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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洛水
男人都在溪边习武打拳,纵跳呼喝,热火朝天。孩子们也卷起袖子,像模像样地比划大叫,追得黄狗乱跑。有意无意地,王子乔沿着溪流,慢慢走进竹林。
光线一下子阴暗下来,四周幽寂无人,两、三滴残雨从浓密的竹叶间滑下,落在小水洼上,发出清冷的微响。
那座吊脚楼遥遥在望,湿浊的宫灯、纱幔随风而荡,像鸟儿淋湿了华美的羽毛,凄冷冷地直颤。
两个小侍女背靠背坐在竹楼下,披着蓑衣,支着胳膊打盹。王子乔轻咳一声,她俩立刻惊醒,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小翠,小蔻”王子乔温和一笑。
“先生,先生好。”两人结结巴巴地道。
王子乔和她们闲聊了一会儿,挑了些云荒各国的风土人情讲述。他风姿温雅,语气柔和,两个小侍女逐渐放下拘谨,听得津津有味,还忍不住好奇发问。王子乔又说了几件趣事,逗得两人捂嘴直笑。
“你们一晚上没睡么”王子乔瞧着她们浮肿的眼皮问道。
小翠道:“祭武大人让我们守着少族长,省得他胡闹。”
小蔻撇撇嘴:“一直是这样,都习惯了。”
王子乔又问:“少族长还没起床吗”
小蔻哼道:“他不睡到太阳晒屁股,是不会醒的啦。反正他也不干活。”
王子乔笑了笑:“祭武大人一定很疼爱少族长。”
小蔻忍不住埋怨:“可不是。少族长去哪儿,我们就要跟去哪儿。少族长胡闹,我们就要挨罚。少族长是快活了,却不顾我们,俺娘说他就是一条蠹虫,丢人”
“小蔻”小翠责怪地瞪了一眼对方。
巴雷这是不放心支狩真,两个小侍女摆明是眼线。王子乔心中雪亮,无论支狩真做了什么,巴雷都会纵容,倒霉的总是支狩真身边的人。长此以往,族人当然对支狩真越来越不满。
这是权谋之术了。
“少族长平时喜欢做什么呢”王子乔不露声色地问道。
小蔻刚要答话,就看到一个人从吊脚楼后方的竹林里走出来,驼背丑脸,目光凶残,正是巴狼。
两个小侍女立刻噤若寒蝉。王子乔对他颔首致意,巴狼行近时悄无声息,令人难察,真似一头暗夜猎食的恶狼。
“先生,那个废物只喜欢吃喝玩乐”巴狼凑近王子乔,咧了咧凸嘴,透出一丝莫名的意味,“俺是喝狼奶长大的,耳朵灵得很。”
王子乔淡淡一笑:“木柴在狼的眼里是废物,人却能用来烧火做饭。人会丢掉吃剩的骨头,狼却喜欢得要命。这其中的道理,你懂么”两人目光对视,王子乔的眼眸如幽邃无底的深潭,巴狼不自在地避开了,讪讪地道:“先生说的话,俺听不太懂。不过,先生来这里做什么”
“昨夜听了你们少族长吟唱的诗,觉得甚妙,便想来问问,诗名叫什么。”王子乔随口道,“你又为何来此呢”
“砰”一只松鹤青花瓶从吊脚楼的窗口扔下来,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大清早的,吵什么扰人美梦,罪无可恕”
众人听见支狩真的叫声,紧接着“咣当咣当”,几盏白玉雕花杯、一堆鸡骨头和一个湖蓝琉璃便壶又扔下来,便壶里的尿液半空四溅,臭气扑鼻。
王子乔、巴狼连忙闪开,小翠、小蔻却被尿溅了头脸,尖叫起来。
“天降甘霖,滋化万物。我这里还有更新鲜的,你们要不要”支狩真打了个哈欠,裸着上身,懒洋洋地倚靠在窗栏上。
巴狼怒道:“支狩真,外人面前,你还要不要脸了”
支狩真目露惊讶:“他是外人,难道你是我的内人”他随手拎起一只酒壶,浇湿了头脸,抹了一把道,“古人云,幕天席地,纵意所如。这座吊脚楼是我的衣,这片竹林就是我的裤子。现在你们钻进我的裤子里,还问我要不要脸”
巴狼脸涨得似要滴出血来,王子乔却击掌长笑:“扰人清梦,是我等失礼了。我还以为公子的性子,一定会通宵达旦,寻欢不眠呢”
支狩真乜斜了他一眼:“马屁拍的不错,那只便壶赏你了。嗯,你看起来有点面熟,是雷叔新买的仆人吗”
“放肆,这是巫武大人的贵客”巴狼按捺不住,大吼起来,又对王子乔道,“巫武大人设了早宴,让俺来请您。”
“早宴”支狩真眼神一亮,随手扯了件雪花丝袍披上,兴冲冲地奔下楼来,“吃酒怎么能少得了我雷叔肯定藏了不少好货色。”
不等巴狼反对,王子乔欣然道:“那就同去。巴狼,带路吧。”
巴狼欲言又止,不甘地瞪了支狩真一眼,甩头走在前面。王子乔看见他衣背上的深色水渍,不由一愕,随即意味深长地一笑。
彻夜监视支狩真的,原来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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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 第四章 试解异兆缘何
竹窗敞开,四面通风,巴雷高踞在一张斑斓的虎皮椅上,顾盼自雄,楼外族人的举动尽收眼底。
他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滋味。
巴雷瞥了一眼下首的支由,九十九岁的老巫祭正襟危坐在筵席边上,头戴荆冠,颈挂兽牙,身着巫族传统的黑边红底祭袍,袍上绣满鸟、鱼形状的古字。大概是很久没穿过了,祭袍有点皱,散发出一股尘封的腐朽味道。
这老货,真个碍眼巴雷厌烦地敲了敲扶手,支由扭过头,陪着笑,脸上密集的皱纹挤得更紧了。
巴雷忽然皱了皱眉:“格老子,那个瓜娃子又跑来添乱”隔得老远,他就听到支狩真的高谈阔论声。
“一定是听说巫武大人在摆酒吧。”支由瞧了瞧巴雷的神情,犹豫着道,“狩真年纪也不小了,最近寨子里出的这些个怪事,是不是也该让他晓得”
巴雷粗眉一挑:“他晓得又咋地能顶个屁用”他上身前倾,虎视耽耽地盯着支由,“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就够嘞。人哪,要知足对不对,巫祭大人”
支由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垂下目光。这几年,巴雷一直在弱化巫祭的作用。连每春一次的例行祭天,都被取消了。
巴狼踩着竹梯上来,大剌剌经过支由跟前,附到巴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支由默默揪紧了袍摆,眼中闪过一抹阴霾。支野也不算蠢,咋地就捡回来一头白眼狼
“妙啊想不到大晋王宫的年宴,要狂欢十天十夜,还有数千人一同鸣钟奏乐。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玩个痛快对了,我还听货郎说,大楚出产的云帛又轻又软,晚上还会发光,是不是真的”支狩真和王子乔并肩而入,犹在挥斥谈笑。
“云帛发光,是因为里面掺了夜光蛛的蛛丝”王子乔正解释,支狩真已然丢下他,抢上席去,抓起盘子里的红油猪肘,大嚼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雷叔,你真不够意思。弄了这么多酒菜也不叫我,白白便宜外人。”
“不要乱说话”巴雷呵斥了支狩真几句,走下虎皮椅,端起酒桌上的竹筒,对王子乔先干为敬。
席面早就摆好。酒是自酿的米酒,颜色乳白,略带浑浊,用一节节碧青的竹筒装满。菜以肉类为主:笋焖竹鸡、辣炸麂腿、清蒸豹胎、葱炖熊掌居中的吊炉上挂着一头獠猪,皮烤得金黄,滋滋滴油,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老夫是本族巫祭支由,敬先生一杯。”支由直起身,举起竹筒向王子乔致意,“老夫昨个感了风寒,身子不适,所以不能前去迎接,还望先生包涵。”
支狩真扔掉猪肘,舔了舔手指上的酱汁,随口道:“老叔公病了这可奇了,你是巫祭,治病抓药最拿手,一点风寒难得倒你昨日下午,我还看到王寡妇从你房里偷偷跑出来哩。啧啧,你别说,王寡妇的小腰扭得还不错。弱柳扶风,摇曳生姿。王子乔,你们那边是这么说的吧”
支由老脸一抽,巴雷也颇不是滋味,他和支由争权落在外人眼里,总不好看。“仙人板板个龟儿子”两人齐齐在心里骂道。
“巫祭客气了。”王子乔举杯相迎,宽大的袍袖遮住了竹筒,食指上的翡翠扳指往米酒里迅速一沾,扳指青绿剔透,并未变色。他徐徐饮完,倒转空空的竹筒,向众人示意。
“先生豪气”巴雷哈哈一笑,支由也笑得慈眉善目,支狩真自顾自念着“风动细腰掌上舞,鸿惊秋波水中流。”,抚掌回味,自得其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谈性渐高。支狩真不胜酒力,红晕上颊,清澈的眼神有些恍惚了。
王子乔心中一动,放下竹筷,笑道:“如此佳宴,岂可无美相伴”
巴雷一愣,随即道:“巴狼,叫几个女人上来伺候先生。”
“不用这么麻烦。”王子乔广袖一抖,落下几张符纸,又要了一柄剪子,三下两下,把符纸剪出女子模样。“去”他对着剪纸轻轻一吹,薄薄的纸迅速膨胀,化作四个唇红齿白、活色生香的美人,娇笑着抖动水袖,绕着众人盈盈旋转,轻歌曼舞。
“区区小术,以助酒兴。”王子乔举酒浅斟,暗察诸人。
巴雷张大嘴巴,连连叫绝,身子却坐得稳如山岳。巴狼手扶刀柄,立于身后,像一头警觉的狼犬。支由满脸堆笑,眼神游移不定。支狩真酒兴正酣,打开一节节竹筒,以筷击筒,米酒频频摇荡,发出“叮咚”有致的音律。
都不像是省油的灯啊。王子乔目光一转,大笑着揽过一个美人:“昨夜听了少族长的诗,某感慨万千啊。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来来来,诸位,美人在侧,不要辜负了大好春光。”
女子们吃吃笑着,纷纷投向巴雷三人怀抱。巴狼脚步一错,就要拦住。巴雷摆摆手,顺势抱起女子,用力捏了一把高耸的胸脯,奇道:“是真的哩”
“祭武大人也是个风流人物”王子乔拍案笑道。符化的女子只要与人肌肤相触,他便会生出感应。巴雷精血旺盛,浊气勃勃外放,是纯武道的路子,不会有假。
另一个符人贴住了支由。老巫祭气血衰弱,经脉里的浊气少得可怜。应当是修过炼体术,但远不及巴雷。咦王子乔心中一凛,在支由内腑深处,竟然还藏着一缕莫名的气息,悄然游走,循环心脉,散发出奇异的生机。
这缕气息王子乔的目光投向支由,莫非是祝由禁咒术
“美人,快,快来喝一杯”支狩真主动站起身,摇摇晃晃地举着竹筒,迎向符人。双方正要碰触,“噗”支狩真手一抖,竹筒倾斜,米酒顿时洒出来,溅了符人一身。
美人四肢一僵,像泄了气的皮球,缓缓缩瘪,化为一张湿淋淋的剪纸。
“美人美人呢王子乔,这是怎么回事”支狩真拿着半筒酒,神情迷惑,到处张望。
王子乔定定地看着他,忽而展颜一笑:“本来就是纸人,浸了水,哪里还能再用”他一抖袍袖,另外三个美人也飘落成纸。
“酒喝足了,兴也至了。少族长,巫武,巫祭,三位说正事吧。贵族重礼请我远来,究竟所为何事”王子乔问道。
“正事什么正事,我可没兴趣。”支狩真意兴索然地坐下来,打了个酒嗝,只顾埋头吃喝。
巴雷和支由对望一眼,巴雷放下酒筒:“支由,第一桩事是你碰上的,你最清楚,自己讲给先生听吧。”
“那还是一年前的事。”支由略一沉吟,缓缓地道:“十月初一的那天晚上,寨子里的支宝叔死了。宝叔一百七十多岁,死了也算寿终正寝,并不出奇。按照族里的规矩,死人是要火葬的。可等大伙儿堆起木柴,宝叔的尸首却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
“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支狩真醉意迷糊地抬起头来。
巴狼哼道:“你那会醉了酒,睡得跟死猪一样,还能知道什么”
“族里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我心里觉得有点不安,可又想,兴许是哪个瓜娃子故意耍弄人。”支由停了停,续道,“当天半夜,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我被雷声惊醒了。突然,突然”
他瞪大浑浊的眼珠,嘶声道:“我竟然看到宝叔了他的脸就贴着竹窗,直盯着我看。”
支由缓缓扭头,望向窗外,仿佛那张脸还与他相对而视。众人鸦雀无声,巴雷沉着脸,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支由定了定神,接着道:“我惊叫起来宝叔是不是你他对我点点头,不说话。我赶紧下床,刚拿了驱邪的药粉,宝叔却不见了。我追出去,看到泥地上歪歪斜斜的两排脚印,是宝叔的没错,他身材高大,脚比旁人要大不少。我一边喊人帮忙,一边跟着脚印,一直追到坡顶的祭坛。我看到宝叔四肢摊开,躺在祭坛上,一动不动。”
支由眼中闪过一丝惊悸之色:“祭坛到处是血水,是宝叔自己的血他的身子瘪了,放干了所有的血”
一阵秋风呜咽着穿过竹窗,带来阵阵寒意,支狩真打了个寒噤:“诈尸了”
“若是诈尸,又怎会流光了血”支由摇摇头,“从那以后,寨子里接连出了怪事。年底时,巴妹子家的猪一夜暴毙,皮肉干瘪如纸,猪圈里却连一滴血都没有。今年立春,一队族人外出狩猎,音讯全无,后来,无意中在田里挖到了他们的脑袋。八月头,有个族人离奇地淹死在粪坑,蛆虫源源不断地从他鼻孔里爬出来”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又干又哑,听得人背脊阴瘆瘆的。
“上个月,俺身上也出了点怪事。”巴狼看向巴雷,后者点点头,巴狼猛地扯掉短褂,露出毛茸茸的胸膛。
密集的鲜红小血泡分布前胸,轻轻颤动,形成一个诡异的人头图案。人头面容苍老,脸带诡笑,长眉一直垂到嘴角。
“这是宝叔的脸”巴狼厉声道,“俺挤掉血泡,它们就长出来。再挤,又长巫祭也看过,什么药都用了,就是不管事”
“中了邪,这一定是中了邪”支狩真惊慌而起,撞翻了案几。“扑通”一筒未开启的米酒倒下来,竹塞子滑出,酒液汩汩涌出。
众人心神一震,王子乔静静凝视着流淌的酒液,色泽暗红,腥气刺鼻。这哪里是米酒,分明是猩红的血




山海八荒录 第五章 巧舌推波助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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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巴雷一拳怒击于地。竹板虽震不碎,拳劲如颤动不绝的波浪,沿地板向四面八方波及,整座吊脚楼为之摇晃。
竹筒“咚咚”倒下,接连裂开,乳白色的米酒到处流淌,未见异常。
“只有我的酒出了问题……”支狩真跌坐在地,喃喃自语,“是不是我也中了邪?”
巴狼捡起那个盛血的竹筒,仔细嗅了嗅,连忙呈给巴雷:“血很新鲜,没结块,肯定是今天才取的。但不是人血,人血没那么腥,像是马化的血。”
巴雷神色骤变。
“咋地是马化族的血?”支由失声推开几案,急急来到那摊血水旁,瞧了瞧,手指蘸血,半跪在地上飞快勾画。
是巫符!王子乔目光一凝,道术的符箓以文字为核心,饰云纹水痕,凭体内修炼的清气激发。巫族的符箓则不同,以鸟兽鱼虫为中枢,衔接三角、点、圈等图案,只需血液,便可发动。
巫符隶属祝由禁咒术,传承真的落在了支由手上?王子乔暗自犹疑,祝由禁咒术何等厉害,支由如能掌握,又怎甘心屈居巴雷之下?
“敕!”支由手指一掐,鲜血画成的祝由符缓缓流动。过了一会儿,符箓正中心,隐隐现出一头似猿非猿,似人非人的怪物。
“真个是马化的血!”支由惶然瞪着怪物,“这下糟了!”
马化与虎伥、犬戎、鲛人四族,是蛮荒最强大的土著部落。
鲛人历来神秘,隐居在蛮荒极西的深海里,唯有每年七月初一的蜃楼海市开启,方会现身,与外族交易通商。犬戍纵横南部原野,擅长挖矿炼器、机关傀儡,据说他们的都城就是一座庞大的地下迷宫。虎伥常年盘踞北方林莽,自建幽魂教。教主阴九幽以白虎七煞刀与幽魂玄阴气打遍蛮荒,未经一败,号称蛮荒第一高手。
马化则是东部十万大山的霸主。马化一族彪悍凶淫,最喜欢掳掠他族的女人。他们天生神力,纵跳如飞,以八九功、通臂拳、无影腿三大武道绝学威震蛮荒。
以百灵山这支巫族的实力,是万万惹不起马化部落的。
“马化们向来睚眦必报。”支由慌了神,来回焦躁踱步。前几年,青鹿山有个小部落惹了一头马化,结果全族被屠,连尸体也没放过,被啃得稀巴烂。
“格老子,你慌个球?”巴雷拍案而起,厉声道,“先把血弄干净,别留下味道,马化崽子的鼻子尖得很。巴狼,你去伙房,查查是谁装的酒,再去百灵山附近找找,有没有马化闯进寨子的痕迹。支由,你去族人那边盘问一下,如果有人撞见过马化,先抓起来。”
二人处理掉马化的血,匆忙离开。巴雷对王子乔勉强一笑:“扰了先生的酒兴,对不住了。俺陪先生四处瞅瞅,族里出了这些个麻烦事,先生怎么看?”
王子乔随着巴雷走下竹楼,支狩真依旧呆坐,孤零零的影子被阳光投在墙上,如一幅尘封积年的旧画。
兴许拂去灰尘,可以看清画本来的颜色吧。王子乔深深地望了支狩真一眼,少年恰好转过头,四目相对,继而错开,眼眸深处似掠过同样的锋芒。
“这方天地没有鬼,至少人间道没有。”王子乔沿着曲折的溪径,逆流而行。正值晌午,巫族的人多在生火做饭。四处炊烟袅袅,飘入青山碧天。
巴雷眯起眼睛,目光如针:“先生的意思是,宝叔的事和中邪、诈尸没啥关系。”
王子乔点点头:“云荒的大燕王朝有个道武合流的门派,叫僵尸门。他们运用秘法秘药,将死人炼成行动自如、刀枪难入的僵尸。但一具尸体,通常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才可能变成僵尸。支宝死的当夜就会走动,这绝无可能。”
“不是天祸,就是人为了。”巴雷目光一闪,“宝叔的事会不会是支由胡诌出来的?他事先藏起宝叔的尸体,再放到祭坛上,然后编了瞎话唬人?”老东西这么干,是想假借驱邪的名头,夺回祭祀大权?
“有这个可能。”王子乔悠然道。支由既然有身怀祝由禁咒术的嫌疑,正好借巴雷之手,逼一逼他。
“只是——”王子乔话锋一转,“还有另一种可能。”
“先生快讲。”
“当天半夜,支由只看到支宝的脸贴在窗上。仅此而已。”王子乔走上前方山坡,随手折下一支白色野菊,举到巴雷眼前。
“如果我躲在支宝的尸体后面,把他举到窗前,支由也只能看见支宝的脸。”他轻轻抖动着菊枝,“你看,虽然死人不会说话,但它照样可以点头。”
巴雷恍然道:“听先生这么一说,这桩事就没什么古怪的喽。宝叔留在泥地上的脚印,当然也能弄出来!不过,为什么要把宝叔的尸体放在祭坛上,还放干了血?”
“贵族的祭坛,就设在山顶上吧?”王子乔笑了笑,拾坡而上。向南的小路两边,巫族开垦了大量梯田,仿佛展开的苍青扇面,层层叠叠,直铺山顶。
“正该去祭坛瞧瞧。”巴雷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更像是支由在捣鬼。族里除了他,谁有胆子跟自己作对?
一路上,水声轰鸣渐响。瀑布自山巅直扑而落,崩雪溅玉,水汽滚滚。瀑布另一侧,高高伫立着巫族的祭坛。
祭坛上圆下方,斑驳山石堆砌,宛如凛然不可侵犯的巨人,古拙的气势压得瀑布俯腰垂下。
王子乔靠近了,细细审视。坛底东、南、西、北四角,各撑立柱,雕饰飞禽走兽、花草鱼虫。正方形的台座上,边角镂刻巫符,居中铺着一块扁平的惨白兽骨,想来是巫祭向天祈禳之处。
王子乔瞧了好一阵,才缓缓道:“放干支宝的血,或许是为了祭天。贵族最古老的祭祀仪礼里,不是有一种血祭么?”
巴雷摇摇头:“血祭那玩意,得活人才行哩。”
“一定要活人么?”
“必须是活的,这是祖上的规矩。”
王子乔盯着惨白的兽骨,蹙眉沉思。巫族这几桩事,以支宝血祭起头,一环扣一环,仿佛遵循着某种神秘原始的仪式,步步推进。
他抬起头,山巅当风,尖啸着吹过祭坛,四周仿佛回响起孤魂野鬼的啼哭。巫族祭天,不仅会杀掉牛羊,还会把俘虏的敌人和犯死罪的族人当作祭品。
“俺们这一支,早就没人懂什么血祭了。”巴雷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别看支由是巫祭,可除了采点草药,治个小毛小病,祭天的时候唱祭词、跳巫舞,他没什么别的本事了。”
王子乔若有深意地道:“这可不一定。有的人面上无能,骨子里却藏得深。当今大燕王朝的主君慕容观,幼时故扮痴傻,骗过权臣,直到登上王位,才露了峥嵘。”
巴雷身躯微震:“难道支由装得老迈无能,其实暗藏了两手?”
王子乔神色一滞,他本想将祸水引向支狩真,摸清楚少年的虚实。如此,利用巴雷对支由、支狩真双管齐下,必可确定祝由禁咒术的下落。
谁料,巴雷想岔了。
“猪圈里动手脚,除掉狩猎队,粪坑里淹死个人……支由确实有这个能耐。”巴雷本就对支由存了几分戒心,如今越想越起疑,眉宇禁不住杀气泄露。老东西是故意搞事,让自己坐不上族长的位子啊!
“要做这些事,一个人是不行的。”王子乔沉吟道。
老东西手底下,还是有几个人的。巴雷冷笑一声,想了片刻,忽然又觉得不妥。“不对。支由就算想搞事,也不会弄来马化的血!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王子乔心中一动,盛着马化血的那筒酒,为何偏巧被支狩真打翻了?
两人各生疑窦,在祭坛附近徘徊苦思。许久,眼看薄暮,二人方才往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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