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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诀明子

    陈卿但见承运门后亦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四周宫殿廊庑相连,地上铺设青砖,面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穿过三座金水桥,直通向一座重檐歇山顶的宫殿,宫殿前两米高的汉白玉台基下架设着雄伟壮观的丹陛,丹陛中央石刻着两条精美的蟠龙,两侧是台阶。

    此时,丹墀前,一个个身着明亮金黄铠甲的军校早已整齐的站在那里。

    文武官员穿过金水桥后,在丹陛前立定,文官在左,武官在右,两队相对而立,站在御道两旁,恭敬地等待沈王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两个身着蟒袍的太监骑马缓缓而入宫门,直到丹陛前下了马,下人将马牵走,他们便垂手面南。好半天,接连来了十几个身着锦衣的太监,都在前面站住,这才听到鼓乐声起,但见一对对凤翣龙旌,雉羽宫扇接连而来,前面几十员身着盔甲的将军开道,为首两人也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十几个手举金黄伞的太监,再后面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红围绣龙的銮

    舆,缓缓行来。

    那仪仗刚过金水桥,御道两侧官员连忙齐刷刷跪下,山呼王爷千岁,再看前面丹陛前,众军校也纷纷散开成两列,快步走上丹陛,沿台阶两下站好。

    前方仪仗到丹陛前,人马渐渐撤去,陈卿远远看到轿中下来一人,身穿皮弁服,步履沉重的踏着丹墀一阶阶上前进入殿内,周围一片肃穆。

    不一时,殿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像是赵承奉,门前宦官遂一起高喊:“上朝了!”所有官员迎声一起下跪,接连四拜,山呼王爷千岁之类的话。行叩头礼毕,五品以上官员开始上前入殿,五品以下官员则按次序分列丹墀台阶上,北向面王。

    整个朝会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天已大亮方才结束。

    陈卿因为随他们进来后就被安排站在了广场上,所处的位置离大殿有点远,又不敢多抬头,一场朝会过后竟连沈王爷长啥样也没看清,颇为遗憾。

    眼看着散朝,各官员依次退出殿门,他原本以为还有机会见王爷,没想到后来听说沈王已从殿后的存心殿直接回寝宫了。陈卿略感失望,返回承运门当值。这才听下属说起,今日是朔日,按例除留下几个值班护卫外,其他人都可休息半日,下午就不用当值了。

    他于是安排好各护卫值守,一到中午即转身欲撤,本想着今日是朔日,儒学应该也放假了,来了这么久了,早该去看看弟弟陈相了,上次发了点小脾气后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谁知他并没有走几步,便看到一个宦官紧紧张张的朝承运门而来,那人似乎认得陈卿,一见他便大声道:“陈护卫留步,有裔旨。”

    “裔旨”这是什么旨”陈卿好像在哪听过,这才想起,“这不是前天世子爷召见他时那个公公说的旨意吗,难不成他又要……

    “完了,真是撞鬼了,怎么还缠上我了。”他心里暗想着,却还是不得不恭敬的下跪接旨。

    谁知这公公却上前来把他扶起,小声道:“陈护卫且起,我是郡王爷身边的贴身太监,杂家是奉小郡王爷的旨意来找你的,王爷想见你,你就跟杂家走一趟吧。”

    “郡王爷”陈卿心头一动,想起此前种种,竟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心中暗想,这叔侄俩这是唱哪出,难不成他知道世子见我了晕,这王府到底有多少耳目,这家人到底是想干嘛……

    他心里叫苦不迭,嘴上却只能答应着,小心跟在那宦官身后,直奔后宫方向而去。

    ……

    自从到过世子府后,沈王府的后宫几乎成了陈卿从未涉足过的唯一一个地方,对他而言,那一扇扇精致的琉璃券门背后似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他几次夜值时便想象着那厚重宫墙后的神秘,直到他发

    现那个秘密的通道后更是几度对那里有种窥探的**,却终究没有胆量进去看看。

    这下他跟在那公公后面,越是靠近后宫就越是紧张,这紧张和上次去世子府倒是不同,明显带着一种期待和兴奋。

    然而,不知走了多久,陈卿却发现不对劲,那公公并没有带他往长锦宫宫门,而是带他到了到了遵义门附近后,便告诉他,王爷就在前面书院等他。

    “书院”陈卿心中一诧。这地方他来过很多次了,也许是深夜的缘故,他竟从未发现哪里还有一处书院。他顺着那公公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面本是一处华丽的宫殿,嫩绿的柳枝直压宫墙,殿门依旧大关,却没有什么书院的影子。

    那公公见他盘桓,上去指着殿门附近墙上的一处小角门道:“从那里,进去即是书院了。”

    陈卿这才恍然,连声谢过那公公,穿过角门,才发现门后果然别有洞天,惊奇之下,倒像是来到了另一处天地。

    和王府内随处可见的朱红围墙,黄绿琉璃瓦不同,这里四下都是青砖白墙,难得一见的黛瓦似乎刚被雨水清洗过一样,瓦上还布着苔藓,透着一股清新的味道。眼前一处院子,石墙木门,门上挂着一块黑色的木匾,匾上写着几个端正的楷体大字“勉学书院”,落款竟是大明宣德三年,朱模题。

    “原来这书院竟是第一任沈王朱模在时就建造的。”陈卿心想着,看到院门大开着,四下透着新绿,顿时神清气爽,紧张的心情也瞬间缓解,竟自负手跨入大门,欣赏起这院中景色来。

    刚进门正对面便是一处供奉着孔圣人的祠堂,堂门也开着,陈卿信步入内,但见堂内悬挂着巨幅孔子画像,堂中紫檀长条案上供奉着的孔门四圣,竟然都是金丝楠木雕刻而成,惟妙惟肖。见此情景,陈卿连忙恭敬的跪下一拜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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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四大家族
    回到住处后,陈卿依旧和往常一样,对这番际遇只字不提,倒头就睡,次日照常当值,不在话下。

    如此接连几日,那小郡王爷又派人来寻过他两次,还带他悄悄参观王府花园,陈卿也在歇班的时候又悄悄带他到天晚集四处逛逛,不几日功夫,两人竟发现彼此意气相投,真成了朋友了。

    转眼到了四月初五,那日上午,陈卿正在承运门附近值卫,几天不知去向的张安突然前来寻他,原来他朝会后即被长史派出去公干去了才回来。

    陈卿见他头戴着一顶棕色大帽,身穿着也不是护卫罩甲而一身沉香色褶子,整个人看上去轻松许多,言谈之间少有的高兴,一个劲拉着他要到城中喝酒,还指名要去潞州城最好的酒楼潞鼎春。

    “你连升两级,早就该当贺贺。走,咱们也去感受下这潞州城最豪华的酒楼什么气派。”张安大方说道,“今日我做东!”

    陈卿扭捏道:“这……我正好当值,是不是……”

    张安见状,在他耳边小声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现在已经是这承运门的护卫官,这大门一般一个月也就开两次,平时没什么事情,你只要推说有公干,安排给下面人就行了。”

    陈卿会意,安排好手下,两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王府。

    一出府门,陈卿总觉得穿着护卫罩甲上街多少有点招摇,就要回去换上他的青布直裰,张安道:“有没有好点的衣服,这潞鼎春常去的都是豪商显贵,不要穿得太寒酸了。”

    陈卿犹豫半天,终于还是拿出了那身压箱底的衣服—临来前伯父送他的那件潞绸大襟袍,这衣服他今天头一次穿,显得很不自在。

    谁知刚穿好走出门来,连张安都惊得差点没认出来,连声赞叹道:“好个俊俏的公子哥,真是人靠衣装,这一身衣服穿上,别说去潞鼎春,就是去燕春楼也保证会被当做上宾贵客了。”

    陈卿问道:“这燕春楼又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张安脸一红,含糊道:“没啥没啥,这种地方你还是别打听的好。”

    二人于是上街,一路上张安不住地打量着陈卿这身衣服,啧啧赞叹不已,而陈卿的目光则总是忐忑不安,怕这衣服上的织金纹犯了忌讳,后来在张安的反复开导下才想开了,大大方方地行走在街道上,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周围行人不时投来羡慕的目光。

    说来也是,潞鼎春所在的十字街离王府井不算远,陈卿来此半月却从未去过。一来他这人不爱热闹,二来这半个月来他几乎连日当值,足迹就没离开过天晚集,今日竟然是他第一次到州城中心逛逛。

    一路上周围人被他的衣服吸引,他却不时被周围的热闹吸引,这才发现,潞州城的

    繁华竟然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此刻虽上午已过半,这城市却如刚醒过来般,车轿行人川流不息,宽阔的街道两旁,民居商铺交杂,连绵无际,沿途挑着货担的小贩,路边摆摊的居民百姓,堆积如山琳琅满目的商品,比肩继踵讨价还价的市人,各种声音杂在一起真个好不热闹。

    而沿着王府门前的大道一路走过,越往前走,他就越是震撼。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处繁华的集市,集市上喧嚣之声依旧远远可闻,却不似一路上这般嘈杂。

    宽阔的大道两旁,槐柳成荫,店铺林立,各色货栈商行前车马喧嚣,酒肆饭铺前旗幌招摇。街上衣饰华贵的人流,豪华讲究的店面,穿行其间的高车骏马,让陈卿连连感叹,真想不到这城中竟有如此气象。

    因此他放慢脚步,边走边逛,这条路并不长,却走了半个多时辰。张安才指着前方街心处一座四层木楼道:“看,那就是潞潞鼎春。”

    陈卿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前方一十字街口,南北东西两条大道在此交汇,周围万家楼阁林立,而其中尤以一幢豪华气派的木楼最为显眼,它富丽堂皇地矗立在整个十字街最宽阔的街道交汇处,周围林木掩映,无限风光。

    二人信步向前,终于看清了这木楼,竟是由东西南北四座四层重楼合抱而成,围起了中间广阔达三十余丈的园地,再看这四重楼,个个无不是雕檐映日,画栋飞云,楼阁亭榭之间钩心斗角,似孤而不孤,实在是壮观得很。

    二人走到楼前,但见酒楼门前槐柳树上系着几十匹骏马,西南树林间似有一车马场,高车大轿进进出出,门庭前锦衣如流,各色服饰夹杂着一起,无处不在展示着这里的富贵等级。

    他们穿过拥挤的人流走近店门,抬眼望见楼头一块极大的金字招牌,上写着“潞鼎春”三个大字,字体劲偤,两侧乌木长牌上刻着一幅镶着錾金字迹的对联,上联写着“商比干访潞微子闻香下马”,下联写着“赵襄子避晋豫让知味停车”

    “好一副对联!”陈卿不住感叹道。

    张安仰起头,不解道:“好……好在哪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道,“你也知道,哥哥我是个武人,从小读书不多,老弟你给我讲讲,也让我回去显摆显摆。”

    陈卿缓缓道:“这两联写得好,好在引用了我潞州历史上的两个典故,又借这典故把这酒楼给好好的夸赞了一番。

    你先看这上联,“商比干访潞微子闻香下马”。

    说的是商周时期,被孔子称为三仁之一的微子,他因多次劝说同父异母的兄长商纣王爱民,被纣王贬到潞城一带做诸侯国君,建立微子国,在当地大行仁政,深受百姓爱戴。

    丞相比干得知微子仁德,来找他,深受感动,回去亦劝纣王施行仁政,反而被纣王爱妃妲己谗言,最终被挖心而死。这上联借此典故来说明这酒楼饭菜之香,且用餐的都是仁杰之士,宰相之才,不然又怎会连比干都闻香下马。

    再看这下联“赵襄子避晋豫让知味停车”。

    说的是春秋时期,我上党有一义士名豫让,他本是晋卿智伯家臣,深受智伯的尊崇和信任,感其知遇之恩。后来晋国被韩赵魏三家所分,智伯也被赵襄子所杀,豫让悲愤万分,立誓要为智伯报仇。他说:“士为知己者死,今智伯知我,我必为他报仇而死,则吾魂魄不愧矣!”

    豫让先是改换姓名,后自残其身,多次刺杀赵襄子不成,后来得知襄子在上党大兴土木,造襄垣城,便伏于他必经之桥下,伺机行刺,却被赵襄子活捉,襄子感其忠义,使人递衣服让豫让拔剑三刺后,豫让伏剑自杀。这便是“士为知己者死”的由来。下联借此典故再衬托这酒楼饭菜之味美,且用餐之人都是忠义英雄人物,不然怎会让急于躲避仇杀的赵襄子都知味停车呢。”

    陈卿随意侃侃而谈,张安却听得认真,尤其是听到士为知己者死的故事,更是激动不已,连声说好。

    “这么好的故事我居然从未听说过,实在是遗憾,看来以后我要跟老弟你多学点书了。”

    陈卿谦道:“哪里哪里,说起读书我也只是个半把刀,比我弟弟可是差远了的。”他说着又不住盯着酒楼牌匾后的落款看,奇怪能写出这对联的是何等人物,仔细一看下果然有人落名,竟是马墩书。

    “这个马墩……”

    张安以为他不知道马墩是谁,这下终于轮到自己显摆下了,得意道:“老弟有



第36章 潞绸张家
    日近晌午,潞州十字街上车马喧嚣,人潮涌动,依旧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潞鼎春酒楼,一个精致的包厢内,陈卿和张安两人推杯换盏,聊性正浓。

    “说起这张家,那可真有的说了。远的不说,就说你身上这件潞绸做的袍子,你可知这潞绸是何来历吗”张安问陈卿道。

    “嘿,这你可休想考住我。”陈卿笑笑,抬起衣袖,第一次大大方方的用手摸摸这如美人肌肤般柔滑的潞绸衣服,感慨一阵。

    他借着酒兴侃侃道:“我潞州之地自古多重农桑,唐朝时,玄宗皇帝李隆基登基前曾在此任别驾三年,大力推进本地百姓种桑养蚕,织丝为绸。据说潞绸即盛行于此时。我听说书的说《隋唐演义》,当年秦琼秦叔宝受命来潞州办事,不幸染病于店中,所带盘费俱已耗尽,无奈之中,牵着他心爱的坐骑黄骠马到潞州西门外的二贤庄去卖,二贤庄庄主单雄信与他相交,临走前送他的礼物就有潞绸五匹以为他母亲做寿衣用。

    我还听说这潞绸织造精巧,制作华丽,与苏绣云锦齐名,并称天下三大名绸,自唐以后渐渐成为进贡朝廷的贡品,上衣天子,下衣百姓。我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便在我潞州专门成立山西织染局,令沈王专责督导百姓,发展丝织,其实主要也是为大明皇家生产派造这种潞绸。”

    他言语间透着一种骄傲,说完忽然皱眉道:“可这,跟这个张家有什么关系”

    张安笑笑,半晌淡淡道:“老弟知道的确实不少。没错,潞绸确是贡品,也是难得的极品,朝廷也确实指明要沈王管着。可有些东西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潞绸产业宏大,织造复杂,远不是你我想象中这么简单。”

    他给陈卿斟上一杯酒,自己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缓缓道:“你如今也是王府中人,我且问你,咱们潞州六县,现有桑树十万余株,织机一万余张,机户织工桑农几万人,绸庄丝店遍布街巷,你觉得咱这么一个王府,谁有能耐能管得了这么大一摊子事儿”

    陈卿道:“朝廷的旨意,不是让沈王……”

    张安笑道:“所以我说你只知其一。让沈王负责管理,王爷是什么人,他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他是坐镇一方的藩王,潞州城每天大大小小多少事要他操心,他哪有闲工夫管理潞绸这么复杂的产业”

    更何况,太祖皇帝虽然分封诸王到各地,让他们拥有王爵的称号,但强令他们在藩府之外,没有封地和臣民,不得干预地方事务,即所谓“惟列爵而不临民,分藩而不锡土”。后来自成祖朱棣以藩王身份造反起兵夺了天下,更是对其他藩王不放心,一方面削减王府卫队,对各藩王严加监视,一方面加强祖制,

    严令藩王不得参加科举考官,不得经商赚取钱财。因此各地藩王家族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惹祸上身。

    我王府也是如此,简王去世后,继位的前康王很快便发现自己既没精力也不便管理这么复杂的产业,而随着府里子孙繁衍,各种开销又大,靠俸禄根本无法维持,他自己偏偏又不能经商,眼瞅着坐拥这么好的资源却无法生利,稍有不慎还惹得一身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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