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沈念禾越发觉得裴继安此人体贴。
她站了一会,等到回得房里,边上的赵账房就走了过来,问了几个问题,有算出的结果不同的,搞不清楚算法的,有账目不匹配的。
沈念禾把对方挑出来的毛病一一复核了一回,等解决好了,旁边的李账房又来问话,这一处的处理好了,外头又有些人寻了问题来问。
一下午她旁的没做成,专帮着人释疑去了。
本以为今天乃是特例,谁知自这日起,接着一连好几天,这临时搭的小衙署里几乎个个遇得解决不了的问题都来找沈念禾。
幸而她本身就长于算学,先前又同裴继安一起认真钻研了许久,后头再跟着谢处耘去河边堤坝上又量又测的,虽然称不上是通水利之事,可这只要是涉及今次圩田的算学,多半还能答出一两句来。
偶尔遇得实在不懂的,她就趁着裴继安回来时去问他,如此下来,等过得半个月,居然在这一处单置出来的衙署里混出了地位来。
这一处地方乃是临时搭建,本是抽调了宣县县衙户曹司并另几个小司的吏员出来,又自县学里讨了几个学生,由张属牵头,做的乃是核算人力、材料、图绘之事。
这三件事情都极为重要,无论哪一样都是但凡出得一点错,或要影响工期,或要影响结果。
宣县再怎么是大县,毕竟也只是一县之地而已,况且此次修田乃是自筹自建,州中虽然同意得爽快,却是一个子都不肯掏,至于人手,遇得年初,各个县中的堤坝也都有修缮,更是半个也抽不出来。
裴继安好容易四处请、征来了些有经验的水工,又靠着家中从前的人脉,将圩田的图绘送去好几个水利司的老水工面前掌了眼,再找当地老人反复询问,饶是如此,毕竟是头一回做如此大的工程,也有些紧张,是以把资历深的,能力、专业强的都带着身边,一同去走堤看水,生怕出得什么问题来。
沈念禾只来了两天,就发现小衙署里头没几个真正精通水利的,至于今次修圩田的事情,众人多半都是被临时招来,矮子里头拔高子,她居然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而张属不止要带这一处,另也要帮着筹措材料,不少事情都顾不上跟。
沈念禾看不下去,便试探性地伸手搭了一把。
她收拾东西不行,收拾人倒是顺手得很,况且她本来在众人心中已是有了小小的威望,相处多日之后,对诸人的进度同能力都有了了解,按着各自的长短分派不同的事情,又分组着人分管,分别复核之后,最后由自己作为汇总。
如此这般,众人三三两两分别互助,效率自然极快,又因有双重复核,最后出来的东西也并不会有太大的错漏。
做得越顺,旁人就越服她,越是服气,就越肯听从安排,复又做得更顺。
不少人先前还只是当做“裴官人”的妹妹让着,真正服气之后,就踏踏实实把她做个统管来对待了。
裴继安抽调来的,本来就是选的他看得上的、用得惯的,肯认真做事的,如此一来,等到张属忙得告一段落,再抽出功夫回来想要认真对一对进度,竟是茫然发现,不知不觉之间,事情居然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了。
而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管事,在同不在,好似没什么差别似的。
众人除却吃喝拉撒的事情,要钱时跑去催他,其余时候,但凡涉及事务性的东西,全去找沈念禾了。
裴继安在一旁看着,本来还打算遇得什么事情的时候及时去帮着撑腰,可压根不用他多管,就已经打点得好好的了。
他见得如此结果,实在颇有些意外。
裴继安把沈念禾带来此处,一则是觉得谢处耘日日带着她往外跑,又是去堤坝上,虽然而今堤坝上已经有不少衙门里派去的水工同役夫在打前站,可毕竟分隔甚远,也看不到,况且要是看到了,这一男一女的独处,也不太妥当
二则是之前他帮着整理沈念禾的算稿,又同对方讨论了小一个月,实在觉得以对方之才,若是不能用起来,太过浪费,况且眼下如果能在这般利民之事中叫她插上一脚,有了些名声,得了些民意,将来同沈家、冯家再有冲突时,说话也更有底气。
冯老相公的外孙女,沈氏夫妇的女儿,承袭先辈遗志,一心为朝,这般形象只要一传开,若是能从朝中讨一两个赏赐,将来无论是嫁人也好,是同奸人争执也罢,对方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本以为她只擅长算数,便叫帮着复核数字即可,谁知竟是如此擅长治人。
实在没有想到,看上去老老实实,软乎乎的一个小姑娘家,管起人来,如此干净利落。
如果不是最为清楚沈念禾的出身同脾气,裴继安几乎要生出怀疑来。
实在不怪他多想,沈念禾打理杂务一塌糊涂,可管起人来,却是娴熟、有序,很懂得如何群策群力,鼓动众人各施所长。
好似她也没做什么,下头那些个吏员就已经打了鸡血一般抓哇地冲着忙,仿佛劲头用不完似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因材而行
摸不着头脑的不止裴继安,负责管理小衙署的张属亦然。
他见得这般结果,甚是不解,按捺了半日,还是忍不住私下跑去问。
沈念禾并不觉得有什么,坦率地道:“同我其实没关系,是你和裴三哥原来挑人挑得好。”
好人才好管。
小衙署里头干活的全是裴继安精挑细选而来,但凡是衙门里的刺头也好,挑肥拣瘦、倚老卖老的也罢,一个都没有选,几乎都是些年纪不大的。
而除却衙门中人,其余都是从县学遴选而来。
年纪小,见识少,想法也不多,还是一腔热血,单纯可欺的时候。
沈念禾身份特殊,又有杜工部集在前,还有冯蕉、沈轻云夫妇的光环笼罩,况且随着时间愈久,身体养好了,年龄也愈大,相貌逐渐长开,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她平日里虽然性格温柔,待人可亲,可话却并不多,还时常暗自独坐,据案算数。
沈家、冯家的事情天下皆知,衙门里、县学之中个个都有听过,至于那一本杜工部集,便是有没有看过的,也知道其中的沈氏女自白。
此时见得她真人,联想到其人可怜之处,可又想到她家世,再兼此时又如此能干,越发让他们又是怜悯,又是佩服起来。
沈念禾最开始布置事情下去,众人也是按着自己的步调来做,因为都是才来,对这圩田、堤坝之事,便是熟悉都要花一阵子,是以做起来难免慢悠悠的,时常有人完不成。
她也不去责怪,只看着众人剩下什么,自己接过来慢慢赶进度。
这样的做法,如果换一群手下,例如谢图、谢善等人,自然不会去管你来接手我做不完的事情太好了!真的是做不完啊!今日的做不完、明日的做不完,后天的也是做不完,最好你全接过去罢了。
可换得这一群热血之人,一来责任心强,二来又是面皮薄、要脸,只觉得分派给自己的东西,居然没能做完,反倒叫一个女子去接手,脸也要丢死,遇得一次,之后个个都加快手脚,哪怕咬牙多花点时间,也不肯留下东西“待明日”了。
而沈念禾复核众人结果,几日之后,就对他们各人长短有了了解,平日里再聊一聊,便做了重新分组,对众人要做的事情一一再行布置,还仔细解释了其中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她自己就是从无知到略知,现在衙署里头的人都不是水利出身,他们不明白的地方,正是沈念禾从前也不明白的地方,走过一回的路,带人再走,自然事半功倍。
众人把不明白的地方搞明白了,又有责任心,再兼做的都是自己擅长的事情,还有人在前头领着进度走,自然越来越顺手,越做越快,越做越好。
可这样的结果,究其根本,还是下头的人好。
换一群人来,同样的行事、对待,并不一定会有同样结果,甚至可能效果截然相反。
沈念禾这话出自肺腑,可对面的张属却全然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道:“沈姑娘莫要瞒我了,沈家家风厚朴,当年”
他本想提沈轻云同老相公冯蕉,只是这两位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被贬黜而亡,此时说来,简直如同戳人伤口,连忙住了嘴,也不好再多问,讪讪走了,转而去找裴继安。
“官人帮忙问一问,我管的时候同那沈姑娘在的时候,明明下头是同一拨人,可做事的速度却全然不同,原本要花三天功夫的,不知为何,眼下一天不要就能做好,叫我学一学,也好照着做,岂不是好”
又道:“也不求全学,教个一招二式的就够了当年沈官人同那沈夫人何等人物,沈姑娘耳濡目染,所谓虎父无犬女,大抵如此了,教得我一点,都受用不尽。”
话里话外,全然不相信沈念禾的回答。
在张属看来,沈念禾家学渊博,肯定是从父母、外祖家中得了不少绝学才能做到如此地步,只是多半因为秘诀不可外传,是以不肯告诉他。
他同这沈姑娘才认识没多久,又无什么交情,可裴官人就不同了,虽说明面上说什么是“妹妹”,可看那模样,多半这妹妹是要“昧”进家里的。
既然他们两是自己人,自然就不存在什么“不能外传”的道理了。
张属算盘打得噼啪响。
左右都是自己人,沈姑娘是裴官人的“自己人”,自己是裴官人的左膀右臂,自然也算是“自己人”,四舍五入,推而导之,不就意味着自己也是沈姑娘的“自己人”了
既是自己人,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说的
他又不会外传!
裴继安却没有多想,只他并未应下来,而是道:“管人并无什么一概而论的办法,只有一个道理,便是因势导利,遇得不同人,要用不同行事你去问她,倒不如去问一问下头的人是个什么想法,又为什么一下子做事快了这么多。”
张属若有所悟,果然去找人问了一圈。
衙门里被调来的吏员们各有说法,可有一个却是回得实在得很:“沈姑娘说了,她已是同裴官人提议,若是今次能做得好,会从公使库中调挪一百贯钱出来,按功分派。”
好人谁肯做吏员
除却那些个在本地根深蒂固的,能做得老吏,吃拿卡要,欺上瞒下,赚得盆满钵满的毕竟还是极少数,大多数吏员不过无路可走而已,光靠月俸,养活自己都难,更何况养家
小衙门里头加起来都不过十人,共分一百贯,若是做得好,一人就能分三四贯钱,抵得上一个衙前吏在衙门里头领俸禄大半年。
白捡的钱,谁不爱
而县学的学生们则是道:“到底是冯老相公的外孙女,又是沈官人的女儿,怎好在她面前丢了脸最害怕做得慢又做错的时候,她也不怪你,还要安慰你,说人做的事情,绝无可能全无错处,还要谢你辛苦,把事情全揽了过去,一个小姑娘家,就坐在桌子面前对着数字算,咱们男子汉大丈夫,怎能看得下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半成
张属问得一圈下来,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便按着自己的理解,也开始学着因材而行的办法,果然有了些效果。
小衙署里头一应推进得极为顺利,裴继安那一处征召民伕也按部就班。
他在县衙里头协理赋税粮银之事已经两年有余,自接手之后,与他州互换人力、粮布上缴朝廷,为百姓省了不止一点两点,同各处里正、村老都熟悉得很,对各处地理,人文也多有了解。
此时再来征召民伕,当先就讲得清楚,今后圩田做好,可以拿出一部分靠近各村的进行分派,又兼重修堤坝,不少从前的旱田也能得水灌溉。
裴六郎官声极好,裴继安虽不是官,一来靠着父亲,二来自己也做出了些事情,在这宣县辖下的村镇之中,说话很有些分量。
不少里正听得说是要修堤坝、圩田,半点都没有质疑同反对,直接就问道:“是不是原来裴县丞说要修的那一个他在的时候月月都要来个十几二十回,若是那一个圩田,修就修吧!我们出人!”
旁人看起来最难的人力之事,在他手中,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解决了。
宣县虽然是个大县,可从前县衙里头的账上银钱并不宽裕,然则遇得今年,靠着沈念禾同公使库印的那一部书,赚了好大一笔。
裴继安早早就做好了打算,因他知道彭莽的性子,也算着账上钱够,甚至不待州中回话,就已经早早去信,同往日跑商时认识的人透露了此事,叫众人筹措好了砖、沙、石、竹等物,另又有铁锹、锄头等等,用于修造圩田。
等到州中批文一下,他就把早早打好的请示递了上去,县里大印一盖,前脚出得前衙,后脚就进了后衙库房拿钱,转身找商户买材料,按着朝廷规矩做买扑。
他提前提点过,旧人自然也给他面子,给的材料好,要的价格也合理,州中、县中十来间商行、商铺一起报价,果然是他喊来的那几家中了,货都是现成的,甚至不用等,还帮着运到了堤坝上。
仿佛热刀切油块一般,一切都那样顺滑,毫无阻碍。
从州中批文下来,到人、钱、材料、图纸确定并到位,加起来都没有用上十天其中有五天还是贴榜告示买扑同公示中标商铺的时间。
仿佛就是眨眼的功夫,荆山下头的圩田、堤坝已经开始修造起来。
前头在造,后头沈念禾众人却也没有闲下来,要按着每日的进度计算、调配人力、材料,每日运多少去河边、山根,多少人运送砖石,多少人挖地,多少人砌墙,都要进行调整。
虽然总的圩田规模极大,足有百万亩,可此时做的不过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裴继安带着一群吏员监工,甚至都不用衙门里头官员出面,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才过了大半个月,已是有了个雏形。
此处做得轰轰烈烈,宣州之中,自然也有耳闻。
可毕竟距离得远,裴继安又并未大肆宣扬,等到郭保吉那一处真正开始留意此事的时候,已经过了小一个月。
他先跑去问宣州知州杨其诞。
对方虽然并没有怎么当回事,不过到底是郭保吉这个监司官亲自来问,也不好不做搭理,只好耐着性子回道:“宣县的圩田彭莽倒是有递公文上来,如果我没有记错,应当是上个月批的本来正当春时,便是按着惯例也该修堤坝了,今次宣县虽然做得大些,可用的都是他们公使库的钱,也不必州中拨银,是以我就没往监司那一处送。”
话里话外全是一个意思你打听啥,又不归你管!
监司同当地州县官员各有利益,与其说井水不犯河水,不如说在一个盆里抢饭吃,是以互相之间,从来极少彼此待见。
郭保吉来了这一年,没能做出半点事情,可以说没少因为面前的杨知州扯后腿、下绊子。
见得杨其诞不愿意多做理会,他便不再在此倒贴脸,要了当日宣县递上来的折子,转头就走了。
杨其诞在宣州早已站得稳了,又兼年底大考,只要靠着从前累计的功劳,便能得个不差的结果,是以只想事情安安稳稳,最好不要惹麻烦,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不愿意去理会宣县的圩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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