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反反复复不知换了多少条大巾子,一旁又有内侍不断地添热水,直到周承佑膝盖上的淤青发出来了,站在旁边的老黄门才松了口气,只是仍旧不放心,小声问道:“殿下,还是叫下官去找个医官过来罢”
周承佑过了好一会,等到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复才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找些外敷药来擦一擦,明日就能好多了。”
父亲本来就多疑,眼下正在病中,更是想得多。
他打发自己去跪列祖列宗,才跪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太后拦了下来,此时不知心中多么恼火,若是自己这一处再去叫什么医官,岂不是打他的脸
都说天威难测。
自己监国了这许久,本来已经很碍眼,原来父皇是正沉疴难愈,无法可想,可就在那种时候,但凡有点力气,都要抓着他训斥不停,眼下能动了,恐怕会更甚。
周承佑的双脚泡得通红,两边膝盖上都是发肿的淤青,足有一寸高,看着十分吓人。
供着周家先祖牌位的宫殿从不烧地龙,里头也没有炭,今年冬天格外冷,前几日一直在下大雪,今日也是小雪飘个不停,跪在地砖上,同跪在冰砖上也无甚差别。
幸而看守宫殿的老太监晓事,还给他换了个最厚的蒲团,不然还不知成个什么样子。
周承佑这一处才把脚擦干了,正要上药,外头明明无人通传,却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陈皇后进得门来,一眼见得儿子的膝盖,眼眶立时就红了,含着泪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怎的不叫人来同我说一声”
一面说,一面上得前去。
跟在后头的黄门连忙取了一个小药瓶出来。
陈皇后也不用旁人,接了药瓶过来,亲自给儿子上药,原本立在身侧伺候的人连忙退得出去。
周承佑推脱不掉,原本还没什么,见得母亲这般,眼睛也忍不住跟着红了起来,道:“母后不必忧心,其实也没跪多久,父皇就叫我起来了。”
陈皇后眼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道:“我的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说这些话。”
她手中擦药,不免会碰到伤处,周承佑痛得直嘶气,却是强忍着不出声,还咬着牙笑着安慰她道:“只是看着厉害罢了,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陈皇后擦完药,给儿子把被子盖了腿脚,见得左右并无一人,便把声音压得低了,道:“昨晚,皇上召了人去福宁宫伺候”
这话虽然说得隐晦,可周承佑也不是三岁小儿,一听就听懂了,登时惊得连痛都觉察不出来,失声道:“父皇病体未愈,怎能如此不管不顾”
又道:“太医也不晓得劝一劝”
陈皇后眉眼间尽是无奈,道:“陛下而今哪里是听得进劝的,好似是那星南大和尚的话太后今日同我说起此事,很是后悔,只说如果知道那和尚是如此模样,未必会给他进宫来。”
第一百二十章 问诊
陈皇后知道这宫中眼目众多,天子此时病情得了些许转圜,虽是惜命,却更恋权,正铆足了力气四处使劲。
她唯恐自己在此处留得久了,反倒要带累儿子,是以亲手擦完药,看着太子躺下之后,就出得殿去。
陈皇后先去了慈明宫。
当着傅太后的面,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倒是傅太后担心孙子,连问了好几句,又问周承佑的膝盖,又问他的肠胃,再一迭声催着叫太医过去。
太子虽是太平日子出生的,养得也精心,可不知为何,那肠胃却是接了他那父皇周弘殷,自小就弱,回回吃了不好消化的都要胀气,肚子一受凉就要发疼。
陈皇后其实已经心疼得不行,可话里话外半点抱怨都没有,反而带着笑道:“母后别急,太子拿热水泡了脚,臣妾方才去瞧过了,也没跪太久就得了母后遣人过去拉起来,其实没怎么伤着,连太医都不用叫,倒是那孩子难过得很,直说自己没做好事,叫陛下失望了。”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媳妇跟孙子,孰亲孰疏,一目了然,她虽然不算精明能干精明能干的在天子面前也要做出老实憨厚的模样,却也知道此时应当怎么做。
果然傅太后问过之后,就放下心来,又劝她道:“太子是个好的,你也要劝着他不要记恨他爹,陛下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不知多极记挂这个儿子,我叫人去拦的时候,他其实也后悔呢,只是怕孩子不上进,又不知怎么使劲罢了。”
三十来岁的人了,读了几十年的书,在各部衙门里头也做过几年的事,管京都府衙管得半点不差,监国了这大半年,也不见出什么大乱,可就是这样,在太后、天子口中,也不过是个“孩子”。
陈皇后太明白这一对母子嘴里的“孩子”,同自己心中的“孩子”,必定不是一码事,却更明白这时候自己不能乱了阵脚,便规规矩矩应道:“母后放心,太子一向是个懂事的,不必臣妾多嘴。”
她来慈明宫,一半是为了道谢,一半是为了安傅太后的心,说完儿子,也不多留,问了安就走了。
等她一走,傅太后脸上的笑就冷了下来,对着一旁的老嬷嬷道:“你且看她罢,口口声声都是儿子,皇上而今好容易病好了些,也不见她多费半点心想着。”
邢嬷嬷笑着道:“哪个做娘的心里不挂着儿子,且看太后这一处就晓得了得亏那星南大和尚得用,陛下此时都能去崇政殿看折子了。”
听得天子身体的事情,傅太后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只是那笑意里头又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那星南大和尚医术自然是好的,却也未必比那些个一辈子钻研医术的老医官好多少,当日他给自己开的药,吃了之后,症状是平缓了些,却也不至于陛下这般如同服了仙丹一般,立时就好了起来。
傅太后活了七十余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尤其刚进宫的时候,曾听老人说过前朝皇帝吃丹药吃得两窍流黑血,却以为这是在排毒,还把清白宫女拿给道士去帮着炼童女丹,最后练出小道士的事情。
可听说是听说,眼下真的见到了,却叫她犹豫得很。
是该信还是该不信呢
若说不信,陛下从前病得连多走几步路都要喘气,一日咳上七八百回,她时常忧心儿子的肺都要给咳出来,可吃完星南大和尚的药之后,确确实实好转了太多。
可若说信,她又总觉得这事情怪怪的,心中十分没有底。
傅太后本想问问媳妇,可见得陈皇后一心扑在太子上的模样,显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皇帝。
虽然早就这一对夫妻原本就只是面子情,可看到媳妇这样怠慢,傅太后还是恼火得很。
她是此时腾不出手,又顾忌着太子的面子,不好去管,若是放在年轻的时候
想到这一处,傅太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虽然疼孙子,可儿子毕竟是排第一,就算放给媳妇去做,自己也不会放心。
“你找人再去一趟南边,问问那飞云寺里头挂单的和尚同左近百姓,瞧瞧那星云大和尚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傅太后交代道。
宫中先头已经去了一趟,回来都说是个普度众生的慈悲心肠,在飞云寺主持了七八年了,方圆的百姓,没有一个不夸他好的。
可越是挑不出毛病,傅太后就越是不自在,仿佛起夜的时候,如果是在自己殿里,睡了几十年的地方,摸黑都不怕,可一旦去了别的地方,不把蜡烛点上七八根,她都放不下心。
如若以为是通途大道,最后一脚踩空,掉下悬崖了呢
邢嬷嬷立时就应了下来,转身出得门去,把用惯的黄门叫了过来,特地交代道:“不要只问寺里此时在的,查查飞云寺里头挂单的册子,找前些年那些个在里头住过半年以上,后来又走的了,摸出几个问一问,再找找左近住的老人,看看查不查得到他来历。”傅太后叮嘱道。
虽是出家人,到底是不是石头缝里出来的,也是胎生父母养,也要吃五谷杂粮。
再怎么说自小父母双亡,可什么时候到的飞云寺,在飞云寺之前又在哪里,治过多少病症总能问到罢
官驿里头,郑氏也在同侄儿说话。
“虽说药补不如食补,到底是个刚成人的女儿家,又体弱,一直这么疼也不是个事,还是想办法找人帮忙看一眼的好。”她把听来的话学给裴继安听,“说是天华寺里头来了个星南大和尚,才进京几个月,就治好了不少病患,因他善诊妇人病,还被太后请进宫中去了,此时被供在宫中,剩一个徒弟,唤作心明的,也精通医术,依我想着,不妨带念禾去看一看,早早把身体养得好些,也不盼其他的,总不能像而今这般月月遭罪罢”
第一百二十一章 攒嫁妆
裴继安听得要去看的是和尚已经不太高兴,再听得那和尚擅治妇人病,更不乐意了,道:“真要吃药,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好的,还是等回了家再说罢。”
他想了想,又道:“这几日我也没甚要紧事,日日炖些滋补的给她吃一吃,说不得下个月就好了。”
和尚、道士里头精通医术的不在少数,可若是单单精通妇人病,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一想了,况且还要跟宫里扯关系。
又不是什么大病,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吃,如若是回得宣县,大夫都是熟悉的,方子开得不对了,他还能拿去辩一辩,此时在京城,也不知遇得的是人是鬼,当真不妥当了,难道还能回来找他算账
郑氏说不过侄儿,只好老实应了。
裴继安却是坐着出了一会神。
他也学过医,自然知道葵水是什么东西。
这是沈妹妹chéngrén了,能生育,能嫁人了的意思。
眼下既然已经知道沈轻云人不在了,那这一位的婚事,就要落在自己头去帮忙操持。
女子一过十八岁,便是宰相、皇帝家的女儿也不好挑选人家。
此时距离十八,已经没有几年时间剩,估摸着也就是一转眼的事情,可凭着他此时的能耐,想要帮着说一门好亲实在难得很。
沈念禾刚来家中的时候,裴继安先是打算自己娶了回家,后来听得对方话里话外,并无那个意思,便又想着在左近寻一户好一点的人家,那夫婿能不能出头不打紧,只要家风正派,人品佳,能叫她过安稳日子就不错。
可随着这一位在家中待的时间越久,他就越觉得这做法不妥当——自己原来想得实在太简单了。
这沈妹妹也不知道怎么养的,乖得离谱,从来没有什么话挑剔的。这样也说好,那样也说好,遇得不喜欢吃的也硬吞下去,被谢处耘那个不懂事的挑剔了也无二话,只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还想办法帮这样,帮那样。
难为她胸中自有丘壑,饱学多识之外,也不知道私下花了多少心思,色色都能帮得忙。
这样一个女子,嫁给那等寻常人家,整日里围着婆婆丈夫小孩转来转去,困在宣县这一个小地方,他心中怎么过意得去
而等到她在家里养得几个月下来,人也长开了,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招人得很,虽不知等到真正养好的时候会长成什么样子,可想想婶娘说过的沈轻云、冯芸这一对夫妇相貌,也知道生出来的女儿必定会是个好看的。
这样的来历,又是这样的容貌,还有这样的心思,一般二般的人家怎么配得,又怎么护得住
裴继安只觉得头疼。
他父亲一辈认识的门户虽然门第高大,可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多的是对裴家视若不见的,并不适合,也不能说与沈妹妹。而自己虽是这一向认识不少人,当中也有不少出色之人,可都是做兄弟好,做手下好,做丈夫并不好的人选。
只能再等两年,待他爬得高一点,见得人多一点,说不得才能遇合适的。
不过说到嫁人,少不得就要攒嫁妆。
东西可以慢慢攒,信得过的人却是不能慢慢来。
裴继安想了想,问郑氏道:“婶娘,你看咱们在京城里买两个人回去成不成”
郑氏先头还在说问诊的事情,却不想侄儿这一个弯转得这样大,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裴继安就解释道:“原是家中形势不好,没得叫人去外头乱说,而今我已经在衙门站得稳了,家里正该有个样子才行,有了做粗使的,婶娘也不必再去多做那等洒扫的活计,况且家中四口人,处耘又是个能折腾的,一个人围着他团团转都不够。”
又道:“明年得要慢慢买几块田地才是,我也寻一寻,看有没有得用的人能去管一管,另有些家私物什也要看着卖了——家里那两个,大的不算,小的过不得几年就要出嫁。”
男子三十成亲都不算晚,况且谢处耘眼下这个样子,娶了人进门也是祸害人家小娘子,裴继安便把他放到了后头。
郑氏一向是个管小不管大的,原来听凭兄嫂照顾,后来听凭侄儿安排。她也没养过孩子,想东西还比不裴继安细致,此时听得要买田,也不去想家中有没有银钱,买不买得起,就直直点头,又听得有人要出嫁,才想起来自己当年才几岁就家里就帮着攒嫁妆了,后来进裴府的时候,便是洗脸盆、刷牙子也有一季之数,至于旁的钗鬟衣料更是不必说了。
她想了想,道:“东西我平日里就能慢慢买,见得好的就攒一攒,不过若是陪嫁,应当也要陪人过去罢”
裴家虽然落魄了,沈家也只剩沈念禾一个,可不至于按着穷苦人家去发嫁,该有的排场给不了,至少能叫人过个舒坦日子吧
裴继安点头道:“宣县毕竟是小地方,牙人、中人带过来的多是app下载地址xbzs左近村镇里的人,没得时时惦记着家里,我想着竟然已经来了京城,便找个没着没落的,以后能把念禾做个依靠也好。”
郑氏终于琢磨出点味道来:原来这“买两个人回去”,不全是为了给自己做粗使活计,还要将来给沈念禾当陪嫁的。
这虽是应该的事情,可难为侄儿一个未成家的男子还能想得这样仔细,自己这个做长辈的都没有想到。
不过郑氏别有打算,她总觉得按这么处下去,未必陪嫁能做陪嫁,说不得也要陪嫁进裴家。
她不是自己孩子自己看着好,而是当真觉得被侄儿打点惯了,估计很难不习惯。
况且等到天长日久,人处出感情了,就算这一个忍得下心嫁出去,那一个还未必能像今日这样嘴硬,舍得把人发嫁哩!
郑氏也不说什么,只道:“旁的东西都不打紧,只是她外公的宅子,不管那孩子怎么说,咱们也不能叫假的给贪了去,还是再想想办法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名义
说起冯家在梁门大街的宅子,裴继安也有些犯愁。
他确实有心帮忙,也私下想了些办法,只都不是什么策,况且此事麻烦得很,自己又名不正言不顺的,必须得沈妹妹先站出来才好搭手。
而沈妹妹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又把不准。
按着她此时的行事,感觉像是想要等沈轻云沈叔叔那一处得了消息再说——如果能平安回来,这些宵小自然不用去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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