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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可是这些事情毕竟早已过去,或是距离郭保吉远得很,或是其中虽然多有奇思,可道理说穿了,也不过如此了,直到如今,见得这两份东西摆在自己面前,郭保吉犹有些不敢置信。

    “八县人力,俱是在此了”纵然名册已经在手中,略略翻看一回,就能看得清楚,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裴继安立在下首,应声道“宣县、宁国、南陵、当涂、芜湖、繁昌、广德、建平,民伕共计一万四千六百一十二人,将分五批分别于五处轮差,人员俱以清点知悉完毕,名字全数在此。”

    他语气风轻云淡,仿佛桌案上摆的厚厚文卷不值一提一般。

    听得裴继安的口气,又见他这轻描淡写的样子,郭保吉硬生生把自己想要问的话又咽了回去,脑子里甚至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是不是其实在七天里召齐一万四千余人,并没有那样难

    然而这念头才冒得出来,几乎立时就被他自己否认了。

    怎么可能

    一万四千余人,七天,还是来自八县里头的民伕莫说这些分得这样散落就是大军开拔时后头跟着的役夫,哪怕就地招募,都要花个小半个月来凑齐,哪有这样容易

    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有人胆敢拿来吹嘘。

    郭保吉低头翻看手中名册,翻来翻去翻了半晌,其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心中只一个念头若是当年还在军中时,能有这样一个人了帮着征召民伕就好了

    他沉默了半晌,等到好容易整理好情绪,复才抬起头,道“继安辛苦了,原还以为要多给你预备一两日,却不想征召得这样快。”

    裴继安道“监司特地叮嘱过,继安也晓得此事着急,是以不敢怠慢,幸而也有向北在此处搭手,帮了不少忙”

    哪怕知道这是在说场面话,郭保吉还是听得心中熨帖极了。

    这话给足了他面子,一来说明因为是他亲自分派,所以铆足了劲也做出来了,二来是不夸他这个做上峰的运筹帷幄,转而夸他儿子有能干。

    儿子都如此,那老子呢况且还是老子把儿子派过去的。

    不过听到此处,郭保吉倒是起了一个心思。

    郭向北这个儿子有几斤几两,做爹的哪里会不知道

    郭保吉从前把他安排下去跟着裴继安,虽然也是想叫儿子好好学一点做事,不过更多的却是暗示裴继安分一点功劳出来,是以虽然听得说了幺子被打发出去四处征召民伕,他也没怎么管。

    眼下见得裴继安如此本事,他便道“正要同你说,老二也没做过什么事,给他分派旁的,怕是要惹出麻烦来,既是人已经征召完了,之后就叫他跟着你便是。”

    三言两语,就把儿子整个吊在了裴继安身上,变为分功劳放到了其次,最要紧是学东西。




第二百零五章 窥视
    郭保吉已经发了话,裴继安再来推拒,就不太妥当了。

    他毫无为难之色,只笑道“我这一处事情杂碎得很,怕是不如跟着其他人,不过若是监司看得上眼,继安绝无二话。”

    郭保吉哈哈大笑,还特地叮嘱道“你只管当寻常手下使唤,不用特地照顾他”

    嘴上虽然这样说,等到裴继安走了,他还是把从前自己安排去过去盯着的幕僚叫了过来。

    那幕僚名唤蒋丰,原是去陪看进度的,只是因才投来没多久,郭保吉对此人印象不深,只记得他还算踏实,又曾在某地知县手下做过幕僚,跟过修造堤坝的事情,便将他派了过去。

    这人先前倒还挺积极地来回话,最近却不怎么见人影了。

    郭保吉忙着和朝廷打嘴仗,又兼监司当中也公务繁忙,蒋丰自己不往前凑,他一时也就想不起来了。

    这一回却同从前不同,原本都是一叫就到,今次居然过了两日,人才回得来。

    隔了大半个月,再见得人,郭保吉一时都有些认不出来,只觉得对方又黑又瘦,恍惚记得原本不是这个样子。

    而那蒋丰却并不自知,立在桌前,只待郭保吉问了一句,就滔滔不绝,将自己这一向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言语之间,几乎把那裴继安捧上了天。

    蒋丰若是通晓人情世故的,便不至于投来郭保吉手下半年多,也得不到什么出头的机会了。

    他也不管自己在恩主面前夸一个外人会是什么结果,只顾着先说着大半月亲历,又说圩田进度,最后说裴继安。

    郭保吉听了一阵,问道“按你所见,今次征召并水利图绘之事进展顺利,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

    蒋丰连忙点头道“正是监司,咱们今次遇得那裴继安,实在运气甚好,宣州辖下要被征召民伕的县镇足有八个,其中还不少宗族杂居之地,人人都不愿来服役,期间不知遇得多少问题,却不想裴继安全数提早料到,给下头办差的人手下一一分派了一份征召手册,叫众人熟记,遇得问题,便照着办,实在不行,再层层往上通传,小的本以为一万四千余名民伕,少说也要十来日才能召齐,却不想到得他手上,只要七日就够了”

    夸完征召民伕,又夸裴继安于水利上头的造诣,道“实在厉害,原本听得人说他精通此道,我还将信将疑想,直到跟着人跑了这一向,才发现精通二字并非虚言,此人半点不像是这个岁数的少年郎,果然世家出身,不同寻常,也不知自小得过多少熏陶,裴家能鼎盛十世,事出有因”

    最后还不忘带着把沈念禾也夸上了,道“不愧是冯家后人,当真算学无双,也亏那裴继安敢用,把下头几十个吏员、学生管得服服帖帖的,要什么数就给什么数,照着她手里头出来的数量做,从未出过问题”

    凭他这般吹捧,若是从前也能有如此情真意切,怕是光靠拍马屁,就能出一回头了。

    郭保吉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只又问了些问题,就把他打发走。

    这蒋丰出得门,却是不同从前,这一次连头都不回,匆匆又往外头走了。

    旁边就有其他幕僚看得清楚,跑来郭保吉面前挑拨道“监司,我看这蒋丰是得了那裴继安的好处,正同他两相帮扶,要在监司你面前互相夸荐以图利,听闻他这一向去得荆山脚下,已是大半个月了,此番还是第一次回城,多半已经被人收买,说话未必还可信,如若监司不嫌弃,不妨叫小的也跟着去瞧一眼”

    先前郭保吉遣人去盯看裴继安的时候,圩田修造之事未定,众人只以为这不过说说而已,自然算不得什么好差,是以个个躲着,此时见得役夫都已经征召完毕,傻子才看不出来这一位监司官是动了真格,忙又急忙跳了出来。

    郭保吉不置可否,将幕僚打发走了,又寻了外头人来问道“那蒋丰这般着急,跑到哪里去了”

    门房应道“听闻是要去看圩田那一处的小公厅。”

    又道“听闻那蒋先生在荆山下头的小公厅领了差事,管着宗卷同文书往来,须臾不好离开,今次过来还是两马同行,刚刚飞也似的走了。”

    此时马匹难得,常有人怕在途中被耽搁,一人同时带两匹甚至三匹马换着骑,用以保证速度。

    荆山脚下距离宣州城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程,那蒋丰还要两马换骑,可见当真是着急赶路。

    此人原本在自己手下不过是个帮闲,此时去了在那小公厅里,就变得这么重要了吗

    郭保吉本来只是问一问那裴继安平日里行事,看看适不适合把郭向北交过去,此时见得那蒋丰转变,倒是自己来了兴致,正好多日不曾去得小公厅探看,索性趁着眼下事情不多,也不张扬,召来几个伴当,径直也往那荆山脚下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乃是突然出行,也没有举旗的旗,又不曾叫人去通传,荆山脚下自然一个人也不知。

    沈念禾这一阵子总觉得有些奇怪。

    自来了小公厅,她不是跟着赵账房,就是跟着李账房同出同入,如若两个账房不在,多半也或有裴继安,或有谢处耘跟在一旁,极少落单的时候。

    可不知道什么,一旦偶尔一个人独行,她就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

    然而等到仔细去找看,却又不是寻常路过的吏员在互相说话,就是外头运送东西的生人在卸货,并没有人盯着自己不放。

    她本来以为这是自己疑神疑鬼,可次数过多,总会心中发毛。

    这日一早,沈念禾去得裴继安公厅当中送等待签押的文书,转身正要出门,那一股被窥探的感觉又浮上了心头。

    她不好同裴继安说,正巧低头见得桌面上不知为何,竟是摆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铜镜,便不动声色地将那铜镜拿了起来,举在面前,做一副揽镜自照的模样。



第二百零六章 偶遇
    裴继安的面色也有些难看。

    朝廷机密之事被人轻易搬得出来重印发卖,还能叫外族外邦轻易买到,这事情自然不会可他人微言轻,便是想要同朝廷禀报也不能。

    况且可以从中书的宗卷库中得来朝堂重臣的奏章,还能拿到天子手书,其中能耐,不问而知,如果贸然捅破,也许对方没事,自己反而要惹火烧身。

    此事必要慎重以待,只是这样的话,如何好解释

    裴继安看了一眼对面的沈念禾。

    少女一脸的担忧,却是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眼睛里写满了信任。

    这要怎么回

    对方的亲生父亲还翔庆军,生死未卜,难道自己要同她说,自己也不太好去管

    也太过敷衍了罢

    裴继安本来就觉得自己欠了对面人良多,此时被她用眼睛这样看着,原本想说的话半句也说不出口,只沉吟了片刻,先把那两册书收了起来,复才问道:“那书铺在哪一处”

    书后没有标明负责刻印的书坊,而无论用纸、用墨都是坊市间十分常见的普通材料,想来书坊也知道这事情十分不妥当,是以做得十分小心谨慎,这就意味着不太容易从书里得到太多的信息。

    沈念禾忙把书铺名字、地址一一说了,一面说,一面又给过来一张写得清楚的纸,道:“不如我一会带三哥去看看”

    裴继安先接了过来,复才摇头道:“我会吩咐人私下打听。”又道,“这事情我先查一查,等有了消息再来同你说。”

    沈念禾心中有些失望。

    她总觉得其实遇得这样的事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朝廷机密既然外泄,那将只要裴三哥利用得当,未必不能从中得利。

    便是碍于裴家旧事,不好亲自出头,从前多少也有些亲故罢彼此作为交换,其实也不费什么功夫。

    不过见得对方好似十分胸有成竹的模样,沈念禾也不便说什么,只想着等他那一处有了消息,如果不太顺利,自己再想办法提醒一番,便点了点头,也不多做纠缠,收拾好东西便跟着出了门。

    此时外头虽然风雪已停,路上依旧不太方便行走,裴继安早着人腾了一辆空马车出来,叫沈念禾坐得进去,也懒得再去叫车夫起来,索性自己做了车夫,赶着马便往西门走。

    驿站在内城,距离外城尚有一段距离,又因行路难,还未走得多远,外头已是风雪又起。

    这一回北风极大,地上很快积起了薄薄一层雪,被前头的马匹踩得半结不结的,反倒十分容易打滑。

    裴继安见这势头不太好,硬顶着到了前头一处酒楼处,便不敢再走,先把马车停了下来,叫小二帮着去喂马,自己带着沈念禾进门避雪。

    这酒楼唤作清景楼,果然以清静著称,连其中酒、食也俱是十分清淡,常有文人骚客聚集在此论文说道,虽是有附庸风雅之嫌,平日里多少也比其他地方安静些。

    他要了一间包厢,让沈念禾先跟着小二,自己则是缀在后边,两人一前一后往二楼而去。

    清景楼的楼梯又高又陡,又因外头风雪甚大,许多人进来躲避,沈念禾登爬的上去,好容易站在平地上,正要往一旁让得两步,好稍微歇一歇,不想对面忽然来了一行人。

    当前那几个一身护卫打扮,走路都十分鲁莽,半点不看路,只顾着在前头开道,一个个肩膀一耸,便把前头好几个人往边上撞得开了。

    沈念禾方才站定,半点没有防备,当即被前头一人给带倒了。

    那人身后还背着一个大竹筐,也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东西,重得很,那竹筐把沈念禾重重一掼,压得头先向下,眼看就要着地。

    就在这危急之时,裴继安尚且来不及援手,幸而旁边有一人见得不对,连忙伸手相扶,搭着沈念禾的肩膀同胳膊把她掺了起来,一面和声问她道:“小姑娘无事罢”一面又皱眉看着对面几个护卫,喝道,“怎么回事怎的行事如此不守规矩!”

    沈念禾惊魂初定,口中已是下意识地朝着那人到了声谢。

    裴继安忙上得前来,急急问道:“怎么样,没伤到哪里罢”

    沈念禾轻轻摇头,道:“多亏这一位义士。”

    裴继安便跟着一同道谢。

    那“义士”三十来岁,五官虽不出挑,看着却很温文尔雅,简直是照着“腹有诗书气自华”一句话生出来的一般。

    他身上的布料十分简单,通身也无什么饰物,可站在那一处,就有一股清贵之气,此时摇头道:“不过顺手罢了,小姑娘无恙就好。”

    对面几个护卫好似没想到会惹出这样的事情,却也没有理会,听得那人训斥,也懒得回应,只有一人冲着那背竹筐的道:“见得人来也不晓得让着点!”

    竟是怪起被撞的人来。

    那些个护卫撞倒了好几人,幸而都没有受什么大伤,只有一人的手脚擦出了血,十分不满,追着一个护卫要说法。

    那护卫很是恼火的模样,把袖子一摔,左手抓着腰间的匕首,做一副要拔不拔的样子,喝道:“再啰嗦,小心刀剑无眼!”

    在沈念禾前头带路的店小二连忙上前赔不是,又小心地拉了拉那客人的袖子。

    那人连忙把手脚擦了擦,当做没有这事,悄悄让到了一边。

    耽搁得这一会,后头这许多护卫的主家已经自里头包厢走得出来,是个二十来岁的公子哥,相貌虽是普通,却锦衣华服,头戴玉冠,显然非富即贵。

    一行人就护着他下了楼,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裴继安的面色难看,转头正要问话,却忽听得一人问道:“这是哪一家的”

    竟是前头好心扶起沈念禾的那一个人问的,把他要说的话抢了去。

    店小二连忙道了歉,又道:“这是曹门大街里头的冯家少爷,他家护卫有些不好说话,还请诸位多多担待,今日咱们店里给多送一盘子肉上来,作为赔礼。”

    裴继安一面听,一面在心中把此人来历默默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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