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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她便再如何也不好多问,本是担心那族侄女害怕,是以才叫女儿过去同睡,眼下睡过之后,却是自己女儿快要吓死了,最后只好两下分开。

    “后头晚间便分开睡,只是有一日走水路,大半夜的,老爷在隔间同人吃酒吃了许久不曾回来,我想着隔日还要赶路,便去寻他,谁晓得听得里头有女人声音,便叫人偷偷去看,竟是见得见得”

    詹氏说到此处,牙齿直打颤。

    田氏怎么也想不到是什么缘故,忙问道:“见得什么”

    詹氏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无人在旁,才压低声音道:“见得那族侄女跪在榻上,一面笑,一面拿酒杯喂我家老爷吃酒”

    田氏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詹氏已是眼泪都下来了,道:“嫂子,我也不敢张扬,也无人商量,你晓得我不像你是个有体面的,又不敢去多问,只好来求你拿主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詹氏这一处哭得痛快,田氏却是吓得胆寒。

    这样的做派,同外头卖身的女子也无甚差别了,怎可能是一夕之间养成的。

    难道那献杜工部集的沈氏女,同自己家中这一个族侄女,不是一码事

    两个摆在一处,虽然不曾见得另一个,田氏已经觉得家里这一个不像是真的,连忙回去找了丈夫。

    当着妻子的面,沈众普义正辞严,道:“一派胡言!这族侄女自然是真的,若是宣县那一个是真的,老三已经去了好几个月,会不知道她会不站出来”

    又道:“老二同我说了,上回闹去衙门的时候,冯家就说要给我们好看,多半是在这一处摆的道道!”

    “你且想,这书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却是等到咱们这族侄女到京城了才出来,难道不是冯家特地抬出来同咱们一门打擂台的冯凭明面上是前一阵才占的梁门大街的宅子,看谁晓得当年分家的时候,他有没有把冯老相公家中的东西拿走又不是那等没积淀的平头百姓,家中得一部两部孤本,有什么稀奇你莫要在此处乱猜,没得叫侄女伤了心!”




第一百二十五章 信件
    沈念禾印书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此时会在京城,是以没有写出这一点。

    因她没有写出来,沈家也好,冯家也罢,自然料想不到。

    冯家只以为沈家里头那一个就是真的,而沈众普同弟弟商量之后,却都觉得印杜工部集的是冯家推出来作假的。

    毕竟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情,沈二才带人进京,那书就在京中四处发卖了

    多半是冯家早早就为了拖延时间,准备的一着棋。

    否则宣县那样的远地的小县公使库中印书,怎么可能发卖到京城,还一眨眼就卖得这样热闹

    冯凭虽然没甚能耐,毕竟也是冯蕉的兄弟,手中还算有些人能用,如果是他捣鬼,一切就说得通了。

    沈家手中握着人,虽是假的,却赌冯家没有人若是当真有那样一个真的,还不早早就站出来了,在等个什么劲是以并不担心,只等着隔几天京都府衙给出判书。

    而另一头,裴继安正按着沈念禾的想法,拿着那二十部书,往四个地方一处一处地登门拜访。

    他手中虽然没有拜帖,可毕竟去的都是书院,在这个时候,那些个杜工部集在书院中当真要比什么拜帖都管用,听得是来赠这一部书的,除却国子学中两位学官正在衙门里头办差,无暇他顾,只好留了帖子下来,其余三个书院,全是院长出来相迎。

    裴继安今次是以义兄的身份出的头,送完书之后也不多留,只说同妹妹一起进京,就要回乡,因沈妹妹惦记着从前听父亲外祖父说过旧事,特地要来送几处书院书云云,本来还想上门拜访,只是毕竟有些不方便。

    又说起近日听得京中有各色传言,说河间府那一个沈家接了一个沈轻云的女儿入京,虽不知为何会有这等流言,却要澄清一番,告知那不是真的,乃是他人假冒云云。

    至于为何假冒,她一个孤弱女子,也无什么依靠,却是不知内情,只盼诸位叔叔伯伯在上,不要受了人的蒙蔽,也不要被人欺骗,她是沈轻云同冯芸的女儿,又是冯蕉的外孙女,自有尊严在,必不会用这个身份来招摇撞骗,讨要好处,如果将来有人上门求东求西,请打出去就好。

    除此之外,又留下一封书信,信中做了一番说明。

    这书信乃是沈念禾手笔,口吻、笔触同那杜工部集前头的自白书如出一辙,先说自己外祖父从前多么忠心于天子,再说自己母亲如何巾帼不让须眉,最后说父亲虽然下落不明,然则全是为了山河社稷,为了感念天恩,报君伯乐,无论是个什么结果,作为女儿,她都觉得甚是自豪。

    而今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只想默默为父亲祈福,求翔庆能有一个好结果,相信天子无论做出什么决定,一定是最英明、最合适的,至于自己绝不会为了什么钱啊财啊物啊的出来蹦跶。

    而此时朝中还有许多问题,西、北两地鞑虏窥视,她虽是女子,可从小被父母外祖父母教育,也愿意出一份力,打算将小时候在家中并外祖父母那一处见到的各类孤本整理出来,一一付梓刻印,所得钱物,除却养活自己,其余还打算捐出一份来给朝廷充作粮秣军资云云。

    最后再说自己最近听得京中传闻,这一处说有一个沈念禾,那一处说有一个沈念禾,所有全是假的,虽然不知对方所求为何,却请诸位不要相信,更不要被其骗了钱财。

    这书信当中文采虽然称不得上佳,却把该说的内容都说得清清楚楚,用字、用词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乃至于结构跟情绪都是层层推进。

    裴继安送完书、信,没给书院里头的人留下来,把话一说,立时就告辞走了。

    剩得那几个书院的院长俱是一面看,一面叹,蓝田、白马两院的院长看得感动不已不说,当场就提笔写了文章,赞扬此女秉性贞烈纯淑,倡议朝中为她竖牌坊云云。

    至于山南书院那一位窦横照,更是在文章说自己想到当日冯蕉老相公对自己的照拂,当场涕泪横流,恨不得以身相代。

    三位院长都是文坛巨擘,同时写了文章,角度不同、立意不同、写法不同,却全是佳作,自然被人四处传阅。

    而早在他们的文章面世之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外头早已流传开来那“沈家女”附在送给几个书院后头的信件。

    这信件便如同一碗冷水倒进了滚油当中。

    冯家进得梁门大街,要占冯蕉的宅子,而度支副使沈众普那一门河间沈家带着冯蕉外孙女上门吵闹,说要把宅子要回来给正主住的事情还没过去,真真正正就在昨天,众人前一日还在讨论那沈家女儿应当归给哪一家,后一日就得了这样的消息,看戏简直看得不亦乐乎。

    比起河间沈家那一个,这个献上了家中藏书,又留了这样一封信的,自然更得百姓相信。

    除此之外,世人总有怜孤悯苦之心,而文人对着文士或许要酸一把,对着武人又要挑三拣四,嫌这个不够勇武,那个只是莽夫,可遇得沈念禾这样的忠烈之后,左右是个女子,怎么夸也不会叫人嘲笑自己品味,怎么可怜也就浪费一点纸墨,乘着这一把东风,如果文章写得好了,其实是自己得名,如此好处,谁又肯放过

    况且这事情又不同于国是、军事,肚子里没点墨水,便是想要评价也写不出什么惊人之语来,不过一个孤女爱国而已,乱夸一通就完了,毫无门槛可言。

    一篇文稿长的千言,短的数百言,写的快的一个时辰便能挥毫而就,写得慢的最多也就半天而已,是以没过两天,京中文章就开始四处乱飞,人人都要就此事讨论一回,便是路边不识字的卖饮子的老婆子,也能点评几句。

    外头消息这样杂乱,还都是讨论一桩事情,自然很快传进了宫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在德不在险
    崇政殿中,周弘殷正闭着双眼、盘着双腿坐在椅子上打坐。

    距离他四五步开外的蒲团上,坐着一名看起来四五十岁,皮肤白皙细腻,满脸福相的大和尚。

    他也眼睛紧闭,口中道:“请陛下以舌叩上齿三百下,尽吞津液。”

    周弘殷依言而为,果然数过三百下后,口中津液满盈,食之带有甜味。

    那和尚又道:“请陛下以上下齿相叩五百下。”

    周弘殷又听其所言。

    照着和尚所说的打坐了小半个时辰,他方才睁开眼睛,趁着口中尽是口水,将桌案上放着的那一颗药丸吞服进去。

    药丸略带苦腥,闻着还有一股血味。

    和尚见他皱着眉,便在一旁解释道:“此丸中用了血灵芝,自有血味,陛下服后能长精神、起精气,只是夜眠之时,必要按着老衲的术式而行”

    又说了一回阴阳互补之道,见得时辰不早,便也不再多留,退得出去。

    周弘殷虽未相送,却也站起身来。

    和尚出得崇政殿,见得殿外一人匆匆而来,不避也不让,行着方步,缓缓朝前而行,与那人错身而过。

    倒是对方见得他来,轻轻让到了一边,低头呼道:“星云大和尚。”

    和尚颔首示意了一下,也不理他,径直走了。

    剩得管勾皇城司的王得礼站在原地,转头看对方的背影好几眼,复才进得崇政殿。

    他进门行礼之后,先将手中的折子呈了上去,正要给天子回话,见得周弘殷的样貌,心中却是立时打了个咯噔,说话时忙把声音放轻了三分,道:“陛下,这便是这两日京中传样的沈氏女书函。”

    周弘殷双颊红得十分不自然,两眼里头也仿佛烧着两根喜烛一般,又亮又红。

    他才打坐完毕时只觉得周身发冷,可吃了药丸之后,却是先从胃发,至于五脏六腑,再到奇经八脉,都泛着一股洋洋暖意,烘得全身都十分舒服。

    过了片刻,直到药性发到手指脚趾了,周弘殷才把那折子取了过来,本是只待扫一眼,可才要拿开,那纸却是像粘在他手上了似的,许久没有放下去,半晌之后,才问道:“这是那沈家女儿作的”

    王得礼道:“正是,臣已是查得清楚,正是上回在清景楼遇得太子殿下那一个女子,她那义兄出自越州裴家”

    周弘殷点了点头。

    他记忆力很好,清景楼的事情发生不久,自然有印象。

    那王得礼又把沈家、冯家的事情说了,最后道:“此事已是闹上京都府衙,想来这两日就要问审,却不想忽然出得这样一桩闹剧,眼下京中都在争论,说沈度支家中送来那一个乃是假充”

    周弘殷没有理会,把文章看完之后,原本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却是慢慢回转了些。

    言辞恳恳,倒是没有太过矫饰,写得还算不错。

    沈卿果然是个体贴上意的,生出的女儿也还算是懂事,很知道感念上恩,总算没有闹出事来。

    他把沈念禾的文章看完,又往后翻阅,见得蓝田、山南、白马三个书院院长的文章,又有京中几个知名文士的高作,这一回却是略扫了一眼,就没有再细看。

    面前的桌面上还摆了不少奏章,里头有国子学大司成、司业的,也有翰林学士的,都是些没甚权力的酸腐文人,折子里头多半都是提及有此一女,如何贞烈云云。

    倒是御史台有几本弹章痛斥度支使沈众普指使外人冒充沈轻云之女,妄图夺人钱物,其心不仁不义。

    这样的小事,说起来其实就是争产而已,哪一时哪一地没有,周弘殷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一个孤女冒出来,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名声。

    冯蕉之死自然同他没有关系,天子施恩,纵然是贬谪,下臣也没有不满的道理。

    而其女冯芸在翔庆的事情,虽然同韩成厚不无关系,可归根到底,也是沈轻云管辖不利,冯芸自己不小心。

    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只要明眼人都会懂得,却总有那些个外头百姓要叫屈,似乎只要人死了,就能占着大义一般。

    一则顾虑人言,二则担心后世史书上要抓着从前冯蕉说自己寡恩的官司来做例证,三是沈轻云总归有苦劳功劳,自己是个仁厚的,也不好太过亏待了他那女儿。

    毕竟是京都府衙的案子,周弘殷想了想,最后还是道:“去把太子叫来。”

    王得礼应声而退。

    不多时,太子周承佑便进得殿来。

    才打坐完,又见得外头声音不像自己担心的那样,周弘殷心情不错,见得儿子,也不似前一向那般横看竖看挑鼻子瞪眼的。

    他先把手中折子扔了过去,道:“沈家、冯家的案子,你盯着人好好断了,不要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太子连忙低头应是。

    周弘殷又道:“上回潘齐那一份折子,你看了不曾”

    太子道:“儿臣已是认真看了。”

    周弘殷点了点头,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太子犹豫了一下,复才道:“父皇,依儿臣之见,潘齐所言,其实有些道理,京城虽是天下之冲,然则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而今四下蛮夷觊觎,州县之处也偶有乱象,洛阳居于天下之中,又有邙山,通幽燕,对伊阙,还有洛水,便是遇得乱事,也是易守难攻,不失为一处好都城”

    周弘殷不置可否,只挥了挥手,道:“你且回去办差吧。”

    太子只好退了出去。

    剩得周弘殷一人坐在殿中的时候,他看着面前的折子,心中的念头越起越烈。

    年轻的时候看着还不觉得有什么,眼下年纪越长,看人的眼光也越强。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儿子不适合做皇帝。

    潘齐这一份折子,其实不过老调重弹,多年前就曾经有人提议过。

    当时还是他那哥哥在位,时时想着要迁都,一来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在京城之中权势太重,根基太深,很容易勾结朝臣,二来总是觉得天下甚乱,还是要找个安全的地方保命。

    后来是自己劝服了他。

    天子守社稷,在德不在险。

    当真有本事,哪里做都城不能做



第一百二十七章 往事
    城南官驿里头,沈念禾陪着郑氏一同坐在正堂喝茶。

    官驿自然比不得城里的茶楼酒肆,虽是上了几碟子咸水花生、瓜子、白糖糕之类的小食,味道却是都十分平平,幸而看着江南东路监司的文牒,驿卒还算给了几分面子,上的茶叶是新茶。

    两人捡了张居中的桌子,一面坐,一面闲话。

    沈念禾虽然腹痛了一天,然而下午就好多了,又有裴继安一日按着三顿地给她煮姜糖水,此时已经只有隐隐的不舒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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