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八荒录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洛水
其中必有蹊跷。
“当年与支氏同时出走的共氏、祝氏部落遭遇如何?”王子乔又问。
支由答道:“听说和支氏差不多,路上也死了很多人。再后来,就没他们的消息了,兴许已经亡族。”
“亡族?不见得啊。”王子乔淡然道,“当今大燕王朝最显赫的武勋世家,可是姓共的。”
支由吃了一惊:“先生是说……”
“我也只是猜测。”王子乔抛下沉甸甸的龟壳书简,巫祭传承都翻遍了,祝由禁咒术不在其中。支由显然也未掌握,不然先前就对自己出手了。
当时,支由惶恐、忌恨、犹豫、畏缩的种种情绪,无不清晰倒映在他澄明的心湖上。
如果支由的心神是光,倒映在王子乔心湖上的就是影。光动,则影动;观影,则知光。
王子乔抬起头,脑海中倏然闪过支狩真俊秀皎皎的姿容。
至此,祝由禁咒术的传承下落大致明了。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支由忐忑不安地瞅了王子乔一眼,这个方士为什么对巫族感兴趣?巫祭典籍里难道藏了什么大秘密?王子乔真的洞悉自己和羽族的勾当吗?会向巴雷告密处决自己吗?
他一时患得患失,心事愈发紊乱。
王子乔忽而挥袖,拂灭灯焰,四周顿时一片漆黑。
支由又是一惊一乍。
“长春丹还好用么?”黑暗中,王子乔石破天惊般地喝问。
支由脑子里“嗡”的一声,手足冰凉。他张口想说些什么,胸腔却像被沉重的巨石压住,连呼吸都艰难。
王子乔霍然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
支由喘息着,踉跄后退,背撞上竹壁。幽黑的阁楼仿佛变成了一座囚禁的铁笼,子夜的山风砰砰有声地撞击竹窗,宛如困兽竭力挣扎。
“不要否认!你内腑游走的那一缕奇异生气,必然是长期服食长春丹所致。长春丹滋养生机,弥补元气,是天荒卉族秘制的延寿丹药,专门用来贡奉羽族。你勾结羽族,出卖部落,罪无可恕!”
“扑通!”支由瘫软在地,心如死灰,一连串情绪变化在王子乔的心湖上一览无遗。
跨前一步,王子乔逼至支由跟前,似挟着无尽翻涌的黑夜压来。
他接连施展各种攻心手段,打压支由,步步为营,眼下终于到了收割的一刻。
两人面对面,眼对眼。
“看着我——”
王子乔厉喝一声,眼神如光,如电,如焰,如刃,直直插入支由的精神世界。
恰是支由心灵最软弱的一刻。
勾魂摄魄,直击心神!
霎时,心湖上光影逆转。影动,则光动!
支由神情恍惚,浑浑噩噩,只听到一个充满魔异魅力的声音响起:“你叫什么?”
“支由。”
“多少岁?”
“白寿之年。”
“什么时候结识羽族的?”
“三十多年前。”支由似牵线木偶,有问必答。
“如何结识?”
“有次俺外出采药,跌下悬崖折了腿,一个小伙子路过帮了俺。他的伤药硬是要得,断腿三天就长好了。后来俺才知道,他是羽族。”
王子乔微微一哂,支由失足落崖,显然是羽族动的手脚,诱他入套。看来三十多年前,羽族就潜入了蛮荒,不!理应更早。
“从此你就为羽族卖命,羽族以长春丹为酬?”
“谈不上什么卖命,只让俺监视族长,透露一下族里的动向罢了。当年部落的族长是支野的父亲,老族长死了以后,俺就盯着支野,现在换成巴雷和支狩真。”
王子乔眼神一亮:“支狩真可有什么异常?”
“那个瓜娃子除了吃喝玩乐,还晓得个啥?”即便心神受控,支由的语气兀自透出强烈的不屑。
王子乔耐人寻味地笑了笑,接着问道:“羽族在蛮荒有多少人?”
“不晓得,俺没见过其他羽族,只和那个小伙子联络。”
“他姓什么?样貌如何?剑道修炼到什么层次?”
“他自称乌七,人很瘦,皮肤黝黑,眼睛更是黑得发亮。剑道什么的俺不懂,不过他很厉害,肯定比巴雷厉害,也比支野厉害。”
“果然是羽族的乌部出动。”王子乔喃喃自语。天荒羽族号称百部众,以凤部和鹤部为首,绝代剑仙尽出其中。乌部则专门从事侦查、监测以及阴谋暗杀,修炼的剑道以阴诡敏捷为主。
而无论是隶属于武道的剑道,还是术道,都统一分为四个层次:炼精化气,炼气还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修炼者一旦突破最后的炼虚合道,即能破碎虚空,飞升成仙。
巴雷的武道刚刚触及精神领域,算是炼气还神的初步阶段。炼气还神得悟精神真谛,与武技、术法相合,生出无穷妙用,已经步入真正的高手之林。而大多数修炼者究其一生,只能在炼精化气的境界徘徊。
乌七比巴雷更强,意味着他至少是炼气还神的中、高阶,甚至大圆满。再加上羽族剑道无坚不摧,无术不破,这等高手一个人足以监控衰败的支氏部落。
“乌七有没有打听过祝由禁咒术?”
“从来没有。”
王子乔微微一愕,如果不是为了巫族最神秘的传承,羽族何必盯上支氏部落?难道还有隐情?他苦思良久,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凶险,仿佛自己卷入一盘波诡云谲的生死棋局,稍不留神,势必被执棋双方吃得尸骨无存。
最佳做法,莫过于立即抽身而退,远离此局。
可惜他不能。
“支野是怎么死的?”
“他独自外出狩猎,死在乌七剑下。”
“乌七为什么杀支野?”
“完全是个意外。支野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主动出的手。乌七告诉俺,当时支野像急红了眼睛的疯狗,死死缠住他不放,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搏命险招,他实在留不了手,被迫杀了支野。”
王子乔凭地冒出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难道支野……他沉吟片刻,又问:“血眼隼放出去传讯再到返回,需要多久?”
“不到半个时辰。”
血眼隼一个时辰可飞八百里,还要在乌七那里耽搁片刻,依此可知,乌七的住处相距百灵山百里左右。附近应该山深林密,适合藏身,还要有充足的水源,以供日常洗漱饮用……王子乔正自推算,忽地鼻孔一热,渗出两行细细的鲜血。
心湖上,光影一阵抖动,倏然模糊。
支由蓦地一震,脸上露出挣扎之色,似要清醒过来。
王子乔轻轻抹掉鼻血,殷红的血沁在他白玉无瑕的指尖上,触目惊心。
他奴役支由心神,牵动了魂魄旧伤,已经无力再问下去。光阴荏苒,天地重成,他受损的魂魄不仅没有恢复,反而伤势加重,连如此简单的术法都难以为继。
再过几年,怕是连自己的意识都会慢慢消逝在这个世界吧。
“你,你对俺做了什么?”支由神智一清,满脸惊骇地瞪着王子乔。
“你该问自己做过些什么。”王子乔答道。
支由呆了半晌,突然涕泪横流:“俺只是不想死,俺只是想多活几年啊!”他颤抖地抓住王子乔的袍摆,松弛干瘪的手揪紧了,犹如痛苦蜷曲的枯藤。
“先生,你知道一个人老朽等死的绝望吗?爬不动山了,皮肉也瘪了,拉屎还要弄脏裤头。干不动娘们,多吃几口肉就会上吐下泻。阴雨天,老寒腿痛得睡不着觉,只好眼睁睁瞅着窗外,熬到天亮。”他直直瞠视王子乔,慢慢松开手,惨笑:“你还年轻,你不会明白的。”
王子乔凝视支由片刻,道:“事过春梦无痕,心为难得糊涂。巫祭大人,忘了今晚吧,对你我都好。”挥袖一拂,走向竹梯。
支由不知所措地望着王子乔的背影,忽地追过去,苦苦央求:“先生,俺的,俺那只血眼隼……能不能……还给俺。”王子乔的意思,似乎并不想追究什么,可他怎甘心让把柄捏在对方手里?
“巫祭弄错了,哪来的血眼隼?你鸟笼里养的不是血眼雀么?”
支由闻言一呆,王子乔已然下了阁楼。他扭头再瞧,那只消失的血眼隼不知何时,重新蹲在笼内,血红色的鸟瞳透着一丝茫然。
支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又急惶惶奔过去,打开笼门,一把攫住血眼隼,猛地捏断鸟颈。
短促、凄厉的鸟鸣声戛然而止,王子乔停下脚步。
在他精神的最深处,心湖平静如水,四面八方是庞大无边的凹陷湖床,形如干涸盆地。
比起当年,心湖萎缩了万倍不止。唯有找到诠释魂魄奥义的祝由禁咒术,才有恢复的可能。
王子乔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的阁楼,自己和支由又有什么不同呢?孤独漂浮在黑夜的茫茫深海上,是看不到别人的。
唯一的光亮来自于自己的眼睛。
谁不会抓紧那唯一一根救命枯草呢?
支由如此,他亦如此,支狩真同样如此。
或许这才是世间最奇妙的人心吧。
王子乔漠然一笑,仰首望向深邃无际的天空。
让我们再较量一次吧。
上天!
山海八荒录 第九章 长夜风波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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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悄然离去,支狩真仍未就寝。
他盘坐在孔雀云母屏风后,五心向天,虚极钉胎魂魄禁法运转不休。一丝丝肉眼难察的奇异光线从身躯各处陆续生出,犹如纤密蛛丝,不断向眉心深处一物汇聚。
此物类似虫蛹,蜷曲成团,蛹壳薄如纱绡,隐约可见里面八对透明的翅翼迎合支狩真的呼吸,一起一伏,一张一合,发散出白金色的朦朦毫光。
正是巫族最神秘最怪怖的传承——巫灵。
巫族最高秘典《祝天十三录》记述:“巫灵非血非肉,非神非鬼,非虚非实,非生非死。存观一念之间,超脱工器之外。”
《祝天十三录》共录十三种神通广大的顶级巫法,其中,只有虚极钉胎魂魄禁法才能生成巫灵。此法汇集全身血脉精华化为灵光,溶于眉心,以之为胎。再观想三魂七魄,授魂魄之精入胎,孕育巫灵。
没有巫族血脉的人,即便得到虚极钉胎魂魄禁法,也休想化出灵光、成就巫灵。
这是巫族最纯正的血裔方可修炼的无上大法。当年巫族分裂,《祝天十三录》分别被支氏、共氏等部秘密掠走,由历代族长私藏,把巫祭都蒙在鼓里。甚至许多祝由禁咒术的典籍也被族长一手把持,以致于巫祭传承日益削弱。到了支由这代,仅会一些浅显的巫族符箓,完全没什么杀伤力。
支狩真垂下眼睑,诸多杂念纷纷敛去,眉心渐渐发热,蛹壳表面亮起丝丝缕缕的花纹。这些花纹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汇聚的灵光不停变幻,交织出更多繁密玄妙的纹理。
虫蛹一次次颤动,蜷曲的身躯竭力拱起、扭摆,似要挣脱蛹壳。支狩真偶尔听到一两声蝉鸣,若有若无,似真似幻,远在冥冥之外。
一个多时辰后,虚极钉胎魂魄禁法运行到了第十一个周天,支狩真突然眉头一蹙,额冒冷汗,手足不自禁地抽搐起来。这门禁法,不仅专注魂魄,还需要强悍的肉身支撑。历来成就巫灵的巫族,无不兼修祖巫炼体术。而他为了瞒过巴雷,不得不放弃炼体,只凭普通人的体质苦苦硬撑。
又一个周天运转下来,支狩真只觉眼前发黑,冷汗如浆涌出,全身骨肉痛得几欲虚脱。他心知身体已至极限,当即停下,抓住屏风架子,吃力地撑着身子站起来。
已过子夜,万籁俱寂,唯有山风如涛,汹涌拍打窗棂,把小楼摇成漂浮的孤岛。
四周没有光,也没有影子,支狩真目光所及的远方,是更苍茫的黑暗。
和过往无数个深夜一样,他默默伫立,聆听风声,黑暗的孤岛好像飘摇在无尽呼啸的山涛中。此刻他人不在,光阴不在,布满尖锐棱角的孤独如暗礁浮出。
这是一天里,唯独属于他的短暂时光。可每临此刻,他反而会感到莫名的空虚,仿佛从高崖坠下,一直往下落,无法着陆,也抓不到什么可以攀附。
他的日子其实过得非常单薄,日复一日,沿着既定的路走下去。秘密苦修,成就巫灵,是父亲生前的安排;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是在巴雷跟前演戏。而一旦离开这些,他就变得无所事事,茫然若失。正如拂晓时山风如潮退去,只剩满地荒叶,躺在耀如刀割的阳光下,不知何去何从。
“砰——”良久,支狩真推开窗,任由猛烈的山风和黑夜一起灌入,宽松的华袍“呼”地鼓起来,似向夜空张开的翅膀。
他忽而有种一跃而出的冲动,飞向山外,抛下一切。山风呼喊着迎上来,像奋力托起的巨浪,可他始终站着不动,任冲动流逝,背上汗水风干,越来越沉重的寒意覆盖住皮肤的每一个细小毛孔,于是风再也不能穿透。
支狩真慢慢关上窗,宽袍无力地垂下来。陡然,他目光一凝,窗外竹丛的枝叶缝隙透出数点火光,一摇一晃,正向竹楼接近。
他眉心的虫蛹倏然一悸,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这是巫灵预感吉凶的本能。
支狩真马上转身,走到一座描金紫檀柜架前。柜架共设三层,胡乱堆了大量华丽光灿的刺绣丝绢、晋楚字画和志怪话本,连几个屉盒也塞得满满当当。
支狩真拉开第三个屉盒,最上面是一摞精美的春宫画册,下面压着数十卷话本:《八荒第一方士秘传》、《戏说谪仙王子乔》、《妾身与子乔——青楼一夜听春雨》、《妖言惑众王子乔之十大邪术》、《真方士智戏假魔门》……尽是支狩真委托行商,从晋楚各地大小书坊搜罗来的。这些书册记载了坊间流传的王子乔轶事,多数以讹传讹,极尽夸张,但支狩真反复研读,抽丝剥茧,倒也琢磨出了几分王子乔的性情。
要不然,他怎会贸贸然把这位名人“请到”寨子,成为登坛祭天计划的最后一环?
窗外,火光直穿竹林,越来越近。凭借眉心虫蛹,支狩真遥遥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他点亮鲸油香烛,把诸多书册丢进火盆。“蓬!”火焰升腾,书页迅速卷起焦黄的边角。
窗外忽地一亮,几个巫族大汉手执火把,气势汹汹赶到吊脚楼前。两个打盹的小侍女惊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迎上去。
“是巫武大人让俺们来的。”为首的黄脸大汉吆喝道,“小翠、小蔻,打开门!”
支狩真靠在窗边,看清了来人的脸,那是巴雷的侄子巴横和几个心腹手下。他犹豫了一下,又把墙上悬挂的一幅《雪夜宫宴图》扯下,扔入火盆。火光窜跃,画卷上隐隐浮现出一个人执剑技击的各种姿势,旋即又被火舌吞没。
《雪夜宫宴图》原本出自大晋第一画师黄舟子之手,描绘了腊八雪夜,晋王在御花园与一干名士饮酒作乐,赏雪论道的盛况。真迹被大晋王宫收藏,支狩真这幅只是一个行脚商附赠的赝品。谁料想,这幅赝品有次被烛火一照,竟然呈现出人影舞剑的图像。支狩真观摩之下,发现这是一套极其简单的练剑入门训练,既没有相应的剑气运转之法,也没什么高深莫测的剑招。但他按图试着练习数月后,却觉得手指、手腕、肩肘变得十分灵活,仿佛连贯成一道无形的水流,一剑刺出,犹如行云扬风,自然流畅。
支狩真立知其中不凡,于是夜夜勤练。所幸《雪夜宫宴图》只是一些习剑姿势,不涉及内息运用、武道炼体,无法改变支狩真普通人的体质,也就不会引起巴雷的疑心。
“少族长,还没睡哪!”黄脸大汉巴横把竹梯踩得嘎吱乱响,率先走上来,大大咧咧地嚷道,“巫武大人下命令了,叫俺们搜查一下四周,防止马化偷偷进来搞乱子!”
他大手一挥,身后几个族人立刻翻箱倒柜,四处查看。支狩真目光一闪,失声叫道:“马化?难道有马化闯进寨子了?该死,你们是怎么守卫的?”他一脸惊惧地退到墙角,心里暗想,巴雷怎会大半夜派人过来,难道终究对自己起了疑心?
“嗯?”巴横瞅见火盆里闪烁的火烬,狐疑地道,“深更半夜,你烧个什么东西?”
“天太冷,当然是烤火取暖。”支狩真顺手抓起几匹绢丝,丢进火盆。热焰腾地窜起数尺,吓了巴横一跳,霍然抽出腰刀。
等他看清烧火的物事,气得挥刀大骂:“败家的瓜娃子!这么金贵的玩意儿,你当木头烧?”
“巴横,你这是要干什么?”支狩真慌乱盯着面前挥舞的刀光,“这些都是我的东西,是用阿爸留下的金子买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你还不把刀放下,我可是少族长,难道你要犯上作乱?雷叔呢,雷叔快来救我!你侄子要杀人啦——”
清寂深夜,他的喊叫声尤显刺耳,远远传了出去,两个小侍女也惊得赶上来。虽然寨子里人人唾弃支狩真,可他毕竟是支氏嫡系血脉,未来巫族之长,谁也不会对他乱来。
“巴横哥……”小翠怯生生地瞧了瞧巴横。
“好了好了,别听这孬货胡扯。”巴横摆摆手,瞪了支狩真一眼,悻悻收起刀,“连耍耍刀子也怕,真个丢尽了俺们巫族的脸。别瞎嚷嚷了,俺们这次来,就是俺叔的意思。”
支狩真问:“雷叔是个什么意思?”
巴横冷笑一声:“巫武大人有令,为了防备马化偷袭,有请少族长去后山的寨楼暂居,负责督守。”
“雷叔要我搬去后山?”支狩真面色大变,心中却波澜不惊,巴雷终究要对自己动手了。
支氏山寨四面环山,正面的山路布有祝由禁咒阵,南北两处岭险壁陡,峰高入云,凶兽层出不穷,即便是马化也难以轻易攀越。西面的后山地势荒僻,人迹罕至,暗藏一条崎岖小路可以进出寨子。出入口搭了一个简陋的寨楼,恰好位于后山崖顶,由几个族里的老人常年看守。
眼下面临马化之危,巴雷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安排自己去后山,便可避开族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眼中钉,黑锅自然有马化去背。到那时,巴雷打着为自己复仇的幌子一统全族,族人还要夸他仁义。
“是咧,巫武大人说了,事关巫族兴亡,少族长责任重大着哩。快收拾一下吧,俺们现在就带你去后山。”巴横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不去!后山那么荒,又在风口上,哪里是人待的地方?”支狩真一脚踢翻火盆,灰烬四散飞扬。巴雷之所以选择半夜带他走,想必是怕他大闹,族人面前不太好看。
“这就由不得你了!”巴横面色一沉,“少族长,你可是俺们巫族的头,平日里吃好的,穿好的,耍得也痛快。怎么,到了紧要关头,为族人吃点苦都不肯?你还不晓得后山那条小路有多重要?要是让马化摸上来,大伙儿都得完蛋!”
“我不管,反正我不去!去年看后山的那个老头,听说被一条大蛇吞了,骨渣子都不剩!”支狩真颤声道。瞧见他腿股发抖的样子,小翠、小蔻也忍不住啐了一口。
巴横森然道:“少族长放心,俺们几个会随你守在后山,好好保护你的。”手下几个大汉也围上来,个个脸露讥诮之色。
支狩真忿然推倒了一个冰裂纹瓷瓶,碎片砰然飞溅,他又抓起几案上的器皿,乒乒乓乓胡摔一通,“我要见雷叔,雷叔最疼我,不会让我去后山的!”
巴横仰天大笑,这个蠢物还蒙在鼓里哩!叔叔的意思早跟他透露了,只等支狩真一死,叔叔登上族位,自己这个亲侄子就是响当当的少族长了。
“澎!”支狩真又砸碎了一个白玉盆,宽袖顺势一遮,盆底一柄暗藏的小匕首悄然纳入袖中。
“别闹了,少族长,俺们该上路了。”巴横使了个眼色,一个大汉一把揪住支狩真的膀子,发力一抬,把他扛在肩上,就要往外走。
“风寒露重,诸位这是要深夜出行么?”一个清朗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悠悠传来,王子乔扶梯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
山海八荒录 第十章 图穷匕首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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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先生。”巴横楞了一下,狐疑问道,“大半夜的,您怎么上这儿来了?”
王子乔缓步走来,看了一眼巴横:“我需要对你解释么?”
巴横嘴角抽动了一下,巴雷早就吩咐了,无论王子乔要做什么,族人都得听从。他讪讪地打了个手势,示意手下赶紧带走支狩真。
“且慢。”王子乔挥袖一拂,“你们先在外候着,我和少族长说几句。”
巴横面色一僵,刚要开口,目光触及王子乔深邃的瞳孔,心神忽地一下子恍惚,陷入了流转不休的无形漩涡。“俺听先生的……”几个手下听到巴横木讷的语声,看着他率先走出去,杵在门外,像一根僵直的木桩。他们犹豫了一下,放下支狩真,跟了出去。
“这些个族人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大半夜地来闹腾。”支狩真揉了揉被抓痛的肩膀,抱怨道,“先生来的正好,你马上去告诉雷叔,替我做主。”
王子乔淡淡一哂,随手拉上孔雀云母屏风,挡在楼梯口,左手捻出一个术诀,右手中指虚划了一个龙飞凤舞的“默”字符篆,轻轻按在屏风上。
屏风激荡出一圈圈灰色的光晕,四周瞬间静下来,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连凛冽的风声也悄然不闻。
“此际无论你我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见。”王子乔深深地看了一眼支狩真,“少族长无需如此作态了。”
支狩真楞了一下,旋即笑道:“先生这话倒让我想起一个话本,有个恶霸把小娘子堵在厢房里,欲行不轨,还说你叫吧,叫破喉咙别人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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