹得众人唏嘘不给赏钱,班主觉得触了霉头用鞭子抽她,刚巧如意坐轿路过,心生怜悯,便花了银子将她赎在身边。
她俩的性子倒是截然不同,半夏温柔恬静,麦冬直率聒噪,这些年来伺候如意还算妥当。只是如意奇了怪,自己待她们不薄,甚至可以说从未亏待过,为何偏偏只有半夏不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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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冬用薄玉片挑了些鲛鲨膏涂到如意的肩上,又均匀抹开在疤痕处,如意将包金瓷瓶塞到麦冬手里:“拿去用吧,过两日我进宫再要一些回来。”每年无论多热的天,麦冬人前都会穿高领有盘扣的衣裳遮住脖子那块,经常捂出痱子来。
麦冬还没开口拒绝呢,半夏已先行搭腔:“这鲛鲨膏是燕国贡品,每年只有两罐。”
麦冬虽然很想要,仍是忍住了,将瓷瓶放回镜台上:“谢郡主,奴婢皮糙肉厚的,没得暴殄天物。”
“拿着吧。”如意并未放在心上,对着铜镜梳头,“没哪个女孩子不爱俏的。”她又问半夏,“你身上也有疤么?”
半夏轻声说道:“奴婢没有。”
往日如意对这两个奴婢,若是赏给半夏些东西,必会补给麦冬另一样物什,从不会厚此薄彼。这一句“奴婢没有”,半夏说的是没疤,此刻在如意听来,却是没有赏赐。
——赏赐?赏你一顿板子可好。
“昨日的杭绸你再去库里挑一匹,别越了颜色就成。”如意待人一向亲厚,暂时不想让半夏心生端倪,在事情没有眉目之前,还是一切照旧的好。
郡主的救赎 第4章 督主
如意昨晚睡得不踏实,夜间还断断续续地做梦,似梦又非梦的,故而西洋钟敲了六下时,她已经醒了。
西洋钟曾是燕王妃孝敬给生母慈惠太后的,去年如意及笄,慈惠太后又赏给如意,只是她嫌吵,一直放在库房。
遥想上辈子,应该是靖和二十六年的岁末,如意遇见燕国的二王子,他教她正确使用自鸣钟的方法,那时如意才觉得纳罕,宝贝一样地供着。现如今觉得每一刻都弥足珍贵,便于昨日晚膳后,将西洋钟从库房请出来安置在西暖阁,并在两侧各摆了只差不多高的景泰蓝瓷瓶护着,意为钟报平安。
外头微亮,如意唤麦冬进来,吩咐她乘马舆去皇宫门口侯着,一旦听见散朝鞭响了,再进宫去太医院请位御医来静园给她把脉,若此去皇宫已经散朝,便直接进宫,并叮嘱道:从太医院出来后一定要经过司礼监。
麦冬点头应了个“诺”,跟着就去做入宫准备。
已是巳时,如意端坐于罗汉塌左侧,将手搭在矮案的脉枕上,陈御医隔着一方丝帕仔细把脉,却思忖良久。
月门的水精帘被婢女撩起,一人执玉笛缓缓走进西暖阁,随着他身后挂帘落下时的碰撞声,更显得他嗓音如玉磬:“臣给郡主请安。”他又开口问询边上的御医,“安阳郡主的身子怎样?”
陈御医和麦冬一同向他行礼,又听陈御医恭敬道:“回督主,郡主脉象平和,只是前夜宿醉,偶觉两鬓涨痛,待下官开一副安神散,休息两日便可大好。”
长朔负手而立:“你且去前厅开药方,留一份脉案给我。”
麦冬福了福身子:“奴婢去沏茶。”
待旁人退出西暖阁,长朔蹙着眉,眼尾随他密长的睫毛微扬:“小殿下何故要借酒浇愁?”
朝阳透过撑起的棱窗撒在他的月白蟒袍之上,清楚地映出他肩头银丝暗花的纹路。嵌玉乌纱帽下长眉入鬓,若是仔细瞧,还能发现他右边眉峰上有一条微不可见的细小疤痕。长朔最好看的还是那双眼睛,明眸乌瞳里像盛满一泓清泉,得他注目凝视时,要么令人畏惧,要么摄人心魄,只是今时今日,也没几个人敢同他对视。
如意没有看他,垂眸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表现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前日我‘生辰’,贪嘴多喝了几杯。”她刻意将生辰二字说得重些。
上辈子,如意没有请御医来时,长朔只是在她生辰后的第三日,送给她一张十六弦筝和一副银甲,那时的她颇为欢喜。
重点可不就是长朔没有提前亦或亲自送她生辰礼的缘由么,他自然听的出,便软言细语地解释和赔罪:“臣有事离开了长安十日,昨夜才从京畿赶回来。左不过郡主小满那日出生,这个月二十二,臣再帮郡主补一次小宴谢罪,你看可好?”
如意这才觉得舒坦:“小宴就不必了,安叔下次去外埠出任务时,可不可以给我带些小玩意回来?”
长朔眉眼含笑道:“好。”他是看着如意长大的,权当她是个孩子而已。
长朔与已故的嘉成太子年纪相仿,他俩自幼同窗在国子监受学,情比金兰。
靖和六年,十四岁的长朔离开国子学去到宫里做宦官,成为司礼监的一名小小随堂,仅用半年功夫就被提为秉笔,那时皇帝未再册封御侍,便留他在身边拟写圣旨,没几年顺理成章地晋升成掌印,直至靖和二十一年,他更得皇帝御赐“安”姓和尚方玉笛,兼任东厂督主,直上青云风光无限。
岫玉笛在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百官跪拜也不觉得猖狂。
曾有两个司礼监的随堂,不知轻重地唤他九千岁,他只笑而不答,当晚那两人的脑袋便挂在东厂门前的牌坊之上,他轻飘飘地说是用来辟邪。
几年过去了,头颅经风吹日晒只剩乌骨黑发,真真是辟邪的好物什。
能活百岁足矣;杀人折寿,七十尚可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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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冬备了铁观音,茶里还添了几颗桂圆,如意端起茶盏捧给长朔,他觉得纳罕:“郡主有事吩咐?”
如意狡黠地笑:“安叔先用茶。”
长朔嘴角噙着笑,将玉笛横放在矮案之上,看了眼抵墙而置的西洋钟才接过来。他左手端着彩釉茶碟,右手捏起错金盖碗,戴着两寸长金护指的小拇指微微翘起,别有一番韵味。只是鲜少有人知晓,这金色雕花指套下仅有半截断指,同眉峰那道伤痕一样,是他不可与人诉说的过往,更是长朔的逆鳞所在。
见他呷了口茶,如意坐下来说:“我不想学琴了,我想习武。”
长朔没问她原因,只道:“习武要比练琴辛苦得多。”
如意左手托着腮,用右手去点玉笛:“抚琴只能陶冶情操,可我想自保,以不至于在危险来临时拖他人后腿。”
长朔看着她,沉默半晌后说:“臣可以给郡主多安排些护卫,或者江湖上的死士,学功夫的事不用考虑。”他的口气有些无奈,“若是连死士都护及不了郡主的安危,那世间便没有哪样功夫能让郡主保全。”转瞬,长朔又面带微笑道,“美人计么?抱歉,臣并不想小殿下以身犯险。”小殿下是他对如意独有的称呼,一叫便是十六年。
就同如意唤他“安叔”一样,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人独享。
如意仔细考虑长朔的话,思忖间将岫玉笛来回滚了几圈,底下的穗子缠住笛身,淡绿和浅紫的搭配看起来很柔和,如意叹息一声:“不知喻南砚在漠北怎么样了。”
长朔合上盖碗看了一眼麦冬,麦冬在旁举起漆盘,他顺手搁下茶盏,麦冬跟着垂眸退出西暖阁。他问如意:“郡主怎会想起来提及镇北将军?”
“不记得小时候究竟是和谁爬树,结果我摔了下来。”如意回忆起往事,“他俩长得一模一样,不知是喻还是陆。估摸着是喻南砚,儿时他便喜欢舞刀弄枪的,胆子特别大。”
长朔轻抚右手上的金护指:“臣只记得有一次抱郡主去栖凤阁荡秋千,遇见德阳郡主带着双生子在凤凰树下玩,那时他俩顶多四岁,每人手上各拿了两瓣香栾,南砚看见你,直接分了你一瓣,西墨却是吃了自己的一瓣,又将南砚手中剩下的另一瓣塞进你嘴里。结果便是你吃了两瓣香栾,西墨也吃了两瓣,南砚望着空空的手,一脸茫然。”
如意怎会记得自己两岁时的事,却又觉得好笑:“惯会拿旁人的东西来敷衍我的。”香栾也好,舶来镜也是。
长朔微挑袍摆站了起来:“臣给郡主带了礼物放在小院的凉亭里,郡主移步过去瞧瞧?”
“好啊。”如意装做不知晓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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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西墨擅琴,如意便苦练筝,想着有朝一日能与他琴筝合奏,只是从未等到那个机会。
长朔指着石桌上的乐器:“十六弦筝要比五十弦瑟容易学成得多,这是皇上特别为郡主选的,臣想着总不能空手而来,便随了副银甲。”
如意素手拨琴,看到自己圆润的指甲,又抬起手仔细端详一番。
静园的王妃是燕国人,燕国贵族女子有蓄甲的习惯,如意十岁后学母妃那样,每日用羊乳泡手,且精心修护指甲,无名指和小拇指的指甲曾留至近两寸长,平时戴着珐琅甲套,别提有多臭美。
直到看见陆西墨抚琴,如意竟是咬断呵护四年之久的长甲。平时她练琴,指甲几乎隔几日便用玉锉磨一次,再也留不长了。
如意将银甲仔细戴好,中指顺着琴弦连抹六个音,而后用拇指和食指弹了四个小撮,这筝她弹了三年,很是熟悉。她对长朔笑:“我一直有勤练筝,现在想换个乐趣,安叔还是安排人教我习武好了。”
长朔似是不信:“若是郡主能弹首让臣满意的曲子,那便应了郡主的要求。”
如意抿着嘴,煞有介事地活动放松手指:“厂臣可不许诓我。”
长朔了解她的琴艺水准,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如意深吸慢吐一口气后坐正,自言自语道:“嗯,弹什么好呢?”俄而,似是有了决定。
长朔竟不知晓她的琴艺如此娴熟。
上阙宛转悠扬,弹到下阙变作哀怨缠绵,长朔听着、看着、想着——究竟要用怎样悲戚的心情,才能奏出这般无奈的曲调,甚至音律里还带着无尽的不甘之情。
长朔在如意复弹的时候,执起玉笛轻吹,企图能分散一些些的凄怆感。
如意不再摇音而是多加了颤音,筝笛相配间,好似两个天涯沦落人在互诉愁情。最后,她以双指摇音收尾,曲终阙止,无限的惆怅漫延开来。
两人静默无声,过了许久长朔先开口打破这份沉寂:“不知小殿下奏曲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如意却沉声反问他:“那安叔吹笛的时候又是在思念谁?”
长朔举目看着远处琉璃屋脊尽头的吻兽,一脸的淡然:“故人。”
如意无从分辨他口中的故人,是否为“已故之人”,垂眸道:“我也是。”想着那个已经死去和即将死去的陆西墨。
长朔偏过头看她:“郡主是想习武还是想见喻大公子?”
如意觉得并不冲突:“两样不能共存么?喻南砚也可以教我些功夫的。”
长朔非要她做出个选择:“若只能选择一样呢?”
如意卸下甲套,几乎没有犹豫:“我选习武。”反正过年的时候喻南砚会回长安,而且记忆中的那几年,也没听闻他吃过败仗,不必替他担心。
“知晓了。”长朔若有所思,“臣还有事,过两日再来问候郡主。”
郡主的救赎 第5章 笛坠
去年殿试,陆西墨有失水准,仅得探花之衔。喻南砚更是表现平平,可随后的武考却由他一举夺魁。
飞骑营虎符一直在德阳郡主手中——她出降喻太师那日,皇帝钦赐的嫁妆。科举结束后,喻南砚受封武勋,领飞骑营八万将士去到漠北守边关,陆西墨则承袭侯爵任宗人府宗正。
皇家子嗣历来单薄,宗人府里的官位皆为闲职。即便遇上祭祀册封等皇族大典,宗人府只负责执笔撰录,一切具体事宜都是由礼部所操办。上有宗令下有宗人,陆西墨很是安逸,经常散朝后去到宗人府里应个卯后,便可随意安排私事打发闲暇时光。平日里,他要么去找三皇子玩耍,要么就在后堂凿刻软木雕。
今日应卯后陆西墨直接返回府邸,刚将朝服挂起来的时候,便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他住的常棣院在府邸中间靠西的位置,往西再翻过两道墙就是如意的锦瑟华年小院。
自去年盛夏时节起,每每哺时至黄昏那段时间,陆西墨只要在自己的屋子里,都要忍受由静园传来的练琴声,声如锯木,年后的琴声虽然勉强能入耳,依旧让人不敢恭维,但今日……估摸着是旁人所奏,听起来有几分余音绕梁的味道,而后的笛声相和更是让他想一探究竟。
正出神呢,门被轻轻扣了两声。
“稍等。”陆西墨穿了件白色直边氅衣走至门前。
喻北瓷见开门的是陆西墨,甜甜地叫了声:“二哥。”说着举起手中的两个香芒对他笑,露出嘴角右边的一颗小梨涡,她才十四岁,身量只到陆西墨的胸口。
陆西墨让她进来坐:“今日雪影姑姑没让你绣花?”
喻北瓷不高兴地噘嘴:“早晨我装肚子疼,姑姑让我歇息来着。”
陆西墨怜爱地抚摸她额前的刘海:“不喜欢的不要勉强。”
喻北瓷将香芒剥开,盛在瓷碟里递给他:“长姐又忘记我不能吃香芒,不过啊,她每次上街回来都会带好些吃的给我。”见陆西墨将香芒吃了,她才微微叹气,有些无奈,“我回房啦,若是雪影姑姑看不到我,该生气的。”
陆西墨送她出了常棣院,去找德阳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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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国公府的北院设了神堂,德阳郡主本不是什么虔诚之人,只因喻南砚常年在漠北领兵,故而她只能早午晚各烧三支平安香聊以慰藉。
陆西墨点了香,用手挥灭后鞠了三个躬,将香仔细插在香炉里后问母亲:“前日安阳郡主生辰,静园递了帖子过来,点名要北瓷去赴宴,母亲为何要长姐对旁人称二妹病了。”
德阳觉得在三清面前说谎不太好,与他退出神堂走到院中,后花园西北角种了两棵凤凰树,郁郁葱葱中夹杂了些零星的花朵,再等个把月便能看到满树红花。
陆西墨觉得很奇怪:“自大哥离开长安后,母亲就不许二妹踏出喻府半步,可她在家真的很无聊。”
“有的女孩子唯一踏出家门的时候便是出阁那日。”德阳四十多岁,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柳眉杏眼身量纤纤,姿色不减当年,“北瓷是官家小姐,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陆西墨小声辩解:“皇上在国子监开设女学馆,为的就是让侯门贵女可以不拘泥旧俗。”他顿了顿,又质疑道,“为何长姐可以无所顾忌,北瓷却要墨守成规?”
德阳斜睨了陆西墨一眼:“母亲知晓国风开放,这便是你可以与三皇子同塌而憩的理由?昨日江长史去壹招仙接你,说看见你和三皇子共眠很是奇怪。”
陆西墨闻言故作诧异,带了几分夸张的表情:“若是我同哪位公主同塌共眠才更为奇怪吧?”
“满口胡诌!”德阳伸手扭他胳膊,“都不晓得你像谁,一点儿都不让母亲省心。”
此时府里的姑姑雪影疾步来报:“郡主,东厂督主来了。”话音刚落,已经能看到长朔的身影出现在萧墙边。
德阳对雪影吩咐道:“备些杏仁牛乳过来。”她看着旁边静立不动的陆西墨,一脸的嫌弃,“你回宗人府用午膳去,好歹能替府里节省些开支。”
“……”陆西墨觉得自己或许是从宗人府门前捡回来的弃童,“儿子告退。”他与长朔越走越近,冲其拱手,“安督主。”
长朔对他和颜悦色道:“来贵府多有打扰了。”
陆西墨看到长朔拿着的岫玉笛,问:“方才是督主在静园吹笛?”
长朔没有否认:“与人和音罢了。”
陆西墨很是感兴趣:“不知那琴音是谁所奏?”
长朔眼底有捉摸不透的光:“总会再听到的,届时侯爷可以亲自过去问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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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朔有五年时间未再踏足过徽国公府的大门,也没有私下见过他的养母德阳郡主,而此时的他仿佛是前几日才来过一样:“拜见孃孃,孃孃最近身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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