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里头乒乒乓乓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才见谢图带着几个人,一身狼狈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一边走一边抹了抹鼻子流到人中的血,口中正骂骂咧咧,一推开门,却见沈念禾立不远处,却是立时把眼睛眯了起来,住了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同沈念禾打招呼,眼睛直勾勾的,只像恶狗看肉一般盯着她不放,先停顿了一下,歪着嘴巴笑了笑,等到听得后头谢处耘追了出来,才转头朝地上啐了一口,带着人走了。
他走开百来步,后头有个被打得右边嘴巴肿起来的壮汉才上前道“老谢,今日被打成这样,你也能忍”
谢图道“那蠢货仗着人多,等我回去寻了人,不叫他连本带利全吐出来,我就不姓谢”
他口中说着,回头看一眼后头库房,见沈念禾正同谢处耘说话,虽然离得太远,听不到说的是什么,可两人离得甚近,看他们说话的样子也知道平日里必定十分熟稔,一时心中火气直冒。
谢图盯着沈念禾不放,边上的人自然也看在眼里。
有个壮汉便道“谢老大是不是看上那小娘子了叫来一同吃一回酒啊”
众人平日里厮混,同外头沽酒娘子、花娘子一席的时候常有,去村镇时见得生得好的,也没少占便宜,此时说起这样的话来,半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谢图却是没有回他,只又看了一眼沈念禾,道“等我先尝尝是个什么滋味,再叫她来同你们喝酒”
他这般说着,心中终于才解了些恼意。
敬酒不吃吃罚酒
原还想叫亲娘好好去说个亲事,裴家推三阻四不肯正面回复就罢了,这一个父母双亡的穷酸,也就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对着自己时,不但不知道上前来巴结,还要给谢处耘跟裴继安帮手。
姓谢的也是狗仗人势,拿着鸡毛当令箭,不都是砖、木、结绳,偏偏硬是要鸡蛋里挑骨头,这个不肯收,那个也不肯收,好似不炫耀一下他那能干就睡不香似的,等他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定要给他们一个好看
谢图毕竟在宣县衙门多年,又是押司谢善的独子,人脉广得很,一下定了决心,没两日,就把小公厅里头的人收买了好几个。
有人悄悄打听得清楚了,跑来回他道“那库房是三班倒,白日里晚间都有人,只是晚间轮值的是睡在门口,谢官人若要问那谢处耘,他日日都会去库房,只有事时会走得开一阵子。”
“库房里头平日里没人巡视,只有人送东西过去时才会多些人。”
“今次做采买的除却谢官人同那谢处耘,另有一名清池县中的户曹官,听闻那人姓郭,叫郭安南,乃是郭监司的长子,只是他同那谢处耘都没什么动静,只谢官人你动作最快,不但把东西都买了不少,还叫人送得过来了”
那人高高拍了一记马屁,复才又继续道“至于那一个姓沈的姑娘,平日里头不是在小公厅的厢房里头算数,就是出去库房寻那谢官人,轻易不出来,几遍出来,身边多半也跟着人,下午办完了事,到了下卯时间,她也不着急回去,只等着那裴官人来了才一起走”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谢官人,你打听这个作甚”
谢图随手抓过半吊钱,往地上一扔,道“我问你答就是,真的这么多废话”
那人不敢多问,连忙住了嘴,又把沈念禾平日里的出入之事都说了个明白,还增补了不少细节。
谢图听过之后,同周围几个呼朋狗友围坐一圈,讨论了大半夜,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一边喝酒、一边吃肉,闹到天边都亮了才消停下来。
好奇沈念禾作息同出入的却不止谢图一人。
小公厅里头紧赶慢赶出图绘,裴继安则是带着人四处征发民伕,这一边人人忙得不行,甚至带得被父亲打发过来跟着的郭向北都有些晕头转向。
他在外头才连着跑了四五日而已,晚上回到郭府的时候,才坐到椅子上,已是眼泪都流了下来,趁着长兄在家,跑去找郭安南哭诉道“大哥,你帮我同爹说一声,叫我回州学读书罢”
比起下去县乡征发民伕,还是在州学读书舒服多了
前者跑得腿都要断了不说,回得小公厅,居然还要汇总什么花名册这是人做的事情吗
更可怕的是,跟他同组办差的人一共有八个,其中识字的居然只有他一个而已,其余不过能出个力气罢了。
那裴继安只带他跑了两天,就分了一组给他做,叫他半点准备都没有,本以为只是来跟着看个热闹,谁知天天被人催,白日给村民骂,跑得人都要傻了,晚上回去伏案誊录,更是连手都要崴了。
他怎么就这么惨
更惨的是,父亲来问话时,那裴继安还要夸他差事办得很好,报上来的数字同花名册也很规整,虽然进度慢了些,可已经很成体系。
夸得这样真心诚意,叫郭向北都有些别扭起来。
好容易父亲对自己和善许多了,如若再去说什么受不住,岂不是找打吗
他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郭安南劝道“爹看重你,才叫你跟着那裴继安,征发民伕做得顺利,便是大功,你有了功劳,将来也好那俩荐官,如若回得州学,你本来也不怎的擅长经义”
郭向北也没真奢望自己能回去读书,不过用这个来讨价还价而已,他见兄长果然肯帮忙,忙道“我已是征发了好几天了,这一处的功已经算立过了,将来给我记一份就是大哥,与其叫我在此处跟着那裴继安,不如让我同你一起去做事吧这人阴损得很,我怀疑他在故意整我”
郭安南却不似弟弟那般眼皮子浅。
虽然郭保吉没有仔细同他说过,可从前也曾经略微提过一提,他自然知道把弟弟派去给裴继安带是什么意思。
父亲怕自己手头的功绩不够,不得已行此下策而已。
郭安南始终还是有些不服气。
他自觉自己并不比那裴继安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对他确总是诸多挑剔。
不过今次修圩田造堤坝,他偶尔也能去一趟小公厅,上回还在里头见到了一个人。
此时见得弟弟提起裴继安,他就假做不经意地问道“是不是那小公厅里头有个姑娘家,姓沈的,是借住在裴家那一个她平日里都在哪里,又是做什么的”
第二百零四章 征召
郭向北被裴继安打发得整日在外头跑,有时候饭都来不及吃,怎可能有那个功夫去关心什么“沈姑娘”,况且上回在螺蛳观打架时,正正见过沈念禾跟着谢处耘,只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来不是什么好人,便道“是沈轻云那个女儿吗听闻在帮着算数,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整日在小公厅里出出进进的,她一个女子,又得不了官,又得不了银钱的”
紧接着不忘抱怨道“怪不得北人总说南人没骨气,全数跟娘们似的,依我看,这话果然没错那小公厅里许多个,有从县学抽来的,有从衙门里头调来的,一个个大男人,被那姓沈的一个小姑娘家支使得团团转,喊做什么就做什么,转头做得不好了,还要战战兢兢去请罪,忒没脸亏他们也能忍换做在凤翔、河间、翔庆,怕是早就掀桌子跳起来了”
郭安南闭口不言,只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则他不说话,却自有人说话。
外头一人冷冷哼了一声,隔着窗户道“你也有脸说旁人那沈姑娘一个女子,都能管得住这许多人,自家本事也好,算出数来整整齐齐,都对得上了,才得下头人信服,你一个大男人,手下才管着几个就叫不好管,征个民伕都诸多抱怨,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才没脸”
郭向北面色登时一变,叫道“有你这般当阿姊的吗你胳膊肘是往内拐还是往外拐”
郭东娘从门外走了进来,鄙夷地看了弟弟一眼,还把左右胳膊凑到面前动给他看,道“我这胳膊哪里都不拐,好用得很,却不像你,一时东拐,一时西拐的,怎的不拐到天上去”
郭向北在亲姐面前从来没占到过便宜,此时也只好把一肚子气往回咽,梗着脖子道“她同我能比吗她不过窝在屋子里算账算数,我却是日日都要往外头跑,与那些个不讲道理的农人、赖汉打交道,不知要难上多少倍给她来做,不消一日就得撂梁子不干了”
郭东娘就笑他道“你都几岁了,怎么还同小时候一般,从前跟我比箭比不过就转而要比棍,比棍比不过又耍赖说说自己年纪小,此时对外人也使同样的法子,要不要脸的”
又道“有本事你去管她那算账的事当真有这个本事,也不必大哥出面,我代你去同爹说”
一面说,一面做一副要走出去的样子。
郭向北纵然知道姐姐多半是在吓自己,可还是被唬了一跳,连忙拦道“你做什么你找爹做甚”
郭东娘这才就势停了下来,哈哈大笑,道“看你这德性还笑话别人,先瞧瞧自己罢”
又转向郭安南道“大哥,你问那沈姑娘做甚”
她只问了一句话,郭安南却是显出十分局促的样子,支支吾吾了一阵,半晌才回道“也没什么事,只忽然想起来,就顺口一问罢了。”
郭东娘心中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上回同长兄一起去裴家的时候,她就起过疑心,觉得郭安南对沈念禾太过关注,有些不太妥当,当时虽然不好直说,回来后却一直惦记着,此时见得对方这个情状,越发忍不住多想。
郭家有头有脸,如果那沈念禾父母还在,也无什么冯蕉的事情,倒是良配,说不得自己这一边还高攀了,可眼下形势逆转,郭安南将来若要登云梯,沈家却着实不堪配了。
要是小门小户的,做妾也无所谓,偏偏她这个出身,轻了也不是,重了也不是,当真敢说出一个“妾”字,怕是冯蕉从前的门生故旧都要出来骂街。
郭东娘同长兄幼弟一齐长大,自然知道郭安南面上看着沉稳内敛,实际却倔强得很,往往不撞南墙不回头,认准了什么,就死命钻牛角尖。她生怕此处有什么不好,又因听得郭向北白日间许多抱怨话,也有些把不准,担心他人太蠢,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索性抽了个空档,隔日同幺弟同去。
郭向北一大早爬起来,才出得门,半点没有准备,就见得门外两匹高头大马,最为神骏的那一匹上头高高坐着一人,正满脸不耐烦地瞪着自己,道“你一个办差的,都辰时了,还不出门”
而原本一直跟着自己的伴当则是一个两个低眉顺眼牵着马跟在后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使劲冲他使眼色。
郭向北揉了揉眼睛,愣道“姐,你在此处作甚”
郭东娘道“废话怎的这么多,我跟你去荆山下头看看堤坝同圩田,就当是长见识了怎么,你不肯”
郭向北向长兄求救,想要回州学读书,最后没求成,前一夜都没睡好,本来就头昏脑涨的,此时只当自己在做梦,好悬脑子还能动,忍不住问道“姐,你要去看那荆山圩田同堤坝,同爹说了没说爹他给不给的”
郭东娘冷哼一声,道“我要出门,爹甚时不给过,我又不是你,见天闯祸的”
这话道倒也不是胡说,郭保吉对女儿十分放任,从来是由着她的性子来,倒是管束两个儿子严格些。
郭向北一言不合,又被教训了一顿,一时也有些发蔫,有心不想让她跟着,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更不敢让叫人去问郭保吉,只好磨磨蹭蹭地上了马。
郭东娘把马鞭往半空中一抽,打了个鞭花,催促道“磨磨唧唧的,你再耽搁,我就不等你了”
郭向北只好唉声叹气往前跑。
郭东娘连着跟着弟弟连着去了好几日,先到小公厅点卯,转而去下周村镇征召民伕。
她比郭向北多个心眼,脑子也活,很快就看出来那裴继安已经算照顾郭家人,给的都是些虽然远,却十分整齐的事情,安排的地方也大多在清池县左近,显然是考虑到郭安南在当地做官已经做了小半年,多多少少有些熟人,能带一带亲弟弟。
郭向北当着裴继安的面不敢说什么,私底下却是怨声载道,免不得偷工减料办差,然则只做了一回,就被揪了出来。
裴继安也不说什么,还十分和气地温言问他道“是不是不惯做这征召民伕之事索性用不得几日,便也快告一段落,不如我同郭监司说一声,给你换个差遣”
一抬得郭保吉出来,郭东娘只眼看着前几日还在家里嚷着一定要换差遣,再不肯去管什么征召民伕的弟弟一下子孬得同只鹌鹑一般,嘴里哼哼唧唧认错,缩头缩尾起来。
虽然知道这弟弟不管不行,可见裴继安一个外人,轻轻巧巧就把他吃得死死的,郭东娘还是失望极了。
但凡他此时口中硬气一回,至少也不负将门出身的底气,怎的如此窝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郭向北人已经几乎长成,样子也早定了性,一时半会,是扭转不过来的。
郭东娘看不过眼,却晓得这话不能同父亲和长兄说。
她做姐姐的对弟弟失望不要紧,可要是父亲也对弟弟失望了,说不得本来打算的荐官之事就要后推。
家里有廖容娘这个继母在,父亲又年富力强,未必不能再得子嗣,无论是兄长也好,弟弟也罢,早一日能出得外头,另开门户,成家立业,自然就早一日好。
至于长兄,他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功夫看顾郭向北。
郭东娘想得清楚,自这日起,就时时跟在幺弟后头,虽不能出多少主意,却能盯着他做事,遇得他那脑子转歪时也能设法正一正回来。
郭向北虽然也接了那征召民伕的差遣,实际上不过帮着打打下手而已,要紧的事情裴继安也不敢给这人去管,是以他这一处做得再怎么敷衍,却也不会耽搁进度。
七八日后,各地民伕征调完毕,一万四千余人的花名册同人头数一齐摆上了监司当中公厅的案头。
郭保吉当初派下这一桩事情,嘴巴上说得响,也规定了时限,可那期限紧张得很,一是为了给裴继安一个下马威,叫他将来做不到,回来同自己请罪,届时正好拿捏一翻,借个由头将此人驯服;二是对外头人表示自己对这新修圩田之事的重视,也更好说明事情要紧,杀鸡儆猴,叫下边晓得不要敷衍。
他本来算着一石二鸟,甚至连到得时限之后,那裴继安前来请求宽限几日,而自己如何铁面无私,当着众人的面训斥责罚,先罚俸、再罚人,做一副铁面无私状的应对都想好了,腹稿都已经打了两三版。
等此事过去,私下再同对方温言安抚,又说明自己心中其实有数,知道他诸多辛苦,并不会叫他白费心力云云。
如此一番下来,恩威并施,不但裴继安收拢了,其余外头人也威慑了,实在再好不过。
只是谁又料得到,自己的戏台子搭了这样久,连帖子都全散出去了,临到时候,裴继安这个唱戏的居然不肯上台
郭保吉翻着桌上的人头册,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从前就听过裴继安此人名声,也曾经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是个有才的,也多得精妙之举,原本的各地互换赋税、徭役也好,公使库也罢,拿得出去,俱是十分厉害的大功劳,送几个知县转京官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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