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今朝应当也不少未婚小姑娘做了绣活出去卖吧怎的好似在这裴三哥嘴里,自己做的东西就不能给外人用了
只是要说他说得不对,好似又有几分道理。
她毕竟不是本朝人,把不准分寸,想了想,有心想要问一边坐着已经又开始在洗牌摆桌子的郑氏,却又不好开口问。
倒是郑氏嘴上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可听得侄儿那一番话,再看沈念禾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已是肚子都要笑痛。
她心中暗暗呸道我且看你摆这作哥哥的款罢,眼下做上瘾了,将来总有哭的那一日!
shengf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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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桃花
三人就这般昼行夜停,不徐不疾地赶路,等到进得江南东路境内的时候,已然颇有春暖之势。
眼见只剩几日的路程就能到得宣州,官道上也不似前一阵子一般全是光秃秃的树枝,开始能见到野草杂树冒芽,又有鸟儿鸣叫,芳草见绿,碧波荡漾,天青如洗,郑氏便也不打牌了,而是将车厢的帘子掀起来,同沈念禾一起看外头的景致,时不时给她指指点点,说这一处是哪里,那一处叫什么。
只她知道的其实也不多,说不得两句,就词穷了,正好此时都是熟悉的路程,裴继安也不必再去雇车夫,剩得他一人在外头,又因江南雪已经化了,又下了春雨,地上湿漉漉的,早没了扬尘,就把那车门也打开,去问侄儿各色问题。
裴继安有问有答,问一答十,对这一路的风土、地理、人情全数如数家珍,并不似那等掉书袋的死板背书,倒像是自己是花了大力气跑出来的一般。
许是见沈念禾一脸的吃惊,郑氏就同她道“别看你三哥只在宣县做吏员,其实五六岁的时候就跟着他爹在这一路到处跑,四处都熟悉得很!”
沈念禾顿时想起自己住的裴继安的房间里那许多裴六郎从前手书,里头有一排都是江南东路屯田、圩田、水利之事,里头那引言也自述,说自己自来宣县,见得民生多艰,一遇得灾年,往往饿殍遍野,偏偏咸保、万春一带多有荒地并零散小湖,却不能为人所用,十分可惜,就想要屯田辟地,造福于民云云。
至于引言后头,全是他勘测出来的地形图,记下来的各处地势、地理、水文,另有各种治水、屯田笔记。
沈念禾不懂水利之事,是以只略翻了翻,没有细看,可见得那厚厚的手札,也晓得那一位定是花了大心血才能有这许多结果。
做实事又记挂百姓的官员实在难得,怨不得哪怕被天子厌弃至此,裴家还能过得好好的,而那裴六郎虽然官做得不大,可是直到现在在宣县都依旧饱有民望。
她还在想着,一旁郑氏已是指着远处一大片杂草丛生的荒地,问道“这就是咸保了罢”
裴继安手中抖着缰绳,足跟轻轻点了点马腹,转头看了一眼,应声道“正是。”
又对着沈念禾解释道“往那一片走,东吴时唤作‘丹阳湖田’,原是江北十万流民开垦出来的,后头做了晋时宫中妃嫔的胭脂费,只是燕太宗时为保漕运,禁用湖水灌溉,那湖田因此而废,后来虽有恢复,可到得太平兴国年间,此处发了大水,将又被冲毁,就成了这幅模样。”
此处官道正好在高地,自上往下看去,远处杂树丛生,又有浅水深水或大片,或小片,纵横交错,毫不规整,虽说作风景看,别有一番意境,可一想到裴六郎写的屯田手札,便是沈念禾这般不通政务的人,也深觉可惜,不由得问道“这地如此抛荒,竟无人去管吗”
裴继安便道“原来也有不少人递折子上去,说想要发举重修,只是此处年年水灾,朝中讨论了多次,最后还是不敢擅动,生怕会倒灌农田,反而因小失大。”
他虽然这般说,口气里头却也隐隐有不以为然之意。
郑氏也跟着同沈念禾道“你裴六伯为着这丹阳田递上去的折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能做车载斗量,只是毕竟人微言轻,比不得那些个官人说话有分量。”
一个县丞说能修,虽是当地的,可官品那样小,挤都不能从人群里挤出来,却哪里比得上京中诸多重臣
这话题说了都要影响心情,况且又左右不了,只会剩得难受,说不得还要叫婶娘回忆一番从前事,越发叫人心疼,沈念禾索性岔得开去,问道“也不晓得那些个池塘里有没有鱼……”
又道“春天当要吃鳜鱼罢不是说桃花流水鳜鱼肥”
正说着,果然前头不远处路边招幡轻飘,上头写了一个大大的“茶”字,原是开了一家茶铺,铺子边上栽着一树桃花,只是那树上只有小小的花苞,并未到开的时候。
郑氏见了那桃花,笑道“你这嘴巴,怎的这样灵”
又对侄儿道“你妹妹想吃鳜鱼了,倒是体贴,寻了个好买的——你不是总说我做鱼有腥味等回去了你自家去做,叫我也饱一回口福,看看你这鱼做得同我做的有什么不同。”
裴继安随口应了,到得那茶铺边上就停了下来,叫沈念禾同郑氏下车休整片刻,自己则是把车上的各色器皿灌满了水,待要走的时候,他去寻了那茶肆主人,算了茶水钱之外,又另掏了几个钱出来。
那人笑呵呵的,从后头搬了个小梯子出来,架在桃树边上,给折了两枝花苞最多的下来。
裴继安道了谢,接了那桃枝,这才回得车上,一枝给了郑氏,一枝则是递与沈念禾,道“闲坐无趣,在车上养上几天,等回得家,这花就开了。”
又同沈念禾道“桃花有了,回去再给你寻鳜鱼。”
沈念禾不过信口说说,不想叫郑氏再去沉溺往事而已,没想到这裴三哥如此雷厉风行,偏他还做得一点都不刻意,全是由心而发的关切,叫人心中十分熨帖。
这人一举一动,实在是恰到好处,也不过分亲昵,又无半点生疏,果然是君子才有的风范。
沈念禾不由得暗暗自省,只觉得自己先前在路上还在揣测三哥是别有心机,在偷偷算牌,果然是想太多了,肖极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嘴脸。
三人就这般说说笑笑,转眼过得宣州,到了宣县。
出发时还满天风雪,回来时街头春芽早绽,只到的时候是夜间,路上并无几个行人。
这一来一回走了小两个月,重回宣县,明明只是个客,可沈念禾竟是有了一种回家的归属感。
她下得马车,跟着郑氏就要去开门,谁知手一碰,还未来得及掏钥匙,那门就直接被推开了。
——大半夜的,竟是没上锁。
第一百三十九章 母子
裴家于宣县扎根久矣,四处都是熟人,方才在街口还遇到衙门的巡铺上来打招呼,是以郑氏见得门没有锁,倒是没有害怕,只转头同沈念禾抱怨道“定是你谢二哥又忘了关门,他回回都这般丢三落四的!”
一面说着,一面推门往里走,口中不忘念叨道“也不晓得这懒家伙睡了没,要叫他出来帮你三哥卸行李才是。”
沈念禾举着灯笼跟在后面,转头见裴继安正牵着马儿往院子里走,因怕他绊了脚,便拉着郑氏道“婶娘略等一等,叫我照着三哥进门。”
她声音并不大,却被后头的裴继安听了个正着,还特地抬起头,冲着她笑了笑,温声道“外头冷得紧,你同婶娘先进去,我这一处看得清路。”
郑氏便站定了等他们两个你推我让,半点也不着急,若不是此时才到家,灶冷火黑的,甚至想要进厨房煮锅毛豆来边剥边看。
正说话间,忽听得里头一阵吵闹,似乎还夹着女子的隐隐哭声。
郑氏唬了一跳,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不敢再等,忙吩咐道“你看着你三哥,我进去瞧瞧。”
裴继安却是回头把门关了,伸手接过沈念禾手中的灯笼,虚扶着她的背往屋里带,道“先进去看看,好似有你谢二哥的声音。”
又提醒道“小心脚下,别绊了门槛。”
许是怕吵到旁人,裴继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大冬天的,又因两人挨得近,正是低头说话,语气十分温柔,呼吸间带着几分热气,被那灯笼里昏黄的烛光映得眉眼如玉,十分好看。
沈念禾被他这么一带,莫名地脸上一红,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他挨着竟是生出几许局促的感觉,忙提着灯笼上前几步,口中笑道“三哥也要留心,我先去给婶娘看路。”
果然连忙追上了前头的郑氏,还特地越前七八步,手中高举着灯笼,做头一个领路的。
裴继安见她一路迈着小碎步,毛氅在后头左左右右一摆一摆的,本身个子又不高,还要甚是卖力地伸手举那灯笼,仿佛做的是什么郑重其事的要紧差使一般,十分可爱,面上就忍不住带出笑来,慢悠悠跟在后头看她在前边跑啊跑。
沈念禾当先进得院子,只走了一小截路,便见中堂门大开着,都不用走进,立时就能看到里头谢处耘同他那生母远远对立,其母廖容娘坐在椅子上,手中捏着帕子,哭得涕泪横流,谢处耘则是攥着拳头,一副正在气头上的模样。
她走在前头,手中举着灯笼,有些进退不能。
那廖容娘犹以为无外人在,放声哭诉道“你说你要留在此处做那劳什子小吏,虽是个拿不出手的差事,因你喜欢,我也没再拦,只叫你得空时过来瞧一眼你这老娘,难道竟也不成我生你养你,到你嘴里,怎的最后竟落到半点好都没有怀你九个月,肚子大得动都动不了,生出来又是个多病的,头那四五个月,没睡过一天整觉,见你手细脚细,只忧心你长不成人,不知四处寻了多少大夫,为你哭得眼睛都坏了,此时仍旧不能见风……”
她还在诉苦,谢处耘的眼睛也红了,打断道“你说够了没有”
廖容娘一时哽住。
谢处耘喝道“你给我滚!”
廖容娘眼泪不停,哭道“这是什么话!我哪一处做得不对了世间都说儿不嫌母丑,你瞧你这样子,哪里像个为人子女的,你究竟哪里养出来这样大的脾气,人家通判夫人正同你说话,你甩脸子就走,你小时候又懂事又知礼,怎的跟在裴家才几年,就变得教养全无”
又试泪道“叫你爹泉下有知,不晓得会几多伤心。”
听得廖容娘这一席话,谢处耘简直暴跳如雷,抬手指着中堂的大开的门,怒道“都叫你滚了,你是不长耳朵吗”
他手中指着,头便自然而然地转了过去,正正对着走在当先,举着灯笼的沈念禾,一时面上神情都变了,显然十分吃惊。
里头廖容娘也察觉到什么似的,跟着看了过来,见得门口处站着一名身批鹤氅的少女,手中提着灯笼,虽是一身素袍,可眉目如画,仪态如竹,比之大家闺秀又多几分灵气,此时正微微蹙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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