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诀明子
陈相正踮起脚尖用力向前看,听得他这么一说,随口说了句:“是啊,他跟我一样是廪生,平时吃住都在学内,我只知道他平日比较简朴,没想到他家里和我们山沟沟里没啥差别。”
陈卿点了点头道:“是啊,咱家好歹还有九孔窑洞,四间瓦房的。”随之叹了口气,“自古寒门出贵子,看来果真如此!”
二人正看的热闹,忽听得几声铜锣响,远远看到一队身着官差服饰的人向院子靠近,他们一边推开拥挤的人群,扒拉出一条道来,一边喊着:“田大人来看新科举人,闲杂人等闪开!”
众人见着官差纷纷避让,很快便让出一条道来,这时十几个官差沿着道两头分立站好,不多时两个轿夫抬着一顶绿幔木轿子走过来,那轿子在院门口停住,轿中下来一人,正是潞州知州田中。
那田中下轿,迈着官步步入院子中,远远的就向袁尹拱手致意,袁尹也赶忙施礼,他的父母一见是官老爷来了,早已跪在地上。那田中上前亲手将他们扶起,低下身子笑呵呵道:“两位老人家快快请起,二老为我潞州再育英才,为朝廷再添一栋梁,真是可喜可贺,本官代表潞州百姓感谢你们啊。”
那老两口哪里见过这阵仗,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他们里长,这下一见堂堂知州如此客气,早已是诚惶诚恐,接连说着不敢不敢。
那田中又对袁尹道:“本官也是方才欣闻老弟高中桂榜,特来专程道贺,时隔六年,我潞州再为朝廷添一栋梁之才,本官作为潞州百姓的父母官,心中甚慰啊。”
袁尹抬手一拱到底道:“全赖大人治潞以来大兴文风,推崇教化,晚辈惭愧惭愧。”
二人说着互相让着进了屋里,分宾主坐下。外面官差们护在门口,拦着院子里热闹拥挤的人潮,里面说什么众人便都听不清了。
陈相眼巴巴看着堂屋,陈卿注意到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羡慕,拉拉他的衣袖道:“走吧老弟,咱们回去吧,甭看了。”
半晌陈相才缓过神来,应了一声。
“这个田中真是有意思,你瞧他刚才那样,一口一个老弟的,仿佛跟这个从不相识的子民一下子竟成了亲兄弟一样,真是太假,老子看着这种人就不惯。”一路上陈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说个没完。
陈相却不住的回头看那人潮,意犹未尽道:“什么叫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下你知道了吧。等着吧,三年之后,下一个袁尹就是
我!”他的语气中透着嫉妒。
陈卿以为这是激发了弟弟的好胜之心,会促使他更加发奋读书,也就没有在意,就着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又抓住田中的话题不放道:“依我看这个田中就不是个好官,百姓冷暖不闻不问,人家中个举人倒是早早来亲自上门道贺,这种官,呵呵!”
陈相这才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算什么,普天之下官员都是这样,要知道这举人可是有做官资格的。听说田中本人就是举人出身没中过进士,而袁尹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明年二月还要参加会试,如果再中个进士,这前途更是不可估量。田中这时候主动上门看上去有些过于隆重了,其实当官的嘛,都是这样,以后大家都是同朝为官,指不定哪天就能帮上对方了。”
陈卿的眼角闪现过一丝不屑的意味,摇摇头,冷笑几声,一句话不说,低头朝家里走去。
回到家中,伯父陈曩早已在院中等候,见着他俩进来,赶忙招呼他们堂内说话。
“伯父,你这是,什么情况”二人见他笑呵呵的样子,猜想着一定是有什么好消息。
果不其然,他们刚坐下,陈曩就哈哈大笑起来,高兴道:“嘿,你俩臭小子,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那个刘饼,完了!”
二人一听几乎是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齐问道:“什么情况。”
陈曩手捻着胡须,慢慢道:“听我说,最新得到的消息,也就前几日的事情,那个恶贯满盈的大太监刘瑾被判了凌迟处死,据说浑身上下被割了三千多刀,死的那叫个惨不忍睹。
刘谨前脚刚死,朝中便有人参劾他的这些义子义孙们,尤其是这个刘饼,多年来和他狼狈为奸,在地方大肆贪污民脂民膏,搞得民怨沸腾,有御史列出了他十几条大罪状,朝廷当即下旨让他进京诉职。没想这刘饼别看在咱们面前那么嚣张,一出潞州,听说刘谨死成那样,整日吓得要命,人还没出山西呢就畏罪自杀了。”
“切!”陈卿怒目圆睁,“真是便宜了这个狗官!”
陈相也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道一句:“老天有眼!”
陈曩道:“可不是怎的,听说刘饼虽自杀在途中,传唤他的锦衣卫却不敢把他就地掩埋,依旧把他带到京城,一路颠簸,到了京师的时候,尸体都不像样子了,就这仍旧是被斩了首级,残躯被扔到深山里喂了狼!”
他说着叹了口气,“想想那刘谨刘饼当年得势之时何其风光,如今一朝倒台,落得个死无全尸,也算是是遭了报应了吧。”
陈相呸了一声,摸摸自己的屁股,脸上浮现一丝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龄人该有的残酷表情。
三人随后又聊起了袁尹中举的事情,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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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少年英杰
被朱勋潪这么一说,陈卿顿时心乱如麻,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那晚张安的神情举止、他说的每一句话,实在想不出这当中有任何问题,但事实又摆在眼前,毕竟这件事情除了他,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总不会是朱勋潪自己干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保持镇定,沉默半晌,问道:“这件事,除了我们,还有没有可能有别的人知道”
“绝对没有!”朱勋潪说的斩钉截铁。“这事是我一时心血来潮,连家师我都不曾说过半个字。除了你之外,就只有那个张安知道,我相信你不会,但他,我绝不相信!”
“你的师傅是那个邵先生吗”陈卿淡淡的问了一句,他随之一想他更加不可能,朱勋潪没告诉他,显然也是怕他也会阻止他这种不智的行为。
“好了别想了!”朱勋潪忽然哈哈笑了几声,脸上阴霾尽散,显得很轻松的样子。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这么做本来就是要提醒那个混蛋,虽然被你阻止,显然是老天也在帮我,我才不在乎这个,要的就是让他看到!”
他的笑声中透出一种冷冽冽的寒意,让陈卿听得不禁毛骨悚然。
……
走出朱勋潪的书房,陈卿越想心里越有被欺骗的感觉,实在气不过,顺路就要到世子府去找张安。当他走到那府门附近,正要靠近,远远看到院门口出来两个人,赶忙躲藏在旁边一棵大树后面。
其中一人正是张安,另一个人则身着白色道袍,头戴方巾,瘦高瘦高的,两人似在热情的交谈着什么,那人虽看上去有几分儒雅,但不知为何,他的神情举止总是透着一股虚假和傲慢,陈卿可以确定此人不是世子爷,奇怪的是张安在他面前却显得很是低声下气,听他说话时不住的点头,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这个人的身形好生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他却一时想不起来了,随后见他们交谈一阵子后那白袍男人向一旁走开,而张安则退回了府内。陈卿只得打消了进去找他的念头。
回到家中已是晌午,阳光温和的洒落庭院,陈相正在院中不断的压腿扭腰,舒活筋骨,好为第二天的重归学堂做准备,陈月也来的比往常都早,给他把衣服头巾洗的干干净净,正在院子中晾晒,一见陈卿进来就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道:“你和沁芳到底怎么回事”
陈卿一脸纳闷:“我不是早就说清楚了”
陈月反问道:“你跟她亲自说清楚了吗”
“我,我后来一直没机会见到她,见了我会跟她说的。”陈卿做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
陈月凝视他半晌,失望道:“难道你们俩就真的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可能吗”
陈卿坚定的点点头道:
“再无可能!”
她长舒了一口气,呢喃道:“沁芳这姑娘真的不错,她上午刚来过,中午吃了饭才走的,她知道你心中有人,但希望你能亲自当面告诉她,让她彻底死了心。”
她顿了顿续道:“陈卿,姐姐知道,感情这种事不可强求,男子汉大丈夫有始有终,你如今在王府也自由,有空去找找她吧,好吗”
陈卿看出她眼神中透出的期许,似乎仍旧不想让他放弃,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也叹了口气道:“姐,谢谢你的撮合。我觉得还是不要去见的好,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心软,说不出什么绝情的话,我和她既然是你在中间牵的线,你就当是我们的媒人,有机会还是你代我给她陪个不是……”
他说着蓦然转身,坚定道:“我的心中只有锦儿,我跟她已经定下婚约,三年之后我必娶她过门,我和沁芳已经完全不可能,让她忘了我这个人吧!”说罢也不理会陈月惊愕的眼神,头也不回到自己屋子里去了。
晚上陈曩回来,带着在市场上新买的肘子,烤鹅,各式新鲜菜蔬,一脸的高兴,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一顿好吃的,说是为庆贺陈相康复明日重回学校的,并在席上再次夸赞了他这位侄儿一番,说他此番作为让整个潞州士林无不拍手叫好,连他在商圈也跟着沾光,原来潞城知县杨寅前两日专程召见了他,对陈相赞不绝口。
说着,陈曩示意下人拿上来一件东西是一副已经裱好并放入框中的字,他说这幅字是杨寅亲笔书写,让他带回来送给陈相的,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到荣宝斋找了最好的师傅裱好。
陈相方才听他接连夸赞早已是飘飘欲飞,这下见着这字更是激动不已,只见上面用大大的楷书写着“少年英杰”四个字,字体雄劲有力,如壮士拔剑,气势凌人,偏又展而不夸,洒脱纵横。
他蹲下身子,双手握紧字框,看了又看,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震的说不出话来,一时竟忘了说什么,脸上透出一股傲然之气。
陈卿一直在观察着他表情的变化,内心深处又喜又怕。
喜的是弟弟如此年纪轻轻就能得到杨寅这个一县之尊的赏识,而杨寅在潞城多年来颇有政声,一向深得百姓爱戴,本人又爱好斯文,常和潞州本地的文人雅士相唱和,在潞州士林中颇有威望。相信这件事不久后必将在潞州城被传为佳话,让陈相因此成为本地的名人。
怕的是他看到弟弟脸上透出的骄持之气越来越重,他从小就被周围人捧在手心里,早已习惯了被人羡慕膜拜,如今再加上这番作为,怕是更加会飘飘然。
陈卿总觉得这样对他来说不是件好事。
陈月则一晚上一言不发,脸上面无
第62章 雪中送衣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已是寒冬时节。
自张安上次愤而离去后,两个多月来,两人再没有找过对方,偶尔几次在王府相遇,也是早早避开,俨然陌生人一般,再不像从前般亲密。
这种感觉让陈卿分外难过,几次想主动打破这种沉默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下。
或许真如张安所言,两人各为其主,而他们的主子间偏又是互相视若仇雠,这决定了两人之间始终有一条看不见的距离。
这日天出奇的冷,天上彤云密布,朔风紧起,不一时竟下起雪来。那雪花连片成团而下,如雪龙舞起抖落身上的龙鳞,瞬间便将视野所及变成了一片纯白色,足足下了六个时辰才减弱。
当日暮降临,陈卿到达长锦宫门口照常换班夜值的时候,整个王府的殿宇楼台都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他是第一次见到王府下雪的场景,但见周围朱红的围墙、宫门都被白雪笼罩,如同裹上了一层银装,白里透红,分外美丽。
“如此美景,如果能和锦儿一起牵着手走走该多好。”他想着,边搓着手在地上来回踱步。
雪越下越大,身上的公服实在是有些单薄,几次冻得受不住的时候,他就抬头望着身后高高的围墙发呆,想着宫墙内的锦儿,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一想到她那张粉雕玉琢、宜喜宜嗔的脸,心里就不由得一阵温暖。
“这么冷的天,她现在应该已经睡下了吧,她住的地方一定很温暖,有火炉,有暖手暖耳,有厚厚的大棉被子,她一定睡得很舒服。”陈卿不住的想着,脸上浮现一丝傻傻的笑容。
自从天气转凉,她和朱勋潪便不再到那个简陋的茅舍居住,回到了各自在宫里的住处,后宫宫禁森严,那日中秋之后,他便再不方便见她,慢慢的感觉连她的样子都模糊了起来,只是一心记得,这是自己未来的妻子,是那个要跟他相伴一生的人。
想到很多人婚前连自己的妻子长啥样都没见过,而他已经陪伴过她很长一段时间,陈卿的心里还是很知足的。
虽然在这无数个守候她的夜里,他多少次产生一种强烈的想要冲破这宫墙进去看看她的冲动;虽然这份相思之苦,是如此的让人感到煎熬。
咚咚咚!身后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他的思绪。
他转身一看,来人正是一夏天常把他带到后宫去的、朱勋潪身边的小太监小松子,赶忙远远的施礼道:“公公有礼!”
那小松子也赶忙回礼,面带笑容。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他早就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和郡王世子的交情不一般,故而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傲慢,和陈卿的话也多了起来,这次更是分外热情,刚走到他身边寒暄几句后便不住的打量着他
的身板。
陈卿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正拿着一个裁衣用的钞尺,忙问道:“公公这是何意”
说话间那小松子已经把尺子拿出来,对他道:“陈公子不要惊讶,奴才我这次是奉了郡王爷之命,要我为你量下身板,至于做什么,就不是我这下人该问的了。”
陈卿暗忖“这量身板还能是做什么,肯定是做衣服呗,难道勋潪是见我这公服单薄要送我一身衣服吗想到这里赶忙架起胳膊道,“既是如此,公公请!”
那公公笑的眼睛眯成一条跟手上直尺相平行的缝,就这样在他身上量了几下,嘴里念叨几句,四尺,五尺啥的,后把尺子收回,说已经有数了。
接下来又对陈卿好一阵夸赞,只把他夸的大冷的天都不由得觉得浑身发热起来才离开。
北风呼呼吹着,雪还在下。
天,越来越冷了。
他冻的要命,走动也更加频繁,不住的呵着气,想找个可以暂时躲避下风雪的地方,于是不知不觉向着这夜幕下唯一灯火还很亮的一栋院落走去,走近了才发现这里似乎来过。
“咦这不是那个马房吗”他看着前方那座熟悉的房子,想起当日王府闹鬼时曾经来过这里,里面还有一位老汉,自己当时还曾经跟他借过红布来着。
外面的雪又有下大的趋势,陈卿毫不犹豫的走进了院子,直接往马夫们住的茅草房子里钻去,进去一看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个简易的土灶台,一口大锅,几张木板床,剩下的就是满屋的草料了。
屋子虽然简陋,但因为有火,还是要温暖很多。
冷的要命也管不了那么多,他直接爬到了那灶台上取暖,边烤火边打量着四周,回想着上次在屋外见到的那个老汉。正发呆间,听到隔壁马棚传来几声咳嗽声。
他循着咳嗽声朝后面马房而去,远远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佝偻的身影,身穿着厚厚的粗布棉袍,正在用铡刀割草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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