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他见得沈念禾同郑氏过来,又看到一旁驿卒肩上背的布匹,显然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复才笑道“我道是跑哪里去了,怎的买东西不同我说一声,倒叫你们自己辛苦搬回来。”
又指了指车厢里头,道“昨日一时忙,忘了说,我叫布庄送了些料子来,等回去了你们再慢慢挑看。”
语毕,才催着两人快些收拾,只说立时就待要出发了。
沈念禾同郑氏并无什么要打点的,见得时辰不早,等这一处整理妥当,连忙上了马车,裴继安又去前头驿站里头销了名字,登记妥当之后,复才回来。
进京时是大车队,沈念禾并郑氏两人一辆小马车,里头虽然只装了半车书,却是缩腿都不太好坐。
想是见得两人来时太过局促,今次裴继安就不知跑去哪里另找了一辆马车来,这车形制甚大,哪怕最里头放得满满的都是布匹、行李、箱笼,剩下的地方也足够四个人平躺,如果是坐正了,便是装上七八个人也不觉得拥挤。
沈念禾跟着郑氏整理了一下马车里的东西,腾了一块地方出来,正等着裴继安进来,谁知那一处他上了马车,不知为何,竟是直接在外头坐定了,还不忘转头同她道“先把车门关了,帘子可以先开着透透气,等出了外城,风尘大了再合上。”
一面说,一面已是伸手去抓了缰绳。
沈念禾意外极了,忙问道“三哥不进来坐吗”又指了指对面的条凳,“褥子都已经垫好了。”
裴继安摇头笑道“你坐你的,别老把腿束着,也放在那条凳上搭一搭,你左手边上的箱笼里有厚毯子,若是坐得疲了,可以铺在地上躺,只小心别被撞了头。”
又交代郑氏道“婶娘那炉子里记得添炭,帘子也要留一点缝透气。”
口中说着,也不要她自己动手,已是自己把那门从外头拉上了。
郑氏这才想起来,忙同沈念禾道“早间忘了同你说,来时的那些个车夫另有差事,回去你三哥自家赶车,一路再去临时一程一程地雇人帮忙搭手。”
沈念禾听她这样一说,顿时也明白了。
来时是雇的车队,可那车队按日结算,不可能为了他们在京城一直空等着,所以早早接了其他的活走了。
可愿意从宣县跟着来京城的人好找,自京城回宣县的就难了,是以只好分开一程一程地雇人走,若是雇不到,就只好裴继安一个人先顶着。
沈念禾虽是没有赶过车,却也知道这事辛苦得很,等到出了外城,只见从早上跑得大下午,也不见有新车夫来帮着换手。
外头虽是官道,可那路面也有好有坏,时常遇得凹凸不平的地方,又有石子、烂泥拦路,尤其遇得有些地方没有积雪,地面干得不行,因那冷风刮得甚烈,还要卷起满地的扬尘。
沈念禾中间只开了两次帘子,就被那外头大风喂了一嘴的尘土,呛得直咳嗽。
她见自己在里头坐着,只被风擦一擦就满脸灰,都不敢想外头赶车的裴三哥会被吹成什么样,忙把车帘放好了,在车厢里头翻来翻去。
郑氏见她东找找,西找找,半日都不得闲,便问道“你这是在作什么,那一处有竹篓,小心被竹片割了手”
沈念禾头也不回地道“我见外头风尘太大,三哥怕是眼睛都迷得不好睁,上回不是做了斗笠,我记得好似是带了过来的,就想翻出来改一改,多少能挡挡风。”
正说着,果然把那斗笠找了出来,又问郑氏道“我记得前几日上街的时候,婶娘好似买了窗纱,不知放在哪一处”
又比划道“我想着那窗纱十分透亮,好似当日见得有半匹素白色的,在这斗笠下边缝一圈,正好拿来给三哥遮尘。”
只可惜今次没有买丝绸,不然能把那东西缝在斗笠下头,又不会碍着视线,又能把尘土都兰在外头,更方便好用。
郑氏听得沈念禾一说,也很快反应过来,把她扒拉到一边,自己上手去翻,然而翻了一会,没找出那象牙白的纱,却是抽出一匹透色的上好丝绸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牌品
车厢后头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只是有东西挡着,是以沈念禾先前没有留意,把东西都搬开之后,又被郑氏这么挪来动去,终于露出大半来。
当中有垒得高高的料子,全是各种颜色的丝绸、棉布、纱布,多是女子所用,也有少量男子用的,有耐放的柑橘、佛手、木瓜等时鲜果子,也有海米、蛎房、江瑶、茯苓等山珍。
郑氏看着这一堆东西,一时有些不敢动,忙去敲车厢门叫侄儿停下来,问那后头东西来历。
裴继安回头道“你同念禾挑一挑,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拿去送人便是,若是都喜欢,全留着自己用也行。”
饶是郑氏一惯不爱多想,从来是侄儿说什么应什么,此时也有些发懵,问道“我同你妹妹统共就两个人,哪里用得了这么多”
裴继安就同她解释道“正当新年,婶娘也该做四季衣裳了,念禾那一处来得匆忙,东西又没带上,更要从头重做,褙子、裙子、外衫这些,样样不能少,后头东西看着多,其实也就百十匹布而已,当真做起来就不算多了,等回去婶娘寻两个合适的绣娘上门量尺,先把春衫赶出来,其余慢慢来就是。”
又道“另有些布料是给处耘的,等他选完了,其余也拿去送人。”
至于那些个吃食,则说是也自用,也送人,还道“虽是因差办事,到底进了京,回去总要带些土仪,县中各处送一点,郭府也要给一点,另有杨知州那一处也不能缺了。”
郑氏犹有些不安,问道“会不会太张扬了”
裴继安摇头道“眼下不妨事了,况且有念禾在家中住着,还有那公使库印书的事情在前,张扬两分也无妨,婶娘不必再似从前一般自苦。”
他虽然并没有说得很明白,不过郑氏本来也不是那等刨根究底的性子,她猜测多半是自京中得了确信,今上应该不会再盯着裴家不妨,便松了口气,也不去管侄儿哪里来的钱,笑着应了,回头来同沈念禾道“都是你三哥给你买的,回去慢慢再挑罢,叫婶娘好好给你做几身漂亮衣裳”
既是自己家里的东西,自然就能随便用了。
沈念禾除却能帮着穿针,于女红上头全然拿不出手,实在不好意思给那裴三哥缝,只是想到晚些会有新车夫来,便也跟着取了针线,学着郑氏给斗笠缝绸子。
裴继安不知从哪里买的料子,质量比郑氏同沈念禾两人在铺子里见到的都要好不少,那丝织得又轻又薄,哪怕罩上两层也不至于挡了视线。
沈念禾想着前头不止风大,也冷得厉害,便又裁了几条厚棉布出来,草草缝了个边。
郑氏手熟,当天晚上快到宿头的时候就做得差不离了,倒是沈念禾手脚笨,那线走得七歪八倒的,晚上还起来赶了一道工才勉强做出个样子来。
次日一大早,裴继安那一处果然去外头寻了个车夫过来,说好了价钱,只跟着跑两程。
趁着人去后头拿干粮,沈念禾连忙把做好的东西从车厢里头取了出来,同裴继安道“婶娘给三哥的,多少能挡挡风尘。”又不太好意思地把自己缝的围子递了过去,拿手在颈项处比划了几下,“三哥在这里围两圈,把下头半边脸同耳朵一起遮好了,虽是不怎么能保暖,却也比没有好。”
郑氏便坐在车厢上头打趣道“那围子是你妹妹做的,直说做得不好,生怕你嫌弃,你好好戴了,多少给她几分面子。”
裴继安挑了挑眉,把那围子在脖子上绕了两圈,将半边脸跟耳朵全遮了,复才向着沈念禾笑了笑,道“围着很舒服,我很喜欢。”
沈念禾松了口气,忙把马车上搭的另一个斗笠也拿了过来,道“三哥不是寻了个车夫,这一个是给他的。”
她见裴继安手中接了,还不忘低头去看,以为他是看那丑怪的针脚,一时也有些脸红,道“我做得不好,幸而不过给外人用的,难看是难看,多少也能顶一顶。”
再依样画葫芦,到底是生手,本是应该收在里边的针脚,被她缝去了外头,实在不经细看。
正说着话,因那车夫已是提了干粮过来,裴继安便道“先上车罢。”
又扶着她踩上去。
拉车的是两匹马,多了一个车夫,跑得果然比从前快了些,只是毕竟也是马车,一跑起来,哪怕车厢里垫了褥子,依旧是颠得慌,什么正经事情都做不了。
沈念禾本来还打算认真想想有什么前朝有,今朝无的书、文,重新誊写出来,再给宣县公使库去发印,然而被颠了两天,发觉别说写字了,连磨墨都不好磨,便懒得争这一点时间,索性同郑氏打起牌来。
玩了几局,沈念禾就发现郑氏打牌从不用脑,只做一气混打,偏她运气还差,起手的牌又散又碎,就算自己老是给她喂牌,一轮下来,竟是还赢了。
牌运差就算了,郑氏的牌品同其人平日里的性格反差极大,跟个孩子一般。
她又要赢,又不愿意看着别人输,倒是特别享受打了半天,最后只赢一点点的感觉,若是赢得多了,就要唉声叹气,若是输了,就转为垂头丧气,口中一直念个不休。
沈念禾先头不熟悉规则,不小心赢得多了,被念得头疼,后头连忙算着给她一点点地喂牌。
两人玩的是三人局,因为缺了一个角,打起来就会剩下三分之一的牌在下头盖着。
有人玩这个是图消遣,有人是做个乐子,也有人纯粹就是被迫陪打。
沈念禾虽是属于陪打,玩得几局下来,也学会了自己找乐子,她按着手上的牌同郑氏出牌的习惯,去算下头被盖住的派,依照这个来给自己定下规矩,这一局要输几张,下一局要赢几张,玩着玩着,只觉得同做算学题一般,又能动脑子,又能哄“孩子”,十分有意思。
第一百三十七章 做哥哥做上瘾
果然这样打了小半天之后,郑氏玩得乐此不疲,等到裴继安进来休息的时候,还不忘嘚瑟地招呼侄儿道“去给你妹妹看看牌,瞧她输成那个样子,小可怜似的,倒像我在欺负她!”
裴继安取下斗笠,果然挪了垫子坐到边上。
沈念禾在心中暗暗叫苦,因怕被看出来自己偷偷放水,也不敢再像之前似的算牌,只好一通乱打,做一副初初学牌的新手模样。
裴继安在边上看了两眼,轮到这一头出牌的时候,见沈念禾起手就要乱丢,便拦道“打这张。”
他说话间半侧过身,靠得近了,又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其中一张牌。
沈念禾只好依言将那张牌扔了出去,又转头去看他。
裴继安笑着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不怕,照着打就是了。”还根据郑氏的出牌一张一张指点她。
如是打了几局,好几回她捏着一手的好牌,可按着这裴三哥的做法,却是全在规则之中拆开了零碎打,看上去你来我往,你进我退,大开大合,一副十分惊险的样子,只是牌都扔完了,居然没有赢郑氏多少。
而有两次手中的牌明明差得离谱,可按着他的打法,叫郑氏输得落花流水,过后一看,见得竟是输给这么差的牌色,悔脸都青了,只差拍着大腿喊重来。
再有几回明明手中牌平平常常,她竟是被打得步步紧逼,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不过打个牌而已,活生生被他引得像跟人比赛似的,跌宕起伏,富有悬念,手中有烂牌的时候经常大赢,手中好牌的时候却常常大输,郑氏连水都不记得喝了,一时皱眉,一时出声笑,一时长吁短叹,一时极为兴奋,比起方才,全是另一番模样。
沈念禾一边打,一边算,慢慢发觉这裴三哥用的有点像是进四退五的做法,玩到天黑,估计也就是个差不离的结果,可即便是这般,她也忍不住要被勾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果然到了最后,一轮走完,明明自己开始的时候领先许多,可最后被接连赢了几局大的,居然只胜了两张。
对面郑氏哈哈大笑,全不似之前那般输得不甘不愿,而是玩得十分过瘾的样子,还要叨叨两句,道“平日里总以为你多厉害,结果叫你给你妹妹看牌,只赢了这一点!”
裴继安就转头看了沈念禾一眼,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笑意,道“是我的不是,太久没玩,手生了,好几局都打得不好,下回再来给你看牌。”
语气温柔极了,还十分诚恳,仿佛当真十分愧疚的样子。
纵然沈念禾一路记牌,自己也还是算学个中好手,见他这认认真真道歉的样子,心里还是忍不住打起鼓来,暗想难道是我看错了,三哥果然不是在算牌,而是算得错了,没有打好
可又不像啊!
她甚是狐疑,又觉得这裴三哥好似有鬼,可一想起其人素日行事作为,无一不是堂堂正正翩翩佳公子,绝不是会撒谎骗人,将旁人支使得团团转的那等蔫坏。
沈念禾不敢乱做结论,只当自己眼花,又怀疑是自己想得多,就着一肚子疑问吃了饭。
裴家饭桌上并无食不言的规矩,郑氏吃着吃着,眉飞色舞吹嘘方才自己牌技有多厉害,有几回明明一手烂牌,最后赢得天地为之色变。
沈念禾一边听,一边笑,还在回想那一局裴三哥是如何教自己打,最后不着痕迹叫婶娘赢的。
她想着想着,难免有些心不在焉,等到拿起桌上的铜茶盏,刚喝了一口,却是忽然发觉有些不对,低头一看,果然那茶盏身上用漆写了一个小小的“三”字,竟是不小心拿成了裴三哥用的。
而边上的裴继安显然已经发现,却不好说什么,正看着她手上的茶盏。
沈念禾面上一红,道“不小心拿错了三哥的杯子,我给你洗一洗,换一盏茶罢。”
她口中说着,就要掀起车帘,把那茶水往外泼,只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拦了下来。
“路上不便去买净水,喝了就喝了,又不是外人,出门在外的,不必这样讲究。”
裴继安说着,伸手把她手中的杯盏拿了回去,不知是不是为了显示自己并不嫌弃,还特地当着她的面把那杯子里头的茶喝了一口,还微笑着看她,问道“怎的不吃腌菜是不是吃不惯”
倒似喝了那杯子里的茶之后,心情更好了三分似的。
吃完这一顿,算着外头车夫也已经休整好了,他才重新缠好围子,又要去戴斗笠。
那斗笠就在沈念禾手边,她顺着帮忙拿了起来,只是才要递过去,就看到上头七歪八斜的针脚,一时有些奇怪,道“婶娘做的好的那一个呢怎的不见三哥戴”
裴继安就“哦”了一声,道“我把婶娘做的给那车夫戴了。”
又同她交代道“正要同你说,只是先时没找到机会——将来自己做的东西,万不可随便给外人用,你只当是随意做的,不算什么,又是好意,却不晓得自己还是个姑娘家,怎好乱送予外头的闲杂人等,倒是婶娘已经成家,不必拘这些俗礼。”
他声音十分温柔,果然同个大哥哥在教不懂事的小妹妹似的,说完之后,又把那斗笠戴到头上,还不忘夸她道“其实不难看,还好用得很。”
语毕,就这般出得门去。
沈念禾被这般一说,起先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可坐在车上发了一阵呆,忽然又品出些奇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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