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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洛水
“噗嗤!”崔之涣脚下忽地一沉,表层土壤塌碎,一条腿陷进湿软的泥浆,直没而入。此处原本残留着脚印,孰料一踩立陷,根本无法立足,显然是伪装过的陷阱。
“嘟嘟嘟——”四周的泥浆纷纷冒起水泡,崔之涣身子倾倒,不由自主地往下沉落。他并不慌乱,调匀呼吸,放松全身肌肉。此时若是用力挣扎,反会越陷越深,难以脱身。
右手悄然掐出术诀,左手虚拍一掌,崔之涣借着一点反震之力陡然仰倒,身躯平躺,游鱼般向后滑去,左腿顺势脱出泥潭。
“轰!”一块巨石从左侧的芦苇丛内飞出,挟着厉啸的风声砸过来。崔之涣冷哼一声,身躯侧斜,避开巨石,同时发动早已准备的术诀。一道血光如箭射出,直掠而过,正中巨石来时的方向,打得芦苇纷纷折断,碎屑飘散。
没有人!
“啪!”巨石沉闷地撞在沼地上,激起大片泥浪。紧接着,从四面八方飞出数十块磨盘大的岩石,犹如狂风暴雨,接连不断地砸向崔之涣。
崔之涣急速扭动,频频躲闪。泥浆到处炸开,四射喷溅,岩石纷乱砸在泥沼里,迅速下沉。
崔之涣瞥见泥里翻出来的十来条细藤,先前被淤泥埋住,未曾发现。想来他刚才挣出泥潭时,触动了细藤,引发对方布置的小机关,导致巨石自动弹射。
崔之涣伸指在一块岩石上一摸,捻出几块指甲盖大小的薄片,颜色灰暗,布满白色斑点,隐隐附着混浊的黏液,散发出一丝腥气,像是蛋壳。
陡然间,周围的泥浆剧烈颤动,下方激流涌至,在泥沼表面绽开翻滚的波纹。“蓬!”泥浪冲天而起,一头笼罩在黑暗中的剑尾巨鳄冒出泥沼,黄澄澄的眼珠瞪向崔之涣,迸发凶残的寒光。
崔之涣弹去手上薄片,心念电转——这是蛋壳!对方偷来剑尾巨鳄的蛋,藏入泥浆,巨石砸落后不仅打破鳄蛋,还惊动了剑尾巨鳄。可谓是一环套一环的陷阱,不容他丝毫喘息。
随着一声愤怒的咆哮,剑尾巨鳄张开密布锯齿的巨口,庞大的阴影覆盖了崔之涣……
两个多时辰后,支狩真伏在芦苇丛里,远远地望着崔之涣接近,几乎辨认不出他的模样。
那仿佛只是个模糊的人形,一瘸一拐,头发蓬乱,黝黑的污泥掺着血水从全身滴淌下来,裸露出来的肌肤皮开肉绽,伤痕累累。
这是哥舒夜一手造成的。沿着这条深入沼泽的路线,小马匪足足布置了近百个陷阱。支狩真见识过巫族捕猎时下过的兽套,可和哥舒夜比起来,简直判若云泥。那些简简单单的绳扣、石头、灌木桩、沼地野兽……在哥舒夜的奇思妙手上焕发出魔幻般的力量,变化成一件件杀人利器。
“出来!”崔之涣一脚踩进泥洼,溅起泛着油光的污水。“我知道你们在这里。想要杀我?崔某来了!”他缓缓走到芦苇丛前,浑身上下污黑发臭,只有眼膜还是白色的,亮得刺眼。
支狩真没有动弹,静静地握着断剑。他不明白以崔之涣如今的状况,为何还要孤注一掷地硬追上来。如此意气用事,岂非不智?
“三个蝼蚁般的贱民,不是想要崔某的命吗?现在崔某就站在你们跟前,你们够胆子动手么?”崔之涣挺直身子,高亢嘶哑的语声回荡在幽暗的沼泽上空。
支狩真依旧不为所动,八翅金蝉敏锐地感应出崔之涣的虚弱。他就像一头不断失血的伤病野兽,只要耐心耗下去,血迟早会流尽。
“贱民就是贱民,肮脏的蝼蚁一辈子只配躲在地洞里!”过了许久,崔之涣仰天爆发出一阵狂笑声,他傲慢地摇摇头,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
“滚你姥姥的!你才是蝼蚁,你全家都是蝼蚁!”芦苇丛的另一头,猛然传出胖虎粗声粗气的叫嚷,他冒出头来,威风凛凛地举起一块磨盘大的砾石,狠狠砸向崔之涣。
这个蠢物……支狩真暗叹一声,不得不从芦苇中现出身来,断剑斜斜指向崔之涣。既然三人立誓,他只有共同进退。长生天那个誓约邪门得很,不到生死关头,他不会轻易触犯。
“小老鼠,怎地不继续躲了?”崔之涣眼神如燃,定定地盯着支狩真,对遥遥击来的巨石视若无睹。
支狩真还未答话,崔之涣忽地轻拍一掌,落在撞来的岩石上。无声无息,岩石半空一拐,掉转方向,加速冲向支狩真。
支狩真脚步一错,避开巨石,崔之涣已扑至身前,双手幻出眼花缭乱的血影。支狩真心头一凛,血影快得他连挥剑都来不及,只能抽身后退。
“缚!圈!射!抽……”崔之涣直追而上,口念魔门真言,左手术诀层出不穷,幻出血索、血圈、血鞭、血箭……纷纷缠向支狩真;另一只手膨胀如斗,血光弥漫,惊涛骇浪般猛打猛劈,逼得支狩真不住后退,完全无暇出剑。
“呼——”胖虎又一次掷出巨石。崔之涣瞧也不瞧,背后冲出一缕血光,卷住巨石,猛地一甩,砸在支狩真脚旁。“砰!”泥浆飞溅,沼地震颤,支狩真脚下一滑,失足摔倒在地。
血影扑至,崔之涣右掌轰然击下!





山海八荒录 第十七章 死当燃血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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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一声巨响,泥沼上深陷出一个刀刻般的掌印。支狩真背部贴地,以草蛇灰线术倏地游出数尺,堪堪避开血手一击。
“砰砰砰!”崔之涣一掌落空,毫不停顿地挥掌再击。胖虎大吼一声,抓起一块棱角尖利的岩石冲向崔之涣。
尖啸的气浪、泥泞在支狩真周遭不断炸开,他身躯扭曲如蛇,在泥滩上忽左忽右,急速滑动躲闪,始终找不到抽隙出剑之机。支狩真全未料到,重伤不堪的崔之涣动起手来如此彪悍激烈,压得自己完全透不过气。
“封!”崔之涣咬破舌尖,突地啐出一口鲜血,左手中指、拇指相扣成环。一圈浓烈的血光倏然绽放在沼地上,恰好围住支狩真,凝而不散,流转不休。
支狩真暗叫不妙,若是继续游躲,迟早撞上血色光圈。崔之涣不待对方应变,长啸一声,凄厉的声浪犹如摧魂摄魄的魔音,响彻沼地,同时右掌拍落,一只滔天血手的虚影浮于掌后。
大血魔手法相!
直至此刻,支狩真仍未获得半点出剑的时机。
胖虎乍闻魔音,神情迷糊,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支狩真识海内,八翅金蝉一声长鸣,驱散魔音。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向后凭空浮起,仿佛头顶上悬着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他拉高数尺,滑翔般闪开血掌,越过血光,正是清风传授他的第三种身法——蜘蛛悬丝术。
大血魔手法相在支狩真跟前落空。“轰!”气浪汹涌,支狩真被余波掀翻出去,甩向半空。
势在必得的一击失手,崔之涣也不由一愣,想要提气再追,心脏突地一阵狂跳,眼前发花,气血乱窜,体力几近薪尽火灭的绝境。
胖虎清醒过来,岩石顺手扔向崔之涣。后者正值气息不接,勉强侧过身,石块的尖棱擦过后腰,撕开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崔之涣不行了!支狩真目光一闪,果断弹起,断剑与身相合,反扑崔之涣咽喉。
三杀种机剑炁喷薄而出,可惊可怖的杀意侵入崔之涣心神,令他如堕冰窖,心胆俱寒。他恍惚了一下,黯淡的双目忽而闪过一抹绝然之色。
奇异细密的声音从崔之涣体内响起,浑身肌肉、皮骨、气血、内脏在刹那间膨胀、收缩数次,一张脸变得艳红如血。
剑光瞬息逼至,崔之涣脚尖一旋,以毫厘之差避开,反手扣向支狩真心脏。动作飘忽,又快又狠,全然看不出衰弱之兆。
支狩真断剑内切,斩向崔之涣手腕,崔之涣肩头一沉,手臂下屈,五指顺势弹出尖利血光,直射支狩真小腹,支狩真进步挥剑,反撩崔之涣背心……双方都心存忌惮,不愿硬接彼此攻击,俱是以快打快,以攻代守,虽无直接碰撞,但招招险辣,直指对方要害。
胖虎奔过来,只瞧见两团影子兔起鹘落,一沾即走,看得他头晕眼花,干着急却插不上手。
血光纵横扑跃,崔之涣越战越猛,出手一刻比一刻凌厉凶狠,数十息之后又杀得支狩真连连后避。
泥水纷纷溅起,支狩真不住退到沼地深处,覆盖苔蕨的泥层一踩就塌陷,乌黑的泥水没过膝盖,油汪汪的发亮,散发出呛人的刺鼻异味。
激战中,崔之涣高高跃起,断剑从他脚下刺空。支狩真剑尖顺势上挑,直插裆部。这一剑好似孤峰突起,变化难测,崔之涣却早有防备,提气,转身,避开剑尖,右掌并起如刀,狠狠切向对方额角,恰是支狩真这一剑势尽之际。
支狩真断剑回旋,看似势尽的一剑再生变化,绯红色的剑光划过完美的半月形弧度,封住上身要害。崔之涣掌刀陡然摇晃,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十,十化百,无数掌影交织成一张猩红的血网,绵密缠住断剑。
这是武道与术道的精妙结合,崔之涣使来水乳交融,以柔成丝,使得三杀种机剑炁难以发挥威力。
支狩真奋力抽剑,剑身却传来强劲的粘力,动弹不得。他发力再抽,三杀种机剑炁倾巢涌出,手上忽地一轻,崔之涣竟已散去血网。支狩真一个脱力,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跌退。
崔之涣毫不犹豫抓住时机,一道血线迸出指尖,正待致命一击,体内清气忽而空空荡荡,再无余力。
又一块巨石被胖虎奋力掷出,结结实实地砸中崔之涣背心,传出清晰的骨裂声。崔之涣喉头喷血,却借助冲撞之力,加速扑向支狩真。
“噗嗤噗嗤……”半空中,崔之涣皮肤的万千毛孔齐齐喷出血色雾汽,汇聚成一条浩浩汤汤的血河,环绕他升腾而起,血腥冲天。
支狩真挥剑瞧去,崔之涣颜红如血,似无形的烈火燃烧,一身气血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不断高涨,犹如火山喷薄,汹涌狂烈,沸腾的岩浆在咆哮中奔涌。
他在燃烧浑身精气!支狩真顿时恍然,崔之涣是要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支狩真被迫回剑再退,“噗”的一声,他脚下一沉,深陷沼水,整个人往下落去,随即躺倒翻滚。四周青黑色的蕨苔被他一路压扁,一根细小的芦苇管藏在其中,无声冒出几个混浊的泥泡。
“贱民唯有一死!”
厉啸声中,支狩真仰头望见崔之涣双目如炬,凌空扑下,一掌挟着滚滚血河直劈而来,在视野内不断放大。
无声无息,泥沼里幽灵般地探出一双手,扣住崔之涣小腿,往下猛地一拽。
崔之涣措不及防,往前仆倒,一头栽进泥沼。随着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血河轰落在支狩真身后丈许处,飙起喷泉状的泥浪,强烈的气流震得支狩真飞跌出数丈,内腑震荡不休。
崔之涣大半个身子被拖入泥沼,直没胸膛,他挥掌狂拍,竭力挣扎。
“胖虎!”支狩真爬起身,一边向远处奔逃,一边从袖中摸出一块拳头大的燧石,对准崔之涣。胖虎也从怀里抓出一块燧石,奋力掷出。
崔之涣仰天怒吼,大血魔手法相浮出脑后,猛烈击下,打得周围泥沼往下塌陷,腰背借力拔出泥潭。一身蜥皮水靠的哥舒夜也被拖出泥沼,双手紧抱崔之涣小腿,死不松手。
两块黄褐色的燧石呼啸飞至,在崔之涣身旁砰然相撞。
一点火星溅出,落在泛着油光的泥沼上。“轰!”火焰升腾,向四周急速扩散,燃成一片吞吐的火海。
支狩真和胖虎早已向外飞逃,窜跃的火焰一路疾追,后方遥遥传来崔之涣凄厉的嚎叫。
热气从支狩真身后扑来,烈焰蔓延脚下,火舌卷着了他扬起的袍摆。他往前疾突,从另一边燃烧过来的火墙挡住去路。
“小肥羊!”一块巨石忽地从侧方呼啸掷来,支狩真弹地而起,跃上巨石,被巨石带着飞出数丈。胖虎在远处松了口气,继续掉头跑。
支狩真逃到预先隔离的岩土地带,回头望去,崔之涣满身浴火,嚎啕着翻滚扑打,却一次次被哥舒夜按倒,拖入熊熊烈焰。
哥舒夜没说错,沼地里的那些黑油果真一点就燃。支狩真默默望着映红沼泽的火光,他只有不计生死地硬抗崔之涣,才能换取哥舒夜同样不计生死的一击。这才是小马匪要求立誓的原因吧,人与人只有性命相托,才能真正信任。
火焰愈来愈盛,盘旋着直冲天际,崔之涣的厉嚎声渐渐消失。支狩真看到火海中奔出哥舒夜瘦小的身影,一口气跑过来,精疲力竭地躺倒在地。
他帮小马匪扯开热乎乎的蜥皮水靠,哥舒夜嘴角渗血,大口喘气,裸露的皮肤被烫出一个个水泡。两人静静地对视片刻,支狩真伸出手,哥舒夜咧嘴一笑,拽住手站起来,胖虎奔过来拥住他俩,哈哈大笑,四周灼热的空气闪闪发亮。
“砰!”三人讶异回头,一具焦炭般的人形扑出火海,踉跄摔倒,火焰在他身上吱吱焚烧,明灭窜跃。
“这个兔崽子还没死?”胖虎惊骇得张大嘴巴。支狩真左手一扬,断剑飞出,刺入崔之涣背心,将他钉在泥滩上。
崔之涣剧烈抽搐了几下,焦黑的手臂颤颤巍巍探到背后,抓住剑柄,一点点把断剑抽出来。他抬起头,睁着烈火一样红的眼睛,痛苦蠕动着,向三人爬过来,慢得看不出是在移动。
四周一片静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
胖虎搬起石头要扔,哥舒夜拦住他,摇了摇头,怅然道:“让他过来吧,这是世家弟子最后的骄傲。”
“我还是不明白。”支狩真蹙眉道,“崔之涣何必带伤追上来,和我们分个生死?”
“魔门常言,‘生命最后的火光,唯有以血点燃。’”哥舒夜轻轻叹了口气,“他可以输,但不可以输给平民。他的伤势多半影响到了根基,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奋战至死。”他攥紧拳头,低声说道,“终有一天,我也会回到大燕,一决生死!”
“要是不能活下来,这样的骄傲有什么用?”支狩真微微摇头,他求的是胜负,从来都不是生死。
哥舒夜默默望向燃烧的高空:“可是没有了这样的骄傲,活着又有什么用?”
隔了很久,崔之涣才慢慢挪动到三人跟前。他竭力仰起头,瞪着眼,喉头咯咯作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哥舒夜半跪下来,凝视着他的眼睛。
“杀你者,大燕哥舒氏。”
“清……河……崔……氏。”崔之涣释然般地闭上双眼,俯首气绝。




山海八荒录 第十八章 此笑唯我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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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这片草荡,顺流往下游,暗河会把你们送回宰羊集边上的湖泊。”哥舒夜爬下土坡,一头倒在深密的蒲草丛里,累得不想再爬起。
崔之涣死后,大火惊动了沼泽边缘的土豺群。三人连杀带躲地逃出沼地,又险些迷路,绕了大半个圈子才赶过来。
支狩真沿着哥舒夜手势的方向望去,蒲草青青绵绵,如幕如茵,烂漫野花点缀其间,似锦似绣,暗河氤氲的湿气扑面而来,袅袅生烟。
“你呢?”支狩真问道。
“崔之涣死了,清河崔氏很快会追查到这里,慕容观的爪牙‘绣衣司’也会像闻到臭肉的苍蝇一样飞过来,宰羊集是不能待了。”哥舒夜闭上眼,惬意地呼吸着草木的清香,“我从暗河的另一头走,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也许是漠荒,天荒,更偏僻的泽荒,又或是坐船渡过无尽海,去十洲三岛……说真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大海哩。听说大海像宝石一样蓝,比我们大燕的草原还要大。海啸的时候,刮起的巨浪比山更高。”
支狩真沉吟道:“据传无尽海上奇珍无数,更有仙家遗址、秘术法宝……”
“哈哈哈哈!”哥舒夜忍不住睁开眼,大笑起来,“你这人可真没趣。”
“没趣?”支狩真楞了一下。
“除了杀人夺宝,你脑子里就没别的?难道想的不该是吹吹懒洋洋的海风,晒晒暖烘烘的太阳,顺便钓钓鱼虾吗?”哥舒夜撇撇嘴,折了根蒲草,掐去叶子,把白嫩多汁的茎根放在嘴里嚼着。
“是嘞是嘞。海里的鱼又大又肥,肯定好吃!小夜子,俺也好想去大海里耍呀!就是雪姐不会答应,唉——”胖虎学着哥舒夜的样子掐了根蒲草,咬了一大口肥茎,含糊不清地说,“又甜又嫩,好吃,好吃!”
小夜子……支狩真神色古怪地看了哥舒夜一眼:“可你哥舒氏的家仇呢?你不是还要和慕容观一决生死吗?”
哥舒夜翻了个白眼:“我是有血海深仇要报,可没必要天天活得苦兮兮吧?该吃就吃,该找乐子就找乐子,不然万一死在慕容观手里,这辈子岂不亏大了?你看,水这么清,蒲草的根这么甜,这都很好啊。我常想,明天我可能就会死,可一睁开眼,看到头上的天空,还是想要痛痛快快地活着。”他翘起二郎腿,摘了片蒲草叶,吹起响亮的呼哨,一幅惫懒的模样。
支狩真忽而觉得这才是哥舒夜真正的样子,他垂下头,轻抚断剑薄而窄的锋口。剑拿起来,便无法再放下。他必须不停修炼,不停算计,必须重振支氏,混入道门,必须对抗八荒最强大的羽族。
哪里来的心思玩乐呢?他听到脆生生的叶哨声像一只鸟,向天空欢快地扑腾着翅膀,不觉有点羡慕。
“哎,你好像活得没什么精神啊,莫非也有血海深仇?”哥舒夜瞥了支狩真一眼,试探着问道。
“嗯嗯,俺也觉得小肥羊像个老头子。不过哩,他是个讲义气的老头子!”胖虎一边点头,一边又抓起大把的蒲草根茎往嘴里送。“啊,差点忘了,俺还藏着你的鸡腿!”他从怀里掏出黑糊糊、油腻腻的鸡腿,献宝一般拿给支狩真,暗暗吞了口唾沫。
鸡腿早被压扁了,皱皱巴巴,还透着汗渍和污泥的怪气味。即使河风吹过来,怪味还是没有散。支狩真沉默地接过鸡腿,咬了一口,慢慢咀嚼了许久,忽然开口:“哥舒夜,带着胖虎一起走吧。”
哥舒夜呆了呆:“你让他跟我一起走?那不是玩命吗?大燕的绣衣司还在满天下找我呢!”
“他是浑金璞玉身。”
“什么?四大修体之一的浑金璞玉身?你的意思是……?”
哥舒夜失声叫道,迎上支狩真意味深长的眼神,他顿时了然。出身大燕昔日一手遮天的顶级豪门哥舒氏,他对其中的龌龊再清楚不过。
胖虎困惑地瞅瞅二人,张了张嘴:“小肥羊,你是要俺跟着小夜子去闯天下,扬名万?好是好,可雪姐会扭断俺的耳朵!”
“红怜雪那里,我会替你交待的,难道你要她一直养着你?胖虎,猛虎就该傲啸山林,震慑百兽,混在宰羊集里只会毁了你。”支狩真拍了拍胖虎的肩膀,“你不是想去大海吗?鲜美肥硕的虾蟹、鱼参、蚌贝、鲸鲨……保证你吃得口水直流,比鸡腿还过瘾!大海里宝藏无数,等你发了横财,变成高手,再回来风风光光地报答你的雪姐,不是更好吗?”
胖虎一脸懵懂地点点头:“听起来好有道理。小肥羊,原来你的嘴巴这么会说。”
哥舒夜眼珠转了转:“我可没答应啊。”
“你会答应的。”支狩真笑了笑,胖虎身为举世罕见的四大修体之一,只需足够的资源修炼,必可成为哥舒夜的一大助力。有了胖虎打掩护,哥舒夜也更容易逃脱大燕朝廷的搜捕。
哥舒夜嘻嘻一笑,一把搂住胖虎:“放心啦,咱俩将来一定吃香喝辣,打遍天下!”
“以长生天作证。”胖虎随口叫道,拳头敲得胸膛砰砰作响。
哥舒夜微微一愕,随即笑起来,以拳捶胸,青色的瞳孔如天空一样澄净:“以长生天作证。”
“我走了。”支狩真摆摆手,往草荡深处行去。蒲草随着他的步伐摇摆,翠绿的蚱蜢窜出去,洼里的水黾游过来,野鸭群惊鸣着冲向高空,看似沉寂的草荡原来那么热闹。支狩真听到后方哥舒夜嘹亮的歌声:“天呦那么高,花呦那么娇,我骑上骏马,要把万水千山走遍。姐哟那么美,妹呦那么艳,我跨上花轿,要把姐妹俩个亲遍……”
支狩真大笑起来,辽阔的河面在眼前轰鸣展开,他双臂扬起,一个鱼跃冲入洪流。
“该死的,你还没还我青铜国玺呢!”歌声戛然而止,哥舒夜气急败坏地叫起来。他发了疯般追出去,冲过草荡,滚滚河面上早已没了人影。
哥舒夜呆了半晌,如丧考妣地垂下脑袋,突然瞥见腰间的牛皮囊半开着,青铜硬物正静静躺在角落,闪着冰凉的微光。
“该死的,耍我!这混蛋一定是故意的!”哥舒夜呆了呆,仰天大笑起来。胖虎气喘吁吁地奔过来,瞧瞧哥舒夜,也呵呵傻笑。
少年的笑声,高亢又肆意,回荡在汹涌的波涛之上,经久不散。




山海八荒录 第十九章 浴香剑寒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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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啦——”
冒着蒸汽的热水被碧玉杓舀起,微微一倾,浇落在滑如凝脂的圆润肩头,汩汩流下,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凝在白腻的峰壑之间,抖抖颤颤。红怜雪丢开碧玉杓,娇躯在巨大的木桶里蜷起来,像一只慵懒的大猫,热气腾腾的水里传来一声舒适的呻吟。
雕花格子窗外,月黑风高,客人的嬉闹声渐渐消没,仿佛湖面上徐徐敛去的波纹。更夫的梆子声清清冷冷,连敲四下,正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际。
胖虎这孩子,也不晓得去哪里疯了。红怜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角落里的铜炉烧得正旺,红亮的火烬飘出来,在幽暗的光线里无声熄灭,显得凄凉又寂寥。
她这一生,是否也会像这零星的火烬,默默消逝?红怜雪缓缓抚摸着光洁如玉的肌肤,柳眉起愁,一时不由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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