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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好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苏眠说
他跑到花园里一座假山后头停住步子,指着那草丛笑道:“姐姐,发芽了!”
她疑惑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假山背后没有种花,杂草丛生,她看不出来他说的是哪一株……
他蹲下身来,在那草丛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拔-出来一根嫩芽,双手捧给她:“发芽了,送给姐姐。”
他的声音很低、很乖,好像在与她分享一个幸福的小秘密。
她愣愣地接过,那真是一株平平无奇的小草,看不出与旁的小草有任何的不同之处。她张了张口,终于是道:“陛下,您还不回去——”
她突然捂住了嘴。怎么回事,自己怎么可以说话了?!
——“阿寄?”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却无疑属于一个年轻的男子,而不是小孩。
她睁开眼,恰对上一双柔软而孤清的眼睛。她吓了一跳往后退,磕着了自己背上的伤口,疼得一下子皱起了眉。
顾拾反而愉快地笑了起来。
但见他仍是坐在那张小板凳上,只是将小板凳挪到了她的床头,安静地守着她。她不知道他守了自己多久,她只觉得自己方才那个梦是很漫长、很漫长的。
梦里的那个小男孩与眼前的少年重合在一处,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变。她怔怔然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脸,想触碰自己梦中那个孩子的轮廓——
他却温柔地笑了。
不,梦中的那个孩子,尚不会这样子笑。这样子的笑很温柔,可是这温柔是空的,是假的,是为了旁人而存在,却看不到他自己。
阿寄收回了手,垂下眼眉打量周围。这却是在他那间寡淡的卧房里,她正躺在他的床上,伤口都已包扎起来,她一动便浑身泛疼。
“我可要多谢你,”他笑盈盈地道,“你救了我的性命。”
她摇了摇头。
他没有提起那一张纸笺。心照不宣的空气里流动着她不习惯的暧昧。她动了动干燥的唇,他便立即端过来一杯水扶着她喝下。
“啊,那几个刺客当场便自杀了,陛下说他们是乱党,在东市口鞭尸示众。”顾拾的话音颇为轻松,“陛下还单独召见了我,说要给我请师傅,问我想学什么。我说大晟以礼治天下,我想学《礼经》。”
阿寄的眸光微微一凛。
“你放心,我没事的。”他笑道,“我也不是真的离了你就不行。”
她轻轻将水杯放回案上。
这时候张迎带着大夫走了进来,是宫里的御医。
“陛下吩咐了,请阿寄姑娘好生调养。姑娘伤得不深,只是创口有些吓人,每日都须敷药。”约莫是真的得了吩咐,御医的态度很是恭敬,“老夫会每隔三日来为姑娘看诊一次,内服和外敷的药方已写给安乐公了。”
阿寄下了床,朝御医行了个礼。待御医走后,她回头看了顾拾一眼,似在等他的吩咐。
他动了动喉咙,“……你回去歇息吧。”
她又行一礼,便与张迎一同走了出去。
顾拾迈出房门,看她在张迎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到院门口,然后两人的身影便消失了。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不留下来,也许这确实太不合适了。她自有卧房在外院,他以重伤之人不宜挪动为由将她困在自己床上一日一夜,也该够了。
只是他到底有些怨恨她是个哑巴。她哪怕说一句软话也好,就算她要离开,说一句软话也好啊。
***
阿寄身上带伤,又算是英勇救主的义仆,养伤期间她的一应劳役都免去了,送饭的活计也交给了张迎。如此一来,竟是十数日未再见到住在内院的顾拾,直到她外敷的药膏耗尽了。
大约是御医也找不到这宅中究竟谁是个主事的人,才会把药方交给了安乐公吧。明明安乐公自己连那扇院门都出不去,难道还能替她去抓药不成?
这天傍晚,阿寄好不容易在门口截住了从内院送饭出来的张迎,同他比划了半天,张迎一拍脑袋:“姐姐是说御医开的药么?郎主早吩咐备置好了,不过好像都送到里边去了。”
阿寄不解。怎么会把她的药送到顾拾那里去呢?再说,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就叫人“郎主”了?
也许是伤口发作的缘故,连带着阿寄的头也有些疼,说来奇怪,她想到要自己主动去找顾拾,心里却还有些不自在似的。
以前每日见他,是按部就班的差事,她从来没有一刻深思过这其中的意义。
“阿寄姐姐,”张迎挤眉弄眼地道,“您当初晕过去了不知道,郎主那个着急的啊……其实,御医原本只开了方子,让我们自己去城里买;是郎主同御医求来了御药房里的药材。”
张迎说完,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她怔了怔,移开了目光,却见到顾拾正立在门里仰首看院中那棵干枯的刺槐树,好像并未注意到他们这边的谈话。一院残雪飘萧衬着暮色,干干净净的天地里,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一无装饰的衣摆徒然地随风而舞。
他过去腰间是系了一块玉的。阿寄想起来,他将那玉随手便送人了。
她不想再应对张迎,索性自己走了进去,手在门扇上轻轻敲了敲。
顾拾回过头来,一瞬之间,她看见他惊喜地笑开,桃花眼里光彩盈盈,仿佛方才那寂寞的身影都是她看错了。
“你来了。”他软软地笑道,“好久没见你了,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她抿住唇,也淡淡地笑了笑。张迎适时地代她开口道:“郎主,她是来求药的。”
“药?”顾拾看向她,“上回的用完了?”
她总觉得他是明知故问,但也只有点头。





平生好 第5节
顾拾笑意更深,抬脚往厢房走,“你跟我来。”
阿寄便随了过去,张迎也跟在后头。顾拾却突然停住脚步,将手遥遥指着张迎道:“你,出去。”
张迎委屈地叫了一声,“郎主,这可是奴婢的主意!”但见顾拾脸色更冷,只有抱着脑袋跑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院门。阿寄想了想,自己也先过去,拿钥匙将那门从里面锁上了。
顾拾看她动作,忽然低低地笑了:“你这是想防着谁?”
阿寄不回答,阴霾的天色里,她的面容苍白如一片纸,嘴唇被咬破了皮。他看着看着,有些奇怪——她这样的表情,不是生气,也不是伤心,倒像是——
阿寄的身子忽然晃了一晃,险险朝前栽去——
顾拾一个箭步冲了上前将她扶住,“哎,你!”
他的手碰到了她背上衣衫,忽觉异样,拿到眼前一看,手上竟沾了血。他倏然变色,“伤口裂了?不该的,我明明算过的……”
阿寄微微闭了闭眼,实在已很虚弱了,对他的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朦朦胧胧只嫌他吵。他好像从来都不像她的梦里那样听话。
意识模糊中,感觉到少年的唠叨已很远了,却有一只臂膀小心地护住了她的腰。少年的身躯尚未全然长开,瘦削,但却使出了几分力道,引着她往房中走去。而后他扶着她在床边坐下,将垫褥铺开,开了口,轻声在她耳边道:“趴下来吧。”
她皱了皱眉,对这样的指令显然很抗拒,一动也不动。她是来拿药的,趴下做什么?
顾拾看了她半晌,确定她是痛得有些糊涂了,于是他蹲下身来,径自去除她的鞋。
她吃了一惊,身子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他一把抓住了纤细的脚踝,毫不留情地脱下了她的一双鞋袜。她想抽回自己的脚,他却不放开,反而还打量起她这双莹白得没有一丝瑕疵的玉足来。
这全然不像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宫婢的脚。
感觉到他的目光,她连脚趾都羞涩地蜷缩起来。他看见她连趾甲都修得整齐圆润,足心因他的抓握而微微泛红,细弱的血管在肌肤底下清晰可见,好像只要他一用力,就能将它掐断了。他的心底没来由窜出一股陌生的邪火,哗啦一下,便烧得他喉咙干渴。
她低下头,身子微微地发抖。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好声好气地哄她道:“趴下来,我给你换药。一定要同我耗,你就……不怕疼么?”
她慢慢地把双足往回缩,这回他的手劲放松了。而后她背对着他,将长发全拨到了身前,露出后背上被血染成暗紫的衣衫,又小心地往枕上侧躺下去。
待他找出御药房送来的药膏,再回转身来时,她已将后背上衣衫褪下来一半,露出一弯香肩,和——
他的双眸忽然危险地眯起,眼神里仿佛探出淬了毒的刀锋来。
她的后背上,疤痕遍布,新新旧旧的伤口纵横交错,竟连一块完好的肌肤都没有!
☆、第6章 以昏为期
他看着那样的后背,半晌没有说话。
她却全然不知,只是安静地等候着。
片刻,他终于伸手,将药膏小心地一点点涂抹在她新的伤口上。一道长长的刀伤,夹在众多的疤痕中间,犹自渗出细微的血线。这一道伤,是他害她的。
阿寄抿紧了唇,手在胸前握着头发,双眸闪烁不定,仿佛不知往何处安厝,便只是注视着榻上的青石镇子发呆。少年的动作笨拙但轻柔,手指沾着药膏扫过那些伤疤,有时候力道大了些,她自己尚未动弹,他倒先低低地叫出来。
“抱歉。”他诚心诚意地道。
她将自己的脸又往枕头里埋得深了些。
其实早已不疼了,只是痒。
细细密密的痒,从那些细细密密的创口侵入到她的身体中来,她闭了闭眼,竭力地忍耐下去。
忍耐,原该是她最擅长做的事情。
涂好了药,她的衣衫也被细心地拢了上来,她一手撑着床榻慢慢坐起身,低头整理自己的衣带。
身后的人低低地唤了一声:“阿寄。”
她给衣带打结的手指微微一颤。
忽而一双臂膀轻悄悄地从她身后环了过来,少年的手覆住了她的手。她惊得一跳,那衣结又松了,为了避开她的伤口,他并没有与她靠得很紧,但她仍然感觉到他胸膛的热度,就贴着她的背,沿着她的脊梁默然搅动着她的血液。寂静的入夜时分,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在温热的喘息里,嘈杂地鼓动着她的耳膜……她开始怀疑,也许自己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聋人和瞎子,不然的话,她怎会慌乱成这个样子,好像听也听不见了,看也看不见了……
忽然肩窝一沉,是他将下巴搁在了她肩上,微微笑着侧头看她。
“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他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他的笑容灿烂而温暖,任何一个人见了这样的笑,对他的话都会深信不疑的。
她一转头就撞进他的笑容里。脸上猝然一红,又立刻别过头去。
他在她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些耍赖的口吻又道:“这回是我的错,我是……我是特意把药留在我这儿的。我不知道这伤发作起来会这样难受……”
她点了点头,慢慢地转身,他放开了她,她立刻就下了床。
他看着她匆匆穿鞋,想了想,又道:“不过这都是张迎的主意。”
不远处正在打扫的张迎突然打了个喷嚏。
***
在阿寄的伤将将要养好的时候,三月初一,郑嵩信守诺言,将当朝名儒、太傅丁舒派到了安乐公邸来给顾拾讲经。
安乐公邸已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人气了。丁舒一来,先命人给安乐公购置了一架子的经书,又将他案上的用物都换了一过,还在四壁都悬上了些修身养性的字画。到上课时,他还让阿寄和张迎都在后头跟着听讲,乃至于前门的几个仆妇,来者不拒——
“有教无类。”这丁舒乃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却精神奕奕,看着一屋子人十分高兴,“凡有向学之心者,都可受教成仁。这才是夫子正道嘛!”
在前门守了三年的仆妇都道安乐公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待见了真人才发现原来只是个干干净净的少年而已,既好看,又爱笑,大家也就都愿意来亲近于他。可是顾拾的目光,却始终只是追随着角落里的阿寄。
自从那次给她敷药之后,她便不曾主动搭理过他了。反而每次他同她说话时,她还要脸红。他觉得有趣,在夫子讲经时总要回头看她,她有时装作不理睬,有时会转过头去,有时竟然还回瞪他一眼。他便忍不住要笑,拿经书遮了脸,被夫子一戒尺敲下来,众人便都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每日里琢磨着猜测着她的心情,这个游戏他已玩了九年,竟然直至今日也不觉得无聊。
好容易等到下了课,师傅告辞,众人各个散去做自己的事情,顾拾喊住了她:“阿寄。”
她停住步子。
“你……”他顿了顿,“你的伤好了么?”
她轻轻点了下头。尚未全好,但也快了,宫里的药果真是很灵验的。
他笑了,“那就好。”一时间似找不着话说,他随手抽了一卷书,“这里,我看不懂。”
阿寄拿过那书册,翻了翻,一怔,又合上看了看封面,指给他——“卷四”。
这才开讲一个月不到,第一卷尚未讲得完,他就拿第四卷来问她?阿寄颇不解,眉头淡淡地蹙起,眸光里若含着不尽的烟水朝他睇来。他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打哈哈道:“啊,我读书读得快……”
这样的说辞她竟然也信了。转身回到座位上,她执起笔来给他疏解经义,他不看纸面,却看着她执笔的手。
他过去从未看过她这样临案写字。说来奇怪,她是个哑巴,可她却从未想过与他笔谈。她好像根本不想与他交谈。
她的坐姿很端正,执笔的手很稳,落笔行云流水并无迟疑。一室静谧,笔尖“唰唰”擦过纤白的纸张,他瞧了半晌,忽然道:“原来阮太傅说的临帖的身法是这样的。”
她的手突然一抖,一滴墨汁溅了上去,不声不响地晕染开。
他笑起来,道:“你的字这样好看,你教我好不好?”
阿寄面色现出了些慌张,要站起来却被他用力往下一拉,一下子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身子摔跌下去——
却听见一声闷哼,她竟是摔在了他的怀里,抬起头,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像一面清澈的湖,又像平静地怀着暗涌的海,她在里面看见张皇失措的自己,因为口不能言而愈加混乱不堪的自己。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温柔地笑了:“你躲什么呢?我只是一个废人而已。”
她摇了摇头。
“不躲了?”他好像有些满意了,“不躲的话,便给我抱一抱。”
她别过脸去,不挣扎,却连耳根都红透了。他将脸埋在她的颈项间用力地一呼吸,陌生的少女的香味里仿佛藏了一个危险的讯号,引他走到一扇危险的门前——
“姐姐?”张迎忽然探进一个头来,看到两人这样情形惊了一跳,“呀,姐姐摔着了没?你可是带着伤的啊!”
“‘姐姐’?”顾拾好看的眉头微拧,还没来得及发作,阿寄却已从他怀中坐了起来,一边低头理着衣襟。
她没有摔着什么,他都将她接入怀里了。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可能她知道,她只是不愿意承认,他那样寂寞,做什么都比一个人留在黑暗里强。
他只是太寂寞了,如此而已。
顾拾躺在地上,心头乱糟糟的,索性将气撒在了张迎身上:“你来做什么?”
“险些忘了。”张迎吐了吐舌头,“宫里来人啦。”
张迎跑上来扶着阿寄,顾拾又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她没事,摔着的人是我。”
阿寄不由得笑了。她朝他淡淡地看过来,柔润的笑容,像是在包容他的孩子气,又像是在宽慰他的无明火。他一时间泄了气,便见她安静地走了出去。
他总是只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书案上那一张纸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字迹一笔一划,秀丽工整。
“郑玄《目录》云:‘士娶妻之礼,以昏为期,因以名焉。必以昏者,阳往而阴来,日入三商为昏……’”
顾拾侧着头看了片刻,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真是随手抽了一卷书,哪晓得就抽中了《士昏礼》!
***
阿寄和张迎走出院外,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柳岑正指挥着几名兵将守卫在宅邸各处,这时恰回了头来,看见了阿寄。
阿寄抿了唇。
柳岑走上前来对二人抱拳道:“二位便是安乐公的贴身从人了吧?陛下说眼下安乐公身边的人变多变杂了,难免守卫也要增加,便从末将的南军又抽调了一些人马过来。还请二位担待了。”
阿寄看着周围布下的层层守卫,心知他们也不全是柳岑的人,何况还每日一换,这偌大的宅子看似比过去敞开了些,实则是看得更紧了。
张迎小孩子心性,直白地说了出来:“还要加人?我刚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守卫也太多了……”
柳岑笑道:“小贵人有所不知,如今鲜卑乱边,正是非常之时,而况安乐公又是非常之人,总是稳妥些好。”
张迎嘟囔着嘴还未接话,却听轻轻的一声冷哼从身后响起。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安乐公,站在了那没有关上的院门口,狭长的眉眼清艳冷酷,朝他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
柳岑微微变色:“这扇门不是应该落锁的吗?”
“三月以来,因为丁太傅他们来来去去,这扇门白日里就时常不锁了。”张迎解释道,“我看还是不要落锁的好……”
“这是你们的失职。”柳岑截断了他的话,目光却扫向阿寄。
阿寄默默地走回去,就在顾拾的面前,将那扇院门合上了。
他在门里,她在门外。她脸上的红晕甚至还没有全然褪去,拉上门环的动作却没有迟疑。
他的心好像被揪住了,愀然地、不明所以地痛了一瞬。
他看着那扇红铜大门缓缓地合上,然后听见了落锁的声音。他回转身,望见一片幽静的、死寂的花园。




平生好 第6节
他慢慢走回房中去,突然又大踏步地折返回来,往院中那干枯的刺槐树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枯木只是微微地晃动了一下便归于静止。他抬起头,寒冷的阳光从疏枝间刺进眼里,像刀刃一样,在那冷冽的深潭中残忍地搅动。
☆、第7章 一墙春-色
五月中,对中原觊觎已久的鲜卑出其不意地攻破代郡,代郡太守仓皇南窜至太原。而鲜卑军抄略之后,更往南奔袭而来。就在并州牧、太原太守和代郡太守三人都在城内瑟瑟发抖之际,鲜卑后方却发生了争夺王位的内讧,郑嵩觑准机会向其中一方求和……
“这样好的机会,却不趁机反击,反而向胡虏求和。”不知为何,丁舒讲着经却谈起了国事,摇着白发苍苍的头道,“这一求和,势必又要耗费国帑……”
“打仗也会耗费国帑,还会死人呢。”顾拾凉凉地接了一句话。
这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和角落里的阿寄。张迎自然是坐不住的,几个妇人最初听个新鲜,渐渐也不来了。而顾拾又不能不无人看管,这任务也就落在了阿寄身上。
如此两个多月下来,顾拾是极好学的,她从早陪伴到晚,而后还要去未央宫奏事,既十分疲倦,受过伤的身体也隐隐地不舒服。听到丁舒和顾拾的对话,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她不知道为何丁舒会给顾拾讲这些;如果坐在这里的人不是她,丁老夫子可能已经被廷尉抓走了。
丁舒看了她一眼,静了片刻,对顾拾道:“安乐公看得通透。”
顾拾轻柔地笑道:“当今陛下圣德威武,化流海内,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让鲜卑内乱求和,这不是好事么?”
丁舒微微一震,抬起苍老的眼皮,死死地打量了他半晌,好像不相信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过了很久,他才终于叹了口气,道:“老夫是个懦弱的人,教出的学生,也无一不是懦弱的人。”
“懦弱的人才能活下去吧。”顾拾道,“刚强则折,夫子忘记了阮太傅的教训么?”
丁舒离开时,阿寄送他走到院门口。
顾拾百无聊赖地站在厢房里,远远地看着他们。
“老夫会去向陛下请辞。”丁舒摆摆手,抬头望向暗沉沉的天色,“这样的安乐公,恕老夫教不起。”
阿寄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耄耋之年的老儒生一双浑浊的眼睛蓦然被这样沉默的笑容给刺痛。丁舒遍布老斑的手痉挛地抓紧了圣上钦赐的鸠杖,颤巍巍地道:“老夫知道你是故人之女,是以也须奉劝你一句话……奉劝你,在那亡国人的身边待得太久,可不要走上你父亲的老路!”
说完,他便拂袖离去了。阿寄将院门锁上,回头,顾拾仍旧怔怔地站在房中,忽而茫然地抬眼看向她。
他穿着一身素净的儒士青衣,头发束在冠中,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如画的眉眼。艳丽的颜色褪去,他却变得像一个小孩。
“我知道会这样的。”顾拾低着头,自顾自地笑,俊逸的眼角飘出些暗淡的颜色,“他比阮太傅还大上一辈,又同是治《礼经》的人,我知道我一提起阮太傅,他就会这样的。”
阿寄低着头去收拾书案上的东西。
“当年这名儒丁舒多大的架子,先帝——我是说,我堂兄——亲自征召,三府三年连辟,他都拒不应命,博得一个淡泊隐退的好名声。待到郑——当今陛下即位了,只一道诏令就将他从遥远的蜀郡召了来——他说得没有错,他是个懦弱的人,不过,他也是个聪明的人。”
阿寄将毛笔一根根地放回笔架上整理好,仿佛完全没有在听他说话。但他知道,她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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